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小贱人

意识到不对,是在皇贵君有孕的第五个月上。
他本是不可能有孕这样久的。
细细一算,更发觉心凉,宫中其余妃嫔的孕期都在他孕期前后,想必到时谁生了女儿,就会被抱成他的了。
入冬时节,宫中一连得了两个皇子,萧姚虽然高兴,却也不过依例将七皇子萧蚒生父佳贵人厚赏了,封为正四品侍君,倒是先前便短了一次晋封的八皇子萧蟓生父常选侍越级晋为贵人,只是谈到封号时只说“常”字寓意就很好,不必另拟。
相比之下,都是诞下一个皇子,萧姚待安侍君宽厚在常贵人之上,隐隐也有传闻说安侍君的五皇子差点中毒没了性命,安侍君手头虽无证据,却怀疑是常贵人所为,而这传言虽然无从证明,但这一对昔日的手帕交彻底撕破了脸面却是宫中有目共睹的,不过萧姚的心思早就移向了更加年轻乖顺的君侍,因而这也不过只是宫中局面的一角罢了。
我不过不动声色,耐心静等。
寂静的冬夜之中,我终于听雪松来报,说良侍君生了,但萧姚去时,却见生出来的是个怪物,于是大发雷霆,下令将刚刚生产的良侍君废去名位关入冷宫,而皇贵君那头,也说自己要生产了。
我轻轻一拨琴弦,淡淡道:“钟粹宫知道了么?”
雪松微微垂首道:“恭常侍感念小主昔日帮助之恩,眼下已经让皇贵君身边昔日与他交好的宫侍宝珏去通知怡贵人了。怡贵人贿赂宝珏为翊乾宫的内应许久了,不会怀疑到小主头上。”
我微微一笑,手下琴弦拨弄,点滴琴音泠泠,如雨珠打荷:“他唯一的指望就是他那女儿萧环,为此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可以舍弃,眼下扳倒了皇贵君,陛下就没有嫡女,萧环的胜算就大了一分,他自己也能因为有功而复位了,何况他先前被打落尘埃就是为皇贵君所暗害,怎会不想报仇雪恨。”
雪松微微抬眸,道:“小主身子弱,不如先歇息了罢,想来今夜一切,不会出乎小主所料,明日却还有大阵仗呢。”
我浅浅一笑,依言睡去。

楼主 且啸  发布于 2017-03-07 10:14:00 +0800 CST  
次日,只听说怡贵人深夜前往宝华殿为皇贵君祈福,却在翊乾宫门口抓到一个形迹可疑的宫人,本以为是宫中哪个胆大包天、心术不正的君侍欲要谋害皇贵君,却发现她手中食盒里竟藏了一个婴儿,当即大惊失色,扭着那宫人前去禀告萧姚,萧姚大骇,追查下去,才发现这孩子竟然是废良侍君所生,被根本就没有身孕的皇贵君换了过来,当即大怒,幽禁了皇贵君。
不幸的是,天寒地冻,怡贵人与那宫人在翊乾宫门口纠缠得太久,废良侍君的女儿本就脆弱,眼下已然受冻夭折了。
自然,传出去只是皇贵君产下了一个儿子,良侍君产下了一个女儿,只是都不幸于当夜夭折,因而礼部对封后大典的准备也停了下来。
次日我醒来,妆饰打扮,便听说孟太后驾临翊乾宫,召萧姚、荣贵君、我与怡贵人这些主事的于翊乾宫相见。
孟太后的身子已然很差了,固然衣衫华贵、满头珠翠,歪在锦绣软榻上,却好似一片繁花中唯一即将枯败的一朵,重重的胭脂水粉也不能遮掩他身上行将就木之人的气息,唯有那双眼睛还是慑人的,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下头跪着的皇贵君。
深冬寒意刺骨,皇贵君却不过一袭单薄的淡蓝衣衫直挺挺地跪着,似一叶披霜的兰草,脆弱无比,我看着都觉得冷,不由拢紧了身上的雪狐轻裘。
孟太后冷冷扫过底下立着的三位君侍,厉声道:“哀家瞧着,是有人要造反!”
怡贵人不觉一抖,孟太后的目光立时定在他身上,但很快转到萧姚身上,旧话重提道:“陛下,这皇后之位必得归属孟家不可,若不归属孟家,难道还要助长郦氏这等粗莽武妇世家的气焰,又或许抬举纯贵君、怡贵人这两个奴才出身的男子吗?就是承坤宫那个良侍君,昨夜受了寒,不说从今往后也不能生了,只怕往后都是个要靠人参吊命的药罐子,如何能担当六宫之主的大位?皇贵君是有错,但终究是陛下一定要他生下女儿才肯与他后位的缘故,陛下理当宽恕,与他相互扶持才是。”
怡贵人虽然怕着孟太后,但对着孟家男子亦有奇异的恨意,大着胆子冷笑道:“太后此言当真荒唐,为陛下生女育儿难道不是皇贵君必须要尽的本分?堂而皇之在宫中构陷君侍、调换皇女,难道还不是大错?太后还要陛下如何忍气吞声,宽恕扶持?难道非得绿云冠顶了才许发作?”
孟太后凌厉瞪去,怒道:“哀家与皇帝说话,哪里容你一个小小贱奴插嘴?给哀家狠狠地掌嘴!”
怡贵人吓得一缩,萧姚烦躁地蹙眉,低斥道:“父后与他计较什么?再者,怡贵人到底是环儿的生父,何必如此伤他的颜面。眼下要紧的,也不是规矩、礼节这样的事。”
孟太后侧过脸儿,道:“哀家何尝不是为陛下的长远计,再没有比皇贵君更适合的后位人选了。”
萧姚神情冷漠,淡淡道:“那么,朕便再不立后了。”
孟太后蓦然一震,萧姚轻轻一抬手,环佩玎玲,益发显得沉静而威严:“母皇不就因为父后不能担当皇后之位、又不忍父后受屈而不曾再立皇后,只是令父后以皇贵君之尊摄六宫事么?朕效法先帝,前朝后宫都不会有丝毫不满。”
这原是孟家会觉得委屈的安排,然而于眼下,能得这般安排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只要萧姚还肯这样看重孟家,让皇贵君把这个位子坐下去,大可以等年轻一辈的孟家子侄长起来,再挑更好的当皇后,我悄悄与荣贵君对视一眼,两相心凉,孟太后面上则涌起些微欣悦,正此时,却见萧姚锦袖一震,修长玉指直直一点我:“朕会封谢常春为皇贵君,执掌后宫。”
我一惊,孟太后面上的喜意亦冻结碎裂了。

楼主 且啸  发布于 2017-03-07 16:46:00 +0800 CST  
人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不能一击必杀,绝不能招惹,花桃将皇贵君诸项残害君侍、戕害皇嗣、苛待宫人的罪名一一列出,加上今日罪名,便是孟太后也再保不住皇贵君。
萧姚淡淡道:“如此也算分明了,父后以为,当如何处置皇贵君?”
皇贵君原本还见三分傲气,此时却也不觉瑟瑟发抖,孟太后更已是气得发抖,但终究是道:“陛下若是处置了皇贵君,岂不是昭示天下我孟家的男子无德,眼下虽然哀家的几个孙辈年纪还小,来日可教他们怎么嫁啊?万万不可!”
“父后这是什么意思?”萧姚笑道。
孟太后殷切道:“孟家终究是你的父族,是你最坚实的依靠,孟家那些小辈嫁得好,便也是你的助力,何必非要断绝这一条路呢?”
萧姚啪地一拍桌,艳丽容颜涌起慑人的铁怒,厉声道:“皇后要封孟家的公子,尚书要封孟家的家主,大将军要封孟家的少主,羽林军的首领应该抬举孟家的姻亲,郡主的妻主也要朕选孟家的女子,是不是就差,朕这个皇位也要给孟家了?”
孟太后一怔,道:“若是皇贵君有女,陛下封他为后,他的女儿是陛下的嫡女,自然顺理成章是太女、新…”
说到这处,他自己也说不下去了。
萧姚略略缓下口气,却坚定不移:“朕长久忍让,无非是感念父后养育之恩,但父后,您贪得无厌!”
孟太后怔怔看着萧姚,蓦然亦发作道:“你…逆女,如何这样指责你的父后?”
“朕今日就给父后交一个底!”萧姚冷声道,“从前父后的要求朕多有不应,才是朕真正顾念父后的恩德,若是真如父后所要求,交与孟家滔天的权势,时至今日,朕就不得不屠戮孟家满门了!难不成父后以为,孟家浸淫官场多年,会没有足以九族抄斩的大罪吗?更不必说,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不是朕忘恩负义,只为君王枕畔,不容他人酣睡!”
孟太后震惊地看着萧姚,却只看到她黑沉的眼睛:“母皇最后嘱咐朕的,就是父后虽然娴熟于后宫争斗,却不懂朝局风云,又太过倚重孟家,她嘱咐朕无论如何尽力不要让父后承受孟家灭族之痛。”
听闻萧姚如此说,孟太后觉得自己好似抓住了什么,却听萧姚缓缓续道:“父后,朕,没有答应母皇。”
孟太后大震,萧姚不再看他,只淡淡平视前方:“江山社稷何等重担,便是母皇于临终前给朕这样的嘱托,朕也不能遵从,孟家若是行差踏错,朕一样毫不留情,哪怕日后万民不知感恩,指责朕苛待功臣,朕的心意也绝不转圜。眼下朕只问你这一句——父后以为,当如何处置皇贵君?”
孟太后怔怔望着萧姚,良久,似是失尽了浑身的力气,软软倒在锦枕中,低低道:“陛下自己…掂量着处置罢。”

