【转载+补完】宋朝军制初探(增订版)


二、军士的逃亡和反抗

在深重的压迫和剥削下,军士的逃亡和反抗事件层出不穷,是势不可免的。宋光宗时,太平州采石镇水军统制郭师彦和将官田广“掊克”部属,“士卒不堪,颇有断手自毙者”。[1]这说明在某些场合下,士卒的处境确是到了忍无可忍,只能以逃亡和反抗求生存的地步。
逃亡其实也是反抗的一种方式。按照宋朝军法,除了阶级之法外,逃亡之法即算最重要的军法。北宋初,“禁军逃亡满一日者,斩。仁宗改满三日”,[2]但“逃至缘边,经一宿捕获者,斩”,[3]这是为防止军士逃亡到辽和西夏,泄漏军情。宋神宗时,又改为“诸禁军逃走,捉获,斩;在七日内者,减一等,刺配广南牢城,首身者杖一百”。[4]北宋所以一再减轻军士逃亡的刑罚,正是兵士不断地、大量地逃亡之故。苏轼就说:“且今法令莫严于御军,军法莫严于逃窜,禁军三犯,厢军五犯,大率处死,然逃军常半天下。”[5]南宋初,李纲任相时颁军制二十一条,第二条即是重申北宋后期的逃亡法:“禁军逃亡,上军处斩,在七日内者,流三千里,配千里,首身杖一百。下军第一度〔徒〕三年,首身杖九十;第二度流三千里,配邻州本城,首身徒二年。”[6]宋朝军士逃亡法的全文已经佚亡,南宋初的军制仅存其禁兵部分。南宋中期的《庆元条法事类》卷75《部送罪人》引《捕亡敕》,有关“禁军兵级逃亡”部分,也是抄录北宋后期的逃亡法。“诸厢军兵级及刺面人逃亡者,不以有无料钱,第一度杖九十,刺每度‘逃走’字,首身者各减三等”。此外,如乡兵和蕃兵也有逃亡法。[7]
一方面,统治者设置了禁止逃亡的严刑峻罚;另一方面,很多军士为了求生,又冒着被判刑和处死的危险,走上了逃亡之路,以至号称“逃军常半天下”。宋英宗至宋神宗时,“保州烧炭军员以纳课不充,逃走”,[8]这是低级军官逃亡的例子。南宋初,“行在禁军”“颇有逃亡,数目不少,亦或将带器甲前去”。[9]当时因为军政混乱,在“兵卒逃窜”后,“兵官军典,上下叶谋,私纳逋逃,谓之暗投,中分衣粮,号曰鸿沟,名更姓易,不可致诘”。[10]一些军官私纳逃兵,却克扣一半军俸,以饱私囊。宋宁宗时,因右军统制韩全“刻剥军粮,役使军士,致其下陈国忠等部领老幼,越城逃遁”。[11]
宋徽宗时,有人总结军士大批逃亡的原因,计有六条,“一曰上下率敛,二曰举放营债,三曰聚集赌博,四曰差使不均,五曰防送过远,六曰单身无火聚”,故“虽具有条禁,而犯者极多”。[12]这里列举的六条,除最后一条是因某些单身军士,无家眷的牵累,更易于逃走外,其他五条全属军中弊政。宋理宗时,“诸军逃亡,多因掊刻无艺,役使非时”。[13]


[1]《宋会要》职官73之13—14。
[2]《宋史》卷193《兵志》。
[3]《长编》卷176至和元年二月辛丑。
[4]《长编》卷235熙宁五年七月庚寅。
[5]《东坡七集•东坡奏议》卷1《上皇帝书》。
[6]《宋会要》刑法7之29。
[7]参见张明先生《两宋士兵逃亡法新探》,《宋史研究论文集》第11辑,巴蜀书社,2006年。
[8]《宋会要》刑法7之15—16。.
[9]武英殿聚珍本《毘陵集》卷1《论禁军逃亡札子》,文渊阁《四库全书》本为卷5。
[10]《胡澹庵先生文集》卷27《广东经略余公墓志铭》。
[11]《宋会要》职官74之33。
[12]《宋史》卷193《兵志》。
[13]《宋史全文续资治通鉴》卷35宝佑五年十月庚戌。关于宋军的逃亡法及执行情况,详见游彪先生《论宋朝士兵逃亡及其影响》,《宋史研究论文集》1994年年会编刊,河北大学出版社,1996年;《宋代士兵逃亡法考述》,《宋史研究论文集》1996年年会编刊,云南民族出版社,1997年;张明先生《两宋士兵逃亡法新探》,《宋史研究论文集》第11辑,巴蜀书社,2006年。

楼主 光轮骑士大周  发布于 2014-04-08 12:12:00 +0800 CST  
很多逃亡军士对官府实行武装反抗,自然严重地威胁了赵宋的统治。宋仁宗时,各地文武官员“多遣军卒入山,伐薪烧炭,以故贫不胜役,亡命为盗”。[1]范仲淹“体量得逐处贼盗多是逃军”,特别下令:“今日以前逃走厢、禁军人,与限一月,许于官司首身,更不问罪,并令依旧收管。”[2]由于军士脸部或手部刺字,很容易被认识而遭逮捕,故除了铤而走险,难得有其他出路。为了缓和逃军的反抗,宋朝也多次发布类似的赦令。苏轼上书宋神宗说,“京东恶盗,多出逃军,逃军为盗”,“技精而法重”,“技精则难敌,法重则致死”,[3]在某种意义上,确是比民间的武装反抗更难对付。
除了逃亡之外,军士也采取变乱等其他反抗方式。张方平曾上奏说:“诸州奏到宣毅兵士文案,无月不有,大则谋欲杀官吏,劫仓库,小则谋欲劫民户,入山林,多至三、五十人,少亦一、二十人,以告赏之〔利〕重,故有谋辄被告发。”[4]因告发谋反有赏,固然使不少反抗事件受窒于萌发之时,但士兵暴动和逃军变乱,仍然时常出现,这是宋朝人民反抗斗争的一大特点。
北宋时,规模较大的士兵暴动和逃军变乱达几十次之多,如宋仁宗时的保州军士变乱,就是因为官员“残虐屯兵,刻削廪食”而引起的。[5]南宋宁宗时,四川军士张福、莫简领导的红巾队变乱,也达到相当大的规模。池州都统制秦世辅“掊克太过,军情怨愤,几致啸呼”。[6]
很多事物在一定的条件下,会走向反面。宋朝实行灾年招兵的政策,认为将“天下失职犷悍之徒”招收为兵,是防止变乱,巩固统治的妙策。然而由于军队内部尖锐的官兵对立,又迫使不少军人走上武装反抗的道路,反过来构成对赵宋天下的威胁。于是,如范仲淹、富弼、王安石等人,又主张部分恢复征兵制,以消弭士兵变乱。范仲淹和富弼向宋仁宗上奏说,“自贞观至于开元百三十年,戎臣兵伍无一逆乱”,而募兵“轻嚣易动,或财力一屈,请给不充,则必散为群盗”。[7]王安石也对宋神宗说,“黥兵未可尽废,但要民兵相制,专恃黥兵,则唐末、五代之祸可见”;[8]“宗庙、社稷之忧,最在于募兵,皆天下落魄无赖之人”。[9]然而他们的主张终究未能行得通。



