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渊X夜华X照歌][墨夜歌骨科]望君归(授权转载)

一听他提“尊容”,一旁好不容易缓过气来的折颜又笑得连连捶桌。他活了几十万年,当真是从未见过墨渊这副“尊容”的。墨渊收拾停当,要他为夜华诊脉,他却是大手一挥,道:“还诊什么。他有这闲工夫胡闹,必是大好啦。”

白真接过话去,也问道:“我只听闻墨渊上神要带着夜华到凡间游历,却不想在凡间过了三年,仍一直呆在这俊疾山上?”他环顾四周,此间虽简单,却收拾得一尘不染,屋里屋外生活所需一应俱全,想必这二人在此地过得十分惬意。

两人还未回话,白奕却忽然道:“游历好啊,多出去走走、散散心,总是快活。还省得有些人哪,寻到了地方,一逮着机会便想开溜!”他狠狠瞪了白浅与凤九一眼,这二人素来惧他威严,近来又被他说亲说怕了,竟连回嘴也不敢。

墨渊想他说的也是,回头征询地望向夜华,见他眉目含笑,问道:“想出去走走么?”

“也对,”夜华本已起了逗弄人的心思,况且他们无事一身轻,即刻启程又有何不可,“十七给我那卷轴还未翻过,若是日后能在上面添上两笔,去到些她没去过的地方,倒也是桩美事。”

他诚心挖苦,果然即刻听见了白浅愤愤不平的声音:“忘恩负义!有本事看我能不能找着你们!”

他二人素来以结仇论交,就此便似立下了不成文的战书,一个追、两个跑,沿途走过万水千山,饱览四海风光,什么也没落下。



拉锯战开始的第一个十年,他们故意避开白浅,去往西荒。那里有座凤夷山,据说高可通天,夏季雾霭稀薄时可窥天机。昔年天族一统之前,墨渊征战途中,曾在此处登高望远。二人站上凤夷山顶,到了夜里,只见万千星辰汇聚成海,自天际倾泻而下,将整座山头笼入熠熠生辉的梦境之中。夜华满目星辉,在墨渊耳边呢喃着传言不假,目所能及处已被那奇景填满。

“只可惜高逾万仞,见不得明月。否则再有个众星拱月之相,当是毕生罕见了。”

墨渊听他喃喃自语,满目柔光,低声道:“见得。”

“什么?”

墨渊双手捧过他脸,蹭着他鼻尖,又道:“月亮,我见得。”

夜华一笑,满天星斗被抛诸脑后。他缓缓凑上去,将天地一线吻合于四唇之间。

以天为幕,以地为席,天地斗转,水乳交融。那晚卧于一人一臂之间,夜华窥得星火疾驰而过,凑在那人颈间问:“应劫之前,你在想什么?”

他们极少提及此事,听他问询,墨渊也未立时回应。他伸手抚过夜华耳鬓,一遍一遍,将慵懒揉进他骨血里。

“我在想,此生所愿,终能达成。”夜华攀着他,吻在他喉间,问:“什么愿望?”

唇边隐隐震颤告诉他墨渊在笑。那人将他推至平躺,重又覆到他身上,肌肤相亲之间传递着至灼至烈的情意。他点点夜华鼻尖,抚过他眉宇,轻声道:“我此生所愿,不过一个你罢了。”



此后花开花落,云卷云舒,神界偶有窥得他二人行踪者,把那话传得十分玄乎。有说途经西海之郊,乍见龙气鼎盛,原是他二人劈海成瀑,连了海荒之间一道命脉,滋养一方沃土。有说在南荒握瑜谷见得琼花丛生,凡有仙踪,望仙而开,美不胜收,定是墨渊取灵花种养护而成。还有说东西二荒地界为妖物所侵时,见得墨渊上神与太子殿下合力劈开战阵,筑起仙障将妖邪困于樊笼之中。如此这般,一传十、十传百,或叫人心惊胆战,或叫人艳羡不已,许多神仙开始有意无意借“途经”之由寻他二人踪迹,以作谈资,倒莫名成就了一股神仙下凡的风潮。

楼主 冷眸诠释悲伤  发布于 2017-04-25 18:04:00 +0800 CST  
这歪风邪气得九重天打压,传到十里桃林时直把折颜荒唐得哭笑不得。他拎了一壶桃花醉同白真说道,直言神仙们当真是清高了太久,无聊狠了什么都能翻出新花样来。白浅守着鱼竿,百无聊赖地坐在无名荡边,却是颓丧得很。那二人下凡已近一年,放在凡间,已过三百余载,她同夜华在俊疾山立下的战书,如今看来,却是她稳操败券。莫说那卷轴上有的,就是白浅道听途说的地方,她也统统去了个遍,得空便掠上云头四处追寻,真成了这下凡风潮里的领头羊。到头来,却从未逮住过他们。夜华有心与她捉迷藏不假,她心痛的是连墨渊也一改往日百般宠溺,与夜华合谋同她绕弯,竟真不让她见上一面。如今一个追、两个跑,变成了千人追、两人跑,那二人行踪缥缈,还从未被人拦下说过话,实在是让她有些挫败了。

见她比那湖中的鱼还没生气,折颜同白真面面相觑,交换了些心知肚明的眼神,终是长叹一声,幽幽道:“有的狐狸啊,说她一根筋她还不信。这穷追不舍的游戏都玩了快一年了,你也不腻。”

白浅愤恨地扔了颗石子,惊得怯生生朝她杆头围拢的鱼群四散而去。她转头瞪了折颜,抱怨道:“眼见我屡战屡败,你还在那儿说风凉话!”见一旁的白真忍俊不禁,她更是急火攻心,直指白真涨他人志气灭自家威风,央着他赶紧帮忙想办法。

白真看了折颜一眼,同他扬了扬下巴,似有内情。折颜当即转头看向无名荡,状似无意地说:“唉!你爹娘在外游历也有好些年了,近来听闻他们也去了凡间,不知过得如何啊。”

“啊?”白浅一懵,莫名其妙道:“关我阿爹阿娘何事?”



这狐帝狐后酷爱饱览天下美景的性子,众仙皆知。百年来,二位尊神外出游历时多,归家日少,青丘所辖五荒早已交由子女治理。当了甩手神仙,他俩便走南闯北,行踪成谜,倒与墨渊和夜华确有几分相像。几月前迷谷传来消息,说他们阿爹阿娘去了凡间,还开起间酒肆,似要好好体验一把凡人的日子。

白浅得折颜提点,越想越觉蹊跷,她寻思着什么“凡人的日子”,实在与夜华过去念叨的心愿极像,而她因惧怕谈婚论嫁,多年来对爹娘是能避则避,从不照面的。若是她师父与夜华……思虑了半天,她仿佛终于打开了任督二脉,怪叫一声,还不及同折颜与白真话别,便即刻跃上云头往凡间栽去。

狐帝狐后辟的那一方酒肆地处北荒,白浅一路咬牙切齿,心道北荒正是她所辖之地,若那二人这些年真在她眼皮子底下逍遥,那莫说她那狐脸,就是狐皮也得丢三层!

