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渊X夜华X照歌][墨夜歌骨科]望君归(授权转载)

时光荏苒,一去三百年。墨渊榻前的结魄灯灯火长明,昆仑墟因他陨落,已不复众仙朝贺的盛况,那清修洞,却是长年有人走动,只要得空,夜华便成日成日地来这儿守着。

折颜时来看望,见那灯火如常,墨渊元神却毫无动向,只觉希望渺茫,却也无论如何不愿打碎了夜华和昆仑墟弟子们的念想。他想,三百年能过,如此再有三万年,想必这些人也能过罢。

时值阳春三月,九重天上迎来一桩婚事。三皇子连宋要迎娶掌花之神成玉元君。这场婚姻原是较为尴尬的。这连宋自小便资质平平,天君不甚看在眼里,加之他似生有反骨,算得上夜华父辈中性子最跳脱、最懒散的一个,如此天君便对他愈发瞧不上了,只嘱他掌管四海杂事,得过且过。至于这成玉,更是千年多前因缘际会才飞升上天的凡人,虽已入了仙籍,本质上却与九重天上的仙官们大有区别,更算不得有头有脸。这两人结了缘,要成婚,怎不尴尬?天君主婚都懒得,着了央措代办,便撒手不管,天宫里道贺者、送礼者均是寥寥,一场皇子大婚,办得却如蟠桃宴饮般平平无奇,没甚趣味。

那日夜华倒专程从昆仑墟后山采了一株琼花苗,去祝他三叔新婚大喜。这礼物看来寒酸,却是昆仑墟独有的神花,入药可治百病,模样也好看得紧。成玉拿在手上,欢喜得连蹦带跳,转手便往连宋头上赏了记暴栗。这二人素来便是欢喜冤家,如今这相处之道已是见怪不怪,连宋抱怨两声,也不见反抗。

待成玉种花去了,夜华又拱手朝他三叔拜道:“夜华恭贺三叔新婚之喜。”

连宋一笑,问道:“这九重天上但凡有个人来道贺,都跟看笑话似的。今日你专程来恭喜三叔,该不会也是来看三叔的笑话吧?”

夜华知他打趣,浅浅一笑道:“自然不是。”

连宋却话锋一转,长叹一声,对他说:“可三叔倒要同你致个歉啊。”夜华一愣,不明所以:“三叔何出此言?”

连宋拍着手中的折扇,似踌躇片刻,拍了拍夜华胸膛,说道:“夜华,你自出生起便是这九重天命定的储君,天资聪慧,也为天族立下过赫赫战功。可三叔自小看你,却觉得你甚是可怜。”夜华静静等他说完,并不反驳。

“三叔以为,这人哪,只有尝过情爱,动了情,心中有了挂念,才算活过。在我看来,说你是天族古往今来最优秀的太子亦不为过,可若说你活得是否圆满,三叔却觉得……”说到这里,他朗声一笑,并未言明。

“不过嘛,五万年前你飞升上仙落下病来,去那昆仑墟静养了一年,回来后,我看你倒顺眼多了。”

甫一提到昆仑墟,夜华盈盈一笑,问道:“是吗?”

连宋即刻应道:“是啊!你看,便是五万年前吧,你回天宫后,极偶尔的会这么笑一笑,那烟火气有了,我看着顺心!”他满嘴胡诌,听来直似挖苦,可夜华明白连宋想说的是什么。

连宋再叹,这回,神情却严肃起来,他说:“三叔以为,这世上若是有情人,大抵没有什么该喜欢、不该喜欢的,只要彼此安好,不害人害己,那便没有什么不可为。只是你也看到了,我这无甚无可为的道理,在这九重天上可行不通啊。”

“夜华,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有些事不是我们想,便能成。人活一世,苦痛十有八九,欢愉不过一二,若得不到圆满,终不过也只有放下。”连宋语重心长,不见丝毫玩笑之色,夜华朝他郑重行了礼,答道:“三叔此言,夜华明白了。”

连宋点点头,又听他问:“那三叔当年与成玉结缘时,可有想过溯洄从之,道阻且长?”

连宋大手一挥,直言道:“没想过,三叔我向来从心,只知道走一步算一步、有一日过一日。”他这话将夜华逗得想笑,可耐着毕竟是长辈,也没真笑。夜华拱手,向连宋郑重说道:“三叔今日教诲,夜华自知其中道理,劳三叔挂念,夜华铭记于心。只是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万岁之中若有幸得一知己,岂不三生有幸?夜华曾对人有诺,此生当以四海八荒为念,不负所爱。此言非虚,若非身死,决不食言。”

连宋看了他良久,复问:“若有一日,此爱不得四海八荒成全呢?”