[1]《宋会要》刑法2之17—18。
[2]《范文正公年谱补遗》。
[3]《东坡七集·东坡奏议》卷2《上皇帝书》。
[4]《乐全集》卷22《论地震请备寇盗事》,《宋朝诸臣奏议》卷39《上仁宗论地震》,《长编》卷159庆历六年十月甲戌。
[5]《包拯集》卷4《请重坐举边吏者》。
[6]《宋会要》职官74之33。
[7]《范文正公政府奏议》上《答手诏条陈十事》。
[8]《长编》卷262熙宁八年四月甲子。
[9]《长编》卷233熙宁五年五月丙戌。

楼主 光轮骑士大周  发布于 2014-04-08 12:12:00 +0800 CST  
第十三章 军制著作和军制思想


楼主 光轮骑士大周  发布于 2014-04-08 12:13:00 +0800 CST  

一、史籍中的兵志:中国古代以史学发达著称,但历代的纪传体正史,自《史记》和《汉书》开始,都无兵志。唐朝杜佑《通典》中有《兵制》,但偏重于兵法、谋略和战例,尚不算军制专篇。人们或认为,中国古代正史的《兵志》体例始于宋祁、欧阳修等所撰的《新唐书》。其实《兵志》亦非《新唐书》首创。宋朝记录太祖、太宗和真宗的纪传体《三朝国史》中已有《兵志》,此书成于天圣八年(公元1030年)。[1]《新唐书》成书于嘉佑五年(公元1060年),正好晚了三十年。此后又有宋仁宗和英宗的《两朝国史》和《神宗正史》、《哲宗正史》,南宋所修北宋后四代的《四朝国史》,南宋前四代的《中兴四朝国史》等。元人编写《宋史·兵志》,大致是将宋朝各代正史的《兵志》拼凑而成,作了一点文字加工,却仍然留下了拼凑的痕迹。例如《宋史》卷187记载禁兵屯驻分布,有“建隆以来之制”,无疑就是照抄《三朝国史》和宋仁宗、宋英宗的《两朝国史》,同书卷189《兵志》厢兵“飞将”后小注说:“自此至拣中骑射,凡三军,《三朝志》无。”《三朝志》就是《三朝国史·兵志》。《宋史·兵志》共诖上二卷,是二十四史中卷帙最大的兵志,内容包括宋禁兵、厢兵、乡兵等,以及召募、拣选、廪给、训练、迁补、屯戍、器甲、马政等,代表了当时的军制学水平。
宋人除了编纂本朝各代纪传体正史外,还编有会要,今存的《宋会要辑稿》为残本,其兵类无疑已大部佚失,残存者包括乡兵、屯戍、营垒、亲征、讨叛、捕贼、便宜行事、兵捷、军赏、监牧、马政、备边、备御、边防等门。从残存的记载看来,显然远比宋朝历代的《国史·兵志》详细。在南宋,如章如愚《山堂先生群书考索》中的《兵门》,宋末王应麟《玉海》中的《兵制》,马端临《文献通考》中的《兵考》,都是介绍历史军制的专篇,但叙述的重点,则是宋朝军制。《宋史·兵志》等作为古人介绍军制的作品,势必受当时军制学发展水平的局限。
二、《虎钤经》:《虎钤经》为北宋许洞所著的兵法,其中也有少量篇幅涉及军制。如此书卷1《人用第三》和卷10谈论军队的医疗保障,卷2《军令第九》涉及军法,“军法者,将之大柄也,可不重乎”?主张对“悖军”、“慢军”、“懈军”、“横军”、“轻军”、“欺军”、“妖军”、“谤军”、“奸军”、“盗军”、“探军”、“背军”、“狼军”、“乱军”、“诈军”、“党军”、“误军”、‘狂军”等十八类,一律“斩之”。此书卷6,卷7和卷8介绍了当时的兵器和军训。
三、《武经总要》:此书是宋朝传世最重要的军事著作,在今存几个刊本中,《四库全书》本仍有校勘价值。[2]由曾公亮和丁度集合一批文士,自康定元年(公元1040年)开始奉敕修纂,历时五年完成。此书汇总了古代的兵法和本朝的谋略,作为将帅的军事参考书,也是中国古代第一部配有许多插图的军事著作。大量兵械、甲胄的插图可以弥补文字的不足,使后人对于宋代的兵器、城防等有直观的了解,其中如猛火油柜(唧筒)和火炮等火药兵器图样,尤足珍贵。《武经总要》前集中的《制度》十五卷,既是全书的精华,也在相当程度上可算是军制著作。其中包括将领的素养和选拔,军训,阵法,军法,兵器,后勤,军营屯扎制度,武将的转官和转阶级,军赏,伤亡的抚恤,通信和传令制度等,对了解唐宋的军制,提供了相当丰富的史料。此书记载了黑火药的三种配方,是研究火药的宝贵史料。中国古代很早就有军队“三令五申”之说,[3]按《武经总要》前集卷2《教条十六事》所载,三令是“一令观敌人之谋,视道路之便,知生死之地;二令听金鼓,视旌旗,以齐其耳目;三令举斧钺,以宣其刑赏”。五申是“一申申赏罚,以一其心;二申视分合,以一其途;三申昼战戒旌旗;四申夜战听火鼓;五申听令不恭,视之以斧钺”。这是平时的军训,更是战时须“熟喻士卒”。