甫一落地,她见这方圆十几里荒无人烟,只一座土楼遥遥立在荒原之中,楼前一条官道歪歪扭扭地伸向疆外,连通着北荒与域外纷繁的妖山异海。黄沙随风而起,搅动了楼前风铃上挂的木牌,那牌上分明写着几个大字——会有时酒肆。

每年都有许多客商载满货郎架,骑了骆驼从此地经过,在这酒肆中填得酒足饭饱,而后赶赴未知的旅途。去到疆外,到达东荒前都是听天由命,过得去的,便能通买卖、发横财,过不去的,就是妖物果腹的肥肉,路边堆砌的白骨。她爹娘在此地的名声还十分有趣。百年前酒肆开业时,民间尚有传闻,说在这鸟不生蛋的地方建酒肆,若非大善,便是大恶。传是黑店的、土匪的、妖怪变的,不胜枚举。过了十来年,见他爹娘只管老实做生意,从不害人,传闻便改口说是大善人。酒肆的生意越来越好,过路者又是三教九流齐聚,竟将这地方传成世外之地,说得玄乎的,还道只有在途经者濒死时,梦境与现世不分,垮过了幻境才能得见。最有趣的还是月前青丘得的消息,说她爹娘在此营生近百年,活得久的凡人,晓得过去的传闻,又见这老板二人容颜不改,硬生生被吓破了胆,惊得道上的人又开始争议他们是鬼是神。想来如今来这儿的人,若非提心吊胆、非过不可,便是特意造访,寻个刺激吧。

白浅略施追魂术,她爹娘的元神清清楚楚地呆在楼里,另外两个要紧的,却不见踪影。一急之下,她也不管是否有人路过,只把脚往地上狠狠一跺,激起漫天黄沙,大喊道:“阿娘!!!”

酒肆的门砰一声被推开,门口的风铃连同木牌一道落进土里,她娘拿着菜刀站在门口,见她兴师问罪,还似莫名其妙,只道:“小五?!你怎么来了?”

白浅不及回应,她爹已从屋内急吼吼跑出,眉开眼笑地迎着她往屋里走,把那沾满泥沙的木牌又挂回门梁上去。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一边帮白浅拍着身上的尘土,一边倒水让她歇息,全不给人说话的机会。见他二人热情得过分,白浅心思笃定,已有了打算,甫一坐定便质问道:“我师父和夜华人呢?”

“…………什么师父,什么夜华,我们哪晓得?”白止装疯卖傻,看来还想蒙混过关。白浅气急,四下逡巡了不见人迹,便要起身往屋外找。她爹娘亦步亦趋地跟着走,沿途问着:“你怎么下凡来了,不是该好好呆在狐狸洞,等那……”

“不说是吧?我自己找!”她也不等她娘把话说完,拂开屋门,见木牌又进了沙里,白眼一翻,便腾出屋去。她爹娘在身后吆喝,她也听不清吆喝些什么,只管腾云驾雾,越飞越高,指望着从天上瞧瞧那二人躲去了何处。

楼主 冷眸诠释悲伤  发布于 2017-04-25 18:05:00 +0800 CST  
找了半天,耳边忽有风来,越刮越急,她抬眼一看,只见对面两道仙影朝她疾驰而来,大有撞云之嫌。她大惊之下,急转了云头,还不及朝对面吆喝,只听头顶轰隆隆几声巨响,竟突然浑身毛骨悚然,徒觉何处有异!

“十七!!”找了这许久,终于听闻夜华的声音,老天却没给她惊喜的时间。

一道惊雷闪过,直直劈中她脑门,霎时便是天旋地转!脚底的云发了黑,她自己也是外焦里嫩,一片空白之中,只听雷声又起!白浅自万里高空坠下时,唯一的牵念便只剩了那身注定保不住的狐皮。



待她要死要活地撑开眼皮,见得阿爹阿娘、墨渊、夜华全守在床前,还真有些梦境与现世不分、业已垮过幻境的错觉。

“你们…………是人是鬼。”

四人忍俊不禁,守在床头的夜华随即斥道:“笨狐狸!都多少岁了,还是连个天劫都算不出来!”

“…………啊?”

白浅想,她上辈子定是与那定品阶的神仙有仇。这等节骨眼上,竟安排她渡了天劫,飞升上神!



此事若瞒定是瞒不住的,不出三日,全天下的神仙都该晓得了。白浅上神飞升上仙时,得师父墨渊庇护,囫囵渡劫。该升上神了,天灵盖上便连挨七道天雷,从云头上乌漆墨黑地滚了下来。

她郁闷得很,摊在床上喝着药酒解闷。爹娘在厨房里张罗晚饭,墨渊正为她煎汤药,只剩了夜华,勉为其难地在房中看护她。两人大眼瞪小眼,白浅不甘示弱,翻身便问他这些年都去了何处逍遥,为何总找不见人。夜华笑得得意只道大江南北都踏了遍,通通快她一步。白浅问,那天上传得神乎其神,说他二人劈海为瀑,可是真的?夜华说,一派胡言,那海水自己冲垮了崖壁,他们不过去一睹波涛汹涌的盛况,怎么就成了始作俑者?白浅又问,这南荒的琼花林,合该是墨渊种下的吧?结果仍是胡说八道,握瑜谷的花并非琼花,夜华还嫌白跑一趟。最后只得东西二荒的妖患,他俩确有助一臂之力。夜华提起墨渊,便直道所向披靡,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似是他一挥手,那些妖怪便化了灰一般神勇。两人聊了半晌,白浅却也好奇,这会有时酒肆地处蛮荒之地,究竟有何新奇,值得墨渊与夜华在此隐姓埋名,随她爹娘一道做了酒肆老板。

夜华正欲应她,墨渊却在此时端着药进了屋。白浅一见她师父,期期艾艾地便要扑上去哭诉,夜华却半路杀出,硬将她按回床边坐好,看来极不愿她亲近墨渊。

白浅瞧着他二人,一个似笑非笑,一个满脸戒备,徒又生出了身为路边野狗的觉悟:“我连碰也不能碰他啦?!”