“夜华不求厮守,但求牵念。两相安好便是圆满。如三叔所言,此生心中有情有念,已经足够。”连宋朗声笑了,直指夜华依葫芦画瓢,拿话反诌他。夜华见成玉走近,见了连宋懒懒散散的模样又要刁难,但笑不语。

是年末,北荒传来急报,翼族大皇子离怨在当地聚集母族势力,意图谋反。夜华走时,折颜正探出墨渊元神,苏醒之日已然可期。天君亦将他传至近前,承诺北荒叛乱若得平息,回朝后,夜华便可正式授印,荣登太子之位。他为墨渊整好衣冠,带着十万天兵与离镜的翼军联合,赶赴北荒。

北荒平叛并无意外,那离怨受天军与翼军联合绞杀,战至最后,只剩十余残兵护在身前。毕竟是曾经的翼族皇子,落到今日田地,何等屈辱,他又如何受得。天兵押他来到夜华跟前,离镜劝降他不降,夜华劝降他亦不降,待要将人押往锁妖塔时,那离怨却忽然挣脱束缚,提剑往自己脖颈抹去。

楼主 冷眸诠释悲伤  发布于 2017-04-20 18:07:00 +0800 CST  
临死前,他一双血目瞪着夜华,丧心病狂喊道:“待我父君重振翼族,你、离镜,这四海八荒的所有生灵,都将为红莲业火焚尽!”他哈哈大笑,一剑抹下,命陨当场。离镜庚即跪下请罪,夜华不语,只勒马而去,放他处置兄长尸体。


九重天众仙朝贺,太子授印大典在即,天君、他父君、母妃,人人喜形于色,大宴宾客。

大典前夜,夜华独自去了昆仑墟,在殿内得众师兄弟祝贺,转至清修洞去探望墨渊。

洞内长年得人维护,墨渊仍似三百年前一般,像一尊玉像,静静躺在榻上。他的琴被夜华搬来洞里,得空时便为他弹一曲,旁人听了,常以为墨渊苏醒,听得又悲又喜。夜华坐定,照旧为他弹了那首凤求凰,忽觉墨渊此时倒像他当年身为金莲时一样,无知无觉,神识困于混沌,累人枯等。

“我曾怨过你。”他坐到墨渊跟前,为他整整衣襟,看他苍白的脸色、阖紧的双目,喃喃说道。

“怨你为何要带我来昆仑墟。那一年太好,也太短。若我未曾尝过这山上的鱼,未曾与师兄们赌钱逗趣,我便不会对这种日子抱有期许。我安安分分做那无心无情的天族太子,你为何要带我来重活这一遭。”

“可后来我懂了。我之所以放不下,不是因为那一年太短,却是因为那一年太长。长到我数万年的生命里,那场大雪、十里桃林的三壶桃花醉,我一概记得清楚,半分也忘不掉。我晓得,即便再过数万年、再过数十万年,我都不会忘了。”他看着墨渊,三百年来他曾无数次期盼过这人入得梦来,再与他说说话。可墨渊没有,一次也没有。他忽然笑了,眼里涌出泪来,笑得却安心:“所以我等得起,再过千万年,我也会等你。”

“三叔同我讲,五万年前我从昆仑墟回天宫之后,他看我顺眼许多,因为我身上多了些烟火气……你说,我们这些做神仙的,终其一生为护四海八荒的太平、为保黎明苍生的安宁,到头来,有许多还不如那些凡人过得通透畅快。都说十丈红尘远,烦恼是非多,可你我若能做了红尘中人,倒也不错。”

他幽幽说着话,末了,凝望墨渊宁静的睡颜,笑道:“倒也很好。”

他俯下身去,缓缓贴近,将一个郑重犹如祈愿的吻,印在墨渊眉间。


长皇孙夜华授印当日,三十六只五彩鸟绕梁而过,九重天凌霄殿外清光阵阵,天地同贺。

夜华接过玺印,一步步走下凌霄殿三百八十九道天阶,立于天坛正中,待那大业降临。

三十六道荒火,九道天雷,一道道劈在他身上,五内俱焚,痛不欲生。他直挺挺站在原地,维持着身为太子应有的尊容。直到雷声走远,天际的轰鸣带着遮天蔽日的黑云逐渐散去,他才咽下喉头血腥,转身接受仙官的朝贺。

便是这时,远方似有钟声若隐若现,逐渐趋近。待凌霄殿外所有人都已听清时,夜华只觉浑身发颤,几乎站立不稳。

那是昆仑墟的钟声!

他转身,恍惚间看见折颜与白浅自南天门飞身而入,白浅狂奔到他跟前,满脸是泪,竟叫他徒然心惊起来。她抓住他,久久说不出话,终究喜极而泣道:“快跟我回昆仑墟!”