[1]《长编》卷109天圣八年六月癸巳。
[2]如《武经总要》的若干明刊本缺略前集卷16下,而文渊阁《四库全书》本仍有保存。
[3]《史记》卷65《孙子列传》。

楼主 光轮骑士大周  发布于 2014-04-09 09:45:00 +0800 CST  

四、《枢庭备检》和《历代兵制》:《枢庭备检》原名《祖宗兵制》,是在建炎时,由王铚所作,[1]或作《枢廷备检》。此书详细介绍了北宋军制的沿革,他在引文中自称“自建国已来,兵制沿革,与夫祖宗御戎备边,又诸军兴废所因,详著于篇者,凡二百卷”,可知卷帙相当庞大。此书今已佚亡,但其子王明清《挥麈录馀话》卷1中照录其引文。南宋中期的陈傅良著《历代兵制》,为中国古代第一部贯穿古今的军制史著作。此书起自西周,终于本朝,采用夹叙夹议的体裁,既介绍历代的军制,又加以本人的评论。此书第六卷唐朝军制,大致上是以《新唐书》卷50《兵志》为据,删繁就简,改写而成。第八卷本朝军制则是基本照抄《枢廷备检》的引文。[2]陈傅良将军制视为国家制度,认为军制的好坏与国家治乱关系极大。此书说,“外内轻重,一系于兵,三代之制,为不可易矣”。[3]“古人寓兵于农,藏用不示,是以民习于教而无斗狠,上藉其力,下安于义”。秦商鞅变法后,“以战悬为刑赏,以多杀为爵级,以怯斗为役隶,使斯民要利于上,非战无繇。由是秦人之俗尚武虣,弃礼义,虽能卒致强盛,而楚之衅具矣”,“此秦之所以亡也”。[4]陈傅良强调“孰谓古法之不可施于后世,而军政之果无益于人国也”,[5]无非是重复古儒的常谈。他不懂得军制随着人类社会的演进,必然经历一个由低级到高级,由简单到复杂的发展过程。陈傅良赞成“兵无专主,将无重权”,[6]如前所述,这当然是宋朝的传统军事政策,因而遭致军事能力的削弱,并不足取。无论是王铚,还是陈傅良,对弊端丛生的本朝军制,又取赞赏的态度。“祖宗兵制之善者,盖能深鉴唐末、五代之弊也”。“艺祖皇帝历试诸艰,亲总戎旅,逮应天顺人,历数有归,则躬定军制,纪律详尽”。“破百年难制之弊,使民享安泰于无穷者,盖宸心已定,利害素分,刚断必行故也”。“本朝既以民作军矣,又求之畎亩,则州郡内外皆兵,前世所未有也。此祖宗重以民为兵也”。“恭惟祖宗以圣神文武,斡运六合,震詟遐方,悉本于兵,其精神心术之微,盖不在迹”。[7]从军制学的角度看来,这两部书的见识并不高明。[8]
五、《翠微先生北征录》:作者华岳是武学生,在前武学和武举中已有介绍。华岳有相当军事学的造诣,并作了很多军事调查工作,故所论并非是纸上谈兵,而贴近当时的军事实践。此书既有对金作战的谋略探讨,也包括招募、兵器、马政、后勤、军俸、军费等与军制相关的内容,而对兵器的介绍尤为详细。此书卷1《平戎十策·取士》主张选拔将才,“不遗于微贱,其门有八:一曰有官,谓沈溺下僚,不能自奋;二曰无官,谓素在草茅,不能自达;三曰世家,谓将帅子孙,不能自效;四曰豪杰,谓江湖领袖,山林标准;五曰罪戾,谓曾犯三尺,求脱罪籍;六曰黥配,谓材气过人,轻犯刑法;七曰将校,谓素有谋略,久淹行伍;八曰胥靡,谓隐于吏籍,不得展布”。同卷《平戎十策·招军》说,“天之降材,不可以一律拘”。“将限之以等量邪,长者或懦而无能,短者反勇而有用;将律之以肥瘠邪,肥者或拙于驱使,瘠者反俊而骁勇;将齐之以老少邪,少者或钝于教阅,老者反精于鞍马;将取之以善恶邪,善者或嫌于姑息,恶者反雄战斗;将责之以门望邪,尺籍伍符之子,或骄惰于不学,破落游手之人,反亡命于不顾”。此类议论都是针对当时用将招兵的时弊而发。


[1]《要录》卷35建炎四年七月,《挥麈后录》卷11。
[2]参见邓广铭先生《陈傅良的〈历代兵制〉卷八与王铚的〈枢廷备检〉》,载《邓广铭全集》第9卷,河北教育出版社,2005年。
[3]《历代兵制》卷2《东汉》。
[4]《历代兵制》卷1《秦》。
[5]《历代兵制》卷3《两晋》。
[6]《历代兵制》卷2《东汉》。
[7]《挥麈录馀话》卷1,《历代兵制》卷8《本朝》。
[8]关于《历代兵制》的评价,参见王晓卫、刘昭祥先生《历代兵制浅说》,解放军出版社,1986年。拙作的观点与此书有异。

楼主 光轮骑士大周  发布于 2014-04-09 09:45:00 +0800 CST  
六、《边防质言论十事》:作者袁燮是南宋中期人,他著《边防质言论十事》应是在嘉定后期,因为其中讨论了蒙古兴起和金军“屡败,亡无日矣”。此著今搜录于其《絜斋集》卷7。袁燮虽是文士,激于爱国热情和忧患意识而论兵,其中《论训习》和《论军法》两篇涉及军训和军法,还是颇有见地,切中时弊的。其言论在前军训和军法中已有摘录。
中国古代大致自宋代开始,出现了一批军制论著,这标志着古代军制学进入了初创阶段。宋时军制思想的特点,是较多地从国家治乱兴衰的角度,议论军制的成败得失。但是,限于当时的作战水平和军事学水平,而撰写军制论著者,又往往是缺乏军事经验的文士,故尚未形成专门的军制学理论,对宋朝武装力量的建设,作用也不大。

楼主 光轮骑士大周  发布于 2014-04-09 09:45:00 +0800 CST  
第十四章 宋朝军事传统与指挥的若干评价


楼主 光轮骑士大周  发布于 2014-04-09 09:46:00 +0800 CST  
自古迄今,军事能力一是指实力,二是指实力的运用。人们常说,宋朝积贫积弱。其实,北宋的人力超过唐朝,物力和财力,政府财政收入更大大多于唐朝。但丰厚的财政收入难以负荷冗兵、冗官等支出,而横征暴敛又加重了民贫,这就是积贫。宋朝的综合国力无疑强于辽朝、西夏、金朝等,在当时世界上是首屈一指、无与伦比的,但因“守内虚外”、崇文抑武等因素,实力的运用水平却是劣等的,这就是积弱。由于宋太祖以武将“黄袍加身”的来历,宋朝“守内”的第一要旨就是猜忌和防范武将。宋朝维持着超越前代的大规模常备军,冗兵造成沉重的财政负担,严重的社会痼疾,而其军制却是以束缚武将才能,降低武将的地位和素质,削弱其指挥权限和主动性、灵活性,牺牲军事效能为特征。在崇文抑武,以文驭武的方针指导下,整个时代的尚武精神沦落。
宋朝军事能力软弱的原因十分复杂。军队的战斗力是很多因素的合力,而在各次具体的战争和战役中,各种因素的作用又是变化多端的。前面介绍宋军的种种弱点和弊病,如招刺太滥,拣选不实,训练很差,军法的废弛,军政的腐朽,军纪的败坏,官员对军士的役使和刻剥,军队的营利性经营,对骑兵建设的轻视,实行以文制武,兵权的分散,如此等等,都是宋朝积弱的重要原因。这里就宋朝军事等方面的缺陷,以及宋军的某些战术优点,作一些评述。