夜华虽不置可否,却也毫不退让。墨渊更甚,看着夜华一动不动的背影竟还露出些宠溺神色。他端过药碗边的小碟,对白浅道:“好了,先把药喝了。给你备好了蜜饯,不用怕苦。”

当日白浅得他二人看顾,在那房中吃的蜜饯,分明是苦的。

夜华后来同她讲,五十年前他们云游途经此地,恰逢狐帝狐后在此营生,本是觉得新鲜,又料她绝无可能发现他们躲在酒肆,便打算在这里暂住些时日。谁知一住之下,却发现了大乐子。此地来往者鱼龙混杂,什么牛鬼蛇神都有,开个酒肆尚需与客人斗智斗勇,有时遇着江湖恩怨,还得夹缝求存。那些凡人自诩见多识广,长途跋涉中来此休憩片刻,把她爹娘认作如来转世、食人鬼怪、蛇蝎所化,当真千奇百怪。有时夜华去堂内帮忙,还叫人说成是老板儿子,顺势在堂前与他们装模作样,背地里哭笑不得。如此在一方酒肆里看遍世态炎凉、数尽善恶美丑,竟一呆便是五十年,走不动了。

白浅听他寥寥数语,只觉糊弄,对他那“有趣”的说辞太半是不信的。然而当晚,酒肆迎来的第一拨也是唯一一拨客人,便是一帮土匪。白浅以前眼拙,看不出她爹娘竟如此擅长作戏,被那些五大三粗的汉子擒住时,哭爹喊娘、直求饶命。佯装被杀时,死状之惨烈,更是叫人心惊。那些人掠了些财物,扬鞭奔回寨去,她爹娘一个鲤鱼打挺起了身,张着血盆大口同她讲,莫慌,一会儿还要来。果不其然,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几个土匪带了更多人呼呼喝喝地又来了,一些人跑去后院抢家禽,一些人推开大门,踩过落地的木牌,还没扯开嗓子吼,便见她爹娘诈尸般站在堂前,仍是那血盆大口,殷切道:“客官,打尖还是住店啊?”

白浅笑破了嗓子,见那些土匪犹如丧家之犬奔出酒肆,可算明白了为何多年来,有关这酒肆的奇闻轶事如此之多。她一拍夜华便喊:“我晓得了!有趣!”



得了这等新鲜,她如何能走。那滋味犹如活生生变成了戏里的人,挨个演过,死了还能重来,实在妙趣横生。有一回酒肆里来了个野戏班子,那领班是个实诚人,得了美酒佳肴,便要为老板唱上一曲。桌上荒腔走板地唱着戏,他们便在桌下饶有兴致地听,合着数十里黄沙、黯淡无光的天地,还别有一番滋味。还有一回夜华同墨渊趁着夜深人静,带她直往后院走。到了仓房,撬开一块松动的木板,便将她阿爹所有私藏的佳酿都挖了出来。白浅乐不可支,见夜华指指身旁的墨渊,作着口型对她道:“他发现的。”

楼主 冷眸诠释悲伤  发布于 2017-04-25 18:06:00 +0800 CST  
这人自打重逢后,白浅见他远比从前活泼,穿那一身粗布衣裳,也比昔年酷爱玄衣时更有少年气。有时甚至连墨渊,都似沾了些许尘俗之气,变得有几分像折颜。白浅在此逗留两月有余,见过墨渊为夜华缝补衣物,见过夜华为她师父修那粗制的瑶琴,一点一滴,皆是凡尘俗世,一举一动,全似命里俗人,这才瞧出些真正的滋味来。

“你们打算一直在这儿生活了?”得她此问,夜华摇摇头,却也不见失落:“我们不属于这里。”

“天降大任,一以担之。既担大任,便要舍得小圆满。”

当是时,夜华望着后院正为家禽喂食的墨渊,笑得可谓圆满。



那年末,北荒之郊刮起一场百年难得一遇的大风暴。酒肆身处正中,大灾将至。

夜华与墨渊合力筑了道仙障,将酒肆牢牢笼在其中。仙障外狂沙漫卷,疾风呼啸,天地融为一色,酒肆方圆三十丈内,成了此间唯一一方净土。几人隔了狂风,回身便见那木牌又落进土里。白浅将之拾起,拂去牌上层层沙土,转身问她爹娘:“为何叫会有时酒肆?”

白止白眼一翻,那嫌弃样与白浅如出一辙:“还不是你娘,从凡间的传本里读了几句酸诗,便附会着拿那诗文起了这名字。”

她娘一个肘击打中她爹腰眼,辩解道“什么酸诗,人家那讲的是‘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分明是豪言!”白浅一皱眉,问道:“这诗是何意啊?”

“谁晓得。”她娘接过木牌挂好,回头与她笑道:“我只当他讲的是好日子。”

“好日子总会来的,身在何处不是一样。”白浅噗嗤一笑,遥遥望向她师父与夜华,喃喃道:“说的极是。总会来的。”

那夜风沙过后,满天星斗竟出奇的亮堂,纷纷随着晚风落进天际线中,耀眼夺目。几人跃上房顶,提了白止的私藏,悠悠闲闲观赏这大漠奇景。夜华轻靠着墨渊的头,仰望满天星辰,忽道:“和你在一起,什么日子都是好日子。”

墨渊展颜一笑,转头看他,问道:“真的?”

“真的。”

两人相携而坐,享受着北荒之郊难得的静谧。过了半晌,夜华又问:“你可记得当年在凤夷山?”

“记得。”

“此情此景,同当年山顶所见,倒有八分相像。”墨渊点点头,揽过他肩膀,满腔爱恋正充斥着他的神魂。

“那你可还记得当年长海战后,我在昆仑墟与你话别时,对你说过什么?”

墨渊再次转头看他,一字一句,犹如起誓,重复道:“你说‘自当以四海八荒为念,不负所爱’。”

夜华眼中隐有泪光,抵上他额头,默念着:“我定不负你。”

无须多言,也无须再做承诺,无论过后多少万年,他们此生所系、所志、所愿,都是一样,都在一处。



人间三百余载沉浮,九天诸神各司其职,距离远游之日刚刚过去一年。

五彩鸟绕柱而飞,昆仑墟阵阵钟鸣传至凌霄殿内。南天门前,一人飞身而过,迎着熠熠烟霞走上三百八十九道天阶,叩于天君座前。

众仙朝拜,九天同贺,太子夜华归位。



END

下篇可能叫阿离,看过这篇应该猜得到阿离是谁?


楼主 冷眸诠释悲伤  发布于 2017-04-25 18:06:00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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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冷眸诠释悲伤  发布于 2017-04-25 18:07:00 +0800 CST  




楼主 冷眸诠释悲伤  发布于 2017-05-06 17:26:00 +0800 CST  




楼主 冷眸诠释悲伤  发布于 2017-05-08 17:31:00 +0800 CST  
本篇时间线与正文第八章对应,可以配合食用。


番外二、阿离



这里是哪座山头、哪方地界,他不晓得,他甚至不晓得这里是东荒还是北荒。他只晓得这是凡间,距离天界有万里之遥,离他梦中的昆仑墟、朝思暮想的那个人,有云泥之远。

他是一个凡人,凡人本应留在凡间。可他似乎又是个不寻常的凡人。元始天尊脚踩祥云,拉他步入南天门的那一日,他体内的元神为九天诸神所感,再也做不得一个凡人了。天君踏入洗梧宫,将手虚虚摁在他天灵盖上,一股油然而生的热意忽然在他体内乱窜。他看着那位天族尊神,见着某些惊愕、欣喜、疑惑凝结成光,聚合在那双眼中,摄人心魄。

“夜华……”天君喃喃念着。

得了君令,药王片刻不敢耽误,又将他带回了凡间。方圆三十丈,一座为仙障所罩的小小别院,成了他此后居住的樊笼。床头长明不灭的神灯,院外寥寥山雾、几许清风,证明着他还活着。起初他是不明白的,夜华是谁?