楼主 且啸  发布于 2017-03-08 09:14:00 +0800 CST  
如此便是放弃了皇贵君了。
失了这最后的一重倚仗,皇贵君霎时脸色惨白,娇弱几步膝行至萧姚脚下,牵住萧姚玫红的衣角哭诉道:“陛下,陛下,臣侍入宫虽不久,却也有数年,伺候您虽不能心有灵犀,却也是尽心尽力,多少处罚臣侍都受得起,只求您万万不要与臣侍绝情,哪怕只让臣侍做个低贱的少使、长使,为您端茶送水,捶腿捏肩,只求您不要背弃宛宛!”
他本就是那样清艳的容貌,又还年轻鲜嫩,眼尾哭红、晶莹落溢的姿态分外楚楚动人,况且他聪慧,所求紧紧抓住他最后能依靠的情谊,要的却是自己的命和复起的机会。
萧姚果真面露怜惜,伸手抬起他的脸,却淡淡道:“你要朕不要背弃你,可是你知不知道,你犯的是倾覆一国的大罪?应宛,朕不欠你什么了。”
说罢拂袖而去。
荣贵君紧随其后,邀请萧姚至启祥宫休憩,怡贵人本欲落井下石,犹豫片刻,却还是不甘示弱地追了上去。
这厢孟太后一声长叹,扶着奴才的手慢慢退回后殿,我本欲上前扶一把孟太后,却被一把推开,雪松慌忙扶住我,我未曾意料,便是借了她的力也后退几步才算站稳,只听皇贵君一声冷哼,侧首,只见他白生生的眼球上一对漆黑的瞳,美,也瘆人得紧:“皇贵君。纯贵君,你别以为这是好享的荣华富贵。咱们那位刻薄寡恩的陛下,怕是会让你的来日如履薄冰,一步不慎,便教你粉身碎骨罢。”
我攥紧了雪松的手,淡淡然笑若春风:“臣侍自然有臣侍的祸福,您一时还是皇贵君,臣侍也敬您一时,自然谨记您的教导,引您的下场为戒。再不济,臣侍还有四个孩子,您说是不是?”
他一怔,扯住我的裳裾狂笑起来:“好好好。我若还有一口气,必要看着你谢常春怎么在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子上日日煎熬,生不如死。再是什么显贵的皇贵君,你还是侧室,生再多的孩子,她们还是庶出。庶出…庶出,这两个字害了我一辈子,不然我大可以嫁个达官显贵的嫡女,不必入宫搏命,或者我可以从大梁门风风光光地抬进来,做名正言顺的皇后。孟应安那个蠢货,样貌、手段哪里强得过我,从前在孟府时便比不得我得母亲和堂表姊妹的喜爱,不过因为他是嫡出,从前我要像奴才一样伺候他,他死了,我还要在他面前执侍礼,一辈子抬不起头……谢常春!你也一样!就算你再能生,也不要妄想摆脱侧室、庶出的诅咒!”
我拂开他的手,一如拂开尘埃:“谢常春一生为人践踏,如人足下尘泥,皇贵君所说,常春实在无可畏惧。不如皇贵君自己,午夜梦回时慢慢琢磨罢。”
如此扬长而去。

楼主 且啸  发布于 2017-03-08 18:01:00 +0800 CST  
末了,萧姚到底还是为了利用孟家那几个未嫁的子弟,看在孟太后和端文皇后大孟氏的面子上优容了皇贵君,只将他降为贵人,赐封号为“思”,迁居冷宫,也不知思贵人听到圣旨中,他保下一条命泰半是因为他痛恨的长兄是什么心情,实在是萧姚不过将礼部准备了一半的封后大典仪制稍减,用于册封我为正一品皇贵君,期间,龙印已送到了我的长春宫,内务府、六局六尚二十四司皆听从我的遣任调派,我已俨然是后宫之主,忙乱中早顾不得他这一朵昨日黄花。
良侍君虽然自冷宫放了出来,但身子颓败,萧姚本欲册封他为正三品君聊作安抚,他自己却拒绝了,想是对萧姚心灰意冷,听说将承坤宫大门紧闭,只递一张花笺出来,上书一句“寂寞空庭春欲晚,梨花满地不开门”。
到底是曾经的宠君,萧姚也很是惆怅叹惋,但最终还是两厢冷待了,而良侍君不肯低头来拜见即将封皇贵君的我,我便也允他闭门养病。
倒是怡贵人,纵使如愿以偿复位为正三品怡君,孟太后却对他出面将思贵人拉下马的事情耿耿于怀,再者何怡君又没有家世支撑,色衰爱弛的如今,萧姚对他的情分只在于二皇女萧环,又到底要安抚孟家,因而默许孟太后特地在后宫众君侍向他请安的日子揪住了他的错处儿,狠狠赏了一顿板子,固然为了二皇女的面子没当着人,但在偏殿里头行刑,板子着肉的声音、何怡君的痛叫和他行刑过后站都站不住地被扶出来谢恩却是有目共睹的。
因而即便复位为正三品君,何怡君在后宫中还是没有任何威望。
孟太后自思贵人降位后便一病不起,我稍稍安定下接手宫权的事宜后便去慈宁宫侍疾,为孟太后滤药盛碗奉到口边的流程与往日无异,孟太后却不过定定看着我,猛地一抬手,打翻了我手中的药汁。
琉璃盏落地,溅开一片翠绿晶莹。
这并不在我意料之外,因而只是那锦帕轻轻拭去了洒在手上的滚烫药汁,温声吩咐小宫侍下去再熬一碗端上来。
孟太后病中见了浑浊的眸子照旧精光烁烁,死死盯着我道:“防住了狐媚的,压住了高贵的,倒教你这个素日里看起来不声不响、温善纯良的将便宜得去了。皇贵君落马,看似是那个何氏不知死活,暗地里的始作俑者,怕是你这个新任皇贵君罢!”
我微微抬起眼眸,轻轻道:“太后错怪臣侍了。臣侍既没有伤害过思贵人的孩子,也没有栽赃给思贵人任何一项罪名。太后说臣侍是始作俑者,臣侍实在是不敢当。”
孟太后冷笑一声,道:“你敢说这其中没有你的手笔?”
“有又如何?”我眸中一片澄净,“终究不是臣侍拿刀架在思贵人的脖子上逼着他残害妃嫔、戕害皇嗣、再做出害父换女之事的。太后昔年教导臣侍,‘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又有‘自作孽不可活’,天道如此,莫说臣侍,便是太后也不能逆转。臣侍只求自己与孩子平安无虞,为不折孩子的福气,绝不会出手害人,但若有人将主意打到了臣侍和臣侍的孩子身上,太后难道不许臣侍自保,只因臣侍卑贱,活该拿自己和孩子的性命换思贵人的前程,只因思贵人姓孟?”
我正半跪在孟太后面前,孟太后被我此言一激,抬手就是一个耳光落在我面上,当即红肿一片,这力道于他一个病弱的人来说很有几分惊人,可见他是如何动了大怒:“胡言乱语!”
“当真是胡言乱语吗?”我顾也不顾脸上的伤,轻柔的声音中带上了几分冷意,如倒春而来的寒意,触及之处皆生寒霜,“对于臣侍来说,最重要的永远是臣侍的孩子,这自然是因为她们皆流着陛下的血脉,但不论出了何事,臣侍都会将臣侍的孩子放在第一位。容臣侍冒昧问一句,太后呢?”
话音一落,孟太后面上便涌起浓浓的血色,抬手又是一掌扇在我脸上,高声怒骂道:“闭嘴!”
我硬是扬起头,道:“陛下对太后如此敬重,对孟家如此器重,皆是因为当年陛下的生父为争宠而不惜虐待陛下博得先帝的注意,而太后抚育陛下着实是对陛下有恩。臣侍固然也感念太后的教导庇护之恩,但终究臣侍最在乎的是陛下,太后因陛下不是亲生的而生出许多不安,以至于极力抬举孟家,臣侍理解,但是您终究是没有拿陛下当您的亲生女儿看待过。臣侍不得不为陛下感到委屈!”
孟太后落下的第三掌似乎是拼尽了全力,怒吼道:“住嘴!你不过也是个汲汲于名利权势才爬了天梯的下贱奴才,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对哀家说三道四!”
我跌落在地,却也不过回首静静道:“是,臣侍是奴才出身,然而臣侍自信能比太后做得更好,所以要说,所以敢说,所以能说。臣侍敬重太后,因此希望从今往后,前尘往事一笔勾销,臣侍会真心以太后为长辈侍奉,也希望太后能真正待陛下如亲女,只有父女祖孙和乐,才能后宫太平不是么?”
说罢磕一磕头,起身走了。
是夜,萧姚驾临长春宫时我本想说不见,但萧姚张口就对雪松扔了一个“滚”字,直接大步闯了进来,进来看见我,从怀里取出锦帕来丢在我脸上,冷冷道:“把你那一脸粉给朕洗了。涂那么厚也不嫌腻味。”
我讪讪洗了,她亲手蘸了桃花活血膏在我脸上用力抹开,戳得我脑袋一歪一歪,一边抹一边骂我:“没心眼儿的东西,跑到慈宁宫找打做什么?”
我小心翼翼地道:“臣侍觉得陛下并不想一直和太后僵持。”
她顿了一下,狠狠地瞪着我,道:“所以你就觉得,把自己送上去给他打了就能达到这个目的?你眼里头,朕都沦落到要你去代朕解决这种问题了?”
我微微一缩,道:“臣侍不会做别的事情,能做的就做了,免得陛下觉得臣侍没用了。”
她目光一软,轻轻道:“你这么蠢,麻烦死了。能代朕照顾好你自己,不要给朕添什么麻烦、出什么岔子,朕就谢天谢地了。”
我软软往她怀里一倒,不说话了。

