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走。”卫庄威严地道，又吩咐白赤二人，“赤练，白凤，看着那个小孩儿。”

众人便藏好囚车——当然也没指望能藏住——往深山走。赤练看那小孩儿穿着黑袍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走山路颇不方便，便想牵着他，岂料那孩子只是紧紧护着和氏璧，不让赤练的手碰到他，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这孩子相貌平平，黑发黑瞳，哪里看得出什么“妖孽”的样子，想来是他身体上有什么异人之处吧。赤练心知要取得这孩子的信任尚需时日，跟白凤无奈地对视一眼，便相当默契地不再试图接触那孩子，只是保持着一个随时可以碰到的距离。

有鸟探路，一行人在山里走得还算是顺利。他们走走停停，不少人的目光都在那孩子手中墨玉麒麟上转来转去，不过白凤和赤练把那孩子护得紧紧的，没有人能接近。

赶了好一阵子路，又探明秦军没有追过来，大家便都困乏了——毕竟是一夜未睡。他们找到一条小溪，周围又没有动静，卫庄便吩咐众人轮流休息。

“那个……小弟弟，你来洗洗脸吧。”赤练不知这个孩子的名字，只好这样叫到。那孩子也不抗拒，乖乖地走到溪边，把墨玉麒麟揣到怀里，捧一把水浇了浇脸，又迅速地把玉握在手中，回到赤练和白凤身边，坐着不说话。

赤练叹口气，道：“你拿着你的麒麟吧，到溪边来我帮你洗。”

那孩子摇摇头，眼里似有几丝惊恐。

赤练强硬地说：“必须来！小小年纪就不爱干净——我又不会把你怎么着！”

那孩子还是摇头，后退，再后退，结果撞到白凤，吓了一跳又赶紧躲开，却被白凤一把捉住了手臂。

“怎么了？别人说你是怪物，你还真把自己当成了怪物？你长得比我正常多了。”白凤边说边拿轻蔑的目光扫着那些偷偷看小孩儿的人。赤练突然想起来，若不是有这个小孩儿在，现在被奇异目光打量着的，恐怕就是白凤了。

那孩子用力挣脱不得，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声音。他突然打开白凤的手，下决心般把袖子往上一捋，露出手臂来。赤练差点儿惊叫出来——天哪，那孩子的手臂上，居然覆满了黑色鳞片！

“我的，身上，长满了，这种东西。”那孩子吃力地说道，“我是，怪物。”

赤练和白凤对视一眼，二人都不知如何是好。那孩子见两人是这样的反应，也不说什么，转身就想找个离他们远点的地方待着。白凤看那孩子一眼，突然下定决心般再次握住那孩子的手。赤练犹豫一下，也走上去，握住了那孩子的另一只手。

见到那只怪异手臂的恐惧立刻消失了。这只手已经长满了茧，但是跟怪物扯不上关系。赤练告诉自己，他只是和小孩。

小孩挣扎几下，哪里挣脱得出？他只好又艰难地道：“我是，怪物。怪物。”

白凤彻底火了。他看着小孩儿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道：“如果跟别人不一样就是怪物，那我也是。”

小孩看着白凤，不说话了。赤练试探着把他往溪边牵，小孩儿也没有反抗。她不禁在心里松了口气——终于被接纳了。

赤练很细心地帮那孩子洗了脸，又给他弄了点吃的。那孩子吃起东西那叫一个狼吞虎咽，看来是饿坏了。白凤却表现得没什么胃口，赤练知道这些天他总有那么些时候会想起来以前的事情，也不试图去安慰他——反正这小子过一会儿又会活蹦乱跳的了。

用餐毕，赤练和白凤开始“打扫战场”。卫庄和魏赵的头领商量完接下来的路线，走了过来，见小孩儿乖乖地跟着两人，不禁笑道：“干得不错。”

小孩儿立刻躲到白凤身后去，紧张地看着卫庄。卫庄哭笑不得——好歹也是他破坏的囚车，这孩子怎么是这个反应？

赤练忙把那孩子的特殊手臂跟卫庄描述了，卫庄也不以为意，问那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那孩子摇摇头，大概是说他没有名字。

“那我们以后就叫你‘麟儿’了——‘麒麟’的‘麟’。”