他不是叫柳照歌么?

极偶尔的,这不知名的山中寂静得太久太沉时,他会与药王说话。有的药王会应他,有的不会应。他问了夜华是谁?他体内的元神是谁的?这元神是要取出来么?药王一一向他解释了原委,他这才晓得,自小便有的那些梦境,果然是有渊源的。他又问,夜华与墨渊是何关系?

药王起初没有应他。照歌也不催,他的所有时间过去只为一件事消耗,如今也只为一件事消耗,他可以等。后来,他某次睡着睡着晕了过去,再醒时,见着药王正焦急地守在床头,十分担忧。药王对他说,墨渊是他兄长,也盼着他体内的元神早日滋养成形,彻底归位。

“便是为了墨渊上神,公子也要坚持啊。早日重拾灵力,元神强盛了便能飞升,也好与天君、您父君母妃,还有墨渊上神重聚。”药王晓得他看重墨渊,他晓得,无论是夜华还是柳照歌,都会为了墨渊撑下去。

结魄灯聚魂之力极强,短短一年,他神庭处便聚起滋长的神识,一些灵力若隐若现地在他指尖窜动着。紧随而来的还有彻骨的疼。成日的头痛欲裂搅得他昏天黑地,夜里是暗无天日,白天也变作了暗无天日。肉体凡胎的缺陷逐渐显现出来,药王端了汤药给他,说是有助他补气凝神。他也不晓得为什么,那结魄灯成日地点,端来的汤药成日地喝,身上的毛病却日渐重了。头痛不止、四肢乏力,气血两虚之下,他开始消瘦。

楼主 冷眸诠释悲伤  发布于 2017-05-09 17:37:00 +0800 CST  
照歌以前见过路边乞讨的流民。冬日里,他们瘫在墙角,瘦骨嶙峋,缩进厚厚的雪堆里,人来人往也不知伸手要钱。若是大雪,通常只消一日,他们便会变成尸体。照歌有一日走到院里,往那死水一潭的荷塘里瞧,见着自己的模样时有些恍惚。他以前对时间特别敏感,一天天、一年年地数着过日子,那日他站在荷塘边,却忽然弄不太清楚今夕何夕。他记着,墨渊走时,他不过十八岁。须臾之间,被元始天尊带上九重天时,已过去八个年头。而如今又是多久?一天、一月,还是一年?

他望着天,透过仙障,院外山雨欲来,却没有一滴会落进这院里。自他踏入这别院时起,原来不过一年。他已是二十七岁了,这是与墨渊分离的第九年。

那年生辰,结魄灯清光如豆,映在卧房的墙面上光怪陆离,犹如入室的鬼魅。照歌双手按着自己的头,浑身被冷汗浸透。他一遍遍往墙上撞,被药王拉住了仍旧去撞,什么声音也听不见。他只晓得一件事,他要停止那种痛苦,无论用什么方法,他要从这剧痛、这结魄灯下,从这樊笼中解脱。

歇斯底里之后便是虚脱,药王吓得六神无主,安顿了他便施法通传天君。照歌记得,为元始天尊所觉时,他掌心分明有金光闪现,元始天尊亦是为那神力所慑,才下凡查看。他抛下施法联系天宫的药王,踉跄着往院门跑去。

指尖跃动的灵力刺得人生疼,他扑向门口那道仙障,用尽全力拍在那无形的牢门上。蚀骨的疼透过指尖传遍四肢百骸,掌中寥寥灵力与仙障相撞,激得那屏障显了形,院外鸟雀惊飞。他死命地撞,祈求着一缕也好,即便是一缕,让这灵力透出去,让墨渊、十七,让昆仑墟的人感知到他在哪里。

阵阵仙力反噬,五内俱震、痛彻心扉,他没有停,一刻也不停地与那道虚空较劲。身后传来药王惊疑交加的喊声,一道天罡之气骤然而至,灌入仙障之中,将他瞬时震飞数丈之远。药王慌忙扶住他,抬眼间,金光大盛之下,仙障已被加固,一人化形而来,正是天君。

那人瞪着他,十分严厉。他却是一笑,没有丝毫言语,终于厥了过去。

楼主 冷眸诠释悲伤  发布于 2017-05-09 17:37:00 +0800 CST  
天君为他稳了元神,体内的灵力为罡气所镇,跃动得少了,他身体还就此轻松了些。天君与他说什么,他全然未听。与药王相处时,他尚会问些墨渊的事、夜华的事,天君来了,他却一概不问了。那盏结魄灯被天君施了法,牢牢固在榻前,是万不能灭的。

此后数月,天君未来,药王照样为他调养,剧痛与病态复现,逐渐猖獗,照歌也不再管。他再没去那荷塘看过自己的模样。



那年天气转凉,许是入秋了,他坐在院中看着树上飘落的叶子,本没什么感觉。有一日,院外却忽然传来异响。

像是野兽的声音,听来叫人心惊。山风呼啸,直有黑云压顶之势,似乎来了妖。药王施法探了仙障,严丝合缝,不受丝毫影响,本无须担心。片刻后,那吼声却逐渐趋近,朝着他们被隐形的院落袭了来。

一条腾蛇巨蟒,搅起黑烟阵阵,所到之处高可通天的巨树也拔地而起,山林间瞬息便被压抑的妖气所镇。那巨蟒见不得仙障内的凡人,照歌坐在廊中,见着药王警惕地防那妖物,本没什么担心,阖目间,却忽地听见几声凄厉的叫喊。

那是个孩子的声音!

他徒地睁开眼,果然见着一个孩子被那蛇妖团团围住,蛇身渐渐围拢,已是危在旦夕!

“你快救他!”他朝药王喊。药王也见到了那个孩子,正在犹豫是否要暴露仙障,出手救他。照歌心急如焚,又喊道:“快救他呀!”