PS:今日单更

楼主 且啸  发布于 2017-03-09 08:43:00 +0800 CST  
册封皇贵君,萧姚给我的是几乎等同于皇后的礼遇。
金黄华服加身,累累明珠遮面,隐约只觉得身上的衣饰要比我整个人更重了,一步一步走向祭天的交泰殿时,我看不清眼前的路,几乎要摇摇晃晃,她于是三步并作两步地跨过来,一把牵住我的手,紧紧攥住,低低道:“你个没用的。好了,朕在,不会教你摔了的。”
我的心莫名就能安定下来。
我入殿祭拜,只见大梁历代帝王的排位齐整摆列,最前面的是先帝萧施的排位,虽是冷冰冰的玉牌金灿灿的填字,却无端令我看到昔年属于施尚宫的温润敦厚的笑容。
我郑重叩一叩头,再走出去,万众叩拜,我谢常春从这宫中的一只蝼蚁,破天荒地爬上了天梯的最顶端,成为了至高无上的皇贵君,想一想,我这一生那两次脱胎换骨的沐浴,终究是为了等到她给我的这一身洗脱卑微的华裳。
萧姚牵着我的手,与我一同接受叩拜,轻轻道:“你喜欢贵君这个称号,朕却喜欢皇贵君这个称号,朕从小就觉得,得到这个称号的人,不应该是通过政治交换坐上的皇后之尊,而是凭的皇帝的圣心,得到的是无上的宠爱和无上的权势。常春,朕恐怕永远不能给你与朕并肩而立的正室皇后之位,但你记得,那个位置之所以将在升平年间永远空置下去,是因为你谢常春。”
我抬眸望去,隔着璪旒珠帘,只见她亦是金黄凤袍加身,精致繁复、华贵无匹的凤冠是赤金累丝制成,一眼望过去珠光宝色,便是在宫中浸淫多年的我也分辨不出那十八树簪子一一都是些什么名贵吉祥之物,只是益发衬出她艳丽无双的相貌,一笑,灿烂如日中天:“谢常春,我会。”
我心跳如擂鼓,一个字也说不出口,也无暇问她说的是什么,只是觉得有近乎狂暴炙热的情意涌上心头,只有紧紧、紧紧地攥住了她的手。

楼主 且啸  发布于 2017-03-10 08:39:00 +0800 CST  
二十六岁的皇贵君,本就算是罕见,何况是我这样的出身,本该是不能服众的,但连家世最为显赫的荣贵君也让我三分薄面,后宫中人岂有敢轻视于我的,况且我也很是大方公正,是使人心悦诚服的,比如再度诞下一个皇子的如常侍由我提请晋为正五品贵人,只是贵人照旧是不能抚育自己的孩子,如贵人出身又低,不是常贵人那样世家出身的公子,萧姚无意破例准许他自己抚养,便着我为九皇子寻一个养父。
找上门来的,是永和宫的拓跋和君。
拓跋和君照旧是那副冷淡的模样,青衣潇潇,冷傲一如白梅,但对着我并无北魏贵族男子的骄矜,该有的礼节一点不错,且也没有任何虚与委蛇的意思,只开门见山道:“臣侍今次前来,是毛遂自荐,想当九皇子的养父。”
我淡淡一笑,示意晓新上茶,不应也不拒地道:“和君这般年轻,往后必定会有自己的孩子,何必急于一时。”
拓跋和君看我一眼,从腰间解下一枚不起眼的淡青色香囊,轻轻拍在桌上,修长白皙的指缱绻一般轻轻摩挲着香囊上的银丝游蛟纹,淡淡道:“这香囊是臣侍离开大魏之前亲手缝制的,自入梁宫以来从不离身,皇贵君可知里头装的是什么?”
我微笑道:“什么?”
他扬起一双锐利冷艳的眸子,定定道:“麝香。”
我一震,他已续道:“臣侍流着大魏皇族拓跋氏的血脉,眼下大魏与大梁相安无事,邦交友好,却未必会永远如此,若臣侍产下流着大魏拓跋氏血脉的后裔,到时她们又当如何自处?所以臣侍已经决定此生不会生育。若非皇贵君仁善贤明,臣侍不会据实以告,寄望皇贵君成全臣侍。”
我闻言沉吟。
说到底,我固然知道分离父子十分残忍,但为安危着想,并不打算将九皇子留给如贵人抚养,为恶虎添翼,来日引火烧身,因而略略与萧姚说情,萧姚本就宠爱拓跋和君,念他膝下无依地位不稳,也便应允了。
为着九皇子成了拓跋和君的养子,萧姚为他大办了洗三、满月、周岁三宴,并为他赐名为萧蛟。
宫中有的是看不上出身卑微又得宠多子的如贵人的君侍,同样生下一个皇子却出身世家、新封了佳侍君的梁氏不觉嘲笑道:“如贵人真是好福气,一连生下六皇子、九皇子两位皇子,一个抱给了启祥宫的荣贵君,一个抱给了永和宫的和君,都是宫中家世好、恩宠多又尊贵的主位君侍,比起生父来,可是高攀了,想来两位皇子来日的前程也光明了许多罢?”
如贵人自是觉得屈辱,然而萧姚不过喜欢他柔顺承欢,绝不喜欢他多嘴多舌,而他的恩宠吓唬吓唬低阶君侍还行,拿到主位面前就是纸老虎了。