孩子猛地抬起头。

圣兽麒麟，那是何等尊贵的存在啊。

“怎么了？反正你是吕氏后人，也配得上这个名字。”卫庄半不耐烦地道。

孩子愣住。漆黑如墨的瞳渐渐蒙上雾气。他突然用力点头，然后擦干眼泪，把怀里的墨玉麒麟递给了卫庄。见到这一幕的人大吃一惊，不知道那孩子为什么把视若生命的珍宝交给一个才认识半天的人。

但卫庄在最初的惊诧后，只是笑笑，双手接过那玉，仔细放好，然后对三人道：“轮到你们休息了。睡会儿吧，我们要在晚上赶路。”

他便在树边盘膝坐下，赤练靠在他肩上小憩，白凤轻轻一跃，到了那棵树上，舒舒服服地枕着脑袋睡了。而麟儿则在卫庄的另一边小心坐下，不久便安然睡去。

是夜。一行人深一脚浅一脚地在在深山里行进。赤练与白凤紧紧牵着麟儿走在队伍中间。二人怎么也不敢相信会是麟儿潜进了秦王宫，因为这孩子只有一丁点儿武功根基，连个普通的成年人都打不过。发现这点后，赤练跟白凤都想从他嘴里问出闯进秦王宫的办法，可是这孩子一个字都不肯说。

按照计划，他们还得在山里走个十天半月。这里依然是秦国的领地，等走到赵国地界，有人来接应后，他们就不用这么躲躲藏藏的了。敌人肯定也是知道这一点的，所以在他们走到赵国地界之前肯定会大加阻挠。

现在的安全，就像是暴风雨前的平静，让赤练觉得非常不安。

突然，麟儿的手紧了一下，然后开始发抖。

赤练一惊，停了下来，拿眼神问到：怎么了？

麟儿抖得厉害，用一种奇怪的声音说到：“他……他……在跟踪我们！”

在寂静的密林中，这句话不亚于平地惊雷！

卫庄迅速来到赤练身边。队伍立刻就地隐藏起来，石然等人立刻散出去侦查，回来后却说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石然恼怒万分，压低了声音对麟儿吼道：“小怪物，你想干什么？！想趁机逃跑是吧！”

赤练忙把麟儿护在身后。卫庄上前一步，隔开双方，对石然道：“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这里也许已经不安全了，我们走。”

石然骂咧咧地扭头就走，卫庄转过头来，深深地看了麟儿一眼，却什么都没说。赤练把目光投向抱臂看着这一切的白凤，后者一摊手，用眼神告诉她，他也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可是，麟儿依旧非常害怕。赤练和白凤都没有办法，也不便多说什么，只能紧紧地握着麟儿的手，希望能让他稍微安心。

——真的什么都没看见？赤练拿眼神问。

——真的。我看不到，谍刺也会发现的。白凤皱眉瞪了回来。

夜色越来越深了。如果残月被云遮住，周围环境，就会黑到除了白凤外其他人都觉得自己的眼睛已经瞎了的地步——睁眼闭眼，看到的都是一团漆黑。

不能再走了。

卫庄下令就地休息——白天那件事后，他就成了这支队伍默认的领袖。队伍分成赵、魏、流沙三堆，各派一人守夜——赤练看出来，哪怕是在这么一支小小的队伍里，人们也会按目的分成自己的圈子。魏国要寻求赵国的庇护，赵国要找到秦国的弱点，而流沙，不过是借助这些人找到一条去天山的路罢了。

她很怀疑，这样一支各人心怀鬼胎的队伍，到底能否走到目的地。

流沙这边是她来守夜。卫庄盘膝而坐，就像在修炼一般，白凤领了半天的路，跳到树上睡得香甜。

只有麟儿一直在翻身，发出低低的呻吟，好像在做噩梦。赤练按住了他，轻轻拍着他的头，才让他看起来好了些。

光线随着残月在云中的穿行忽明忽暗，同样忽明忽暗的，还有石然和吴玉的脸。石然因为刚才被麟儿骗了，依然是气哼哼的样子。

赤练不安地看着熟睡中的麟儿，心里有些不安。

虽然刚才并未发现什么，可是作为离麟儿最近的人，赤练可以肯定，麟儿的恐惧不是装出来的。到底是什么吓到了他？

今夜似乎有些不同啊。

赤练暗暗握住了黑蛇软剑。石然似乎注意到了她的动作，微微摇头。

突然，白凤怀里的谍刺惊恐地鸣叫起来！

所有人都“嗖”地从休息之地弹起，但是已经晚了，黑影一闪，一个东西“砰”地在营地中心炸开，浓浓的烟雾和一种淡淡的香味，立刻弥漫林间，这下子更是什么都看不到了！

“小心有毒！”不知是谁大喊到。

赤练却不怕。她闻得出来这是沉香和木香。什么都看不到的情况下，她伸手向麟儿在的地方一探，然后摸到了一个正在倒地挣扎的人。

“赤练姐姐……我……我好难受……”