蛇妖巨口已开,寒气逼人的毒牙眼看着便要刺入那孩子头顶。药王结起法印,于千钧一发之际将他拖入了仙障之中。

蛇妖嘶声发出巨响,横冲直撞地穿过仙障,往别处去追那孩子去了。孩子被拖进院里时已然晕厥,照歌扑上去摇了摇他,也不见清明。他抬首望向药王,眼中净是祈求,指望他能设法救一救。药王本就犹豫得很,念着趁人还未醒,不声不响地送出去才是上策。可照歌央着他,怀里抱的又是个黄毛小儿,终归不敌恻隐之心,把孩子抱进屋去诊治了。

那孩子甫一转醒,便见着照歌眼巴巴望着他,眉目舒展,可算松了口气。他尚惊魂未定,照歌连声哄劝,直到他不再浑身发抖了,才将药碗端来哄他服下。

那药他原是戒备着不肯喝的,照歌喝了两口,他才畏畏缩缩地探头往碗里看。

“喝吧。你受了些轻伤,喝了身上就不疼了。”他犹豫半晌,终是听了照歌的话,就着他的手将那药喝了。

这孩子不过总角之年,放下了戒备,不免好奇起来。四下逡巡之间,见这院落着实气派,深处在山野间却是怪异得很,便问起了他们的身份。照歌转头看向药王,这须得神仙来答的事他是不会开腔的。

楼主 冷眸诠释悲伤  发布于 2017-05-09 17:38:00 +0800 CST  
药王斟酌半晌,和颜悦色道:“小公子切莫误会。我家公子近来身体多有不适,便来这山中静养一段时日,恰好救了您罢。”那孩子垂首低语,照歌听他念叨,说药王定是在骗人,若没什么来头,如何能从那蛇妖口中将他救下。

他盈盈一笑,牵起嘴角时,惊觉有些陌生,自己竟有这么久没再笑过了。

“那,我往日来这里,怎么没见过这方院子?”那孩子锲而不舍,问得药王支支吾吾,不知该如何作答。照歌却是一愣,仔细看了他身上褴褛衣衫,心里便明白了大半。

“你往日也常来这里?”

“嗯!”那孩子重重点了头。照歌拿眼角瞥了瞥药王,知他在担心什么。他若是问了此地是何地,只怕会连累这孩子,所以自然是不会问的。药王既不愿这孩子多问他们来历,他便顺势将人带偏了去:“为何常来这山野之地?你家中父母呢?”

那孩子果然沉默以对,揪着衣襟不肯应他。

过了半晌,照歌问:“有人欺负你么?”孩子抬起头来,眼眶发红,照歌这话可把他问痛了。

原来真是山脚镇上的小乞丐。平日里因着身量尚小,在镇上乞讨总被人欺负,要不到吃食,这便常来山里寻些野菜果腹。今日来了,却不想正好撞上蛇妖,又正好为他二人所救。照歌伸手为他拭去眼泪,柔声问:“饿不饿?”

孩子看看他,又看看药王,有些不好意思。照歌又问了一遍,脸上带着笑,他才终于缓缓点了点头。

那日他吃过药王施法变出的饭食,撑得躺在院里摸肚皮。照歌极少到院中走动,风和日丽时也不愿出来晒太阳,得了这孩子央求,总算破天荒地陪着他在院中转了一会儿。途中他还对那院中摆设指指点点,说这院落虽大,却着实冷清,荷塘里也不见养几条鱼,后院只见得草,连朵花也没有,期间时不时朝照歌使眼色,指摘药王甚无情趣。

药王隔他们几步之遥,一路跟着,明里是怕照歌身体有恙,暗中却也是防着照歌与这孩子有些逾矩的交涉,着他到外面去喊人来救。跟得久了,见照歌与这孩子相谈甚欢,竟也慢慢隔得越来越远。

到了傍晚,照歌往那孩子怀里塞了许多干粮,嘱咐他回去找个隐蔽处藏好了,日后尽量少来这山野间冒险。送到了院门口,那孩子亦步亦趋,却是有些依依不舍。走了两三步,他忽然回头看向照歌,问:“哥儿,明日我还能来找你玩儿么?”

院墙外面有风吹过,扫落几片枯叶。照歌见它们掠过墙垣,终究落不进院里。他回头朝那孩子笑了笑,没有答他,只道:“去吧。”

那孩子有些失落,终是听了他的话,一步三回头地走了。药王顾虑着即刻隐形反会惊扰那孩子,竟也一直未将院子隐去。直到人走出了视线,照歌才垂下手,转身进了屋,未置一词。

他以为萍水相逢,不会再有“明日”。



第二日,那个小小的身影却又转到了院门口。

照歌也不晓得是不是得了神谕,他起身后便总觉得心里压着事,时不时便要往院外看一看。到了晌午,还真被他瞧见了那孩子。

他坐在廊下,药王踱在身边,为难之至。这一回,实在是不能放他进来了。照歌看着那孩子漫无目的地找,嘴里念叨着“昨日明明就在这里,怎么不见了?”,过了两三个时辰,竟一直未走。

他坐在原地看着,药王左右为难,那孩子又甚为执着,这便陷入了莫名其妙的僵持之中。

“放他进来吧。”照歌说,“我不会同他讲什么的。他既是凡人,又是个孩子,即便晓得了什么,也翻不起浪来。”他转头看向药王,淡淡问道:“你说呢?”

药王尚自犹豫,门外的孩子却似与照歌心有灵犀,突发奇想,竟忽然朝门口一块山石撞去。两人都被他吓了一跳,药王点指为索,顷刻间已将人拖入仙障之中。

那孩子摔进院里,抬头见着照歌,也不管这事态诡异,只管眉开眼笑,喊道:“哥儿!我找着你啦!”

他冲过来扑进照歌怀里,一头一脸的尘土,眼中却满是童真,盈盈泛着光。照歌为他拍着身上的灰,问道:“怎么去撞那石头?当心撞傻了。”他也不介意,傻笑着应道:“我昨日被那蛇妖追赶时,正是被扫去撞到了那块石头,才进了这院子,见着你。今日来了不见院子,我便想定是那石头有猫腻。如今看来,果然如此!”

楼主 冷眸诠释悲伤  发布于 2017-05-09 17:38:00 +0800 CST  
他虽满嘴胡诌,语气里却透着骄傲,逗得药王也忍俊不禁,忙劝道:“小公子,你可找错法门啦,以后要找人切不可随意撞石头啊。”那孩子扬了扬眉,探究怀疑的神色有些古灵精怪,莫名让照歌想起白浅,只听他问:“那我是如何进的这院子?”

药王忽的没了声儿,照歌看了看他,转身郑重握住那孩子双肩,道:“你是想来找我玩儿?”

“嗯!”

“那你答应我两件事,以后便什么时候想来都可以,如何?”那孩子眼珠子一转,想了想,又点点头。照歌笑了笑,接着道:“第一,关于这院子、我、他,不管有什么你不明白的事,都不要问。你只要记得,我们不会伤害你,好么?”他指指药王,视线逡巡过整座院落,向那孩子要一个承诺。这要求听来实在过分,可那孩子在他与药王之间来回看了半晌,却仍是点了点头:“好。我相信你不会伤害我。”

照歌也点点头,又道:“第二嘛,你要记得,每次来了,守在那石头旁边等着便好,我们见了你自然会让你进来,不必去撞。”那孩子噗哧一声笑了出来,既不好意思,又十分欢快,扬声应道:“我原以为你不想跟我玩儿,我不该来的。可思来想去,又实在想来。”他孩童心性,哪懂什么迂回,想到什么便说什么,挠着脑袋,带些央求,对照歌说:“我想,你们救了我的命,是大恩人,我总可以问问你们的名字吧。”

他拿脚磨着地,甚是羞赧,支支吾吾着:“昨日玩儿过头了,都忘了问你叫什么。”照歌觉得他实在可爱,拉过他双手握着,探过头去轻声道:“柳照歌。”

“啊?”那孩子猛地抬头看他,脸上红扑扑的,还没明白过来。

“我叫柳照歌。”那孩子仔仔细细看着他嘴型,懵懂地点着头,又问:“哦。柳树的柳?”