楼主 光轮骑士大周  发布于 2014-04-10 12:18:00 +0800 CST  

第一节 将从中御

宋朝消极地接受唐末和五代军事政变的教训,着意提倡崇文抑武,以文制武,对将帅的防范和猜忌,成了恪守不渝的赵宋家规,不敢委以全权,授以重兵,而是通过各种制度和办法,削弱将帅的指挥权限,这当然也是宋朝积弱的重要原因。
《孙子兵法·计篇》说:“将者,智、信、仁、勇、严也。”对古代的为将之道作出了相当全面的阐述。宋真宗也亲自制订了“武臣七条”规范:“一曰修身,谓修饬其身,使士卒有所法则;二曰守职,谓不越其职,侵挠州县民政;三曰公平,谓均抚士卒,无有偏党;四曰训习,谓训教士卒,勤习武艺;五曰简阅,谓察视士卒,识其勤惰勇怯;六曰存恤,谓安抚士卒,甘苦皆同,当使齐心,无令失所;七曰威严,谓制驭士卒,无使〔犯〕禁。”[1]相比之下,根本就不提《孙子兵法》倡导的武将必须具备“智”与“勇”,正是体现了自宋太宗和宋真宗以来的驭将之道。若无谋略与勇敢,又何以为将?然而在宋太宗和宋真宗的眼里,却把武将的谋略与勇敢视为无足轻重,依此种祖宗家法约束武将,又必然严重扼制军事干才的脱颖而出。[2]
按宋时的通信条件,与前方遥隔千里的皇帝和宰执大臣,要干预将帅的军事指挥,甚至指挥将帅作战,自然是荒唐的事。然而宋朝皇帝和宰执大臣,却往往违背古代的军事常识,实行“将从中御”。[3]
宋太祖是宋朝各代皇帝中唯一的天才军事家。他命将出师,只在临行前作简要的指示和告诫,故王禹偁称他“所用之将专而不疑”。[4]实行将从中御,即以皇帝和某些大臣的方略和谋划,错误地箝制和剥夺前方将帅的机动指挥,乃始于宋太宗。宋太宗自诩“少习弓马,屡与贼交锋,贼应弦而踣者甚众”。[5]他在青年时代可能是个武艺精通的勇士,至于其用兵行师的才略,却实在不高明。尽管对辽战争接二连三地失败,宋太宗仍以军事天才自命,直到在位晚年,他还大言不惭地说:“朕每出兵攻伐,意颇精密,将兵之人丁宁谕之,不听者多至败事。”一批文臣立即奉承说:“陛下料敌制胜,天之所授,固非臣下所测度也。将帅倘能上遵成算,则何往而不克矣。”[6]然而诿过于将臣,终究不能证实皇帝的圣算真是如何高妙莫测,因为在事实上,“将兵之人”恰好是“上遵成算”,才“多至败事”。


[1]《宋史》卷168《职官志》,《历代名臣奏议》卷42文彦博奏,《文潞公集》卷30《奏赐儒行中庸篇并七条事》,《经幄管见》卷4,四处文字稍异。
[2]参见陈峰先生《北宋武将群体与相关问题研究》第320页,中华书局,2004年;邓小南先生《祖宗之法——北宋前期政治述略》第179页,三联书店,2006年。
[3]《长编》卷30端拱二年正月。
[4]《长编》卷42至道三年十二月甲寅。
[5]《长编》卷29端拱元年二月庚子。
[6]《宋会要》兵14之13。

楼主 光轮骑士大周  发布于 2014-04-10 12:19:00 +0800 CST  
宋太宗运筹于深宫之中,而致败于千里之外,即使在当时已非秘密,故甚至连一些不知兵的文臣也提出非议。除张洎反对“将中从御”外,田锡说:“况今委任将帅,而每事欲从中降诏,授以方略,或赐与阵图。依从则有未合宜,专断则是违上旨,以此制胜,未见其长。”他建议让将帅“因机设变,观衅制宜”,即拥有机动的指挥权。[1]王禹偁也认为,“兵势患在不合,将臣患在无权”,是一大失策。[2]王安石与宋神宗讨论前代用兵,说:“太宗为傅潜奏,防秋在近,亦未知兵将所在。诏付两卷文字,云兵数尽在其中,候贼如此即开某卷,如彼即开某卷。若御将如此,即惟王超、傅潜乃肯为将。稍有材略,必不肯于此时为将,坐待败衄也。”他对当时“上下极为灭裂”的状况,深表感慨。[3]
阵无非是军队的战斗队列,作战之时,当然需要根据敌情、地形等等实际情况布阵。故岳飞对宗泽说:“阵而后战,兵法之常,运用之妙,存乎一心。”[4]实为宋代的兵家格言。然而在宋太宗和宋真宗时,不顾实际情况,预先设计阵图之风,却盛极一时。
宋太宗预授将帅的锦囊妙计,往往就是阵图。“图阵形,规庙胜,尽授纪律,遥制便宜,主帅遵行,贵臣督视”,[5]不容有任何变通的馀地。太平兴国四年(公元979年)的满城之战,宋太宗派一批将领带兵八万,迎击辽军,预先“赐阵图,分为八阵,俾以从事”。[6]将领崔翰等依图布阵,赵延进发现“我师星布,其势悬绝”,主张改变阵形,“合而击之”。崔翰等依然不敢“擅改诏旨”,后因赵延进、李继隆等人表示愿承担罪责,才“分为二阵”,一举破敌。[7]应当指出,赵延进是宋太宗的连襟,故他敢于独当其责,而有恃无恐。由于预授阵图有害而无利,文臣田锡提出异议,他对宋太宗说:“既得将帅,请委任责成,不必降之以阵图,不须授之以方略。”[8]朱台符也对宋真宗说:“阃外之事,将军裁之,所以克敌而致胜也。近代动相牵制,不许便宜,兵以奇胜,而节制以阵图,事惟变适,而指踪以宣命,勇敢无所奋,知谋无所施,是以动而奔北也。”[9]


