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渊X夜华X照歌][墨夜歌骨科]望君归(授权转载)



楼主 冷眸诠释悲伤  发布于 2017-04-20 20:21:00 +0800 CST  
初见半年之后,得他央求,墨渊带着他回了趟昆仑墟。十六个师兄见了他,抱作一团,有的哭有的笑,大多吵吵闹闹地将他举起来,一遍遍抛向半空,又稳稳地接住。他不知这些师兄们为何如此热情,又似有所感怀,还带着伤心,但他们不说,他也不会多问,只随了师兄们漫山遍野地玩闹,竟将一个个梦境都兑了现。那太虚殿同他梦境中一般无二,坐在前方的令羽和左前的子阑,他甚至略有印象;前山的林子里有许多鸟雀,皆是神界之物,他闻所未闻,有个别新出的鸟蛋,白浅领着他挨个儿偷了,还就地煮来吃,着实令人良心不安;那莲池更是妙极,比梦中更大,水也更为清澈,只是他未见得那柱金莲,问过墨渊,也只得一笑。最妙的当属后山的一片琼花,遍地芬芳,甚至精通人性。起先他到那花丛中,浅紫色的花瓣通通闭合着,焉焉搭在花茎上,没有生气。见他疑惑,墨渊过来抱了他,往身前的一朵花茎上轻轻一弹,霎时,犹如昙花一现,那花绽放开来,引得周遭一片也跟着打开花苞。一朵接一朵,自那朵花起,幅员整个山头,万花齐放,叫人心醉神迷。墨渊腾身掠到树上,带他看鸟语花香,山雾缭绕间若隐若现的昆仑墟犹如幻境,照歌那时以为自己仍在梦里。

那回去了昆仑墟,回来却着实将他吓了一跳。天上一天,人间一年,他在昆仑墟上玩得乐不思蜀,惊觉父母早该急成热锅上的蚂蚁,回来一瞧,却不见他们有丝毫异样。一问之下,才知墨渊早已施法将人记忆抹去,众人只当他从未走失过,安安分分地过着日子。照歌心里怀了歉疚,自觉不该寻欢作乐忘了形,这便与墨渊作了约定。

“日后若要出门玩乐,实在不该累爹娘担心,我以后便不去了。”见他虽懂事,可言语间仍是难掩失落,墨渊怎舍得。他蹲下身来看着照歌,做出一副循循善诱的样子,说道:“偶有为之,也无伤大雅。况且还有我在,你无须担心。”

“真的?”他毕竟还是孩子,得了墨渊承诺,那刻意抑制的兴致便又复燃起来。

“真的。”

“那……”犹豫了片刻,他把眼神躲开,又转而歪着头瞧着墨渊,既羞赧又期待,“我们便约好,隔年便去游历一番?”

墨渊笑意更甚,探过头去问他:“每年都去吧?”

这一挑唆,照歌乌溜溜的眼睛便盯着他不放了:“可以吗?”

“当然。”

那孩子欢呼一声,扑进他怀里。墨渊将他稳稳抱住,托在手上转了三圈,他乐得声音都变了调。

他没同他讲,只要他好,便没有什么不可以的。但照歌终会长大,待他长大了,有些话即便不说,他也能明白。



十三岁那年,墨渊为照歌庆生辰,带他去了十里桃林。

终年不败的桃花,十里飘香的桃源,通灵的鸟兽,世外的仙神,照歌老早盼望来这仙境看看,真到了桃林时,却仍被那景色震得口不能言。

折颜开了桃花醉,同白真一道坐在岸边垂钓。见那几人玩得累了,便招呼着他们过来休息。白浅作势要与照歌对弈,二人杀得畅快,墨渊便坐在一旁看他们博弈。不到一炷香的时间,白浅已是惨败。照歌闻着那石桌上的桃花醉,朝墨渊征询地看了一眼,得墨渊首肯,他才开了一壶有滋有味地喝起来。

墨渊原本看顾着他莫喝多了,忽闻岸边的折颜一声长叹,随即说道:“这人又不会跑了,你能分一时半刻来会会旧友,别总围着他转么?”白真在一旁笑得无奈,墨渊也不与他计较,这便走了过去。

这几万年他与折颜极少得见,仙力耗损最重时,万不得已只得折颜帮忙,一来二去,让他已习惯对墨渊身体关切至极,但凡照面,必要为他好好诊治一番。这回也不例外,折颜仔仔细细问过他近来状况,又探了他元神一回,方才放下了心。

“既然并无大碍,你便好生将养着身体,别总想着舍身忘死,动不动就耗损仙力,哪日我真救不及了,谁来照顾照歌?”折颜唠叨了他片刻,便也直入主题,问道:“真打算就这么过了?”

见墨渊不置可否,他便接着说道:“他毕竟是天族太子,你想他回来,九重天上的人何尝不想。如今他虽没有仙力,可元神确已苏醒,即便我们不说,总有一天,天君也会晓得的。”

墨渊看向远处与白浅玩闹的照歌,幽幽道:“仙胎之所以以凡人之躯苏醒,便是因为他不想回那天宫。区区数十载,于九重天而言不过须臾,有什么不能等的。”

“况且他此刻并无仙力,若回了九重天,有人强加施为,我怕累他肉体凡胎承受不住。你我皆知,事无强求,到了他该回九重天的日子,他自然会回去的。”折颜亦不置可否,静默半晌,复又问道:“那他的身世,你也不打算告诉他了?”

墨渊脸上缓缓牵起一抹笑意,道:“既是凡人,神仙的事晓得了又如何。他做金莲时,我便寄望他能一世逍遥。既然神仙做不到,那忘了便忘了,做凡人时逍遥便好。”

折颜沉默半晌,终是点了点头。他此生看遍悲欢离合,自认越是渺小的希望,越易得到成全。他想,一个凡人的悲欢,能叨扰了哪位尊神的清净呢?自是可以成全的。

那日玩得尽兴,墨渊将照歌抱上云头时,他还兀自兴高采烈地同他讲着所见所闻。临到出了桃林,他转头看那漫山遍野的绚烂,对墨渊道:“来年生辰,我们再一道庆祝如何?”

楼主 冷眸诠释悲伤  发布于 2017-04-20 20:22:00 +0800 CST  
他不晓得、不记得了,十二万年前,也在这片桃林,他曾向墨渊提过一个十分相像的邀约。

墨渊蹲下身来,看了他良久,用着同当年一样极柔极柔的语调答道:“好。”



十四岁时,他们去到西海。见鲲鹏跃水而出,展翅高飞。海天一色的奇景,看得人几近陶醉。照歌呛了几口海水,与沿海的渔民一道捕了回鱼,妙趣横生。

十五岁时,照歌已连中三元。载誉而归时,他们顶着鹅毛大雪在近乡之地过了生辰。那日雪虐风饕,回府的路上人人裹着厚重衣物,冻得瑟瑟发抖。照歌被墨渊罩在仙障中,周遭丈许无一丝寒气,惹得跟在身旁的书童大呼天助。临到府上,他屏退了侍从,转身便见墨渊化形站在自己身后,似已意会他有话要说。他什么也没说,一步步走到墨渊近前,透过皑皑白雪看他目中青光,心头热意翻涌。他凑上去,吻在墨渊唇上。

十六岁时,眼见二人模样已有九分相似,白浅挖苦那是“近墨者黑”。照歌仗着过生辰,多饮了几壶桃花醉,于微醺之中笑得浑身发颤,追打了白浅半座青丘。二人胡闹至极,半夜赛着挖狐狸洞,最后演变为扔泥大战。闹得昏昏沉沉时,他被墨渊箍进怀里,满手是泥,笑着挨进他暖暖的脖颈,摩挲间感到墨渊在他额头印下一吻。

十七岁时,他同墨渊坐在俊疾山万仞崖边,看着天际垂坠的星雨落进崖底,照得崖壁光怪陆离。墨渊同他讲,人之一生,片刻的欢愉或许与毕生的苦痛一样刻骨铭心,他却说欢愉虽少,却可笃定一生,再多苦痛也胜不过这一分。那夜,朦胧的月光照进他心底,墨渊吻在他心口的热度,成为他片刻的欢愉和一生的笃定。

到十八岁那年,等不及生辰,照歌在上元节前邀了墨渊去看灯会。

游伎皆秾李,行歌尽落梅,无论通衢委巷,星布珠悬,皎如白日,喧阗达旦。墨渊牵了他,他原是下意识要躲,再见墨渊神色,便又坦然牵了回去。走到半路,他见墨渊眉目含笑,难得的心情奇佳,忍不住问他有何好事。墨渊在人声鼎沸之中摇摇头,只对他说道:“早该来了。”照歌被他带得也是欢喜,一路拉了他随着白浅看热闹,嘴里吃个不停。白浅拉着他们去听戏,过一座廊桥,却被桥头的豆腐脑引去了心神。见她馋得慌,墨渊便让他二人先去戏台看戏,自己去付了账为他们买过来。二人走到桥尾,却被个卖河灯的小贩拦下了。

“二位郎才女貌,何不趁着上元佳节买些河灯,许个永结连理的愿,也算美事一桩。”单听那句“郎才女貌”,他俩已觉天雷滚滚,偏偏这时身后还传来一声脆响。墨渊将那豆腐脑稳稳放到石柱上,转头幽幽问那小贩:“你方才说什么?”

“呃……这二位郎才女貌……”墨渊抬手一挥,这人便就地失了踪。照歌同白浅面面相觑,心里都大呼不妙,抬眼见墨渊正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瞧,更是如芒在背。正欲劝解,这人又是一抬手,霎时间,周遭喧嚣的一切鸦雀无声,沿河而走的人群更被生生定在原地,无一动弹。

白浅刚刚眼疾手快地拿起豆腐脑,便见墨渊将照歌一把拉进怀里,双手绕过他腰际,一点点凑近了,慢慢吻了他。

“我亲娘!”照歌尚且惊魂未定,她尖叫一声端着那豆腐脑更是六神无主,当即紧紧闭了眼,往桥头跑去。过了好一会儿,她师父那阵莫名其妙的飞醋才算吃尽,人群又开始走动时,她端着豆腐脑蹲在桥头一勺勺往嘴里喂,认定自己上辈子定是罪孽深重,此生活该屡饱这两人的“眼福”。

那晚走在回府的路上,照歌迎着飘下的雪花,问墨渊道:“你是头一回看灯会?”