“嗯。”

“那是哪个照,哪个歌啊?”他微微垂下头去,露出羞怯,“我……不识字,不晓得是哪两个字。”照歌一笑,握着他手揉了揉,将他手掌摊开来,一笔一划地在他手心写了自己的名字。

写到一半,却忽然停了下来。他愣愣看着那只小手,不过有他半掌之大,一笔一划之间,挠得那孩子直发痒。十七年前,也有一个人,在他掌心写了一个名字。那时是他问的,“哪个墨,哪个渊?”

十七年。

“…………哥儿,你怎么哭了?”

他甫一抬首便觉视线模糊,竟真是哭了。泪眼朦胧中,那孩子神色十分惶恐,以为自己犯了什么忌讳,连声向他致歉。他眨了眨眼,转头朝神色紧张的药王摇摇头,又让对面诚惶诚恐的孩子无须在意,牵起一抹笑,便问:“那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那孩子垂着头,过了许久,才闷声道:“我也不晓得……我叫什么名字。”自打他有记忆以来,便是孤身一人,举目无亲的孤儿,何来姓名?

照歌沉默了半晌,见他一直垂首不语,整个人都萎靡起来,忽道:“叫阿离,如何?”

“…………什么?”

照歌伸手在他掌心写了个“离”字,又道:“阿离。你的名字?”

震惊转为欣喜,欣喜又带着伤心,这回换那孩子眼中带了泪意。他扑进照歌怀里,语带哭腔,却又满含欢喜:“好啊,我就叫阿离!我有名字了!”

楼主 冷眸诠释悲伤  发布于 2017-05-09 17:39:00 +0800 CST  
照歌搂着他,半是快意,半是痛楚,仿佛他搂着的既是希望也是回忆。他看向药王,见那人神色落寞,却死板地朝他浅笑着,点了点头。



阿离就此成了这院中的常客。

隔日或者每日,有时是晌午,有时临近黄昏,他来了便往那石头上一坐,朗声喊道:“哥儿啊~~我来找你玩儿~~”

总是药王领着他进门。有时照歌身子乏,只能卧床休息,出不了门,他便呆在卧房窗边,在屋外那一方草坪里捡虫子玩,有时还带些花来种。每次来,他与照歌都有说不完的话。照歌同他讲,距离此处万里之远,他曾见过一片琼花林,花有灵性,望仙而开。扶摇直上九万里,方可跃居雄鹰之上,览尽四海八荒之美景。还有西海的鲲鹏,南荒的幽谷,回乡路上的初雪,上元节的灯会……还有那识途的迷谷树,野狐狸的青丘,开遍十里的桃林。

还有昆仑墟。一座太虚殿、一方莲池、十七个师兄弟,和一位光风霁月的仙神。

“掌乐司战之神?”阿离问。照歌点点头,望向窗外,一丝久违的暖意包围着他的心。

“这世上真有神仙……”阿离喃喃道,转头看向照歌,“那你也是神仙咯?”

“不,我是凡人。”他以前从不觉得做个凡人有何不妥,如今却不然。他有时想,若能做一刻的神仙,能有那么一刻,像那人一样所向披靡、无所畏惧,该有多好。只做那一刻的神仙,他也有机会去到昆仑墟,再见他一面。

阿离却不信他,笑得直发颤,说:“骗人,你定是神仙!你是……大善神!能从蛇妖口中救下我,变出这一方院子来,还给我起了名字,你们神仙不都做这些善事么?”

“是么?”

“是啊!坏事都让妖怪做了,神仙自然做善事了。”阿离说得理所当然,“哥儿,你那么好,你不做神仙,还有谁有资格做?”照歌扬了扬眉,阿离即刻会了意,略嫌弃地白了他一眼,念叨着:“晓得啦,你那位掌乐司战的墨渊上神,最有资格做啦。”

照歌笑出了声,伸手弹了弹阿离的鼻尖,逗得他咯咯直笑。这孩子好奇心重,遇着什么总爱问个所以然,脑子转得也快,照歌有时还会嗔怪地叫他一声“小狐狸”。

认定了照歌是神仙,他便来了兴致,寻了机会便直央着照歌问他是什么神仙。彼时照歌额上渗着冷汗,他在窗外一无所知,一叠声问得急切。照歌恍恍惚惚,看着床头昏暗的灯火,幽幽的有种魂魄出窍的错觉。他同阿离讲,自己是个睡神。

“睡神?!”那孩子一声惊呼,“还有管这个的神仙?!”

“有啊。你听过门神灶神,还有土地,有睡神也不稀奇啊。”

“哦,难怪你这么爱睡。那你法力怎么来的,难不成睡觉也能修炼?”那是唯一一次,照歌觉得床头点的那盏灯也有些逗趣。他同阿离讲,那灯便是他修炼用的法器,待他灵力聚合了,他便能再见到墨渊。

“那哥儿,我成日来找你玩,会不会耽误你?”阿离趴上窗沿,探头问他。照歌摇摇头,他又说:“那我帮你把窗关上吧,我怕你冷。”

照歌又摇摇头:“你同我讲话吧。讲得多了,说不定你哪日能修成个话神。”阿离被他逗得哈哈大笑,他望着窗外变了形的云,神庭处阵阵刺痛,已成习惯。

自打有了阿离,他已不爱关窗了。



数月之后,阿离捧了一株桃花来,给照歌种进了窗外的草坪里。照歌同他一起刨了土,把那桃花枝埋进地里,喃喃着:“春天了。”又要一年了。

他脸色灰白,起身时须得阿离搀扶。两人坐到长廊里,看着那株桃花发呆。半晌,照歌说:“我十三岁那年,第一次去十里桃林……那景色我永不会忘。”阿离靠着他手臂,听他说起十里桃林,却未见搭腔。过了许久,那孩子却道:“哥儿,你有心事吗?”

照歌垂首看他,只怕他有心事,问道:“怎么了?”

阿离摇摇头,似在斟酌着什么,嗫喏着:“我只是……常常见你满腹忧思的样子。觉得你不开心。”他似终于鼓起了勇气,抬头有些急切地对照歌说:“你若总不开心,这病便会扎根,身子就一直好不了了。”

照歌淡淡一笑,抚过他的头,靠到柱上。

“我不是忧思,是相思。”

“相思?”阿离并不太懂,略一思忖,便眼前一亮道:“想墨渊吗?”照歌笑着点了点头。

阿离却并不欣喜,反而沉下脸来。他不知在想些什么,过了片刻,闷声问:“那他怎么不来?”