赤练心里一紧——怎么会，沉香和木香明明是没有毒的啊！

正焦急间，一双有力的手抓住了她——是卫庄。

“都趴下！”卫庄沉稳的声音在密林中回荡，赤练听到了鲨齿出鞘的声音。

慌乱的声音立刻消失了。

然后就是一声尖锐的剑啸——卫庄挥动鲨齿，剑气割裂了烟雾！

终于能看到了。然而被烟雾笼罩的恐惧，很快就被新的恐惧所取代——吴玉站在他刚刚待过的地方，只是……没有了头颅！

“吴大人！”魏国人一下子慌了。卫庄一皱眉，还剑入鞘，过去查看。赤练本想跟去，却发现自己的手被麟儿紧紧抓住了。就在卫庄挥剑化雾的时候，麟儿就没了声音。

可是……抓着她手的，并不是那个小男孩儿，而是一个长得清秀的女孩子！

“这是怎么回事？！”白凤跳下，落在那女孩另一侧，“麟儿呢？”

答案就在眼前——女孩手臂上的漆黑鳞片，在月光下反射出淡淡的光泽。

赤练和白凤面面相觑。

不知什么地方，夜枭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鸣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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度娘会吞帖，每次不敢连续发太多，今天就发这些

“赤练，你来。”用过午餐，卫庄突然道。

赤练不明所以地跟着卫庄进了林子。她感受到有很多怀疑的目光跟着她与卫庄。

“赤练，今天晚上你来守夜。”一到没人能偷听的地方，卫庄便低声道。

“嗯。”赤练点头。看来她的猜测，与卫庄不谋而合。

这两天赤练都没有守夜。如果那个藏在暗处的人想要分化这支队伍，一定会想办法让赤练的嫌疑再多一点。白天人多不容易下手，晚上大多数人都睡了，如果那个人做了什么，嫁祸到赤练身上也许会比较容易——尽管，赤练并不知道那个人——或者是石然——会做什么。

似乎是为了肯定他们的怀疑，得知赤练要守夜，石然马上表示今天他也要守夜。

赤练跟卫庄和白凤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是夜。

不少人在入睡前不安地看了赤练几眼，令赤练深为恼火。

她暗暗握紧了软剑。不管是谁，只要敢来，定叫他不能全身而退！

她可以肯定这个夜晚会发生什么。她一直偷偷地注意着石然，后者尽着一个守夜人的职责，从他脸上一丁点儿紧张都看不出来。

我看起来肯定比他更可疑。赤练暗想，目光随意地扫向休憩之地的另一边，却看见，魏国的守夜人居然闭上眼睛，胸膛微微起伏着——睡着了？！

说时迟那时快，石然扑向了那魏国人！

“小心！”赤练娇叱一声，猛地把手中软剑向石然刺去！所有人都翻身站起，白凤更是快速地扑了出去！

“嘭”的一声，白烟在林地中弥漫开来，挡住了赤练的视线。赤练害怕误伤，只得把剑收了回来。她听到两声惨叫，接着是白凤的惊叫。一片白茫茫中，她突然感觉杀气从左侧袭来！正要躲避，赤练突然感到心上似乎有千百蛇虫在钻着，一时间满头冷汗，动弹不得！

千钧一发之际，一人将她大力拉向一边，鲨齿带着杀气斩过，将那利刃一截两段！袭击者“嗯？”了一声，射出大量暗器，待卫庄将其一一挡下，那人已跑得不见踪影。

“混蛋，又让他跑了。”卫庄看着那人恨恨道。

赤练无法做出任何回应。她知道自己是中了毒，忙运功御毒，哪想到一运行内力，钻心之痛更厉害了，比之那日在新郑所受赤蚣散之毒更胜一筹！

“赤练？”卫庄觉察到她的不对劲，不动声色地走过来站在她身后，给了她一个支撑。白凤穿破烟雾回来，道：“该死，居然是个傀儡——赤练，你怎么了？”