墨渊起初没有反应,过后又点了点头:“嗯。”

“那你开心么?”

墨渊停了下来,转身执起他手,问:“你开心么?”

照歌一笑,别过头去。和他在一起的每一日都是开心的。



那年照歌生辰,墨渊原想带他去南荒游历,却不想半年刚过,子阑却忽然来传了个信。九重天上司命星君递来的消息,东华帝君自凡间历劫之后,莫名失了九成法力。现如今瞒着天君和一众仙官,正欲找他和折颜商议恢复之法。

墨渊心下震动,此事骇人听闻,若不尽早为东华恢复,恐有变数。他与折颜商议未果,天宫却又传来消息,东华应劫之期或是将至,近来心头郁结,疑有重病之症。当年父神身归混沌之前,与东华的反应十分相像,墨渊当下不敢再作耽误,与折颜商议好先护住他修行,再寻医治之法。

此番为东华奔走,无法预计时间,短则数日,而若多有耽误,只怕数十日也在所难免。他心中焦虑,深知照歌如何等得了天上的数十日!那日同照歌说明因由,那人静默半晌,终是握住他双手,宽慰道:“快去吧,救人要紧。”

“无论多久,我定等你。一定会再见到你。”

照歌在凡间尚有须赡养的父母,无法随他去昆仑墟。墨渊走时,嘱咐了白浅多加看顾,千万护得他周全。临别之际,只见他伸手与自己作别,当真是心如刀绞,转身上了云头,不敢再多看一眼。那人送他走时,从眼角逼回的泪,没叫任何人看见。

昆仑墟上一晃便过三日,饶是墨渊心急如焚,东华的状况亦不容他分心。他每日闭关为东华渡修为,稳了他状况,才得折颜施法救治。不分昼夜地救人,时间过得飞快。

楼主 冷眸诠释悲伤  发布于 2017-04-20 20:24:00 +0800 CST  
到第八日,东华情形还曾忽然转危,累得墨渊也差点跟着走岔了气,好不容易方才稳定下来。他不晓得,第五日时,白浅得了青丘的消息,凤九为在三生石上刻东华的名字,竟断尾以成法器,受到重创。白浅万般无奈,赶回青丘与几位兄长合力救治凤九,第八日回到凡间时,已不见了照歌。

墨渊于第九日出关,迎着东升的旭日,见白浅长跪于清修洞前。他心中一空,忽觉浑身都似轻飘飘的,没个依托。

白浅声泪俱下,恨不能自戕在他面前:“弟子不孝。照歌元神为天宫所察,已被带去了九重天!”

墨渊脑中尚自空茫,他似未听清白浅所言,兀自在心中算着日子。一日一年,到今日,照歌该有二十七岁了。


TBC(下章:九重天上)

本文即将进入尾声

楼主 冷眸诠释悲伤  发布于 2017-04-20 20:25:00 +0800 CST  
【章七原文链接】http://weibo.com/ttarticle/p/show?id=2309404095499245360370

楼主 冷眸诠释悲伤  发布于 2017-04-20 20:26:00 +0800 CST  
八、九重天上



墨渊没有料到,为救东华双双闭关的第八日,他因受东华牵连而走岔的仙力,恰恰破了那封在照歌手心的法印。他也没有料到,元始天尊于当日赶往灵山赴约,法印破时,他正腾云路过东荒。元始天尊因凡间惊现上神灵息,一时好奇便下了云头去瞧。夜华曾是他关门弟子,照歌的模样他如何不识?一朝得见故人,再探元神,这便大喜过望地带着照歌上了九重天。

墨渊没有料到。他以为万事不可强求,顺其自然才是天道。他不晓得,命运的残酷可以是无尽的。

他带着白浅上凌霄殿要人时,驻守在南天门的天兵比往日翻了十倍,昔日在他麾下征战的仙将,带刀入殿,整列在众仙官之中,静待他到来。

天君说:“七万年前上神来借结魄灯时,我曾说过,夜华身为九重天太子,若有一日有幸归位,仍须担起他不可推卸的责任。此事还望上神成全。”

墨渊缓缓捏紧了拳头,道:“他此世既为凡人,自然做不得这九重天的太子。你们抓他上来也是无益。他在何处?”

“便因着他如今是个凡人,上神才迟迟不愿将照歌之事禀明九重天?”此话一出,众仙官议论纷纷,上座的天君仍自岿然不动,神色沉稳。元始天尊如何觉不出那涣散的灵息来自墨渊,只要稍一联想,便可知他已瞒下照歌身世数年之久。天君言之凿凿,郑重道:“夜华元神虽已苏醒,可仙力十数年来不见复原,以肉体凡胎之身在尘世虚度光阴。上神明知事态紧急,却从未报与本君。这是何意?”

殿内鸦雀无声,天君缓缓后靠,幽幽道:“莫说本君,就是央错与乐胥,夜华的亲爹娘,也对他音讯一无所知。上神以为,这是什么道理?”墨渊尚未应答,白浅却已怒不可揭,她直视了天君朗声便道:“笑话!当年我师父来这凌霄殿内借结魄灯,你们一个个犹犹豫豫、顾左右而言他。好不容易借了灯,我师父为夜华奔走七万年,仙力几近枯竭,怎不见你们这些爹娘叔伯有一个跟来!”

此话语惊四座,嘈杂声此起彼伏,座下为首的央错与乐胥更是瞪大了双眼,大有与白浅好生说道说道的意图。公然顶撞天君,这在九重天上怕是十万年难得一见的事,那天帝虽依旧稳稳坐着,眉目间却也见了怒色。

“白浅上仙既提起这一折,那本君也不多避讳了,”他看也未看白浅,直视墨渊道,“上神为夜华奔走,付出良多,本君感激涕零。七万年劳顿,纵使有结魄灯、有上神大半生修为,夜华的元神却仍无法聚合,这难道是九重天之过?”

“本君还记得,半月之前,上神才将结魄灯归还,当时灯内没有夜华半缕元神……本君且问问,当时上神可知照歌之事?”他此话所指,已不仅是指摘墨渊瞒报之事,更是怀疑夜华元神化为凡胎苏醒,乃是墨渊动了手脚!墨渊眼神微虚,白浅更是五雷轰顶,当即就要发难。天君却仍是不停,接着道:“夜华元神得以苏醒,全赖他万余年来独自修行所得,没有靠旁人一丝一毫。如今还入不了仙籍,在凡世蒙尘,神仙的元神寄在一个凡人体内,此等荒唐事,在座各位有谁听闻过?”

墨渊朝前跨了一步。只这小小的一步,殿内议论纷呈之声便戛然而止,几个带刀的仙将按兵不动,顷刻间竟有剑拔弩张之势。墨渊目不斜视,沉声对天君问道:“结魄灯何在?”

天君微微一笑:“结魄灯既是我天宫之物,由我天宫保管即可,不劳上神费心。”

“你可是要用结魄灯催生他灵力复原,加速滋养他的元神?”当年在十里桃林,折颜问他缘何不通传九重天时,他曾说过,怕只怕照歌一旦为天宫所觉,便要强加施为,尽快促成他彻底归位,累他肉体凡胎难以承受。如今看来……

天君豁然起身,殿内仙官即刻跪了一地。那人别过头去,并不看墨渊,只道:“本君已说过了,不劳……”

“我问你,是不是用了结魄灯?”墨渊掷地有声,语气沉郁至极,听得在座众仙胆战心惊,仿佛这凌霄殿都虚晃了三晃。天君也已动怒,瞪视着墨渊一言不发,竭力维持着冷静。墨渊再道:“他此世既为肉体凡胎,你我皆知,借结魄灯滋养元神、催生仙力,凡人如何受得住!”

“他若是夜华,自然受得,除非他体内元神是假。若不是,夜华当年形神俱灭,得此肉身以寄元神,岂不万幸!”

“好。”天君话音刚落,墨渊已幽幽吐出一字。白浅在他身旁,尚不及从天君令人心悸的话中回过神来,已被她师父如抽丝般渗出的怒气所震。墨渊再不与天君计较,转身大步走出凌霄殿,殿内人人自危,无一敢拦。他身形携了风,裹着只言片语刮在众仙身上,叫人毛骨悚然:“我找到他之前,你最好备个孙子做太子。”



墨渊与天君撕破了脸,似乎也撕破了这九重天数万年来粉饰的太平。自夜华降生起,为着他与墨渊孰优孰劣,仙界早不知争议了多少年。这优劣之分在天君看来倒还是其次,最要紧的,却是那亲疏关系——是他与夜华更亲,还是墨渊与夜华更亲,这才是系命的东西。即便是白浅,也没料到她师父会如此决绝地往天君痛脚上戳一剑。

“这天宫既不珍重他,那便无话可说。”白浅记得当年她告诉墨渊夜华母子分离之事,墨渊只问夜华可有哭闹,末了也只说让他自己来,到了飞升上仙落得满身伤病,才径直去天宫将他接到昆仑墟。

楼主 冷眸诠释悲伤  发布于 2017-04-20 20:27:00 +0800 CST  
夜华在世七万年,墨渊在乎的不过是他过得可好、可有难处。到了凡间,万般宠爱亦只追问他一句开不开心。白浅随他步出凌霄殿时略为嘲讽地笑了笑,这九重天的人怕是永不会明白,捧在手心的人被人糟践是何种滋味。只因他们从无捧在手心之人,夜华亦不算。

那日她随着墨渊将天宫翻了个底朝天。从洗梧宫起,逐个宫殿地找,过了观星台,又到锁妖塔,甚至去了诛仙台,九百六十八亭,三千七百二十四院,全部找过,一概没有照歌的身影。墨渊提了四魁星来问,那二人唯唯诺诺,连照歌的人都未见过,根本不知他去向。转道又去太晨宫,司命只道前日天君来问过照歌可有命簿,其他亦全无消息可承。越是找,白浅便越是心焦。人既带来了九重天,那又会在哪里?!她尚如此,眉头深锁、疾步如风的墨渊,岂非早已心急如焚。

到了亥时,天上仍是大亮,一无所获之下,墨渊当即施法去寻结魄灯的灵息,那法印漫过九重天重重宫阙,一去不返,杳无回应。正自焦急,转头便见央错大步走了来,神情难看至极,拱手便道:“上神息怒!还请上神……”他话说一半,墨渊抬手一挥已转身去往别处,根本不听他说话。在这天宫找了大半日,那些个天兵天将见墨渊盛怒,没一个敢来阻道,与他刚刚结下梁子的天君,看来也是放不下身段,只好着了央错来劝。

二人刚转了身,便见乐胥站在不远处,脸上表情满是担忧,却又不敢上前劝阻。墨渊走上去,乐胥即刻拜了他,听他问道:“你可知照歌在何处?”