[1]《宋朝诸臣奏议》卷129《上太宗答诏论边事》,《咸平集》卷1《上太宗答诏论边事》。
[2]《宋朝诸臣奏议》卷129《上太宗答诏论边事》。
[3]《长编》卷248熙宁六年十一月戊午。
[4]《宋史》卷365《岳飞传》。
[5]《武夷新集》卷10李继隆墓志铭。
[6]《宋史》卷271《赵延进传》。
[7]《长编》卷20十月庚午。
[8]《宋朝诸臣奏议》卷129《上太宗答诏论边事》,《咸平集》卷1《上太宗答诏论边事》。
[9]《长编》卷44咸平二年闰三月庚寅。

楼主 光轮骑士大周  发布于 2014-04-10 12:20:00 +0800 CST  
但是,军事的失利,正确的反对意见,并未使宋太宗和宋真宗改弦易辙。宋太宗曾亲自告诫傅潜说:“布阵乃兵家大法,非常情所究,小人有轻议者,甚非所宜。”[1]在雍熙三年(公元986年)北伐大败之馀,宋太宗还召见一批将领,其中包括败将潘美,“出御制平戎万全阵图”,“亲授以进退攻击之略”。[2]一些庸将也欢迎皇帝预授策略和阵图,正如王安石所说,如王超、傅潜之流,并不害怕“败衄”,他们只求不承担覆军和丧师的罪责即可。王超曾向宋真宗进献“二图,其一置资粮在军中,布兵周防,贼无以钞略,其一遇贼即变而为方阵,阵形之外,分列游兵,持劲弩,贼至则易聚而并力”。[3]宋真宗亲征时,还“内出阵图二,一行一止,付殿前都指挥使高琼等”。[4]宋仁宗时对西夏作战,仍以“内臣监兵”,“以阵图授诸将”。[5]王德用对皇帝说:“咸平、景德中,赐诸将阵图,人皆死守战法,缓急不相救,以至于屡败。诚愿不以阵图赐诸将,使得应变出奇,自立异效。”[6]被宋仁宗所采纳,赐阵图的风气才有所改变。
然而不赐阵图,并不意味着将从中御的取消。自宋太宗以后的各代皇帝,都是些长期优养深宫,懵然不知兵的人物,也时常实行程度不同的“将从中御”。宋神宗“每当用兵,或终夜不寝”,“手札处画,号令诸将,丁宁详密,授以成算,虽千里外,上自节制”,[7]结果却招致灵州和永乐两次大败。宋哲宗时,吕陶说:“暴师千里之外,而日有禀听于朝廷,敌人在境,而一兵不敢辄发,则乘机决胜,安所望乎?”[8]这也反映了宋神宗和宋哲宗时,朝廷不适当地干预前方军事的部分情况。当然也有委以全权的事例,如宋徽宗宠用宦官童贯,听任他主持对西夏,对辽和对金的军事,胡作非为,招致了北宋的覆亡。
南宋初,宋高宗也通过由宰执大臣草拟,自己亲笔书写的手诏,指挥前线军事。如刘锜步兵在顺昌府遭受金朝完颜兀术主力骑兵围攻,处于若要弃城退遁,必被追歼的险境,秦桧为宋高宗起草的御札,却令他“择利班师”。[9]岳飞就是因十二道金字牌递到的手诏,而被迫班师的。宋孝宗即位之初,轻率地下令西线的吴璘撤兵,“于是弃德顺军,仓卒引退,金乘其后,正兵三万,得还者仅七千人,偏裨将佐所存无几”,川陕的宋军精锐主力遭受歼灭性的打击,宋孝宗本人也追悔莫及。[10]
北宋的将从中御,主要体现了皇权对将权的防范和钳制;而南宋大约有一半时间是由秦桧、韩侂胄、史弥远和贾似道四个权臣掌政,故又在相当程度上体现了相权对将权的贬抑和束缚。南宋后期,贾似道忌恨勇将高达,他宁肯听任襄阳和樊城的失陷,而不愿派高达率兵救援。由于贾似道专断军国大计,加速了南宋的灭亡。
在中国古代,因宫廷和庙堂的错误决策,而招致军事失败的事例,自然不限于赵宋一代;但赵宋在这方面又显然达到了十分突出、十分严重的地步,成为宋朝积弱的一个重要因素。特别是像宋太宗那样,简直把前方将帅变成了由他牵线的木偶,这在中国古代军事史上,可能是绝无仅有的。


[1]《长编》卷40至道二年九月己卯。
[2]《长编》卷28雍熙四年五月庚寅。
[3]《长编》卷50咸平四年闰十二月甲午。
[4]《长编》卷58景德元年十一月乙亥。
[5]《宋史》卷311《晏殊传》。
[6]《宋史》卷278《王德用传》。
[7]《长编》卷353元丰八年三月戊戌。
[8]《历代名臣奏议》卷221。
[9]《要录》卷136绍兴十年六月乙卯。
[10]《要录》卷200绍兴三十二年十二月。

楼主 光轮骑士大周  发布于 2014-04-10 12:20:00 +0800 CST  

第二节 消极防御

宋朝还没有战略、战术、积极防御、消极防御等现代军事辞汇,事实上也从未制订过明确的一贯的战略方针。然而依据军事史的史实,则宋朝的传统战略,仍然大致可用“消极防御”四字加以概括。消极防御也和将从中御一样,事实上是对武夫疑忌和提防的产物,具体表现为习惯于分兵防守,不愿集中兵力,特别是让有才能的良将统一指挥,主动歼击敌军。
消极防御大体也只能追溯到宋太宗时。因为宋太祖亲自部署或指挥的重大战役,都是进攻战,而且除了亲征北汉失败以外,又都是成功的战役,当时并不存在消极防御的问题。自宋太宗亲征幽州,高梁河之战大败后,面对辽军的不断进攻,消极防御的战略便逐渐形成了。宋廷不是设法如何集中军力,聚歼进攻的辽军,而只是开挖塘泊,兴置稻田,以阻遏辽朝骑兵的奔冲,“不以城邑小大,咸浚隍筑垒,分师而守”。待到辽骑“长驱深入,咸婴城自固,莫敢出战”,使敌军“出入燕、赵,若践无人之境”。在不少战役中,“常以一邑之众,当戎人一国之师,既众寡不侔,亦败亡相继”。对于这种错误的军事指挥,连一些文臣也相继提出批评,张洎说,“兵聚则功成,兵分则祸集”,“胜败之道,其理昭然”。[1]王禹偁也指出“兵势患在不合”。[2]可是无论宋太宗和宋真宗,都害怕一员大将独掌重兵,而宁肯分兵。甚至象雍熙三年(公元986年)的二次伐辽,也兵分三路,并完全由身居开封的宋太宗决定三军进止,结果自然大败亏输。
西夏国土小,人口少,财力不足,本来完全不足以与北宋抗衡。正如王安石所说:“今陕西一路,即户口可敌一夏国,以四夏国之众,当一夏国,又以天下财力助之,其势欲扫除,亦宜甚易,然终不能使夏国畏服。”[3]这也是实行消极防御的后果。宋仁宗时,“陕西四路之兵〔总〕数几三十万”,本可与西夏一决雌雄,可是宋廷却分兵四路,分命四个文臣主持军务,不相统一。“四路自来只为城寨太多,分却兵势,每路正兵不下七、八万人,及守城寨之外,不过三万人”。西夏方面却是“忽尔点集,并攻一路”,“动号十馀万人”。一方面是集中的骑兵,另一方面却是分散的步兵,“彼常以十战一,我常以一战十”。由于宋廷笨拙的军事部署,使宋军在战略上的优势,变成了在战役上的劣势。“官军以分地自守,既不能独御贼锋,又不能并力掩杀”,连战而连负。[4]故欧阳修一针见血地指出:“军无统制,分散支离,分多为寡,兵法所忌,此所谓不善用兵者,虽多而愈少,故常战而常败也。”[5]
宋辽自澶渊之盟后,保持了一百二十年休兵的状态,而宋夏之间却时战时和,停停打打。对西夏的战争,宋仁宗时是屡战屡败,宋神宗时是败多胜少,失败的基本原因都在于分兵。宋哲宗和宋徽宗时,由于摸熟了西夏军的脾性,在战略和战术上稍有改进,即使宋军的素质并无什么变化,也存在种种弱点,却能居于胜势,使西夏败而求饶。