赤练用眼神警告他不要乱说。她明白敌人就在附近，决不能让那人觉察到自己的虚弱，趁虚而入。

然而没有人丛烟雾中扑向他们。卫庄突然想到什么，道：“白凤，去看看麟儿！”

白凤一言而行，不一会儿便惊道：“麟儿不见了！”

“什么？！”赤练心里一惊——难道麟儿已经被……赤练越想便越觉得糟糕。

这次的雾散得特别慢。

等雾散尽，众人紧张地四顾，看到石然的尸体躺在了地上，就在那魏国守夜人的身前！

“怎么会？！”赤练大惊——不可能，刚才明明是石然扑向了魏国的人，他肯定是那个内鬼，可是为什么——

“你这个妖女！先害死了吴玉师兄，又害死了石然大人！”突然有人冲她大吼，拿了兵刃就要冲她来。

卫庄一手搂住赤练，一手将鲨齿指向那人，凌厉的目光生生将那人逼退数步。

谍刺在前面灵巧地避过树枝，为两人带路。白凤还挺适应这样的黑夜，可赤练就跟得跌跌撞撞了。好在那墨玉麒麟似乎有神奇的功效，一入手，一股冰凉之感便逼退了西施毒带来的无力。

谍刺飞得如此顺利，一定是追踪目标身上有鸟羽符了。可是白凤这小子，是什么时候在麟儿身上下的鸟羽符？

突然，谍刺“嗖”地飞回白凤怀里，白凤猛地停住脚步，示意赤练：躲好，前面有人。

两人分藏在灌木丛后，小心翼翼地探出头去。月光从树叶的缝隙中撒下，照出了前面那两个让谍刺如此惧怕之人的轮廓。其中一个让赤练觉得有些眼熟，再看旁边的白凤，已然是捏紧了拳头，眼里漫出冰冷的杀意。

另一人则是女子，赤练虽从未见过此人，却感到无比熟悉，甚至是亲切——原因无他，此女子的腰间缠绕着一柄银色软剑——她是和赤练的母亲同出一门的操蛇之人。

却听那男子阴阳怪气地开口道：“怎么才来？”

这声音……真的好熟悉。赤练紧紧盯着那人的身形，无奈什么都看不清。

“大人久等。”女子的声音如冰上碎玉般清灵，“毒药已传递给血影，想必他此时已经得手了。”

“不可大意。那卫庄绝非等闲之辈，就算是龙涎香也难击倒他。你还是亲去一趟为好。”

“谨遵大人吩咐。”女子款款施了一礼便要朝战场走去，照这个走法，她必定会经过赤练和白凤的藏身之处。赤练暗自运行内力，却发觉那内力如同被冰封了一般，完全无法运转。她只得仰仗于白凤，后者一脸凝重，飞镖在手，只待那女子走过时打她个措手不及。

然而，就在那女子与她的首领错身而过的一瞬间，只听“噗”的一声，一柄匕首竟然刺进了那男子的左肋！

“？！”赤练和白凤皆是一惊，却见那女子毫不手软，趁那男子还没拿起武器，转动匕首将其拔出，对着那人的心脏又是狠狠一刀！

血溅了那女子一头一脸。男子哪里承受得了这样的重击，徒劳捂住心口创伤，圆睁着怒目倒下了。

内讧？背叛？

赤练脑中迅速闪过了几个词。却听谍刺一声低鸣，径直飞向了那正在擦拭脸上血迹的女子！

女子脸色一变，立刻挥起匕首朝蓝色小鸟刺去。千钧一发之际，白凤双刃相交格开匕首，怒道：“麟儿，你干什么！”

麟儿？这个女子？！赤练还以为是白凤搞错了，却见那女子面露慌张之色，转身就逃，身形毫无章法，俨然就是那个武功根基薄弱的麟儿！

白凤身影一闪，已然拦在了那女子面前。赤练见机走了上去，恰好拦在女子再次转身后的逃跑路线上。这次她看清楚了，那女子的眼睛，正是麟儿那样的漆黑如墨，而不是母亲提过的操蛇之人的“琥珀之瞳”。

她和白凤很有默契地不说话。

他们要一个解释——看这情形，麟儿不是被掳走的，而是趁乱自己逃走的。这样的逃走，于苦心保护她的流沙而言，无异于背叛。

“女子”的身体突然缩小，变化，最后成了那个清秀女孩的样子。因为麟儿自己逃叛的真相摆在眼前，这个变化，倒没有勾起赤练的惊讶。她看向赤练的目光里充满了哀求。赤练大概猜得到，这孩子是想要自己放她走。