乐胥眼中立时垮下泪来,哽咽道:“乐胥惭愧,自有孩儿消息时起,到今日还未见过他一面!”她神色沉痛,不像在说假话。墨渊伫立片刻,便要离去。乐胥却又拦住他,略一犹豫,问道:“上神所言可是当真?”她眉目间含着凄切,声音也发着颤,“夜华如今真受不得那结魄灯?”

墨渊没有答她,转而望了望一旁的央错,垂眸片刻,再问他道:“你可知照歌在何处?”

央错拱手一拜,言语间亦现焦急,道:“父君亲办此事,央错也不知内情!”这天君现下还未十成十地确定照歌便是夜华,所有事宜,一应不让旁人经手,当真是谨慎的很。墨渊思虑片刻,抬眸问道:“药王何在?”

央错一愣,与乐胥面面相觑,皆是有些恍然,复道:“药王自昨日起便没见着人。”

“那便不在九重天了。”墨渊似在自言自语,留下句话便飘然而去。白浅不顾央错与乐胥惊疑,即刻腾了云跟着他往远处飞去。



此后两日,昆仑墟大半弟子随着墨渊在仙界各处寻找。他们去到灵山,拜会了元始天尊,听闻他自从将照歌带回九重天后,亦再无他消息。墨渊领了白浅又到灵宝天尊住所,只晓得天君日前确实带了药王来取丹药,其他一概不知。那些丹药皆为仙界养神聚气的大补之物,天君有何所图,已是不言而喻。墨渊腾云驾雾,从西荒天族崖狱找到南海万丈之深的水底,始终没有照歌的消息。白浅眼见她师父一刻赛过一刻地焦急,到最后已是大海捞针,四处乱找。直到墨渊领了她去到东荒,两人踏入柳府,她才晓得她师父已然急疯了。

然而,正是在柳府,二人刚落了地,背后却有一道仙影急转直下,从云头上火急火燎地奔下来挡在他们身前。来人正是令羽。

一见墨渊,令羽随即跪道:“师父!九重天三皇子连宋在昆仑墟求见。有照歌的消息!”眨眼间,墨渊已化形而去,飞往昆仑墟。

刚到太虚殿前,只见连宋疾步往他们身前赶来,边走边拱手作了揖,已连礼法都不顾,急急唤道:“墨渊上神!”

墨渊只问:“他在何处?”

连宋神情忽地悲怆起来,欲言又止,竟有些哽咽。他红着眼道:“在九重天!”

墨渊那日寻遍天宫未见照歌身影,其实并无遗漏。天君老谋深算,料到墨渊一旦得知照歌被擒,定要上九重天要人,是以起初并未将他带上天宫,而是留在了凡间。此举还有意利用仙凡两界时日之别,争取更多滋养元神的时间。天君着那药王在照歌床头点了结魄灯,日日灯火长明,辅以药引,盼着早日促使夜华彻底归位。每每有何变化,药王便直接禀奏天君,时至今日,除他二人以外,无人得知照歌身在何处,亦无人得知他是何境况。

墨渊在天上第九日出关,照歌第八日被擒,他去找时已失踪一日,在人间,实为一年。到此刻,他们在天上又找了整整两日,在人间,已过三年。

那结魄灯,已点了三年。

墨渊徒然往后一退,白浅痛心疾首地扶住他,转头声泪俱下地问连宋道:“他如何又回了九重天?”

连宋伸在身前作揖的手带着颤,望了墨渊一眼,沉声道:“今日未时,我得了父君的令,到凡间去接照歌回九重天…………他因不堪忍受结魄灯聚魂之苦,失手将灯打碎了。”

日前他们在仙界找寻,照歌身在凡间;今日他们去到凡间,照歌却又被带回了九重天。便是这般阴差阳错,累那人受了三年折磨。

连宋往墨渊身前一跪,恳切求道:“我去接时,那孩子已然病重,只怕危在旦夕!连宋恳请上神…………恳请上神!”他知自己无需多言,可如鲠在喉之感也令他口不能言,已是半句话都说不出了。

楼主 冷眸诠释悲伤  发布于 2017-04-20 20:28:00 +0800 CST  
天君自诩对三个儿子知根知底,凡间事发时,他只当若叫央错去了,恐因父子亲情而心软,坏了大事。这连宋平日里闲散惯了,一向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他便以为这回也照样不会多嘴。却不想,连宋去到凡间,见了照歌的模样,初时还不动声色,回宫后便悄无声息来了昆仑墟,一直等到现在。

墨渊右手凭空一握,轩辕剑化形而出,他转身飞上云头,往九重天杀去。



“墨渊上神,天君有令,您不能去!”几十个天兵和宫娥围着他们,墨渊直往洗梧宫走,却是无人敢拦。走到半路,天君带着央错和乐胥赶了来,乌泱泱一大片人跟在身后,一见墨渊,他便厉声喊道:“墨渊上神!”

止住墨渊脚步的,却不是他这一声怒喝。

洗梧宫里忽有一人踉跄跑出,跌跌撞撞碰倒了宫烛,摔在地上。

这人形销骨立,脸色惨白,身上挂着一件玄色长袍,透过衣物看他身形,直似濒死之人。他惊慌失措,听得殿内喊他“公子”,见几个宫娥慌张追出,登时手脚并用地爬了起来,迈步往墨渊这边跑。

他一转头,看到墨渊,也愣了。

白浅猛地捂住了自己的嘴。那人虽形容憔悴,几乎不复人形,但她认得照歌,那正是照歌!

宫娥已追到他身后,慌慌张张扶住他,嘴里一叠声地劝着什么。他恍若未闻,艰难拂开宫娥的手,一步一跌地向墨渊走去。那步子越走越疾,他脸上恍惚、震惊、恐惧的表情亦逐渐碎裂成一种肝肠寸断的绝望,最终像坍塌的断崖一般撞进墨渊怀里。

只有隐约的气音告诉墨渊他在痛哭。他将怀里的身躯箍紧,骨瘦如柴的触感让人为之心寒。

“是我…………是我…………”照歌自他怀中垮下去,他顺着那人跪坐到地上,让他瘫在自己怀里,一遍遍在他耳边重复着“是我”。他在心里告诉自己、不断地重申:不是九日,也不是十一日,自他们分离时起,已过去了十一年。整整十一年。

耗费了柳照歌近半生等来的,便是这样的结果。

天君在远处怒喝道:“墨渊上神!”甫一听他声响,照歌便大惊失色,攀住墨渊肩颈,将他抱得死紧。墨渊单手箍住他,左手持了轩辕剑,剑尖直指天君。

对面的仙官们通通惊魂未定,照歌从洗梧宫中跑出,他们只当那是太子殿下,但见他这般模样,却只有瞠目结舌的份。人群中的乐胥同白浅一样,捂着嘴任滚滚热泪汹涌而下,她已有七万余年不曾见过自己的孩子,如今得见,却成了这个样子。

“墨渊上神,你可想清楚……”

“既动了刀剑,哪来这么多废话。”墨渊截断天君话头,眼神一转,看向他身后一众天兵天将,道:“挡我者死。”

天君不料他有如此决绝,心知真动起武来半分便宜也讨不得。他回身看向众位仙官和天兵天将,见他们尚且愣在当场,一个个见了照歌生不如死的模样,通通没了反应,一时间竟有些进退两难。

这人素来最重天族礼法,威仪乃是不可抛却之物,此番照歌之事非但不如设想,还走向完全失控的境地,当真有些颜面扫地。正自怒不可揭,却见药王抖着手上来拜道:“臣斗胆,恳请君上以公子病体为重,以太子殿下元神为重!墨渊上神若带他去往昆仑墟,定要请折颜上神前去诊治,对公子或许有益!”三年来,他得天君御令为照歌滋养元神、催生灵力,非但不得要领,还累照歌病魔缠身、日渐衰颓,如今结魄灯已碎,催合灵力之事已成空谈,照歌可还有救,他却全无把握。此番墨渊前来,他当即便想到了折颜。

天君眼神闪烁,按他所想,即便请折颜来天宫诊治,也不愿让墨渊带照歌离开九重天。因为一旦去往昆仑墟,夜华归位之事便难由他说了算了。若墨渊再动了带他离去的念头…………一念及此,他便抬首对墨渊道:“好。本君就予你一月之期,若照歌身体仍不见好转,还请上神将他送回九重天。”

一月之后,若不守约,天族便有充分的理由举兵到昆仑墟要人。

墨渊将轩辕剑收回,转身慢慢将照歌抱起,见他吐息艰难,痛苦地瘫软在自己怀里,回头应了天君道:“他若有个三长两短,我会来找你。”