照歌无法答他。

“你病得如此重,他怎么从未来看过你?”见照歌迟迟不应,他便有些着恼,恨恨道:“他不在乎你!若在乎,绝不会看也不来看你一眼!”

“他在乎。”照歌朝他点点头,也朝自己点点头,“我也曾一度以为,他在乎的是别人……可后来我想通了,有些东西骗不得人,我不傻,我看得出来。”

“什么东西?”照歌一笑,柔柔看向阿离,伸手点了点他瘦弱的胸口,“人生在世,一二分的欢愉可敌八九分的苦痛。只要你晓得那一分欢愉是真的,便不怕受苦。”

“他是上神,身兼大义,许多事不可不为。即便能抽身而出,也定是在寻我的路上。”

“我等他。”结魄灯滋养元神、聚合灵力,诸般苦痛,为了这一个念想,他可以一应咽下。没有什么咽不下的。

总有一日,阿离会明白这三个字的分量。



楼主 冷眸诠释悲伤  发布于 2017-05-09 17:39:00 +0800 CST  
那年夏末,照歌再不肯喝药王的汤药。阿离来时,正好见着他冲出屋来,扶着柱头咳得撕心裂肺。他捂着嘴的手一松,鲜红的血便从嘴里、手上流下来,触目惊心。阿离哭喊着跑上去,刚刚抱住他腿,照歌便栽倒下去。阿离哪里受得住他,同他一道倒在地上,扶着他上身一个劲地喊药王。

那日照歌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被药王拉回神识时,只觉天旋地转,嘴里、鼻腔全是腥甜,痛不欲生。阿离哭得花了脸,守在床头期期艾艾喊他的名字。他看不清东西,伸手去抓,阿离忙接过他手掌,按在心口上。

“阿离,”那孩子应了,他便气若游丝地说,“我们去晒晒太阳吧。”

药王无法可想,只得为他们置了张躺椅,放在院中。照歌抱了孩子,躺在那椅子上。得仙障阻隔,院外沧海桑田,瞬息万变;院内四季如春,永远都会一成不变。

阿离躺在他怀里,侧耳贴上他胸口,一下一下地数着他的心跳声。每一下,都像一记鞭响,抽在他尚且懵懂的心上。他不敢哭出声,泪水只打湿了照歌的衣襟。

“哥儿。”过了许久,他问,“你是神仙,那药王也是神仙么?”照歌太累了,累得答不了他了。

“若他是神仙…………那为何,他不救你呢?”照歌撑开眼,慢慢看向怀中的人,问道:“什么?”

“神仙都是好人,那他为何不救你呢?”阿离眼眶泛着红,不过片刻,豆大的泪珠顺着他脸颊划了下去。他瞪着照歌,声如蚊蝇,却是一字一顿:“你告诉我,他是不是好人?”

他该是看出来了。这又是一个照歌无法回答的问题。

他没答,阿离便晓得了。他紧绷的表情被撕开来,混合着绝望和恐惧的痛意很快传遍全身,让他发起了抖:“哥儿,我们逃吧!逃去别的地方,快逃吧!”

他竭力克制着自己的声音,断断续续地重复着无用的祈求。照歌骤地闭上了眼睛,将他死死摁进怀里。

他一遍遍抚着阿离的背脊,一遍遍,等他慢慢顺过气来,等那阵抽噎过去。

“你答应过我什么?”他问。阿离在他怀中狠命摇着头,几丝无法抑制的抽泣泄露出来,抽得照歌指尖都在疼。

“你要好好的,明白么?你答应过我。”阿离忽地抓住他胸口的衣襟,抬头切切望着他,说道:“我想帮你!我怕你走了,想帮你!”那阵颤意终于传进照歌体内,眼泪犹如溃堤,他已无法顺遂地拍抚阿离。

“你已经在帮我了。”他只余气音,阿离却听得分明,“你在这里,便是帮我了。”

阿离更深地埋进他怀里,下意识的抽噎将他的话语截成几段,拼凑成令照歌心碎的声音:“我去找墨渊。不管他……在哪里,我会一直找……我找他来救你!”

照歌轻轻吻在他头顶,举目望去,药王就在不远处。他与阿离说的话,那人该是听见了,却又似没有听见。他终究没有走过来。

那日,他们在院里躺了很久,直到月上枝头,阿离才终于松开了攥着他衣襟的手。

“哥儿,你生辰是什么时候?”他问得突然,照歌也是一愣,默了片刻,才道:“畅月初九。”

“那不是快到了?”阿离惊喜交加,先前那些叫人崩溃的情绪总算是过去了。照歌点点头,似是想起什么,呆了半晌,幽幽道:“我以前最喜欢过生辰。每逢生辰,他总能带我去见些举世罕见的新鲜。”

“啊,你说过他带你腾云。”照歌连连点头,似乎他的崩溃也过去了,“他走后,我原本也很盼望过生辰。每一年,我都盼着,他能在我生辰时回到我身边,我们再过以前的好日子。”

“可惜他没来。”而他就要等不到了。

“如今我离家不知多远,已是两年有余,他若回去见不到我,不会怪我吧?”

“怎么会?!”阿离瞪大了眼睛,仿佛他在说什么笑话,“他只要能找到你,便是谢天谢地了,哪儿还有空怪你?”照歌被他逗得发笑,他窝在照歌怀里,也跟着笑。过了一会儿,只听他怯生生问道:“哥儿,今年生辰,我陪你过好不好?”

楼主 冷眸诠释悲伤  发布于 2017-05-09 17:40:00 +0800 CST  
照歌俯身捏了捏他的脸,“当然好啊。”

阿离得他应允自然欢喜,却又不敢看他,似在盘算着什么,兀自抠着他衣襟,没说话了。

照歌将他搂紧,慢慢合上双眼。别后十一年,就快到了。



自那以后,阿离来得逐渐少了。照歌起初有些担心,后来昏昏沉沉时,又觉得这却是好事。他不来,便见不到照歌病魔缠身,听不到他难忍痛楚的嘶喊声,自然是好事。

药王有些担心,照歌也并不去劝,他早说过,一个孩子能翻起什么浪来,有何可担心的。许是受他身体每况愈下的扰,药王无暇他顾,阿离来时,也从未问过他去过何处,更未向九重天禀告。照歌却是要谢他的。

畅月初九那日,照歌三魂七魄都似离了体,根本分不清今夕何夕。冷汗浸透了床褥,除了那盏荧荧烧灼的结魄灯,他已什么都感觉不到了。仿佛过了一世之久,窗外隐隐传来呼声。

他眼皮眨动着,艰难地一点点撑开来,望向半开的窗格。阿离的声音正透过半扇青光传进他耳里。

“哥儿!哥儿,你快来看!”