可是，为什么？

麟儿突然“扑通”一声跪下，对着赤练拜倒在地。赤练忙上前想扶起她，可想起刚才她扮作操蛇女子击杀那男人时的完美演技，不由得忌惮地停下了步子。

却听白凤冷冷道：“别靠近她。听她怎么解释。”

抬头一看，只见白凤抱臂看着，脸上满是孩子式的怒火。

“赤练姐姐，白凤哥哥，求求你们让我走吧。”麟儿伏在地上，已然有了哭腔，“我去赵国就是被当做刺杀兵器而已……我不想这样！”

“麟儿……”赤练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她。从小她就知道，在这个乱世里，再强大的人都会被迫做很多不想做的事，更何况是麟儿这样已经沦为阶下囚的没落贵族。

她不可能放麟儿走。这是卫庄的愿望，也是流沙能顺利到达天山的前提。可是这样的理由，让她怎么对麟儿说出口？

正沉默间，只听树丛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声。三人皆是大惊，麟儿立刻站起，身形拉长，渐渐变成了刚才被杀男子的模样。这下赤练看清了——那个男子正是新郑城破那日给她吃下赤蚣散的李大人，韩国的内务总管！

来不及惊讶，赤练和白凤立刻一起将地上那具尸体拖到暗处，赤练还顺手拿走了那条银蛇软剑。刚一藏好，就见一个女子从林间走了出来——正是刚才麟儿变的那个蛇姬，只是，这蛇姬的腰间缠绕的不是软剑，而是一条银色的眼镜王蛇。

赤练心里一紧，然后从白凤眼里看到了与自己同样的担忧——作为长期和动物生活在一起的人，他们太明白动物的觉察力有多强了。麟儿的变化虽然是天衣无缝，可终究没有逃过谍刺的眼睛，而蛇是依据气味来识别人类，其判断力，比鸟类还要强。

赤练不知道麟儿是否了解这一点。她虽然气恼麟儿一个人逃跑，却也不想见麟儿受到伤害。她常听闻母亲说起操蛇之人的招数如何狠毒，看这银蛇姬的身形和她腰间王蛇的体型，似乎已是大有成就，不得不为麟儿捏一把汗。其实，若是没有中毒，赤练倒很想和这同族中人好好比试比试的。

“李大人，不知您有没有看见我们要找的那小孩儿？”银蛇姬有些气急败坏。赤练料想她是被麟儿偷去了软剑，此刻正焦急万分。

“没有，怎么？”“李大人”不满地看了银蛇姬一眼，显然是对手下如此惊慌甚是不满。赤练不得不惊叹麟儿的演技——若不是那李大人的尸体就在身边，她一定会以为李大人死而复生了。

可是，那银蛇姬却沉默了片刻。赤练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突然，那女子将左手向麟儿一指，眼镜王蛇懂得主人心意，便沿着女子的手臂，麟儿滑了过去！

“露馅了。”白凤对赤练做着口型。

只见麟儿猛地后退一步，怒道：“你这是做什么？！”

那银蛇姬妩媚一笑，突然神色一狠，喝道：“雪王，杀了她！”

银蛇猛地射出，眼见就要咬到麟儿！可麟儿却未躲闪，只是变化了身形——一个男子？！

只听银蛇姬惊呼一声，硬是把眼镜王蛇给拽了回来！银色大蛇不满主人如此粗暴的对待，吐着信子在她脖子上游走。

银蛇姬拍拍宠物的三角脑袋，深吸一口气道：“早闻吕氏一族出了一个怪物，有‘千变无形’之能，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只是……你这小美人儿，还嫩了点儿。”

赤练心里一紧。她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突然，麟儿抓头惨叫起来，变化也随之解除了。再看那银蛇姬的眼睛，似有毒蛇从那眼里游走而出——是火魅术！

白凤突然惊呼一声，一跃而出，却不是冲向银蛇姬——麟儿在火魅术的影响下，已经死死掐住了自己的脖子，再这样下去，她非把自己掐死不可！

赤练只觉得浑身发冷——这银蛇姬已经修炼到火魅术第二层境界——化忆为实——了。自己身中西施毒不能动弹，白凤独身一人，又经验不足，会是这银蛇姬的对手吗？

赤练此时内力被封，根本无法抵抗，手一挥将那王蛇朝剑锋投去，只见银蛇姬右手一扬，软剑打了个弯，软软地将那眼镜王蛇勾回。就这么一眨眼的功夫，白凤已挡开毒药，三枚飞镖几乎是同时朝银蛇姬眉心、咽喉、心脏疾射而去！那距离如此之近，有那么一刹那赤练都以为银蛇姬无法躲过，却见银光一闪，那巨大的眼镜王蛇竟拼着身子被洞穿之痛，将飞镖挡了下来！