回昆仑墟时,折颜与白真已得了消息,候在太虚殿内。墨渊抱着照歌进殿时,弟子们原本兴高采烈地围拢来,见了照歌的模样,却都愣了。折颜反应得快,即刻命弟子们去张罗物什,一声不吭地随着墨渊赶往厢房。

将照歌放到榻上,刚为他盖好被子,他便攥住墨渊的手不放。弟子们三三两两守在旁边,他却似乎一个也不认识,躺在那里毫无声息。白真站在床尾,轻声问白浅怎会如此,白浅只垂泪摇着头,说不出话来。

折颜默默看了照歌半晌,又与墨渊对视片刻,伸手去为他诊脉。照歌两手攥着墨渊,见折颜靠近,缓缓将墨渊的手拖进自己怀里,没让折颜碰。

令人心寒的沉默持续了片刻,只听墨渊幽幽道:“没事,我在这里。”

他语罢,那人似终于回了神,慢慢抬头看向折颜,又逡巡过屋内七八个师兄,终于沙哑道:“昆仑……墟。”

见他看了过来,折颜便朝他点点头,又再次伸出手去。照歌慢慢移了只手来,让折颜为他诊脉。

楼主 冷眸诠释悲伤  发布于 2017-04-20 20:29:00 +0800 CST  
回昆仑墟的第一晚,照歌神庭处时有青光隐现,映得他额间根根血脉清晰可见,十分狰狞。仙力在体内乱窜,扰得他夜不能寐、痛苦不堪。折颜探他神识时,已知元神比以往活跃数倍,早超出了肉体凡胎可承受的极限。半夜时,墨渊好不容易诓他寐了片刻,他却又忽然起身吐了满手的血。白浅进屋去奉茶时,只见墨渊将他圈在怀中,一遍遍抚着他肩背,任那血污脏了自己胸前的衣襟亦毫无所觉。为照歌渡修为乃是适得其反,会令他艰难压制的仙力更加混乱,凡人能用的药又对他的情况毫无用处,药石无医之下,竟落到徒看他受苦的地步。墨渊为他拭了血,在他昏沉间抱着他不愿撒手,由始至终,照歌尚有知觉时,他没表现出分毫痛苦。

如此十日,折颜一筹莫展,墨渊试着为他将仙力抽出,却累他更为痛苦,当场厥了过去。此后墨渊再未往他身上施过法,只每日陪着他,照顾起居,看他一日不如一日,昏沉时多、清醒日少。

他近乎油尽灯枯,昆仑墟上人人心知肚明,在他面前却无一敢表露,只把最温柔的话说与他听,把能给的最好的全都给他。往死地走的日子里,唯一一件好事,便是照歌心情有了转圜。起初白浅为他端茶,他以为那是汤药,死也不喝,慢慢的,相信那只是茶水了,白浅再端去时,他还会同她致歉。有一日叠风为他整理衣被,仔仔细细将软枕放好了位置,扶他靠下后,他朝叠风气若游丝地说了声;“多谢大师兄。”叠风转头看向一旁倒茶的墨渊,只敢把眼泪流给他师父看。

屋外有五彩鸟过时,啼声悦耳,照歌有时会看上两眼。墨渊起先不敢劳他动身,后来见他喜欢,便问他可要出门去看。那是他回到昆仑墟的第十一日,墨渊记得,他终于对他笑了笑。

“往后我们每日都出去走走吧?”听他此言,照歌嫣然一笑,应道:“好。”

慢慢的,他会与师兄们说话了,有时还会央着墨渊为他弹琴。有日夜里,墨渊弹琴时,他躺在榻上,忽然问:“夜华……喜欢听这曲子吗?”

墨渊心中一动,恍惚间忆起这是他第一次提起夜华。见他不答,照歌又道:“在凡间时,我常听他们提起他。”墨渊停了琴声,没有接话。这“凡间”指的,自然是被软禁的三年,而那“他们”,便是天君与药王。

“他们说你找了他七万年…………我体内的元神,是他的。”墨渊走过去,圈住他肩背坐在榻前。他身上隐隐发着颤,一些莫名的恐惧将他千万年来沉稳的心揪得死紧。照歌看着他,眼神有些躲避,强牵了一抹笑意,轻声道:“我一个凡人,累他仙力不得施展,还……累你照顾这么多年……”墨渊两手捧过他的脸,让他看着自己,缓缓对他摇着头。照歌见他眼中蓄起泪来,脸上牵强的笑便再也挂不住,滚滚热泪划下脸颊,凄凄问道:“你可是……为了他的元神……”

“不是!”墨渊抵住他额头,无法抑止的泪水落入照歌眼帘,与他的融为一体,“不是,不是!”

照歌不再问了,只伸手圈住他脖颈,攀附进他怀里。自此以后,他再也没问过此事。

楼主 冷眸诠释悲伤  发布于 2017-04-20 20:29:00 +0800 CST  
回昆仑墟十八日后,照歌有一夜难得睡得十分安稳。墨渊抱着他,数着时辰到了晌午,再唤却始终唤不醒了。等折颜赶到厢房时,他抱着照歌一动也不敢动,只怕稍有闪失,他便碎了。折颜探过照歌元神,神庭穴虽仍有神识聚集,但仙力溃散之快,几近消失。那日他二人想尽千方百计,从鬼门关前将照歌拉了回来。醒转时,照歌只觉周身轻了许多,连年折磨他的痛楚亦好了些许。墨渊道他有所好转,他自然不知其中内情。

又过了两日,墨渊破天荒让白浅带他到后山散心,两人散步回来,却听墨渊与折颜正在厢房中说话。二人言辞激烈,似乎正为某事纠结不定。白浅拉了他想走,他却停在窗外,默默听了下去。

折颜说灵力溃散绝非好事,紧随其后要消散的便是元神。若再有一次他厥过去不复醒,便是大罗神仙也救不得了。

“不出一炷香,形神俱灭!就如当年在弱水河畔,你如何能救!”墨渊不愿听折颜的,饶是他言明或有一法可行,也不愿依照行事。照歌让白浅扶到门口,问道:“什么办法?”

那二人齐齐转过头来,见他神色平静站在门口候着。墨渊却似有难言之隐,只过来问他可有不适,也不答他。他朝墨渊盈盈笑了笑,越过他与折颜对视了片刻,复又问道:“有何办法?”

折颜看向墨渊,那人却并不回头,沉默以对。半晌,折颜语重心长道:“他理应知晓此法,只有他可以做选择。”墨渊眉头深锁,照歌却是上前一步道:“照歌愿闻其详。”

折颜再看看墨渊,而后长叹一声,沉声道:“如今的状况……肉体凡胎无法承受磅礴的元神和仙力,仙力已然溃散,元神消亡亦只是时间问题。元神既灭……你便要身死。”他转身看向窗外,愁眉不展地说道:“原本这元神若无滋长,本就是你的,一旦失去肉身,又无结魄灯,强行打出照样是灰飞烟灭。所以,直接打出元神,而不寄托结魄灯来养护,是要散的。不出几日的光景,照歌……元神在体内你受不住,必会消亡,到时性命不保;打出元神,一样是消亡,一样是性命不保。”

他看看垂首不语的墨渊,摇头道:“为今之计,便是设法在保住元神的同时,将它从你身上抽离。”

墨渊抬头看向他,眼中第一次得见痛意,照歌心下一震,轻声问道:“可上神方才不是说,元神若无肉身为寄,将会灰飞烟灭么?”

“是啊……”折颜又是一叹,沉默良久,才道:“药王催生你仙力时,滋长的元神大多聚于百会、神庭处。我想到的法子,便是将你无法承受的神魂聚到这里。”他伸手指向自己双眼,墨渊随之握住照歌手臂,想将他拉到屋外去。照歌愣了愣,喃喃道:“……眼睛?”

折颜点点头,看向他道:“这人身上,最好取下的,不正是眼睛么?”

“把滋长的元神聚到眼睛里,取出之后,你不必再受撕心裂肺之苦。元神有双眼为寄,也不会立时消散,我们只要设法护住这双眼睛完好即可,总好过如今的两难啊。”

“这……”白浅紧紧抓住他手臂,业已红了眼眶。此法虽看似可行,却是大痛之法,难怪墨渊一直不愿他知晓。他刚要回话,墨渊却似看透他心思,直言道:“此法太过冒险,还需从长计议。”照歌似乎要劝,折颜却叹道:“我又如何不知此法至险至痛,可照歌何来从长计议的时间啊。”

墨渊蓦地闭上双眼,万般苦痛,被他泯于垂首之间。

那日夜里,墨渊照常守在榻前,拍抚着他肩背,要诓他入睡。照歌却默默看了他良久,始终不见睡意,末了,对墨渊幽幽道:“你拿我当孩子。”

墨渊浅浅一笑,道:“你倒不太听话,累了也不肯睡。”他伸手抚过照歌脸颊,照歌握住他手,摩挲间,喃喃道:“我不敢睡。”

墨渊抚摩他脸颊的手指蓦地停了下来。

照歌说:“我怕睡了又不复醒,这一次,便再也见不到你了。”

“…………胡说。”

照歌将他手掌拉进自己怀中,避开他目光,缓缓说道:“我在凡间等你的那些年,常常胡思乱想…………我有时想,若有一日你也成了凡人,何时走不动了,或是听不见、看不见了,我总有法子照顾你、陪着你。可你若不在了……”

他抬眼望向墨渊,眼里已盛满泪水:“你若不在了,我真不知……我该怎么活了。”

“我想我们对彼此的心意大抵是相通的。所以我总是想,我一介凡人,到底不过百年光阴,若有一日…………我不在了…………”他摇着头看向墨渊,泪眼朦胧之中已瞧不真切对方的神情,“我不敢去想,你会如何。”

“…………我若看不见了,你可以做我的双眼,若走不动了,你可以带着我走遍四海八荒,和以前一样。我们到底是在一处的。可我若不在了…………我不愿见你受这份痛苦!”

“这痛过我能承受的一切,所有,一切!你晓得吗?”