[1]《长编》卷30端拱二年正月。
[2]《宋朝诸臣奏议》卷129《上太宗答诏论边事》。
[3]《长编》卷232熙宁五年四月丙寅。
[4]关于宋夏战争中宋方的指挥缺点,可见《长编》卷132庆历元年六月己亥,卷149庆历四年五月壬戌朔,《宋朝诸臣奏议》卷132范仲淹《上仁宗论夏贼未宜进讨》,卷134范仲淹《上仁宗论和守攻备四策》,《历代名臣奏议》卷324范仲淹奏。
[5]《欧阳文忠公全集》卷46《准诏言事上书》。

楼主 光轮骑士大周  发布于 2014-04-10 12:20:00 +0800 CST  
在北、南宋之交,金军击破腐败的宋军,势如摧枯拉朽,自不待言。但后来由于抗金将士的努力,宋军军士的素质有了明显的提高,并且超过金军。如吴玠指挥的和尚原与仙人关之战,刘锜指挥的顺昌之战,岳家军进行的郾城和颍昌之战,都能以少破众,便是明证。但宋军终于不能战胜全军,除了宋高宗和秦桧决意降金求和之外,宋军不能集中兵力,统一指挥,而各支宋军又不能协同作战,也是一个重要的战略弱点。宋高宗并非不懂“兵家之事,势合则雄”的道理,[1]他曾一度心血来潮,破例地委任岳飞节制除韩世忠和张俊以外的各军。然而经张浚和秦桧劝说之后,又旋即收回成命。他害怕岳飞兵多势雄,立不赏之功,挟震主之威,而宁愿兵分势弱,牺牲军事胜利。
从当时具体的战役看,绍兴六年(公元1136年)春季韩世忠攻淮阳军,秋季岳飞突击伊洛,都是孤军独进,而吴玠、张俊、刘光世等军却按兵不动。绍兴十年(公元1140年),岳家军孤军深入,进逼开封外围之时,张俊却从毫州撤兵,刘锜也在顺昌驻守不进。绍兴十一年(公元1141年),金军主力突入淮西,宋廷临时调动张俊、杨沂中、刘锜、韩世忠和岳飞五支大军应战。忌功害能的张俊在柘皋战胜后,急忙通报岳飞,说金军已退,前途乏粮,制止他进兵。不料金军转攻濠州,并在攻破州城后,以逸待劳,分别击败前来救援的张俊、韩世忠等军,待到岳飞率兵赶来,又退遁淮北。这些都是各军互不协同,影响战局的实例。相形之下,金军能够集中兵力,统一指挥,这无疑是一个战略上的优势。
宋孝宗即位之初,集结大军北伐,却分命李显忠和邵宏渊两将指挥。结果在两将不和,战事不利的情势下,“大军并丁夫等十三万众”,“一夕奔溃”,[2]使南宋丧失了继续与金军周旋的能力。这同样也是指挥不统一的恶果。南宋前期和中期,先后分成包括三衙在内的十三支屯驻大兵,分屯长江沿岸和四川,守内虚外,也同样体现了消极防御的方针。
南宋后期抵抗蒙古军,也大体采取分兵守城的战略。吴潜曾批评当时的防御说,“不知兵而好分”,“不能择要地而聚大兵,不过千人,或三百,或五百,蜂屯蚁列,皆不成军,欲使沿淮沿汉千里之地,寸寸而守,得乎”?`[3]上官涣也说:“嘉定以来,州县往往增筑城壁,自谓备御密于先朝,而不知备多力分,反贻后患。”[4]
由于传统战略的影响,再加上步兵为主的兵种构成,宋军往往行动迟缓,战法呆板,将领大多不善于组织大规模的进攻战役,少有远程奔袭,机动作战,出奇制胜的战例。分兵的结果,是处处被动挨打,却仍不愿集中兵力,统一指挥。这也是自宋太宗以来“兵威不振”[5]的重要原因。


[1]《鄂国金佗稡编》卷1高宗御札。
[2]《藏一话腴》外编卷上,《四朝闻见录》丙集《张史和战异议》,《齐东野语》卷2《张魏公三战本末略·符离之师》。
[3]《许国公奏议》卷1《应诏上封事条陈国家大体治道要务凡九事》。
[4]《咸淳遗事》卷下。
[5]《长编》卷42至道三年十二月甲寅。