“臭小子！”银蛇姬似是恼了，软剑在空中划了个弧，直冲白凤咽喉而去。赤练眼见那银蛇姬眼中闪过什么，暗叫不好，但见白凤微微下蹲正欲躲避，那软剑却绕过了他，直指麟儿！

白凤也不回援，挥镖直击银蛇姬面门，后者却不闪不避，似在等待什么，赤练一眼瞥见麟儿的动作，不禁叫起来：“麟儿！快住手！”不顾内力被封，挥出软剑就向麟儿缠去——她居然拿着匕首向喉咙刺去！

只见白影一闪，白凤一手拉住麟儿，一手用飞镖打偏了软剑。赤练几乎用了全部的力气才把剑收了回来，还差点伤到自己。麟儿还在“努力”要把匕首刺进自己的喉咙，白凤闪电般在她脖根上一砍，将她打晕了过去，反身就疾风骤雨般朝银蛇姬攻去——“赤练，带麟儿躲起来！”

银蛇姬将一柄软剑挥舞得银光四溅，密不透风，纵是白凤速度极快，一时也无法攻破这防御——当然，蛇姬的行动范围，也就被限制在了那个防御圆环内。

赤练快步上去抱住起昏迷的麟儿，迅速躲到战场范围之外。怀中的女孩儿痛苦地皱着眉头，想来是火魅术未解，现在正陷于噩梦中。突然，软剑在空中“嗖嗖”飞舞的声音里，突然飘出了一个含糊的字音。

“麟儿？！”赤练看看白凤的状态又看看怀中的女孩儿。麟儿的嘴唇又动了一下。这次赤练看出来了。

玉。

身处最黑暗的噩梦中，最牵挂的，还是家族最珍贵的宝物吗？

赤练从腰间取下那个冻住了她内力也冻住了毒性的墨玉麒麟，塞到麟儿右手里，帮她握紧。只觉得一股凉气从那玉中蔓延出来，缓慢而坚定。麟儿轻哼一声，悠悠醒转过来。与此同时，失去内力的无力感，也从赤练的左手开始向全身蔓延。那边白凤和银蛇姬鏖战正酣，希望这暂时的无力不要拖累到白凤才好。

“赤练姐姐，你在干什么！”却是麟儿惊呼一声，将麒麟玉推回赤练手中，“你中了毒，不能离开这玉的！”

赤练看着麟儿惨白又满是焦虑的脸，竟笑了出来——终究还是孩子啊。她笑道：“你这可是多此一举了——拿着玉逃走岂不是更好？”

麟儿表情一滞，转头观战不语。

赤练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

而白凤那边的战斗，却远远没有到尾声。观者心急，白凤本人更是心急——他就是不明白，一个速度和力量都远远比不上云豹的人，为什么能一次次挡下他的攻击？到底是小孩，占优势的情况下久不能结束战斗，动作便愈发急躁起来。

突然，银蛇姬的防御壁垒出现了一个裂缝！白凤扬手正欲将飞镖射出，却觉得一道温柔的目光从那缝隙中游走而来，动作不禁慢了半分，回神过来时银蛇软剑已守势尽褪，凌厉地向他刺来！

他心下大骇，险险躲开银蛇剑，一个后翻拉开了距离，却听赤练惊叫道：“当心脚下！”

来不及看，小腿已经一阵刺痛，身子竟在瞬间失去了力气，“啪”的一声摔在了地上！

那伤了白凤的，竟是那条身上被打了三个洞的眼镜王蛇！王蛇挂在白凤腿上，一动不动，已然是在全力一击后耗尽了最后的生命。

而银蛇姬已经挥剑攻来，杀气腾腾的银蛇软剑，竟是要把那条王蛇连带白凤一同搅碎！

赤练拼尽全力挥出软剑，黑蛇堪堪缠住银蛇，在林间绷成了一条线。

白凤趁机拔下了眼镜王蛇，就地盘腿运功，看那表情，想是十分难受。

但银蛇姬的攻击竟就此停下了——若她此时用力一拉，赤练定是握不住黑蛇软剑的。

赤练不敢看银蛇姬的眼睛，却也能感觉到那灼热的目光停在了自己脸上。接着，她听到一句令她万分惊讶的话

“君夜……你是小玄的什么人？！”