楼主 且啸  发布于 2017-03-11 14:06:00 +0800 CST  
正是这时候听说,孟太后的身子不成了。
其实说起来,孟太后的年纪既不算高福高寿,也不算红颜薄命,只是堪堪在中间,先前思贵人从皇贵君的位子上掉下去,他便一下子垮了身子,再少下过榻,只是太医医术高明,还能一日一日地给他吊着命,他也终于歇了心思,除了大事,再不过问六宫之事,只是我虽按时恭敬请安,勤谨侍奉他用药,他却终究不再待见我。
像专意宣召我去他身边侍奉这样的事,近来已经再没有了,因而我一时间还有几分忐忑,到末了,换的是一袭澹澹水色的湖水纹曲裾深衣,出一色深蓝如夜色的里裙,银丝莲花暗纹丝缕晶莹,连缀明珠,折出星子般的光色,所披的一袭蓝黛长衣疏绣莲花,珍珠点露,翡翠镶叶,再挽一顶青花玉宝冠,望之端庄华贵,又不过分张扬,正是合适面见他的装束,末了看一眼银镜,恍然觉得熟悉——终究我是他一手教出来的,比起无能的先端文皇后,比起这宫中彻底的输家思贵人,其实我是更像他的,恍惚间,镜中的自己与当年所见的他别无二致,但又似乎全然不同。
见到他的时候,他的气色竟不差,素淡高贵的雨过天青色帐幕里,他的脸颊仿佛一轮暗淡的红日,只是看太医紧蹙的眉头,明白这不过是表象,或者回光返照罢了。
骗不过我的事情又如何骗得过他,想必他也知道,然而他身上有种讲究的高贵,无论何时何刻都要端着架子,一丝不苟,不肯马虎一个细节,长发染得漆黑,敷过的面也仿佛要年轻上十岁,风韵犹存,还打着薄薄的海棠胭脂,淡蓝色的寝衣也要费一番工夫才能那般兰草清雅丛生,芬芳袭人,丝毫不肯因病显出腐朽之态。
他见了我,微微侧过身来,淡淡道:“皇贵君。”
我端正向他施礼,从容受着他挑剔的打量,见他轻轻抬手,便起身坐在床边绣墩上,他淡淡看着我,慢慢道:“如今你是皇贵君了,倒将宫中治理得很好哪。”
我微微垂首,淡淡望着自己手指上的那枚乌银翡翠戒指,轻轻道:“臣侍无能,不敢承太后此言。”
他微微扬首,不知是看着哪里,悠然道:“都说离天最近的地方最不甘心,离天最近的地方最难站稳,哀家做皇贵君的那些年,没有一时一刻不觉得惶恐煎熬,可哀家就是再怨你咒你,眼看着却是没有人能把你从这个位子上拉下去了。”
我微微一笑,道:“臣侍从一开始就不贪心,所以到如今也很甘心。”
这是实话。说到底,我很幸运,这样一路走来,没经过什么大的磋磨,还留着泰半良善的性子,所以我不像何怡君或如贵人那样不计一切地拼了命地想要往上爬,我甚至没有什么偏执,除了对萧姚的渴望,除了对我的孩子的守护,我是丝毫不求的。
所求不多的人,便也很难受什么伤害,而这不争,有时换来的却是最大的得,大抵如此。
他定定看着我,忽然说:“你从前还只是小小内侍、庶君,或是一介贵人的时候,哀家还是有几分喜欢你的,你越爬越高,哀家就越来越不喜欢你,看你哪里,都觉得你出身低贱,为人必定也不正,不论你做什么,哀家都觉得你是阴诡算计,只恨不得将你伪善的皮撕下来,将你踩到地狱里去。”
他说着,渐渐激愤起来,咬牙切齿,血色涌上他的面颊,像是黄昏最后的霞光,然而我只静静听着,纹丝不动。
他平复下来,轻轻道:“其实到了如今,人之将死了,才明白过来,说到底,我不过是嫉妒你罢了。”
我不觉微微抬起头,望向他的眼睛,他的眼中有种澄澈的哀伤,那是一种很年轻的感情,像是不知愁的少年看一本才女佳人的伤情戏本,不自觉地同情其中人物的命运不幸,只是他同情的人,是他自己。
“嫉妒你有子有女,权势的里子、宠爱的面子都齐全,甚至,这天下最无情的皇帝,她什么都有了、什么都可以有,她还肯把她的真心给你几分。哀家自问没有做到过你这地步,即便有,哀家也是一生无出,唯一仅有的儿子,也是落地就没了生息,纵使皇帝一直孝顺,终究,那不是连着自己血脉的孩子。你从前说得很对,哀家到底没有当她是亲生女儿过,而先帝已经去了,哀家不过是生生看着你与皇帝仿佛双宿双飞一般,这些年的哪个宠君,也终究没有比得上你的分量。”
他说了这么多的一串话,终是撑不住了,因一早为了说这些私密的事挥退了下人,便是我亲手服侍他用茶,斟茶倒水喂服顺气这样的事我依旧做得行云流水,熟稔妥帖,他瞧着我的目光也益发深沉,费力地喘着气,双颊泛起病态的红晕。
“谢常春,古往今来,这最最残酷冷漠的宫闱里,没出过你这样幸运的人,哀家看着,怎么会不怨你。”
我轻轻地说:“是。”
他再看一看我,了无意趣地挥挥手,道:“你退下罢。到了如今,只有你来教我,再没有我能教你的了。哀家行将就木的,也再没有想学的了。”
我轻轻顿了一顿,还是道:“太后,人生总归是比上不足,便是您眼中万事如意的臣侍,去跟民间那些能够妻夫一双、举案齐眉的男子比,也是不如。只要挑,总有许多不如意,比方说臣侍再是尊贵的皇贵君,也是侧室,臣侍的孩子也是庶出,陛下身边永远有容色在臣侍之上、年纪在臣侍之下的少年,一妻一夫,一生一世一双人,这些都是奢望。可太后,臣侍清醒,知道自己能要什么不能要什么,世道如此,臣侍无能改变世道,起码不能给自己找不痛快。”
“太后您,其实算得上是幸运了。您走到如今,也是踩着无数失败者的枯骨的,您与他们相比,难道还觉不出庆幸?”
而后彼此再无一言。