墨渊欺身抱住他,力道之紧,几欲融入骨血。他晓得,此生再没有什么,比怀中这个人更重要了。



折颜为照歌特制了一条缎带,蒙在眼上时,仿若无物。他有时甚至会忘记自己已被取走了眼睛。

楼主 冷眸诠释悲伤  发布于 2017-04-20 20:30:00 +0800 CST  
身上终日乏力,滋长的元神随着双眼离体后,他总觉得身子空落落的,有时空得发疼,疼着疼着便也昏睡过去了。兴许是已无目可视,终日眼前一片漆黑,他变得格外依赖墨渊。那感觉就似不碰到他、感觉到他,自己便要往无底深渊坠去一般,渗得人心慌。

有日他醒来,分不清今夕何夕,唤了墨渊两声却不见应答,当即慌了神。墨渊回房时,只见他已跌下床去,双手在案前不断摸索,案上的笔墨茶具被扫了一地。墨渊痛心疾首,揽过他抱在怀里,一遍遍抚着他背脊,待他顺过气来,才喃喃同他致歉。

“你去哪儿了?”墨渊放了个东西在他手心,他摸来像是花瓣,举到自己鼻端闻了,问道:“琼花?”

“嗯。”

照歌一笑,又问:“你去她们便开了吧?”墨渊下巴抵着他额头,叹息着:“你不去她们便不开了。”琼花通晓灵性,墨渊带他去逐一摸过时,那些花儿挨个在他手心绽放,握也握不住。照歌还记得,当年初上昆仑墟时,这里万花齐放的美景。



过了快有一月时,照歌有日夜里忽然咳了血。墨渊拿过他手腕诊脉,脉象之微弱,几不可查。他心头巨震,还要再探时,照歌又咳起来,撕心裂肺,心口撕扯得厉害,痛得几近晕厥。墨渊护住他心脉,他昏昏沉沉只知莫让墨渊担心,捂住口鼻时才惊觉鼻中也流出了血。

起初折颜来探,只觉出是气血两亏,尚可用药。可第二日、第三日,接连近十日,他每夜咳血,吓得昆仑墟上下坐立难安,不过数日的光景,身子骨急转直下,已变得同刚回昆仑墟时一般无二了。到第十二日,他犹自昏睡,墨渊守在他床前半晌,忽地起了身,往屋外走去。

“要去哪儿?”觉出他已在崩溃边缘,折颜朗声问了便要去拦。墨渊答:“瀛洲”并不理他,还要出屋去。

折颜一把按住他肩头,问道:“去瀛洲做什么?”

“盗神芝草,救他。”

折颜只觉他已昏了头脑,弟子们更是垂首不语。见墨渊似心意已决,折颜忍无可忍,斥道:“那是神芝草!你忘了它只能为神族所用,就算它能救遍天下的神仙,也救不了一个凡人!”

是了。举世奇珍,在神仙里,能救众生苦,却留不住一个凡人。

墨渊蓦地笑了一声,满屋的弟子眼见他挺直的脊梁颓萎下来,肩上似有千斤重担,再也负担不起。他转过头,看向折颜,问道:“那你说,还有什么办法可以救他?”

折颜未答,他已答不上来。他们想尽办法,取照歌双目,艰难维持神魂稳定,保得肉身安好,却不过为他赢来区区十数日的安宁。人间有句俗话,尽人事,听天命。于神仙而言,这天命不过一简命簿而已。那照歌的命簿,又在谁手里?

满屋的寂静,只余墨渊空落落一声诘问:“为何过了七万年,我还是救不了他?”



一月之期刚过,天君率了众位仙官,领了天兵天将叩开山门。彼时照歌已神智昏沉,墨渊在厢房看顾他,并未来迎。

太虚殿前,十七个昆仑墟弟子、折颜、白真,迎着浩浩荡荡的天族众神,听天君责问道:“照歌人在何处?”折颜言明照歌情况危急,不宜大动干戈,天君略一思忖,仍道他若为夜华,死后理应葬入无妄海,若非夜华,那夜华元神何以为寄,也当有个交代。

天君直问墨渊何在,神情急切,竟在焦躁中瞧出几分疲惫来,他不顾阻拦,欲亲自去往厢房,却被白浅一声怒喝阻在原地。

“他已活不成了!”白浅声泪俱下,对着天君喊得声嘶力竭,“他活不成了!你们还要如何?!”

天君站在原地,一时未找着话应她。

“他明明是父神次子,做了你九重天的太子,却百年不得见生母,万年不得见长兄!他同我师父为四海八荒鞠躬尽瘁,先后身祭东皇钟,此生所爱却不得你半点成全!七万年神魂苏醒,冥冥中自有夙愿,只愿做得一世凡人,求六十年逍遥。凡间一甲子,终其一生,在这天上不过两月光景!却是碍了哪路神仙的眼,要把他往死路上推!”

“你们身为至亲,何曾尽过至亲之义,何曾给过至亲之情?今日又到底凭了什么,要来这里大言不惭地带他回那囹圄!!”她声声诘问,乐胥列在仙官之中,摇摇晃晃,竟砰一声跪了地,几近晕厥。天君正欲争辩,云头上却忽然降下几道仙影,白浅眼见她阿爹带了元始天尊和灵宝天尊来劝,登时像终于找到了依靠,人都软了下来,往后堪堪退去。

元始天尊好言相劝,直言墨渊身为夜华兄长,定不会累他落入凡尘而不相救,若非天意如此,墨渊怎会将照歌之事隐而不报。他们携了白止一道,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将天君劝在殿内等候,几人这才随弟子们去往墨渊厢房。

此去意在劝服墨渊。他们生怕他带了照歌离去,照歌若无法入葬,掌乐司战之神又与九重天结下仇怨,再要化解,便是难上加难了。甫一进到厢房,却果然不见了墨渊踪影。追问之下,昆仑墟弟子无一知晓他身在何处,照歌与他一道失踪,却正是最难办的情形!



照歌那日神智难得清明,精神都有见好,墨渊在他身边时,他总是笑盈盈的。九重天的人到了太虚殿外,墨渊原想照顾他睡下再出去应付,却不想他忽然拉住墨渊说,想去一趟十里桃林。

他神思清明,隔着缎带朝墨渊的方向“望去”,言语间全然不像病重,却是满含切切期盼。

楼主 冷眸诠释悲伤  发布于 2017-04-20 20:31:00 +0800 CST  
墨渊扔下那一众天兵天将,带他去了。像是赶赴最后一次花期,他在漫山遍野的绚烂中,将照歌抱入那片桃源。

十里桃花,落英缤纷,似乎永不凋零,宛若梦境。照歌靠在他怀里,闻着醉人的花香,同他讲:“这里一点儿也没变。”

“你闻到了?”

“我看到了。”照歌说。他撑起身来,伸手逐一抚过墨渊眉眼、鼻梁,“我今日能看见了。一醒来便见到你。隔着缎带,还能看到你的眉、眼睛、鼻子……”

他将手移到墨渊唇间,缓缓摩挲,渐渐探过身去,仿佛真能瞧见他一般,吻上他的唇。他唇间还留有汤药的苦涩,墨渊细细吻过,却仿佛尝着此生最后的甘甜。

照歌靠进他肩颈,彻骨的疲惫与倦怠正一点点侵蚀着他的神智。仿佛有另一个人在他耳边说话,他喃喃照着同墨渊讲:“这里真美…………再过千万年还是这么美…………”

“我真想永远留在这里。”

那一刻,日月如梭,光阴似箭,时光似乎倒转回了十余万年前。墨渊记得,那一年昆仑墟特意为一人而下的大雪,他记得那个滚到他跟前的孩子,记得他红彤彤的脸、笑盈盈的眼睛。那一年,那个两万岁的孩子曾伏在他耳边说过:

“阿哥,我真想永远留在这里。”

这一次,对他说出此话的人,再也没有醒来。


TBC(下一章正文完结:诛心之劫)

为防被打,说明一下,此文HE

楼主 冷眸诠释悲伤  发布于 2017-04-20 20:32:00 +0800 CST  
【章八原文链接】http://weibo.com/ttarticle/p/show?id=2309404096638435124414

楼主 冷眸诠释悲伤  发布于 2017-04-20 20:32:00 +0800 CST  


尾声:诛心之劫



天君不愿承认照歌便是夜华。兴许是打击太大,他虽一直未认定,但心中终归是希望孙儿回来的。因着这点执着,他在为照歌催生仙力、滋养元神的那三年,虽眼见他日渐憔悴,却从未手软过。他以为只要够坚持,夜华归位便指日可待,没成想等来的是这个结果。

任谁也无法承受亲手杀害至亲的罪孽,宁愿选择回避事实,他坚持不肯将照歌葬入无妄海。之前在昆仑墟言之凿凿,步步紧逼,要墨渊将照歌送回九重天,待到得知照歌死讯,他却成了由始至终最沉默的一个。不许凡人入葬无妄海,听来是个全无毛病的决定,昆仑墟一众连同乐胥、连宋等人却均是痛心疾首,力谏天君收回成命。白浅那日见着央错立在他父君身旁,眼中饱含热泪,到最后却是半句话也没劝出口。

唯独墨渊,对天君的决定不痛不痒。他似乎对什么都已不痛不痒了。天君态度坚决,他不见反对,只道:“我在无妄海尚有一席之地,他会葬在我那里。”话虽被他说得淡漠,可言语间也透露着不容置喙的凉意。夜华原为父神所出,仙胎苏醒后又贵为天族太子,于情于理,身后也合该安息在无妄海,受人香火供奉。

天君瞪着墨渊不放,仿佛多年来他便是那个带了夜华误入歧途,害他惨死的元凶。可临到了头,仍只是瞪着而已,墨渊对他毫不搭理,转身便走,他亦再没有与他好好理论一番的力气。