君夜？小玄？她在说什么？赤练不禁抬眼看向银蛇姬，一脸迷茫。她在对方脸上看到了焦急：“这条‘君夜’是小玄的武器……为什么会在你手里？！”

赤练脑中轰然一响——银蛇姬说的，竟是自己的母亲！

麟儿拉了拉她的衣角。她立刻醒转过来——现在可不是回忆的时候！当即淡淡一笑，道：“姐姐这话可就唐突了，这黑蛇软剑是我母亲的遗物，不在我手里，又能在谁手里呢？”

她很满意地看到银蛇姬的脸色在“遗物”二字出口时变了几变，下一刻，却见银蛇姬仰天大笑，眼中竟充满疯狂之意！

“小玄！你叛出师门，又早早死去，终究是要躲着我么！”银蛇姬尖声道，猛地，看向了赤练。

赤练差点儿就要后退几步，猛然醒悟过来，想把目光移开，却发现身体已经不能动弹了！麟儿突然从她手中抽走了墨玉麒麟，然后竟挥匕朝银蛇姬刺去，银蛇姬左手一弹，一股烟气——正是沉香粉和木香粉——将麟儿扑了个正着，麟儿应声晕倒，手里紧紧握着墨玉麒麟。

这下子，只剩赤练和银蛇姬二人了。赤练不禁感到绝望——别说是现在的她了，就是未中毒的她，也未必会是银蛇姬的对手，何况现在她还中了火魅术！

赤练身不由己地看着银蛇姬的眼睛，死死握着黑蛇软剑。林间景象在她眼前流动，仿佛是在一个深深的湖底看着湖那边的世界。

卫庄大人，对不起……

现实与可怕的回忆在眼前交错，一半是实，一半是虚。然而真正让赤练难过的不是那些场景，而是银蛇姬让她重新经历的，那些事情发生时她的恐惧与悲伤。

这就是火魅术第二层最可怕的地方，那种种可怕的心情交织在一起，令赤练都快要疯掉。

腰间的黑蛇软剑化成了毒蛇，绕着她的身体，一圈又一圈地游走。

为什么这种冰凉的感觉会让我如此害怕……

似乎是为了回应她心里的疑问，回忆的景象突然破碎，又重新拼贴成了一副陌生的画卷。

蛇。

没有哪个女孩子是生来就喜欢蛇的。尽管身体里流淌着操蛇之人的血液，第一次无意识地在后院召唤出一大群蛇，那个时候还很小的她还是被吓得哇哇大哭。

而赤练此时也因为那重现的恐惧而发抖，尽管她觉得自己这么做实在是荒唐。



练儿，记住，你是操蛇之人的后代。不要怕蛇，蛇只是你的奴仆。你如此年幼就能召唤这么多蛇，日后必定能有大作为。

经历了那么长的年岁，本来已经记不清的，母亲的第一次温存，竟以这样的方式重回脑中。

想起来了。她吓得哇哇大哭，群蛇不是所措地越靠越近，却突然畏惧地退开。母亲宛如一位高贵的王，信步走过群蛇，将她抱起。

练儿，记住，你是操蛇之人。

练儿，你生来，就是蛇的王者。



王者……

王者！

赤练琥珀色的眼睛里，突然闪过一丝光亮。

操蛇之人，生来就是蛇的王者。

火魅之术，是运用至阴至柔的幻化之蛇，重现中术者心里最深处的，真实。

最深处的恐惧，也有最深处的本能。

管它是真实之蛇，还是幻术之蛇，都逃不过蛇王的控制！

下一刻，游走于她身上的火魅之蛇，竟吐着信子从她身上退下，朝银蛇姬划过去！银蛇姬猝不及防，被那些蛇缠了个正着！

腰间黑蛇突然滑落，对着银蛇姬就咬了过去，下一刻，一连串杂乱无章的记忆冲进了赤练脑中——火魅术没有解除，赤练借银蛇姬火魅之蛇反攻，竟误打误撞，将两人的回忆混到了一起！