楼主 且啸  发布于 2017-03-11 16:40:00 +0800 CST  
不过到底,我说这话也不是为从他那里得来什么回音,只是知道听了这样的话,待他走的时候,或许会甘心安稳一些。
我之后,孟太后也请萧姚去过一次,不晓得说了什么,但大抵并不是什么诋毁我的坏话,而他原本便不喜欢思贵人,也就没有见他,而后没到那一年的冬天,便于睡梦中溘然长逝了。
他的丧仪是我亲自操办,风光端正,萧姚的哀伤是显而易见的,为孟太后拟定的谥号“惠仁”亦是美溢嘉词,更不要说亲笔写下的悼亡文章,毕竟孟太后纵使生前一心为孟家着想,也还算疼惜她,至逝者已逝的如今,一切恨恶皆成过往,唯有恩情温暖还清晰可忆。但终究,她并没有肯掉泪,也没有因此厚赏抬举孟家,思贵人几度哭昏过去,恳求祭奠太后、见太后最后一面,她亦没有准。
其实思贵人的心思,我并不是不明白,比起祭奠惠仁太后,他更想要的是赌一赌萧姚昔日与他的情分,借此翻身,以致他不至于在惠仁太后仙逝后失了庇护,任人宰割,是我打发玉蔻去与思贵人托了个信儿,告诉他就算惠仁太后去了,只要他安分,我也会看在惠仁太后的面子上保他平安无虞,把这个贵人的位子永远坐下去。
如此,他也不再折腾了,日日抄写佛经令宝华殿焚烧供奉太后,换自己一份苟延残喘的平安。
太后的梓宫离开紫禁城的那一日,萧姚到了长春宫来,并不为别的,只是与我相拥而眠,沉默良久,终是轻轻开口:“朕的亲生父侍宜少使曾经是花氏家族的高门贵子,然而花氏纵使曾经显赫一时,至正徽年间,已经腐朽颓败,因而宜少使以正五品贵人之位入宫、诞下朕晋封正四品侍君的一度荣华之后,便再不得母皇欢心,为博取宠爱,朕成了他唯一的筹码,甚至有时对朕的折磨不单是要朕伤病争来宠爱,更是带着对母皇的恨意。”
“所以朕对伸出翅膀庇护自己的太后,是感激万分的,即便很快朕就发现,不论朕如何努力,太后始终不拿朕当亲生女儿,朕存在的价值不过是为了增添孟家的荣华。”
“可是,常春,终究宫中第一个给过朕温暖的人,是他。”
我抬手轻轻抚过她的肩,触摸她的背脊,那里有纵横伤疤,是过去我曾经在亲密之时不小心触摸到过的,然而因为她是军功累累的皇女,常人即便见到这样的伤疤也只会觉得这是带兵之时留下的伤痕,却没有人会联想到她沉暗惶惑的童年。
她说了很多,将所有有关惠仁太后与她的生父花氏的人情冷暖一一细细详述 ,像是终于舍得忍痛撕下绷带,任由旧伤溢出恶脓,渐渐流出干净的血液,从此才能安心愈合。
她说完,问我:“你会不会因此看低了朕?”
我微微一愣,问:“为什么?”
她停一停,少见地没有嫌弃我的愚钝,轻轻地说:“朕的父君是个不择手段的疯子,朕的出身其实很低贱,如果不是母皇没有更好的女儿了,如果不是她在意父后,在意你,在意瑰儿,她并不会立幼年遭受虐待、性情乖戾无常的朕为嗣君。”
宝帐上得鎏金镂花香球随风摇曳,泻下清香如流,我浅浅笑了,纵使心底一片寒凉,还是不觉带上了许多疼惜,抚一抚她齐整漆黑的鬓角,轻轻道:“陛下说的这是什么话。常春是奴才私生之子,论来如何能与陛下的真凤血脉比什么尊贵。陛下没有嫌弃过常春,常春自然也就不会嫌弃陛下。”
她微微沉默,终究道:“朕曾经不平不甘,不明白为什么单单因为朕的幼年比旁人来得不幸些,朕就不是母皇理想的继承人,直到朕遇到你,直到朕亲眼看到一路走来,朕一而再、再而三地将你伤得多深。常春,朕是在乎你的,可即便如此,朕还是如此对不起你,如果不是有你在朕身边,时时刻刻提醒朕要小心,要仁德,朕真的不会是一个合格的皇帝。让朕几乎做不得一个好皇帝的,就是朕的幼年留给朕的缺陷。一个普通的人再残暴不仁,也不过牵连一条、两条人命,到头了也就十几上百条,可是朕如果残暴不仁,那就是血流千里,生灵涂炭。朕可以拿这些做借口,却不能要求你一定就理解、谅解朕。谢常春,你与朕说一句老实话,你怪不怪朕?”
她黑白明烈的双眼盛着细碎的星月光辉,一片纯净稚弱有如一个孩子,我不觉轻轻抚摸她的脸庞,然而旋即坐起身来,想找些什么别的事来做,缓解过眼下这尖锐的一问。
她一把抓住我,倔强而执拗:“谢常春,你告诉朕……”
我停住,终究是狠不下心欺骗她,曾经夜夜折磨我的心痛再次涌上心头,于是微微扬起头,让清寒的银色月光落在我的脸颊上,使得顺着脸颊滑落的泪水晶莹,闪烁凄清的光色:“如何能不怪,那是臣侍的至真心意与亲生骨肉啊…”
她顿住,轻轻松开手,怔怔然不知思索什么,良久,苦笑道:”是否再给你一次机会,你绝不会选择来到朕身边?“
我回首凄凉一笑,却轻轻抚上她艳丽依旧的脸庞,那漆黑冰凉的发丝划过我的手背,落下的只有温柔:“臣侍心中有怨,有恨,却也知道陛下亦觉痛彻心扉。十五岁那年臣侍喜欢上陛下,十七岁那年臣侍真正成为陛下有名分的男人,陛下庇护了臣侍,也是臣侍选择了陛下,既然选择了,敢说一句喜欢了,陛下哪怕残酷暴烈,臣侍都会奉陪到底。况且,臣侍不是不能看到陛下心底的伤痕,陛下待臣侍也着实不算薄了。不要说再重来一次,就是重来千次百次,臣侍也不想去任何其他人的身边。为往事两相折磨,不过徒增心痛,那样的傻事,臣侍不想做。”
她蓦然轻盈附身过来,捧住我的脸,吻去我腮边的泪珠,低低道:”小贱人……“
我微微停一停,牵住她的手,轻轻覆在自己的小腹,凄然一笑:“更何况,臣侍不得不继续选择陛下,为了陛下,为了臣侍自己,为了臣侍的孩子们,也为了臣侍腹中现下还未出生的孩子。”
她一愣,面上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而我轻轻吻一吻她,柔声道:“陛下,常春此身一生,皆郑重交付陛下。”
直至此时,仿佛才真正是相濡以沫、心意相通的妻夫了。
PS:今日单更

楼主 且啸  发布于 2017-03-12 08:09:00 +0800 CST  
是年,我为她诞下一对双生女儿。
她自然是喜不自禁,依着“怀瑾握瑜”这样美好的字眼,为这对女儿取名为萧瑾、萧瑜,看着那对一模一样的可爱女儿,我只觉得仿佛曾经失去的女儿回到了自己身边,禁不住喜极而泣,与她之间也再无芥蒂,连带着瑰儿也与她亲近远胜往昔。
自然,一连四女二子,也使得我在宫中的地位稳如泰山。
值得一提的是,在我怀着瑾儿、瑜儿的时候,如贵人亦怀了一胎,只是他才刚刚产下九皇子不久,身子太弱,不幸在三个月上就小产了,萧姚本是觉得不快,却在探望时被他柔弱又倔强的姿态打动,说不得又对他生了几分情分。
听晓新不屑地说,他是十足十地学了我的样子,勾起萧姚对我早年丧女时的记忆,一举翻身。
也算是他有本事,星移斗转,至升平十年,他已经又接连生下了十二皇子、十四皇子,只是我明里暗里听说过,他在药石上可谓汲汲营营,如此接连生育四个皇子凭的是坐胎药,又听闻那坐胎药很是伤身,催人容颜老,他便又用养颜回春的方子供着自己。
这法子虽然骇人,不过是拆东墙补西墙,并非长久之计,但显然是有用的,宫中的秀子新进了两届,他在萧姚面前照旧是得宠的,只是得宠归得宠,生育归生育,萧姚一直没有挪动他的位分,而他的十二皇子被抱给了慎侍君抚养、十四皇子被抱给了谨侍君抚养,他几回试图凭借生育四个皇子的功勋爬上正四品侍君的位子,要回自己的儿子,都被荣贵君、拓跋和君联手抵挡,使萧姚以未出女儿为由拒绝了,至十二皇子、十四皇子接连因体弱夭折,萧姚反而怪他急着生女儿连累了儿子,对他又淡了些。
玉蔻再度说起这事,我也不过笑一笑道:“你以为我当初为什么要那么早给他贵人的位分?这个只差一点儿的位子坐得越久,他就越不耐烦,不是么?”
玉蔻微愣,笑道:“主子说的是。”
我淡淡蹙眉,道:“比起那个,我更在意的是瑰儿的事儿,眼下她也要十六了,该选四个贴心的孩子过去与她修习人事才是。我是怎么挑,都觉得舍不下这个又看不上那个的。模样儿不好了不成,家世不清白不成,性子不好了不成,但都太好了罢,虽说不怕瑰儿不务正业,又难免影响到来日的正室侧室。”

楼主 且啸  发布于 2017-03-13 08:36:00 +0800 CST  
我手中的花名册忽然被人抽走,一回头,果然见萧姚拿着名册倚到软榻上,懒懒道:“不是就剩下十几个人了么?教她自己挑!多大的孩子了,这么点事儿。瑰儿聪慧,足以自己做主。”
我浅浅笑一笑,道:“臣侍不是不知道,只是孩子再大也难免要担心不是?”
萧姚嗯了一声,没有回复,良久,忽然轻轻道:“今日听皇寺传来消息,温氏…没了。”
我微微一顿,只见萧姚微微仰首,倚靠在软枕中,眼帘半合,语气中微微带上了些许怅惘:“他到底是伺候朕最久的人,虽然不是如何出色的男子,但向来温顺恭谨,悼平王虽然夭折,却也是朕的第一个女儿,虽然朕终究觉得你的孩子最好,那也到底是第一个。”
我静静听着,良久,轻轻道:“不若臣侍请高僧为温侍君做一场法事,再请礼部置办一份丧仪?只是不知陛下想如何追封温侍君,臣侍也好吩咐内务府按品制备下。”
她微微一怔,道:“常春…”
我浅浅一笑,刻意温柔清淡一些,如温和宜人的春意,最最抚慰人心:“陛下难道是顾及臣侍的想法?逝者已逝,若是致一份哀思能让陛下心里好受些,臣侍没有什么委屈的。”
她微微顿一顿,伸手抚了一抚我的脸颊:“终究还是委屈你了。”
于是她下旨追封温氏为惠平侍君,如此,如贵人更是郁愤难平,甚至出言不逊,在御花园里头就摔了一个翠玉镯子,言说一个死人都得了侍君的位子,他却受了委屈。
他得宠,别人不敢与他生事,倒是荣贵君脾气不好,看他一直不顺眼,恰巧牵着六皇子路过,看他不惯,凉凉道:“人家惠平侍君侍奉陛下的时候,如贵人还不知道在哪儿呢。况且好歹是生了一个女儿,如贵人再能生,不也就是四个儿子?哦不是,如贵人哪里生养过。没生养过就惦记正四品一宫主位的侍君位子,还真是心大。至于这张嘴么,本宫昔年是怎么请板子教导你的,如贵人想必是忘了。”
这般,如贵人哪里还敢再到荣贵君面前放肆,就是看荣贵君牵着的自个儿的亲生儿子看着他的目光陌生而无感情,也只得将一腔子酸涩往肚里咽,萧姚面前也丁点儿不敢说什么。
我抽了个空专门与瑰儿谈起选头四个内侍的事儿,瑰儿朗然一笑,道:“此事儿臣自有主意,便不劳父君担心了。”
而后便听说她借我的名义让尚服局、尚工局给入围的十二个宫人都按照各自的喜好制了一身新首饰新衣,而后请他们分别入殿,隔着屏风一一与她交谈一盏茶的时间,而后给了我一个列着四个名字的名单。
我问时,她不过一笑,道:“既然说是一盏茶,儿臣便打扮成形貌粗陋的宫人,自个儿端了一盏热茶倒在他们身上,城府太深装得太过大度的、对儿臣太粗鲁的、慌乱不知所措的便都被儿臣淘汰了,只选了四个乖巧老实又端庄稳重的,想来父君见了也会满意。”
我淡淡笑了笑,并没有在意。
谁刚刚入宫的时候不是良善纯洁的呢,如惠平侍君温氏,也必定与萧姚有过温柔平静的时光,但有几个人能熬得住后宫的煎熬,就连我,即便不是亲自动手,我岂不知道我的点滴设计是在把已经染黑不能回头的他们推向自我毁灭。
我也终究是被深宫磋磨成了恶人。