入葬那日,九重天似有禁令,众仙不得来送。昆仑墟与青丘原想自发为照歌行天族殡葬之礼,却见墨渊只收拾了他的衣冠,放入棺中。十七位弟子站在他身后,无人质疑,甚至无人出声。棺沉无妄海时,忽地遥见一人自索桥那端奔来,跑到近前,闷声跪了地,却是兀自哽咽垂泪,没说一句话。来人乃是乐胥,夜华在那九重天上百年不得一见的母妃。

墨渊转身见她哭得肝肠寸断,却捂着嘴不敢发出半点声响。乐胥见他投去目光,又赶紧叩拜,脑袋砸在地上,发出叫人心颤的声音。一拜之下,再未起身,既对墨渊,也对她此生无缘无分的孩子。墨渊看她片刻,抬了头,见索桥那边分明还站着一人,只停在彼岸,像是举步维艰,远远看着这边的动向,始终没有走过来。却不正是央错。

此情此景,看得前来送葬的人纷纷落了泪。白浅眼见她师父走上前去,缓缓扶起乐胥,瞧了她半晌,幽幽道:“腊月初八是个好日子,你来十里桃林送送照歌吧。”乐胥愣了良久,并不懂墨渊话中深意,只愣愣点了点头,伸手徒劳地拭去不断划下的泪。

那是白浅自照歌去后第一次听墨渊唤他的名字。她回头看了看折颜,见他了然向自己微一点头,忽地忆起当年在东荒,她与墨渊意外现身与照歌相见时,正是腊八。

墨渊转身走出无妄海,二十余人寂寂无声地随他而去。自此以后,此处既是战神墨渊的坟冢,也是太子夜华的陵寝。



那日以后,墨渊闭了关,耗半生修为为照歌制了一副玄晶棺,又耗半生修为将那双承载了夜华元神的眼睛化作一对舍利。毕生修为散尽,出关时,昆仑墟雾霭弥漫,群山之间隐有隆隆哀鸣,山间终年环绕的龙气腾空散尽,一夕之间,竟似万物衰颓。弟子们跪在清修洞口,看着墨渊将照歌遗体缓缓移入棺中,一点点将棺盖覆拢。玄晶棺为至纯仙力所铸,可保照歌遗体永世不腐。白浅跪在棺旁,一阵阵凉意携着仙气似有似无地绕在她身前,照歌无声无息地躺在棺中,离她不过方寸之距,却有隔世之远。

折颜为那双舍利裹了仙障,埋入莲池之中。见墨渊默默注视那莲池良久,他犹豫再三,劝道:“兴许过个万余年,他元神能再度苏醒。”

墨渊沉默片刻,喃喃道:“无妨。”

“昆仑墟是他的家。他离开太久,终归累了,合该睡在这里。”



腊八那日,墨渊带了玄晶棺去往十里桃林。乐胥如约而至。她没料到,墨渊在此处为照歌辟了一方栖身之地。

方圆百丈,古水无波。墨渊已是仙法不济,昆仑墟弟子合同青丘狐族、乐胥、折颜,一众仙神施法将那玄晶棺沉入无名荡中。浅浅的波纹从棺身周围漾开,一圈一圈,漫进湖水边界,消失无踪。玄晶棺沉下一半,又覆八分,最终没入清可见底的湖心,承了照歌遗体,安然栖进十里桃林地底。

墨渊仰首看向湖面四周,鳞次栉比的桃树排在湖水周围,风过时,沙沙轻响,只有片片芳菲会随风而下,落到湖面,随水而去。那人爱这桃林,从此以后,他便能以湖为眼,饱览这桃林永世芳华,千万年如一日,置身世外,享无尽惬意。

乐胥跪了墨渊,哽咽良久,惨声对他拜道:“乐胥敬谢上神!”

墨渊扶起她,转身走近湖边,蹲下身轻轻伸手挨向湖面。只微微触及,他便再不往下,似在抚摩照歌眉睫,嘴角牵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来。

那时照歌已去月余,墨渊终于为他带去了追寻三世的自由。



此后,十里桃林终年鸟语花香,昆仑墟的莲池里依旧聚集了一方灵气,九重天上对有些个人、有些个事噤若寒蝉,天地间再无夜华。

楼主 冷眸诠释悲伤  发布于 2017-04-20 20:33:00 +0800 CST  
春去秋来,天上一载,人间三百六十余个寒暑,匆匆而过。墨渊重新拿出了他的琴。有时在莲池旁,有时在无名荡边,他抚过琴弦的手依旧平稳,寥寥清音,净是通透。白浅偶尔在他座下听琴时,会有些恍惚,千帆过尽,她听尽琴声如诉,如今墨渊弹的却只余期盼。她隐隐有所觉悟,却不敢也不愿戳破。

一载过,十载过,墨渊避在昆仑墟与十里桃林两地之间,过着神仙日子,修为却再不见复原。白浅央了折颜,那人拿过桃花醉一饮而尽,有生以来头一次对她祈求置之不理。那时她还未看透,伤可治,人能救,心走了,却是留不住的。

百年后,凡间万变,天界却依旧一成不改,谒候神山移,青丘大泽旱,昆仑墟上龙气去尽,守在山中的上古之神似乎终于熬到了他的终焉。

到那一年,白浅也终于不再向折颜央求。她活过二十一万年,总算看透了为凡人写就的命簿里那些看似矫情的故事,看透了五蕴炽盛为何能搅起众生苦、肝肠断。

她问折颜:“什么是应劫?”

“跨过心头那道跨不过的坎,才能求得解脱。”折颜说,“对神仙而言,远离红尘,弹指千年,最终斗不过的,却只有自己。上古众神纷纷身归混沌,兴许正是因为他们的心终于熬干了。这便叫应劫吧。”

白浅没应,折颜抚过她额际,长叹一声,道:“时候到了。你师父早明白了。”

白浅那时站在无名荡边,折颜同她讲“时候到了”,她心中忽地一空,亦步亦趋走到湖边坐下。桃林里微风习习,仿佛呓语,隔世而来,传入她耳中。她抱膝而坐,将头枕在膝上,同折颜说:“我师父同夜华自相知时起,便一直在等。”

“等对方回到身边,等携手,等相伴。我以前觉得,老天无眼,他们明明有命定的缘分,却不给厮守的机会。”

“三百年也好,七万年也罢,照歌身在凡尘,半生苦等也没换来相守,到最后只得这无名荡底的一方清净。”她摇摇头,念着:“我以前弄不明白,我师父和夜华,是这世上最好的,凭什么只能天人永隔?”

“兴许我师父也想不明白吧。如你所言,他等了太久,把心给熬干了。”她双眼通红,语气却镇定,“若是如此,那这诛心之劫便不该叫劫。”

“那是好事。”泪水划落眼眶,她抬手一拭,没让它流下。



那年天君寿辰,北海水君桑籍照例为九重天承去贺礼。出人意料的,他得了应允,带着长子元贞上了九重天贺寿。阔别七万余年,这天族二皇子终于能够重归故里,带着满心的忐忑与希冀来见他父君。

那元贞随桑籍一道进了凌霄殿,有样学样地拜了天君,十分拘谨。大殿里鸦雀无声,众仙官吃不透天君态度,气氛逼仄得紧。天君却看了元贞半晌,末了,招手让他走到上座去。元贞胆战心惊地走过去,天君握过他双手,眼中隐隐泛着光,开口问他年岁。他不明所以,也未作他想,只老老实实拱手道:“启禀天君,孙儿今年七万岁了。”

此话一出,却眼见着天君眉目一垮,不过片刻,滚滚热泪已从脸上划下,竟是老泪纵横。

举座皆惊,桑籍吓得连连叩拜,直道元贞冒犯,还望天君恕罪。仙官们跪了一地,徒留那龙座上的人握着孙儿的手,哭得既疲惫,又悲怆。

消息很快传遍了四海八荒。无论大仙小仙,争相猜度天君意图,直把神界搅得鸡飞狗跳、热闹非凡,唯独传到昆仑墟时,没见着什么水花。往日里最爱道听途说的子阑,也只在与白浅一同折花时念了两句。

“那元贞如今就同当年的夜华一般大,天君见了,能不感伤么?这神仙嘛,到底有颗肉长的心,当年照歌是怎么走的?天君若还有心,合该哭得肝肠寸断!”白浅淡淡一笑,也不与他聊这些长短,只把手里的花好好拾掇了,送到墨渊房里。

楼主 冷眸诠释悲伤  发布于 2017-04-20 20:33:00 +0800 CST  
万事皆休,再没什么能打扰她师父了。



入冬后,昆仑墟上清净得很。倒是那百年来鲜有造访的五彩鸟,莫名聚了三四十只,从山门一路盘旋到太虚殿前,绕柱而飞,徘徊不去。久已凋零的龙气也似得了神谕,从山脚下缓缓腾起,映得整片昆仑墟仙雾缭绕,复现百年未得一见的盛况。

时候到了。

腊八时,叠风做了粥分与师弟们吃,承了一碗到墨渊座前,向他师父深深一拜,笑得庄重,未置片言。师徒一道过了节,五彩鸟啼,龙吟声远,难得惬意。

节后墨渊去到清修洞,众弟子随他到了洞口,跪在身后相送。他停在洞前,站定片刻,回身化了轩辕剑,递到叠风手中。

“此后四海之内、六合之间,你们师兄弟当以苍生为重。无论世事如何,勿忘为师今日之言。”十七个弟子应声叩拜,朗声跪了他最后一次,看着他转身往洞中走去。

此去坐化归墟,天地间便再无战神墨渊。

白浅抬了头,目送他师父的背影一点点没入洞口。那一刻,八荒不过一隅,万载不过瞬息,十六万年前她师父从这洞中走出、将玉清昆仑扇递到她手中的记忆,仿佛南柯一梦。

也是那一刻,丝丝缕缕的风忽然刮过耳际,师兄们纷纷抬了头,面面相觑。墨渊淡漠的背影停在洞口,有什么东西阻了他的步,拉住了他将去的神识。

白浅看着他停驻的背影,片刻的恍惚,风声又大了起来。跪在她身前的师兄们蓦然起身,惊疑地朝她身后望去,白浅脑中一片空茫,似有钟声阵阵,忽地见到片片桃花随风而过,掠过她、掠过子阑、掠过众位师兄,奔向洞口的墨渊。

一片接一片,连绵不绝,似有依凭,无一例外地飘向墨渊。

白浅猛然起身,转身往山门望去。霎时间,疾风席卷,铺天盖地的桃花瓣涌过她,往她身后飞掠而去,无穷无尽,自山脚而来,漫过昆仑墟一方天际,如雨般洒向地面。众人惊疑之间,白浅回身望向她师父,耳边瓮声阵阵,泪眼朦胧之中,只见墨渊抬手接过万千繁花中的一朵,于花雨中抬首眺望,似见故人。

五彩鸟迎风而来,盘旋在花雨之上,东方天际隐现阵阵青光,气势雄浑的龙气伴着乍现的烟霞腾上昆仑墟山顶,照得此处五彩斑斓,宛若他世。

白浅曾道老天无眼,她曾道老天无眼,此时此刻,却猝然跪地,带着哭腔笑出声来。

可笑她曾道老天无眼!