两人都受不住这等负担，抱头半跪在了地上，银蛇姬更是把自己的脸挠出几条血痕，触目惊心。

赤练听到银蛇姬在疯狂地叫喊：“你怎么敢！滚出去啊啊啊——”

来不及了。

赤练已经看到了那些无声的画面。

麟儿这才变回了原形，缓缓把匕首抽了出来。赤练打开两个小瓶闻了闻，服下了其中的西施毒解药，然后把另一瓶蛇药抹在白凤的伤口上。辛苦之极的白凤这才缓过气来，眼神复杂地看了一眼银蛇姬。

他刚才也听到了银蛇姬的呼喊。

赤练把银蛇姬和她的毒蛇、武器放在了一起，用树叶草草盖住，便领了白凤麟儿上路。

她想尽快找到卫庄大人。

“你刚才……是怎么反攻的？”白凤突然问。

“只是操蛇之术罢了。那是天赋，不必动用内力，西施毒自然也起不了作用。”赤练道。

“其实我一直很在意，他们是怎么对你下毒的？”白凤把松脱的羽刃解下来，又重新缠紧在手腕上。

赤练仔细回忆着之前的种种细节，然后说：“他们是逐渐把药下在我身体里的。”

“？！”

错不了。沉香和木香是西施毒的成分之一，而那个“石然”——赤练可以肯定，真正的石然已经在第一次夜袭，或是那次出去探路时被杀死——可以在每日用餐中下一两剂药，让西施毒的成分在赤练身体里慢慢积累。

只是，西施毒的关键药材——蛇含草本身也是有毒的，赤练不可能吧觉察到。而赤蚣散里也有蛇含草，也许是袭击山寨时中的那枚银针，或是更早的，在新郑城内她被灌下赤蚣散死刑拷打时，蛇含草的毒素就潜伏在她的身体里了。

只等几味药在她身体里凑齐，西施毒自然就会发作。

“你们的手段也太可怕了，我以后一定要离你远点。”白凤装作惊讶地远远离开了赤练。赤练眼一瞪，道：“臭小子，以后中毒不要找我。”

“不找就不——快躲起来！”白凤飞快地把麟儿拉到暗处，赤练一惊，也立刻躲了起来。

有人劈开灌木过来了。

赤练睁大了眼睛——居然是伤痕累累的卫庄！

突然，那人丢下赤练直冲麟儿，不顾直冲他后心的软剑——竟是不顾一切也要杀了麟儿！

白凤刚刚被那人的剑气弹开，来不及回援，赤练的软剑也追不上那人！千钧一发之际，一道凌厉的气劲从林中挥了出来，那人“嗯？”了一声，迅速撤剑回放，竟被打得后退数步！

一股熟悉的杀气，伴着那个银眼青年的出现，弥漫林间。

“卫庄？！”那人不禁大惊，“你居然？！”

“罗网刺客团的首领——”卫庄给了赤练一个令人安心的浅笑，然后将鲨齿指向那人“——也不过如此。”

什么？！这个人竟是罗网刺客团的首领？

却见那人闻言，惊色尽褪，举剑相迎，沉声道：“盖大人的同门师弟有多厉害，虎煞倒要领教了！”

“盖聂……”卫庄眯起眼睛，横剑在前。

盖聂？那个剑客？卫庄大人的师兄？

来不及多想，两人已迸发出强烈的威压，剑未到，势已至。赤练、白凤和麟儿不由自主地退出战场。



忽然，两人同时向对方冲去，手中利刃“锵”地交在一起，周围树枝竟悉数折落！

一击不成，两人又同时退开，虎煞双足一点，手中长剑朝卫庄心口挑去，卫庄交剑左手大力格开长剑，手腕一翻，对着空门大开的虎煞横斩儿去，虎煞疾速后仰堪堪避过鲨齿剑锋，单手一撑凌空跃起，猛地挥出一道剑气，卫庄毫不退让，鲨齿劈下划出一道血光，剑气相撞，林间登时落叶飞花，一时间什么也看不清，只听“噌噌”声不绝于耳，二人交战之激烈，已经超出赤练的想象。

好可怕的力量！

赤练紧张地捕捉着交战双方的身影。如果刚才虎煞出了全力，自己怕是早就败了。她猜想，先前那个“瞿更天”向自己挥出的紫色烟雾是某种剧毒，卫庄本应中毒，只是那时候墨玉麒麟保护了他。那些围攻他的人，想必是被他装出来的中毒样子给蒙骗了，掉以轻心，然后被其尽数斩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