楼主 且啸  发布于 2017-03-13 16:30:00 +0800 CST  
需要挑选内侍的不单是瑰儿,还有年岁上差得不多的萧环。
我是等瑰儿年及十六、身体发育基本康健,问过了太医的意思才张罗给瑰儿挑选内侍,但何怡君完全是见瑰儿若是懂了人事便可以开始选纳正君、继而被封为太女而着急了几分,见萧环年及十四,这个年纪挑选伺候的内侍在皇室女子中并不算早,便也张罗起来,生怕萧环因为这个缘故落了后。
瑰儿听着这样的消息,不过微微冷笑,旋即温然道:“父君不必在意。萧环固然优秀,比起儿臣却是不如,更不要说琦妹妹的怪才了。”
言语间在窗下作画的琦儿抬眸望过来,她一身淡青颜色,仿佛只是一身白衣上被日光投下些许树叶之绿罢了,安安静静画的是一幅色彩怪奇而格外动人的山水之图,其上数百种青翠黑白深入浅出,变幻不测,神趣玄妙,她素来是一点侵略性乃至存在感没有的,然而稍稍小觑,便连自己是如何落败的也不知道了,听瑰儿这样说,也不过静谧一笑,道:“瑰姐姐谬赞了,琦儿比起瑰姐姐还多有不如,蝉哥哥虽是男儿,也不亚于琦儿呢。”
总归不论如何说,终究我如今在后宫中的地位有一半都是我这出色的孩子们抬住的。
何怡君给萧环挑选的四个内侍是要问过我的意见的,只是我也并不必费那个心思,挑罢,只是走过场地见了一面,虽然就身份上,他们不过只配在下殿向我行一个大礼,但我也大概对他们有了一个印象。这四人可谓是各有千秋的,温婉、明艳、清秀、柔弱俱全,看样子也调教得十分乖巧,想来何怡君是下了一番功夫的。
于是听闻这四个内侍送到萧环那儿,萧环竟没有特别喜爱其中的任何一个时,我是很有几分诧异的。
再见到萧环时是在夏日里,晴来碧空如洗,凤凰花盛开如彤云,她着象征皇女尊贵身份的海棠红金凤纹华衣,亭亭立在凉亭中,一对缀着红玉珠子的白玉凤钗衬着她清丽的脸庞,益发显得眉间一点轻愁别带韵味,便是我,也少不得心下叹一句,好一个翩翩女郎。
她见了我,轻轻上前请安,道:“儿臣见过纯父君。”
我微微含笑,道:“二殿下如今也成了大姑娘了。晓了人事,眼看着是要相看正君了,不知怡君和环殿下看中了那一家的公子?”
萧环微微一顿,柳叶长眉微蹙,淡淡道:“父君相中了梁家的小公子。”
而后便匆匆寒暄了几句走了。
“梁家的小公子…那梁家可算得上是近些年很得陛下重用的武将世家了,仅次于荣贵君出身的郦家,她家的大公子不就是七皇子的生父佳侍君么,近些年也是敢与荣贵君拌一拌嘴的了。怡君的胃口倒是大。”玉蔻不觉轻轻叹道。
我淡淡一笑,道:“他野心何其大,这不是当然的么?不过本宫倒是好奇,她这个年纪的孩子既不宠爱内侍又不盼着娶正君,能是为什么。”
玉蔻微凛,我已向雪松道:“查。”

楼主 且啸  发布于 2017-03-14 10:39:00 +0800 CST  
查出来的结果,是萧环自己遇到了一个孤儿,似乎是一见钟情,将那个少年藏在了宫外的宅邸里,于是那四个内侍再怎么千娇百媚,也是对牛弹琴了。
我能查出来的事情,萧姚自然也会知道,不过含笑对我道:“哪个女子年轻的时候没对谁深情过?皇家女子多情,日后有了正君侧君的也就好了,真的喜欢,大不了像朕与他父君一般留在身边也就是了,不打紧的。”
我听了也不过打趣她:“那陛下年轻的时候是对谁深情了?”
她一顿,狠狠瞪我一眼,道:“如今你当了皇贵君,当真是架子也端起来了,当着朕也嚣张起来了,瞧朕怎么收拾你!”
说着便将我半拎半抱起来丢在床上,利落甩下臂纱去欺身上来。
她虽年过不惑,却并不显老态,反而益发有妖媚成熟的风韵,新入宫的那些个青嫩少年多的是招架不住她的美色与风情的,在她面前一个个面红耳赤双腿软抖,倒教她嫌弃不中用,只是我这样在她身边伺候了十几年的犹被她的风采所迷,便觉得怪不得那些少年。
她在我榻上尤其爱使坏,这回又把我按到底下去,要我拿口舌伺候她,我自然是乐意的,只是受不住她的风情,到了半路,还是央求她让我踏实进去。
云收雨歇,我半睡半醒地靠在她肩头,她忽然轻轻地说:“你。”
我没明白她说的是什么,只是从她轻巧的语气中品出奇异的沉重,往她怀里缩了缩,紧紧搂住了她的腰。