他攀住床沿,死命往上挪,拖着似有千斤的身躯慢慢靠向窗边。“吱呀”一声,他把那扇窗户推开来,刺眼的日光照得他像个无所遁形的孤魂。透过指缝,他隐约看见对面的房梁上,有什么东西正在窜动。

他慢慢放下手,见阿离在院中左奔右跑,手上拿着什么东西,正不断地在他和天空之间来回逡巡:“哥儿!快看哪,风筝飞啦!”药王站在对面的廊中,有些焦急,连声劝着,却又不敢动手阻挠。

那便是给他的礼物。这院里从来没有风,阿离若不拼命地跑,那只五颜六色的风筝便要掉到地上去。

他许是不晓得,见了照歌,便兴高采烈地跑过来,将那风筝线栓到他手指上。

“哥儿,你看,这风筝飞得老高了。”他回身一指,那风筝没了助力,眼见着便要坠下去。却不知从何处来的一阵风,竟恰恰在这时候把那风筝往上一托,带着它歪歪扭扭地飞了上去。越飞越高,直似要顶破那仙障。

照歌转头一看,见那药王正遥遥往头顶的虚空指去,显是在施法,与他眼神相撞后,又连忙收回手,拘着礼站回廊下。

那根线在他指间扯动着,阵阵清风托着那风筝扶摇直上,把线绷得笔直,扯得他把手也伸了出去。阿离乐不可支,隔着窗台垫了脚抱住他颈项,一个劲儿地喊那风筝再飞高点。

照歌受他感染,也笑了起来。他唇上干得很,一笑起来便绷得生疼,就像他手中那根线。那风筝虽为线所引,却比他飞得高、飞得远;它虽连六道也入不得,却能腾云。照歌愣愣看了半晌,回头同阿离讲:“咱们放了它吧?”

那孩子看了看缠在他手上的线,展颜一笑道:“好啊。”

他甫一解开棉线,那风筝便乘着风飞掠而去,跃到仙障之外,越飞越远,像只鸟儿一般,翩然远去。药王尚觉可惜,阿离却凑到他跟前,悄声问他:“你说,这风筝能飞上昆仑墟么?”

“它若能飞到昆仑墟就太好了。说不定,墨渊上神能晓得那是你的风筝。”照歌轻轻抚过他的头,乏力与眩晕让他只能靠在窗沿上,侧头看着阿离。

“能的。”他说。



此后昏沉时多,清醒日少,他渐渐陷入一种弥留的混沌中,再也挣脱不得。

恍惚中,他见着十七推开房门,从他手中抢了一卷画布过去,贼兮兮地问:“哎哟,这是谁啊?”过了一会儿,还是十七的声音,却换了个落寞的语调,同他讲着:“我若早晓得你在天宫过得这般不顺心,定不会戳你痛处的。”如此这般,诸多声响齐聚,有的他认得,有的不认得。浑浑噩噩如坠深渊,只有极少的几道声响,将他一次次往上拉,推着他伸手往虚空中抓去。

“我原以为你明白我说的话。”

“你是天族太子,当以四海八荒为念……”

“等我…………等我…………”

他魂不守舍,隐有痛意在额际萦绕不去,只晓得不断呼喊着墨渊的名字,眼前一阵青一阵白,忽地见了昆仑墟的莲池,又骤然转去了紫宸殿。墨渊似在他触手可及之处,伸手去抱时,又总觉得远在天边。无数声响环绕在耳边,扰得他心口剧震,那痛意逐渐显现出来。

一道金光从眼前划过,墨渊望了他最后一眼,转身朝一片血海飞去。惊怒交加之间,只听那人淡淡唤他一声:“夜华,过来。让我看看你。”

楼主 冷眸诠释悲伤  发布于 2017-05-09 17:40:00 +0800 CST  
他骤地睁开了眼。

旋转的房梁,荧荧灯火,斑驳的光影,仍是那院中的卧房。阿离声嘶力竭的呼喊灌入耳中,他艰难偏过头去,只这一个动作,便觉有道血线从鼻中流了出来。

阿离惊叫一声,门口的药王心惊胆战,已完全失了镇定。那孩子抓着他的手,口中念念有词,反复几遍,他才听个分明。

“哥儿!你要撑住,你说过你要等墨渊上神的!”

“你等着见他,你还要见他啊!!”

那声音离他忽远忽近,似有回响,震彻耳际。

“见他…………”去何处见他?他在天上、在昆仑墟,那么远,怎么见他?只有去了天上,才可能见到他。


可他要见他。此生唯一的夙愿,十一年前东荒一别,他还记得自己对他说过:“一定会再见到你。”

“见他…………”是啊,一定要再见他。去天上,去九重天、昆仑墟,去攀那遥不可及的神仙的梦,一定要再见他。

他转头,结魄灯青光熠熠,将他整个人笼在那光晕之中,笼在万不可动摇的神力之下。而他只要见他!

他抬手一拂,倾尽平生之力,整个人栽向床外,往那结魄灯上撞去。天君曾在此灯上设有仙法,区区凡人之力,如何能移那神灯分毫?

随之而来的却是“砰!”一声脆响。结魄灯被他拂落在地,应声而碎!

区区凡人之力。

灯中青光骤亮,随即又是骤暗。药王惊喝之声尚在耳际,阿离似为仙力牵引,扯着他衣袖惊叫起来。他撑起最后一丝清明,回头伸手虚虚一握,那神仙却将孩子拂出了仙障之外。

无底深渊终于将他掩埋。



此后一月,小乞丐每日都来这山里,每日守在那石头边上。等一位神仙开开眼,放他进那院子,再看照歌一眼。

一月去、两月去,他每日都来,半年之后还是如此。风雨交加时,他缩在石头底下,一直等。他记得那人曾说过:“我等他。”他能等,小乞丐也能等。

后来他想明白了一件事,兴许照歌真的去了昆仑墟,兴许那风筝真的为他传了信。如果他终于等到了他朝思暮想的人,那便是好事,那是一个善神该有的结局。

小乞丐不怕吃苦,风餐露宿对他而言是家常便饭。他想着昆仑墟在哪里,他可以去找,等他敲开了山门,便能告诉那位来开门的师兄,他叫阿离,是照歌给他起的这个名字。他一定会去找,去找那世外的桃源,找他活得像个神仙一样的哥儿。穷尽一生,他也会去找。

他不晓得,那是一个他无法企及的距离。他的哥儿被带去了九重天,奔赴一场无可转圜的宿命。


END

下篇等我脑脑先= =

楼主 冷眸诠释悲伤  发布于 2017-05-09 17:41:00 +0800 CST  
【番外二原博链接】http://weibo.com/ttarticle/p/show?id=2309404105263819926249

楼主 冷眸诠释悲伤  发布于 2017-05-09 17:42:00 +0800 CST  

楼主:冷眸诠释悲伤

字数:97534

发表时间:2017-04-21 01:44: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8-04-26 16:54:00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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