“师父!”叠风惊疑交加的呼声中,墨渊疾步走出洞外,只来得及自那花雨中听闻几声呓语,便见折颜飞身自云头掠下,几步强至他跟前,急喘道:“十里桃林!”

“无名荡内莫名腾起仙气,搅得湖水翻卷。我与白真只见那玄晶棺破水而出,桃林里便忽然起了风。我心下惊疑,追着那漫卷的桃花,却是来了你这里!”他说完,似再也忍不住,朗声笑起来,带着解脱,又有怅然,握住墨渊双肩的手都有些抖。墨渊盯着他,只听他道:“他醒了,定是来留你了!”

墨渊呆立片刻,骤然转身急往莲池而去。众人紧随其后,看他自池底缓缓抽出那两粒舍利。提心吊胆之间,只消虚虚一探,便可知舍利中的元神已荡然无存!

墨渊急喘一声,死寂了百年的心终于悸动起来。他一把将舍利收入掌中,转身飞上云头,往十里桃林奔去。



十数万年的期盼与挽留,他以为自己已悟透执念无益,此生凄苦太多,相守只盼他世,却不想决心送走的,终究对他不舍。

万幸对他不舍。

从云头上栽进十里桃林时,他已再不复往日威严,有些跌跌撞撞,一路奔往湖边。走到半路,蓦然止了步。

距他不过十步之遥,那人摸摸索索,挨在一棵桃树旁,背对着他。一树烟霞,风拂过,几朵桃花落到那人肩头。墨渊见他转过头,隐见的侧脸牵起一抹笑意,转身朝他的方向看来。

万籁俱寂之中,那人伸手往空中虚虚一握,似在描摹他的模样。

“我看不清。你过来,让我看看你。”

他的心,终于找到了归宿。


---------------正文完---------------


骨科邪教能有同好不容易,感谢小伙伴们对这篇文的喜爱,不介意我乱用桥段,各种胡诌。正文终于画下句点,如果有兴趣的话,有几篇番外计划,容我填填脑洞先。

楼主 冷眸诠释悲伤  发布于 2017-04-20 20:34:00 +0800 CST  
【章九原文链接】http://weibo.com/ttarticle/p/show?id=2309404098054964803578

楼主 冷眸诠释悲伤  发布于 2017-04-20 20:35:00 +0800 CST  
番外一、会有时



夜华刚回昆仑墟时,折颜将那对舍利上的仙障散去,助他重拾了双目。本是件水到渠成的好事,可惜那双眼睛离开他太久,归位一月有余,他仍看不太清东西,为此还闹了不少笑话。有时子阑端了汤药来为他调理,刚进门时隔着些距离,便听他道:“多谢九师兄”。白浅为此还辟出条财路,想到与师兄们设赌局,赌夜华下回将子阑认作谁。子阑起初义愤填膺,后来摸到猫腻了,便欣然同他二人搭了伙。那猫腻自然是白浅在明,夜华在暗,每回商量好了认作谁,逢赌必赚,着实赢了几位老实的师兄好些银子。弟子们愣是被他们赚去了血本,才觉出事有蹊跷。须知夜华身边一直有墨渊坐镇,他们以为在师父眼皮子底下赌,公平公正还是有保障的。

“这你们就不懂了吧。”白浅作出个过来人的样子,得意洋洋道,“我师父眼里只有夜华,根本不晓得你们在赌。”彼时墨渊端了杯热茶,正往夜华嘴里喂,听她此言,微微一笑,竟是不置可否。好歹夜华还算知羞,呛了几口茶水,也不让墨渊再喂了。

这其实很让他苦恼——莫说形影不离,自打他归位后,墨渊但凡是清醒的,便从未将眼神从他身上移开过。极偶尔的时候,这种眼神还是令人羞怯的。知他不好意思,墨渊总是笑得宠溺,白浅见了,却又要作出一副过来人的样子,含沙射影道:“还晓得羞啊,当年也不知是谁,粘起人来毫不害臊,真当旁人都是路边野狗,半点儿不在乎。”

她这么说总能戳中夜华痛脚,回回都要与她计较。两人你来我往,唇枪舌剑、含讥带诮,逗得旁人忍俊不禁时,墨渊会给夜华递点茶水、塞些糕点,填足实了接着斗。白浅却是受不了,一拍桌子便喊:“我又做了那野狗!”

会有此等觉悟其实怪不得白浅。墨渊素来光风霁月,做了几十万年供人瞻仰的上神,即便在最难熬的岁月里也极少见他失态。如今倒好,夜华身子尚虚,又看不太清东西,他便成日伴在左右,仿佛生怕绊了摔了。那双眼里的情意掩也掩不住,有时夜华睡下,他光是在榻边候着,都能笑出来。师兄弟们私下里说三道四时,白浅对此的形容是“宛如一只老母鸡”。子阑笑得前仰后合,直呼这是白浅二十一万年的人生里说得最好的一句话。

如此乌烟瘴气,常是折颜来为夜华诊治,仍不见消停。他见那案上铺着墨渊画好一半的画布,旁边便是骰子,着实荒唐,指着屋里的弟子便道:“不务正业!”说完便也扔一锭银子给白浅,让她下回一同下注。就这么一直胡闹,到了夜华归位近两月,折颜从起初几乎住在昆仑墟,到隔三差五便来,再到偶尔到访、边赌边诊,看那阵势也知夜华恢复得不错了。尽管如此,折颜寻了空还是同墨渊讲:“再过个把月,我看时候也差不多了。带夜华去闭关一阵,有助他康复。”

墨渊端着茶盏喝了一口,并未立刻回应。过一会儿,才听他幽幽道:“清修洞中逼仄,闭关修炼也是无聊,我怕他闷着。”

但闻他说起“无聊”二字,折颜的眉毛便几乎扬进头发里。他微抬了下巴,斜眼看着墨渊问:“那你打算如何啊?”

墨渊将那茶盏放回案上,抬头看向窗外——五彩鸟自天际划过,沉寂的清雾像动了凡心的山神,随风波动起来。

“我想带他去游历一番。他心情若通透,身子自然会好。”

“去何处游历?”

墨渊微微一笑,道:“凡间。”



约摸十日后,九重天上来了大队人马,带着各色灵药奇珍探望太子殿下。为首的是央错、乐胥和连宋。

乐胥一见儿子,顿时泪如雨下,那手伸出去想摸他脸,却又似不敢。气氛难免尴尬,叠风邀了众人在太虚殿内落座,随行的仙官们将补品放到偏殿,堆成一座小山。

央错与叠风寒暄片刻,只道日前得知墨渊身体有恙,此次带来的补品中,还有部分是天君专门着他送与墨渊的。此前墨渊要应诛心劫,神界谁人不知,如今因着夜华归位,墨渊身子稳妥了,天君便让央错送了礼来。有眼的人都该晓得这是示好,可惜墨渊那时并不在殿里,央错那话没能直接传进他耳里。叠风代师父道了谢,央错拱手施了礼,便转头看向夜华。见他欲言又止,半晌说不出一句话,夜华便拜道:“劳父君、母妃、三叔专程前来探望。还请父君代为转达,天君挂念,孙儿铭记于心。待身体好转,必到殿前问安。”

他归位两月有余,九重天迟迟不见人来问询。此次姗姗来迟,想必天君在此之前已有诸多思虑,想周全了才着央错他们来的。过去十数万年,他与九重天纠葛颇多,旁人看来难免有所郁结,到如今,天君既放不下身份,又实有悔愧,也实在不知该如何面对他。夜华自生为九重天太子时起,对那天宫的迂回便心知肚明,有些事既不便说破,需他往前走一步时,他自会往前走的。墨渊今次并未现身,只让他独自接见央错等人,想必也是要他循着自己的意愿行事吧。

果然,听他自称“孙儿”,央错脸上为难的神色顿时有所收敛,即刻应了,称定会将话带到。此事既了,他看看一旁的乐胥,却似又犯了难。夜华坐得其实离他们不远,央错原应坐在他近前,却偏偏让乐胥坐上前去,和他隔着个人,着实奇怪。他似是琢磨了半晌,终究探头问道:“身子可好些了?”