楼主 且啸  发布于 2017-03-14 17:13:00 +0800 CST  


楼主 且啸  发布于 2017-03-15 12:12:00 +0800 CST  
去之前,我比往常都来得踌躇,对着镜子,细细思量自己的装扮,有那么一刻,恨不得穿上皇贵君的册封大妆去见他这最后一面,但终究还是没有浓妆艳抹,只若有若无扫开一点茉莉粉,轻轻拍上一点点玫瑰丝胭脂的好颜色罢了,装束不过是简单的海水青玉螭龙吐珠冠,淡青蓝缂银丝莲纹宽袍,再一色梅子青缀珠覆纱,干净清爽,总不失皇贵君的威仪。
承坤宫还是那座承坤宫,比春色静谧的长春宫来得富丽清雅也来得冷清刚绝,我走进去,见一切皆井井有条,处处皆讲究到极致,倒胜过我那长春宫。
玉蓠请我往里头走,禁不住地说:“从前小主得宠的时候都在四处摆鲜果为香,后来得不着了,又煮兰茞香草洒扫,眼下虽又不能了,也务必要纤尘不染,供四时鲜花,丝毫做得不仔细小主都是不肯的。”
我只听着,并不说话,走入寝殿中,也见窗明几净,名贵的陈设物件儿琳琅满目,远比我那温馨朴素的长春宫华丽。
良侍君坐在床下,似乎是才沐浴熏香过,远远便袭来蔷薇胭脂沁人的香气,他果然也是精心妆扮,面容艳若蔷薇,一件胭脂红的长衣缕金缀玉,竟不逊于寻常册封侍君的礼服,只额头勒着的镇安神血玉的嵌宝昭君套、身后堆叠的锦枕和铺在膝上的小衾能看出来是病着。
我在他对面坐下,见他面前摆着一局棋,檀木的棋盘,温凉玉的棋子,白棋就在我面前,便拈起一子,踌躇片刻,轻轻落下,淡淡道:“良侍君有病在身,不必向本宫行礼了。”
他看着我,像是要看透我,看透我的从容淡静底下是否有一丝丝的怯懦急躁、自卑虚浮,但我没有,于是平一平心气,落下一枚黑子,终究颇有几分酸楚自嘲地笑道:“如今你是皇贵君了,宫里头第一份儿的尊荣富贵,感觉如何?”
我淡淡一笑,道:“高处不胜寒。”
他冷笑:“如今倒是拽起文来。别当我是傻子,你这皇贵君,怕是古往今来头一个贱奴出身的罢,草包装上锦绣套儿,难道就不一样了?”
我心平气和,道:“本宫确实不是什么高贵的出身,但你读过的书本宫也一样读过,学过的礼仪本宫也没有差了你,许多东西缺了童子功,本宫的确是不如你,但若说本宫是个草包,多少也慢待了点儿。贱奴出身的又如何?你不是,那么是血不是红的,还是骨头不是白的?本宫比你低贱,低贱在了哪儿?”
他双目微睁,倏地在榻上跪起身来,手指直直戳到我面前:“陛下再怎么包庇你,你父亲也不过是谢府中一介卑贱的花奴罢了,你是庶出,我是嫡出,你在我面前,不过如奴才一般低贱!”
他形如不讲道理的恶童,我却不过安稳坐着,笑意一点温和婉转,清莹如水波:“要么说男人家的嫁人最是要紧,你瞧,本宫嫁了个好妻主,眼下不是尊贵在你之上了么?”
他恨恨抬手打来:“你这个贱人!”
他病中气力皆弱,我一把便抓住他的腕子,冷冷道:“谢常夏,本宫比你低贱在了哪儿?难不成本宫一时比你低贱,便一世都该比你低贱?你自然是希冀如此,若真的是那般,今时今日我谢常春依旧是一介贱奴匍匐于你脚下倒也罢了,可是谢常夏,我不是。天底下没有那样的道理。时移势易,物换人非,时至今日你来找本宫摆嫡出的架子,不觉得可笑吗?”
棋子被他的锦袖扫落在地,清脆四处滚落,这时才停歇下来。
他哭了,硕大的泪珠从眼眶滚落,洗去他面上的脂粉,露出他明艳不再的枯黄面孔:“你凭什么,凭什么独得陛下青睐,还能生下那么多健康的孩子,你凭什么,你不配!”
我平静道:“那你又凭什么觉得陛下该对你椒房独宠,该由你生下许多孩子甚至太女?”
他不明白。
下棋下得输了,扫去棋盘上的棋子,只是一味强调自己的棋艺更加高超,难道不是空给他人作笑料。
就如同良侍君只是执意地觉得我低贱,觉得这天下最好的一切都该归属于他才是,于是疯狂地在所有细枝末节体现他的高贵,幻想我只配匍匐在他脚下乞求一点恩典,被他像杂种的狗一样踢来踢去。
我离开了承坤宫,再也没有去看过他,不多日,便听说他殁了,萧姚唏嘘之下,也不过将他的儿子交给诚侍君抚养罢了。

楼主 且啸  发布于 2017-03-15 18:15:00 +0800 CST  
何怡君还是那样爱顶撞我,听完消息,拿繁绣茉莉连缀珠玉的青色锦袖半掩了脸儿,着意抓住良侍君是我的嫡出弟弟这一宫中老人心照不宣的事实,笑道:“好歹是没了个兄弟呢,皇贵君怎么也不去吊唁一二。”
拓跋和君素来承我的情,凉凉道:“何怡君这是什么意思?”
何怡君厌烦拓跋和君得宠,不悦道:“都是伺候陛下的,自然是兄弟,皇贵君施泽后宫,去吊唁一二为后宫表率,难道失了妥当不成。”
我适时温淡笑道:“既然怡君如此上心,不如就由你主持丧仪罢。”
何怡君面色一白,分明是觉得晦气,然而我发话,又不敢不从,只不情不愿地应下去了。
与萧姚说起谥字追尊,萧姚不过捧一杯热茶,淡淡道:“谢府也够显贵了,朕无意再抬举。谢氏…不,谢常夏虽无过,却也没有大功,便以侍君之礼规规矩矩葬了便是,谥号么,就拟‘恪敬’二字,教他九泉之下知道知道恭敬。”
我再没有丝毫不乐意的了,只温和含笑应下。

楼主 且啸  发布于 2017-03-16 10:06:00 +0800 CST  
恪敬侍君下葬之事定下,萧姚却告诉我,她有个需要让我见的人。
我一进御书房便是愣住,只因那里站着的是一个女人,然而回眸看萧姚,她却是轻轻推了我一下,吩咐雪松在门口守着便径自离去,我怯怯再看一眼,恍然认出那个女人,不觉遭了雷劈一般定定立住,只觉仇恨与委屈滚烫涌进眼眶,几乎滴落下来。
那女人一身青色官服,长身如青松,俊颜如明月,并起双袖向我施一个大礼,道:“微臣谢衡,拜见皇贵君。”
——是我非名义而实际上的母亲。
想一想,其实我对她的印象已经不深了,只是隐约记得有时父亲在院中侍弄花草,而她被仆婢和其他得宠有名分的夫侍簇拥着走过庭院,父亲总是忍不住放下手中的活计偷偷地看她一眼,偶尔,只是很偶尔地,她也会若有若无地投来视线,轻轻扫过父亲和我。
我侧着头并不说话,她却从容起身,淡淡道:“红药的排位,已经按着我原配嫡夫的规格摆在谢家祠堂里了,席氏原就失德,所出儿子又如此不中用,这般安排,如今的席家不敢说什么。”
我不过凉凉一笑。
席家自然是不敢说什么的。当年她谢衡还是个贫苦书生,我爹便是凭着一手养植花草的手艺面朝黄土背朝天地将她供成了进士,而后呢,不过落得一个不被承认的下场,谢衡另娶了席家的嫡出公子为正夫,我父亲不过在谢府里做了一个再卑微没有的莳花下人罢了。
如今席氏的儿子没了,也没留下一个皇女,她倒是想起我这个身为皇贵君的儿子来了。
我径直落了座,轻轻理一理膝前一方紫红色刺金莲花宝相纹的华美蔽膝,淡淡笑道:“他痴,一辈子认定了你这么个负心人,生死不愿离开你身边,你愿意让他入祠堂,是成全了他的夙愿,但若要本宫说,本宫已经风风光光给他挣了一座陵寝,承恩侯夫墓,才是他葬身的地方。你愿意给他元配的名分是你自己愿意,想让本宫认祖归宗,不如做梦。”
她轻轻蹙眉,道:“常春,你如今也是成人,又是皇贵君,怎能如此率性。”
“那么以理衡量,是你谢大尚书停夫再娶、抛弃糟糠来的好听,还是我纯皇贵君是弃夫所出、卑微低贱来得好听?”我柔唇弯弯,鬓边赤金龙头宝簪闪着一色冰凉的日光,“自然,谢尚书位高权重,来日本宫的女儿们还要多多倚重。”
她方才微微松一口气,端然道:“自然。”
我定定看着她,心底一片清亮,到底并不是不明白父亲为何那般执着地倾慕于她,毕竟她是容仪清卓、才华横溢的,只是在她心中,成就一番宏图大业、青史留名的欲望,实在是比我那痴心的父亲重得太多太多。
其实细看一看,她也老了,俊秀容颜上细纹微生,想我幼年时曾经渴望过来自母亲的疼爱,那感情却在入宫遇到先帝后渐渐淡去, 如今看到她,除了最初无可抑制的恨意,竟也谈不上什么爱恨了,剩下的,不过是明明白白的利益。
如此也好,反倒干净。
只是临走时,还是冷冷回眸望她最后一眼,淡淡丢下一句:“谢衡,你这辈子都欠我的。”
一步步走出殿去,踏在明濯的日光之中,我不由得长长叹出一口浊气——是在与萧姚学了文字之后,我才明白,我那痴痴的父亲有着怎样一个凄凉的名字。
红药,红药。
念桥边红药,年年为谁生。