楼主 光轮骑士大周  发布于 2014-04-10 12:21:00 +0800 CST  

第三节 议和苟安的传统国策

战争是政治的继续,是流血的政治,这已是马列主义的常识。一个时代的政治和军事总是互相发生影响的。宋朝政治对军事的影响有很多方面,前面介绍军中的各种积弊,很多即是腐败政治的产物,而赵宋议和苟安的传统国策,也严重地损伤了军事能力。
张方平说:“自古以来论边事者,莫不以和戎为利,征戎为害。”[1]“和戎为利”,这反映了赵宋历代多数统治者的主张。
议和苟安的传统国策,也不应当追溯到宋太祖时,大致上可说是萌生于宋太宗时,确立于宋真宗时。宋太祖虽然花了很多心血,实行对内防范,但并不打算对辽议和苟安。宋太宗比较“外忧”和“内患”的轻重时,曾说:“外忧不过边事,皆可预防。惟奸邪无状,若为内患,深可惧也。”[2]他这种防内重于防外的方针,为赵宋以后的历代皇帝所继承,后被南宋吕祖谦总结为“守内虚外”。[3]尽管宋太宗本人有高梁河战败中箭的大辱,但经历几番交锋,已经倦于兵事,故不时提倡“清静致治之道”,说什么要“修德以怀远”,“四夷当置之度外”置《平说:“自古以来论边事者,莫不以和戎为利,征戍抑和束缚。南末。[4]当时未与辽达成和议,仅仅是因为求和不成之故。
宋真宗不敢冒与辽军决战的风险,才订立澶渊之盟。当时辽朝大军倾巢而出,主政的承天太后萧绰,其后夫汉人韩德让(当时改名德昌,战后改姓耶律),[5]另加辽圣宗三个最重要的人物全在军中。辽军不善攻城,只是回避了一些重要城市的攻坚战,而悬军深入。这本是险棋,如果对手是个较高明的军事家,一方面避免硬拼,设法断其后勤供应,另一方面又乘虚直捣燕云,对辽朝是非常危险的。辽的军事部署固然不高明,却遭逢了更糟的对手。事实上,杨延朗(后改名延昭)就提出此策,说“幽、易数州可袭而取”,但“奏入,不报”。[6]鼠目寸光的宋廷习惯于被动应战,根本不可能有此深谋远略和军事气魄。他只是一个战区司令,不能左右战略指挥。前沿总司令是败将兼庸将,北面都部署王超,他“阵於唐河,执诏书按兵不出战”。[7]宰相寇凖排除参知政事王钦若和签书枢密院事陈尧叟的“南幸”之议,只是力主亲征,把战战兢兢的宋真宗强行推到澶州,最终达成了对宋方无疑是吃亏的和议。尽管如此,宋真宗其实认为此种和议是如天之赐,此后,宋真宗为了弥补心理上的缺憾,不惜装神弄鬼,尊崇道教,伪造天书,大事封禅,挥霍民脂民膏,虚饰盛世,“一国君臣如病狂然”。[8]


[1]《宋朝诸臣奏议》卷133《上仁宗乞因郊禋肆赦招怀西贼》,《乐全集》卷20《请因郊禋肆赦招怀西贼札子》。
[2]《长编》卷32淳化二年八月丁亥
[3]《历代制度详说》卷10《屯田》。
[4]《长编》卷34淳化四年十一月甲寅朔。
[5]《辽史》卷14《圣宗纪》统和二十二年十二月。
[6]《宋史》卷272《杨延昭传》。
[7]《长编》卷57景德元年闰九月癸酉。
[8]《宋史》卷8《真宗纪赞》。

楼主 光轮骑士大周  发布于 2014-04-10 12:22:00 +0800 CST  
在历史上,不乏以和议争取时间,重整军备,以利再战的事例;而宋朝统治者与此不同,其处理和战的基本程序是始而被迫应战,战而后和,和而后安,根本没有与强敌重新角逐的盘算。富弼沉痛地说:“澶渊之盟未为失策,而所可痛者,当国大臣议和之后,武备皆废,以边臣用心者谓之引惹生事,以搢绅虑患者谓之迂阔背时,大率忌人谈兵,幸时无事,谓虏不敢背约,谓边不必预防,谓世常安,谓兵永息,恬然自处,都不为忧。”[1]这段评论活画了澶渊之盟后以和为安、文恬武嬉的状态。但是按照古代专制的惯例,他不能诿过于君父,而只好归罪于臣子。在宋仁宗庆历年间,富弼与范仲淹、韩琦都是改革派,而受保守派的排挤,离开朝廷外任。十年之后,富弼和韩琦先后回朝任宰相,却被保守的官场磨光了锋芒,依旧安常习故,不思变革。不但对辽,后来宋朝处理对西夏和金的关系,也往往依照战而后和,和而后安的格式行事。
南宋人吕祖谦抨击当时的防务,使用了“守内虚外”和“斥地与敌”两说。[2]这是议和苟安的传统国策的新发展。宋高宗被金军一再追逐,仓惶奔命,流离颠沛,求和而不可得,因为当时金朝自认为可以吞灭南宋。待到金朝愿意媾和,实因宋朝的军力已增长到足以抗衡的地步。其时南宋即使对金保持一种不战不和、武装对峙的状态,也完全可以存活下去。但宋高宗出于防内的需要,宁愿接受极其屈辱和苛刻的和议条款,向杀父之仇称臣下跪,以求偏安东南。正如一位文士何宋英指责他“偷安独乐”,“结胡虏之好,罢天下之兵,诛大将而挫忠臣之锐,窜元戎而销壮士之心”,“自旷古来,未有受辱如朝廷也!未有忍辱如陛下也”![3]如此作为,在中华古史上也仅有此例。
绍兴和议后二十年间,在宋高宗、秦桧之流杀害和废黜抗金将领,摧残军心士气之馀,也必然是“将帅养骄,军兵惰敝”。[4]金海陵王完颜亮侵宋战争的史实表明,尽管宋朝在战前已有一段时间被迫重整战备,而宋军素质仍比二十年前大为退化。淮南战场的宋军主力打得一败涂地,连众望所归、倚若长城的名将刘锜,也声誉扫地。南宋只是依仗长江天堑和水军,才得以挡住完颜亮的兵锋。甚至当金军内讧,完颜亮被杀,整师北撤之际,宋军都不敢稍作拦击或尾袭。宋高宗在庆幸之馀,又故态复萌,准备恢复和议,继续苟安。
宋朝军事史表明,在议和苟安的传统国策指导和影响下,和议往往招致军备废弛,军力减弱。当然也有相反的情形,如隆兴和议后,宋孝宗、虞允文等曾刻意整军经武,但因整个官僚军事机构的腐化,成效并不显著;而随着宋光宗即位后的政治混乱,本来就不显著的成效又很快化为乌有。



[1]《宋朝诸臣奏议》卷135《上仁宗河北守御十三策》,《历代名臣奏议》卷327。
[2]《历代制度详说》卷10《屯田》。
[3]《会编》卷227,《要录》卷190绍兴三十一年六月,何宋英或作何廷英。
[4]《会编》卷228。