楼主 冷眸诠释悲伤  发布于 2017-04-25 18:02:00 +0800 CST  
夜华盈盈一笑,道:“劳父君挂念,儿臣已大好了。”

他一应之下,乐胥似再也忍不住,握住他双手,关切道:“眼睛,可有不妥?”她当年是晓得墨渊为保照歌性命而剜去他双目的,问话时,两眼一瞬不瞬地瞧着夜华的眼睛,生怕他看不真切,落下毛病。夜华得她握了双手,总算松口气,应道:“母妃不必挂心,孩儿看得清您。”

“倒是您,莫再哭了。再哭便看不清孩儿了。”乐胥本还隐忍着泪意,听他此言,破涕为笑,眼泪却如断线的珠子般,一颗颗砸了下来。她揉着夜华的手,只会一个劲儿地答“好”,别的什么也不会说了。

气氛这才算融洽起来。乐胥嘘寒问暖,央错逮着机会也插一两句话,倒让夜华觉得有趣得紧。末了,乐胥说再过段时日便带他回趟九重天,洗梧宫年年有她着人清扫,干净得很,夜华住着她也安心。

夜华却是愣了愣,眼神往旁边一闪,嘴角带着笑,对她道:“儿臣一时半会儿,怕是回不了九重天。”

乐胥与央错皆是一惊,以为出了大事,问他为何,却见他笑得更开,眉眼都弯了起来,道:“我们想去凡间游历一番,过段时日再回来。”

对面的人愣了,他也无意向谁请准,彼此都清楚,这“我们”指的是他和谁。

那日临别时,乐胥尚有一万个放心不下,反复嘱咐着身体要紧。夜华一一应了,转头却专门拜了连宋。那人似笑非笑地看他庄重施了礼,端着一贯游手好闲的样子问道:“谢我什么呀?三叔见你红光满面,总算心里有了底,你倒来谢我?”

夜华自不与他较真,也带着笑,郑重道:“三叔对夜华多有照拂,夜华心知肚明。此后但有微恙,还请三叔务必告知,夜华自当倾力相助。”

“怎么?这要去凡间逍遥的人,如此等不及,誓要一去不回了?三叔没事不能找你啊?”

“三叔说笑了。”夜华展颜笑道,“当年夜华不谙世事,曾对三叔说过此生所爱不求厮守,但求牵念。两相安好便是圆满。如今看来,只要心中有情有念,何处不是厮守。夜华方才同父君母妃已有承诺,此去虽远,终归仍会回到我该回的地方。”

连宋看了他片刻,再不复玩笑之色,末了,拿折扇轻轻拍了拍他胸口,道:“得你做太子,是天族的福分。”



那年谷雨,墨渊带了折颜、乐胥、灵宝天尊等等一帮人送的丹药,裹成个大包裹收进掌心里,领着夜华跃上云头,下凡去了。

白浅心里委屈得紧,她得几个哥哥看管,不能跟去,憋得临别时洋洋洒洒为夜华写了一卷轴的风景名胜、小吃美食,嘱咐他二人务必一一游过,才不枉此生。墨渊带夜华一走,她便化身为霜打的茄子,整个人都萎靡起来。好在叠风处尚有墨渊为防意外而特意留下的铜镜,可供通传之用。白浅毫不犹豫地抢了来,只当它是个随叫随到的灵符,时时追着那二人的行踪,权当解馋。

下凡第一年,墨渊领夜华去了俊疾山。二人在那儿搭了间竹屋,当作在凡间的家,日后若在外跋涉累了,也好有个归处。可笑原是要去四海游历的,夜华却极喜欢那竹屋,磨磨蹭蹭愣是安居下来,一年半载了也不见动身。墨渊寻思着如此也好,待他身体将养好了,想何时动身都行。

俊疾山的日子过得清闲,柴米油盐都要亲自经手,闲来无事想做个好菜,便去山里打把猎。说来也巧,他们在此安家刚过三年,便在山上砍了一条千年蛇妖。夜华走近去瞧时,不禁愣了愣。墨渊问他何事,他才道曾见过这蛇妖。

原来当年被困凡间时,他曾机缘巧合从这蛇妖口中救过一个小童。那孩子在凡间伴了他一年有余,算得上那段惨淡岁月里唯一的光点。此后他打碎结魄灯,重回九重天,一切机缘就此散尽。时移世易,不想如今却在俊疾山又与这蛇妖狭路相逢,终是将它斩于剑下。

听他轻描淡写地提起那暗无天日的三年,墨渊未置一词,只缓缓走上前来将他搂进怀里。夜华紧紧抱回去,下巴枕着他肩头看向林间透出的斑驳日光,笑着道:“都过去了。以后都是好日子。”

墨渊松开怀抱,双手捧着他脸,柔柔看了他半晌,肯定道:“都是好日子。”

那蛇妖在俊疾山为祸多年,一朝被降,山下城镇的百姓皆是欢天喜地,张灯结彩,庆贺了整整十日。夜华拉着墨渊去凑热闹,把那城里好吃的好玩的全试了个遍,这才酒足饭饱地回俊疾山去。不想这回下山时日最长,却也惹来些小麻烦。那山脚下的镇上有个癫道人,成日坑蒙拐骗,仗着有半分道法大敛横财。他二人一下山,这道士便有所感知,为罡气所震,再见他们循着从无人走的小径去往俊疾山,立时便想到那蛇妖多半为他二人所降。这一通思虑,心道被抢生意事小,若是因着平日卖弄,不慎招惹了何方仙神,那可有苦头吃。这道士歪脑筋动惯,处事从不往好处使力,当即恶向胆边生,料定他二人不会动那镇上的百姓,便去城中散布谣言。

不出半月,墨渊去山下一晃,便听尽了闲言碎语。说的全是一对孪生妖邪,到那俊疾山上降了蛇妖,要做新的山大王!回家将此事说与夜华听,那人直似见了几辈子修来的新鲜,一个劲儿地向他讨些细节。

“那他们说我们是什么妖?”

“嗯……”墨渊想了想,道,“说是有画皮之能,能采人皮囊为衣,害人于无形。”

“为何如此恶心?”

楼主 冷眸诠释悲伤  发布于 2017-04-25 18:03:00 +0800 CST  
“传言还说了。这画皮只得那修道之人一双慧眼可识。平日里若是哪家丢了银钱、闹了恶鬼,连身边人都得谨防着,只有请那道人去了,才可化解。”

夜华嚼着他买回家的桂花糕,喂了一个到他嘴里,说:“若是有了此等能耐,不行那逆天之举,还成日只想做些偷鸡摸狗的勾当,那我们这妖做得简直愚蠢。”

“嗯。”墨渊点头即道,“愚蠢。”

此事虽是鸡毛蒜皮,但既讨了墨渊不痛快,他自是要讨回来的。不成想人还没收拾,那晚夜华拿铜镜与白浅聊起来,却把那野狐狸的玩心激了起来。

“教训这种人,来硬的只有一时爽,若要每每回想时时爽,那便得玩儿些花样。”

夜华扬了扬眉,知她鬼主意多,便问:“什么花样?”

第二日,夜华醒前墨渊便去外头打水,待他听得屋外砰一声巨响,便见白浅领着凤九落到竹屋门前,只道好不容易逃过了监视,动作要快。她拿来一堆胭脂水粉,不由分说便往夜华脸上抹,见夜华要躲,她才道:“赶紧的,画成他那样子,把他吓成六亲不认便爽了!他长什么样?”

她往夜华脸上乱抹,夜华怎甘玩弄,也拿了胭脂往她脸上抹。两人你来我去,犹如猫打架,不出片刻便已面目全非。凤九上去凑热闹,三人混战,粉末横飞,扰得屋内乌烟瘴气,犹如刚炸锅的灶房。墨渊刚到家门口,便听得屋内尖叫声四起,已连人都看不清楚。他火急火燎舀了水往屋里冲,一进门便见着三个怪物站在自己眼前。

饶是墨渊修为精深,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见了此情此景,也不禁憋闷得紧。白浅与凤九尚不敢乱了师父尊容,夜华一见他,立马便扑了上来。墨渊只抱了他,毫不挣扎。得他带头,白浅与凤九紧随其后,三管齐下,只消片刻,屋里便是四个怪物了。

那晚月黑风高,恰是个撞鬼的好日子。那癫道人原本在屋里睡得好好的,三更时起夜,猛见床前四尊罗刹,吓得登时便要升天。白罗刹怎肯,逮住他一顿猛摇,又活生生将人摇醒过来接着吓。那道士魂飞魄散、屁滚尿流,破门而出便是一阵狂奔,一路哭爹喊娘,把那打更的走卒也吓破了胆。身后四只厉鬼穷追不舍,张着血盆大口要来取他性命。他跌跌撞撞见路便跑,到了荒郊野外更闻呼声四起,简直五雷轰顶,当下白眼一翻,又厥了过去。那四位厉鬼见他又晕,把人绑了施个迷魂咒便扔回城里,欢天喜地地回了家。

回家见着守在门口的老熟人,为首的白奕面色沉郁,盯着家里两个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野狐狸,眼色如刀,直叫人不寒而栗。一旁的白真与折颜倒是惊奇,凑近看了墨渊与夜华半晌,总算认出谁是谁,当即捧腹大笑,呛得死去活来。

夜华转头看了看墨渊,这人被他画得犹如一只花猫,对着旁人却仍是一副庄重神色,只与他交换几个含笑的眼神。忍了一天,他也终于忍不住,跟着折颜笑得前仰后合,凑近了挂在墨渊肩上,伸手去抹他一团糟的脸。

墨渊由他胡闹,盈盈望着他,满心满眼都是痛快,问道:“开心么?”

夜华同他鼻尖抵着鼻尖,在气息交融间应道:“开心!”

世间百态,沧海桑田,能叫万籁俱寂的,此二字足以。



那日后半夜,墨渊花着脸为夜华洗脸,拿了绢帕仔仔细细为他拭去那些胭脂。夜华似乎玩得兴起,偶尔也拿帕子往他脸上抹,或是沾了水为他擦拭。白奕在一旁痛心疾首地训了白浅与凤九半天,把她俩的脸当作灶台,擦得毫不怜惜。二人敢怒不敢言,只听白奕这边刚骂完她们,转头又言辞恳切地向墨渊致歉,直指自己教女无方,竟敢冒犯墨渊尊容。

楼主 冷眸诠释悲伤  发布于 2017-04-25 18:04:00 +0800 CST  

楼主:冷眸诠释悲伤

字数:97534

发表时间:2017-04-21 01:44: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8-04-26 16:54:00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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