楼主 且啸  发布于 2017-03-16 20:35:00 +0800 CST  
日子平稳自然便过得快,转眼就是开春,萧姚带着瑰儿琦儿与萧环去京郊春猎,我与拓跋和君、如贵人等几个得宠的君侍也随着,期间自然是拓跋和君擅长骑射亮了萧姚的眼而如贵人拼命婉意邀宠,何怡君则攒着劲儿要萧环得一个好彩头。
果然射猎当日,瑰儿射了一头熊,萧姚正满意时,见萧环射了三头鹿连同数只獐子狍子,可谓是满载而归,也不禁赞道:“这些獐子狍子虽不如熊凶猛,但灵巧迅捷,可见环儿骑射不错。”
我淡淡笑着应了一句,何怡君亦是得意非常,正这时节,却见琦儿空手而回。
何怡君见此益发得意得很,笑道:“三殿下年纪还小,射不中也算不得什么。环儿在这个年纪,也只不过能射回一头鹿来。若是皇贵君不弃,倒不若教环儿教一教琦殿下。”
我虽挂念琦儿空手而归,却也不过微微而笑:“术业有专攻,怎好劳烦二殿下做这样的事。”
何怡君脸色微微难看,萧姚亦觉有几分不虞,却见琦儿一撩袍跪了,沉静道:“母皇恕罪。儿臣并非不精骑射,只是春日本是万物繁衍生息之时,春猎亦素来只是仪式祭祀,并非为求射得大量猎物,此时杀戮过多,其影响并非一二猎物,而是秋日、来年的猎物数量,儿臣是见环姐姐射猎过多,才放走了自己的猎物。”
言至此,萧姚已是和颜悦色,连说两个“好”字,轻轻牵了我的手:“常春,你教导出的仁德栋梁之才。”
琦儿仁德,便反显得萧环残忍无道、不知大局了,何怡君的脸色益发难看,却终究分辩不得什么,总之萧姚对琦儿的满意是显而易见的,也终究牵累了萧环些,便是何怡君使尽了浑身解数,便是萧姚口上松动,梁家也是不肯把自己的宝贝小公子嫁过去的,一则觉得萧环继位无望,二则觉得萧环府里现成有个宠侍,只肯舍出一个庶出的公子来。
萧环自己倒是非常不在意,却气得何怡君又哭又闹,斥责她府里那个少年是狐狸精,吵着要将其打死。

楼主 且啸  发布于 2017-03-17 09:38:00 +0800 CST  
我为瑰儿选正君时,办过几场赏花赏月的诗画宴会,其中梁家那个庶出的公子我也是见过的,着实是个不出彩的人,温文沉默、乖巧老实倒是不错,做个皇女正君实在是有些不够看,但萧姚膝下子嗣不丰,不过是瑰儿、萧环与琦儿,底下虽有四皇女萧玢、五皇女萧玟,到底年纪小,生父也不算得萧姚喜欢,因而皇位之争其实只在萧环与我的瑰儿琦儿之间,所以萧环也并非不受追捧。
挑来挑去,我还是为瑰儿选了宁国公家的嫡长孙宋逸,瑰儿的伴读宋钰的同胞弟弟,瑰儿只说:“父君看中的人自然是很好的,只是怕儿臣的心思若不在他身上,反误了他一生。”
我淡淡而笑,抚着一把我欲赠予我长婿的彩皮白玉如意,莹光温润,很能使人静气平心:“什么是负,什么是不负?至少父君自信教女儿是教得不差的,想来天下女子,少有比你更出色的妻主。而做你的正室,你好歹会给他尊敬和体面,他又自然会衣食无忧,女孙庇荫,这已然是极难求来的福气了,难道还要个个找个一心人不成?眼下可不是那样的世道。”
瑰儿终是微微点了头。
于是热热闹闹操办一场大婚,萧姚正式册封瑰儿为明王,并赐封宋逸为明王君,大婚次日,进宫拜见我与萧姚。
正经流程过后,我留下如今已是明王正君的宋逸说话,见他确实是一个月朗风清的人物儿,不知胜过我年青时多少,瑰儿待他似乎也算敬重,只见他换下外命夫的明红朝服,着的是一身胭脂红色缕银烟霞纹长衣,下出象牙色江海纹缀珠裳裙,粉黛薄施,钗环疏简,如此华贵装束,很见体面,又被他穿出清贵高雅的气质,我瞧着是十分中意的,当即教玉蔻拿来一对盘丝石榴子手钏。那手钏是我嘱咐尚工局精心做来的,赤金绞丝、红宝镶缀而成,光华流丽璀璨,我看着满意,牵过他的手轻轻戴上,含笑道:“你是新夫,本宫的第一个女姑婿,也是瑰儿这孩子的第一个夫侍,本宫看重你,也生怕瑰儿这孩子有哪里慢待了你,这对镯子是为了给你添些平安喜乐,愿你与瑰儿多子多福。”
明王君脸颊微红,轻轻道:“是。儿臣谢过皇贵君恩典……明王殿下她…她很好。”
我知道他这是倾心于瑰儿,也不晓得是否是自瑰儿偶尔往宁国府去与宋钰来往时就有的事,想一想于众公子之中,他与我的交往是最最诚心的,想来是在意瑰儿,极力想要得来这个位子,心头一软,又少不得发酸,终究也不知他能否得瑰儿几分真心,往后瑰儿身边的男子只会越来越多,再牵扯女孙承袭爵位,他来日的关卡还多的是。
然而终究是不忍心在他新婚燕尔的时刻揭穿,只是牵起他修长秀气的手,为他戴上一对手钏。
晚些时候问起瑰儿,饶是她如此少年老成的一个孩子,还是微微红了脸儿,轻轻道:“他原是不错,至少做得来一个体面的正君。父君大可以放心,儿臣不会亏待了他。”
我晓得她能这样说,必定已经是颇喜欢明王君的了。

楼主 且啸  发布于 2017-03-17 14:44:00 +0800 CST  
瑰儿这头定下了,便是萧环那头,萧姚对这个女儿自然也是用心的,虽然她并不是十分中意以梁家这个庶出的公子为女婿,但何怡君父女既然选定了,她也按照规格风风光光地办,依样册封萧环为晋王,梁氏为晋王君。
她二人大婚次日入宫拜见,依理还是拜见萧姚和我,何怡君虽是晋王生父,却也只能身居侧位,待她二人向我二人行过了礼才能向他行个半礼,何怡君却也郑重,穿来了册封怡君时的青色礼服,环佩珠玑,浓妆艳抹也不显俗气,照旧十分清丽动人,赚得萧姚多看了两眼,而我只当作不知道。
晋王自然是天潢贵胄的翩翩风度,清丽俊秀的姗姗女郎,相比之下,晋王君一介庶出之子,容色已是平平,小家子气更明显得很,便是萧姚再怎么慈和,还是颇有些惊弓之鸟的意味,着实不是很上台面,萧环对他也很不上心,看何怡君给自己尚算中意的女儿选了这么一个正君,萧姚心里不免不痛快,面上虽然不显,只看她夜里头并没有召幸白日里多看了几眼的何怡君,而是到了我这儿来便可看得分明。
我专意挑的是她在的时候儿,让雪松清点些库房,慢慢选出一对翡翠雀头簪子来,教人拿上好的推漆盒子封好,萧姚不能与我独处说些体己话,只得干巴巴地看我张罗,不免是问了一句。
我正中下怀,温和微微含笑,道:“臣侍虽不过是皇贵君,并非中宫正位,但到底也担着一半的责任,如此,晋王殿下也算臣侍的半个女儿,晋王君也算臣侍的半个女婿。明王君嫁进来的时候臣侍在份例的赏赐之外添了一对盘丝石榴手钏,待晋王君也不好厚此薄彼了,但又怕当庭赏下去,怡君多心觉得臣侍喧宾夺主,是示威给他难堪,悄悄儿地送过去,也怕怡君怀疑臣侍与晋王君有什么首尾,只能是托瑰儿送给晋王殿下。”
萧姚微微蹙眉,道:“怡君不懂事,难为你了。”
我浅浅一笑,道:“陛下岂能这么说。臣侍承了这个皇贵君的位子,就是要为陛下分解这些忧难的,若是成日里清闲无事,反而是尸位素餐了。”
萧姚搁下手里头的缠枝春茶杯,又伸手过来捏我只戴了一对莹润硕大的珍珠的耳垂,含笑道:“那朕真该厚厚赏你才是。”
我微微侧头,故意道:“怎么赏?”
她长眸艳情浓,长春宫又是一派春色满园。

楼主 且啸  发布于 2017-03-18 07:48:00 +0800 CST  

楼主:且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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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时间:2017-01-06 03:59: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21-12-06 15:57:17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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