楼主 光轮骑士大周  发布于 2014-04-10 12:22:00 +0800 CST  
第四节 宋军的战术优点

前面介绍了宋朝军制和指挥的若干弊病和缺陷,这并不意味着宋军就一无所长。在消极防御的战略影响之下,宋军比较擅长守城战,这也不能不说是一个战术上的优点。此外,南宋时擅长水战,这对抗击金军和蒙古军,也起了颇大的作用。
中国古代的城墙由土城向砖城演变,宋代实为一重要的转变期。宋徽宗御笔说:“东南城壁土恶,易于沦塌,往往作砖城、石城,或为木栅,或施瓦为屋,以覆城身,非西北比。”[1]朱熹《答社稷说》说:“古者社稷不屋,有明文,不用砖砌,无所考,然亦不言砖砌者。中原土密,虽城壁亦不用砖,今南方土疏,不砌,恐易坏。”[2]为了防御之需,南方大批砖城的兴筑尤为突出,但北方也有兴筑。宋真宗时,李允则任边防前沿的雄州知州,“治城垒不辍”,“城上悉累甓,下环以沟堑”。[3]宿州地处淮北,但“土脉疏恶,若不用砖砌甃,随即颓毁”。[4]及至宋元相持之际,李璮在“益都因涧为城”,蒙古军“以全师攻之,数年不下,今更包以砖石,而储粟于内”。[5]大批砖城的兴筑,当然对防城有重要作用,但也不能绝对化。例如开封从五代、北宋至金朝,都是土城,“父老所传,周世宗筑京城,取虎牢(关)土为之,坚密如铁”。蒙古军攻开封城,主要用石炮和火炮。“破大硙或碌碡为二、三,皆用之”。“城上楼橹皆”“大木为之,合抱之木,随击而碎”。但开封外城“受炮所击,唯凹而已”。[6]
与北宋军对抗的辽军和西夏军不善攻城,他们除了能击破一些兵力少、守备弱的小城寨外,对守备较强的城市,往往是无能为力的。杨延昭守威虏军,虽“城小无备”,因为用心防御,也终于使辽军溃退。[7]时人称杨延昭守卫的威虏军为“铁遂城”,魏能守卫的静戎军为“铜梁门”。[8]北宋分兵守城的战略固然是消极的,但在不少场合下也使辽军和西夏军无法长驱深入,只能实行沿边抄掠。
金军不同于辽军和西夏军,能举行猛烈的攻城战,故得以深入中原。“金人野战,长于用骑”;“金人攻城,长于用炮”。[9]金军的攻城器械包括火梯、云梯、对楼、偏桥、鹅车、洞屋等等,但最厉害的还是石炮。第二次攻击开封时,“城下列炮座二百馀所”,“飞石如雨击”,“又飞火炮燔楼橹”。[10]可知在辽金战争中,金军已学会了使用火药兵器。到南宋中期,金朝的火药兵器也有发展,如宋宁宗时攻打蕲州,还使用铁火炮,“每一炮继以—铁火炮,其声大如霹雳”。[11]
北、南宋之交,即使在兵败如山倒的形势下,宋朝仍然出现了坚守城市的战例。北宋末王禀指挥太原守卫战,坚持了二百五十多天。金帅完颜粘罕的西路大军使用各种攻城器械,施展各种攻城战术,“悉为王禀随机应变,终不能攻”,[12]只是在粮尽援绝的情势下,才最后陷落。太原府的守卫者,牵制住完颜粘罕大军,使之长期不能南下,与东路的完颜斡离不大军会师,延缓了北宋的灭亡。南宋初,赵立领导的淮东楚州保卫战,李彦仙领导的陕西陕州保卫战,都是顽强而壮烈的守城战,使金军蒙受重大伤亡。


[1]《淳熙三山志》卷18,《云麓漫钞》卷12。
[2]《朱文公文集》卷68。
[3]《宋史》卷324《李允则传》。
[4]《东坡七集·东坡奏议》卷12《乞罢宿州修城状》。
[5]《国朝文类》卷50《济南路大都督张公行状》。
[6]《金史》卷113《赤盏合喜传》。
[7]《宋史》卷272《杨延昭传》。
[8]《宋朝事实类苑》卷56。
[9]《历代名臣奏议》卷334章谊奏。
[10]《会编》卷66,卷68,《靖康要录》卷13靖康元年闰十一月十二日。
[11]《辛巳泣蕲录》。
[12]《会编》卷53《封氏编年》。

楼主 光轮骑士大周  发布于 2014-04-10 12:22:00 +0800 CST  
宋军的战术特长,在与蒙古军作战时,表现得尤为明显。蒙古军也很能攻城,“专恃炮为长技,以数百人拽一炮,中楼橹立碎”。[①]但是,如杜杲守安丰军和守庐州,王坚和张珏守合州,向士璧守潭州,印应飞守鄂州等战役,却都使蒙古军遭到挫败。宋军存在种种弱点和缺陷,却仍使横扫欧亚大陆的蒙古军,遭受出师以来最顽强的抵抗,甚至连元宪宗蒙哥汗也死于合州城下。郝经“闻宪宗在蜀,师久无功,进《东师议》”,讨论“何曩时掇取之易,而今日图惟之难”的问题。[②]由于元宪宗大举猛攻的失败,使元朝一度丧失了吞灭南宋的信心。宋将刘整降元,提出灭宋计划时,“廷议沮之”,经他再三劝说,元世祖才对他说:“朕意决矣!”[③]
南宋依仗水军抗金的战例,在前面介绍南宋水军时已作交待。南宋所以能长期对抗蒙古,一是善于守城,二是长于水战。刘整说,蒙古的“精兵突骑,所当者破,惟水战不如宋耳”。[④]在野战中,宋军完全不足以与蒙古的“精兵突骑”较量,而在守城战和水战中,却完全可以较量,甚至获胜。元灭南宋的关键决策人物不是伯颜,而正是降将刘整,刘整使元朝完成了重大的战略转变。第一,将主攻方向由四川转移到襄阳和樊城,并且避免强攻,施行长围久困;第二,编练了强大的水军。这两项转变产生了成效。元灭南宋的五次重大战役,即破襄樊之战,破夏贵大军的阳逻堡之战,破贾似道大军的丁家洲之战,破张世杰海军的焦山之战,最后亡宋的厓山之战,或是水陆协同作战,或是单纯的水战。可见元朝不是采取相应的对策,制服宋军的战术特长,是无法取胜的;而偏安东南,支撑一百五十年的南宋,也终因元朝转变战略而亡国。


[①]《后村先生大全集》卷141《神道碑·杜尚书》。
[②]《元史》卷157《郝经传》。
[③]《元史》卷161《刘整传》。
[④]《元史》卷161《刘整传》。

楼主 光轮骑士大周  发布于 2014-04-10 12:22:00 +0800 CST  
完结撒花!!!!

楼主 光轮骑士大周  发布于 2014-04-10 12:23:00 +0800 CST  

楼主:光轮骑士大周

字数:356256

发表时间:2014-01-14 19:50: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7-10-06 05:03:01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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