天君、东华、所有仙官的议论他都已听不到了,白浅拉着他腾云而起,往昆仑墟龙气鼎盛的山头奔去。

入得清修洞,夜华蓦然止步,身子竟晃了晃。折颜稳住他,拍了他的肩推他进去。他走到洞里,只觉天旋地转,四周景物都似变了模样,每一步都走得虚浮。

墨渊坐在塌前,伸手抚过琴身,转头朝他看来。

“夜华,过来,让我看看你。”

三百年光阴如白驹过隙,夜华扑进那人怀里,那胸膛终于温热地将他贴紧。


TBC

(下章:弱水,弱水)



楼主 冷眸诠释悲伤  发布于 2017-04-20 18:08:00 +0800 CST  
【章四原文链接】http://weibo.com/ttarticle/p/show?id=2309404091779438781043

楼主 冷眸诠释悲伤  发布于 2017-04-20 18:08:00 +0800 CST  
前方有素肉。



五、弱水,弱水



战神墨渊归位,四海八荒但凡称得上仙的,个个争相朝拜。昆仑墟的茶叶一日见一日地减,子阑有日终于坐不住了,对着叠风抱怨,这山上已然清净了三百年,如今这热闹势头还真有些不适应。

“你说这一个二个的,到底是来拜师父的,还是来看新鲜的啊?”

叠风问:“看什么新鲜啊?”

“看咱们师父是不是真的活神仙啊。”当时在场的十一位师兄,追着子阑打了半座山,要他亲自奉茶给墨渊赔罪才肯罢休。

弟子们每日忙进忙出,白浅身为门中老幺,自然免不了被差遣来差遣去。若换作往日,她必是要插科打诨的。可如今却不同,白浅现在是个勤奋的神仙,非常勤奋,已到了恨不得每日在大殿里张罗,半步也别跨进墨渊厢房的地步。奇的是莫说是她,就连叠风在内的其他师兄,也是专注留在殿里,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去墨渊厢房叨扰的。

若问为何,自然是因为那天族太子。

白浅以前真不觉得夜华有如此烦人。自打墨渊归位后,若非必须得有他亲自接见的客人,其余一概由弟子们招呼在殿内坐了,稍事歇息、寒暄一阵便走了。墨渊身子尚且虚得很,折颜说至少还得有个十七八年,方能恢复如初。是以墨渊绝大部分时间仍旧呆在自己厢房。

这本身并无任何毛病。可若有个人日日与墨渊同进同出,那就有毛病了。

此人不是旁人,正是九重天新任太子,夜华君。白浅以为,过去的七万多年,即便算上身为金莲的那几万年,夜华对墨渊的态度都还算矜持。虽然是个人都能看出他对墨渊的仰慕犹如滔滔江水,泛滥成灾,但这人自小板正惯了,除开长海之役,几乎从未有过逾矩之态。尤其在墨渊面前,他总是十分晓得分寸,白浅曾称他这做派为“乖巧”。然而,兴许是墨渊弱水之劫将人吓怕了,自打他归位后,夜华变得尤其粘人。白浅以前时不时便要在墨渊身边撒撒娇、耍个赖,套点近乎,如今是半分机会也没有了。那太子爷在墨渊回昆仑墟时,亲自将他扶进殿里;众弟子问安后,又亲自将墨渊扶回厢房去;墨渊一日的膳食、起居,通通不假他人之手,一应包干;墨渊好些了,坐到莲池旁或厢房案边弹琴,每回身边都少不了痴痴傻傻望着他的太子殿下;弟子们万分局促地去请师父到大殿接见客人,也得先过了他这关。

白浅有日在山门口撞见伽昀,见他捧了一手的书册,一问之下才知那是夜华要批阅的奏折,当即眼前发黑——感情这太子爷是定居在他们昆仑墟,不打算走了?!

“这不成啊,以后有事奏请师父,可能都看不到师父的人了。”令羽忧心如焚地找了叠风商议,其他师兄弟们围拢一圈,点头如捣蒜。叠风也觉甚是难办,半天想不出个应对之策来。

子阑坐不住了,一拍大腿道:“我觉着吧,这事儿的关键,在咱们师父。”师兄弟们又点头如捣蒜,“这小子自小以师父为重,师父若说了什么,他准听!”

白浅把瓜子往碟里一扔,道:“你拉倒吧。要等师父说什么,还不如等你哪日飞升上神来得有盼头!”子阑抬手要打,她又顶嘴道:“也不看看,师父那像是不乐意的样子吗?有哪回我们进厢房去请人,他俩不是旁若无人的?”

“唉…………”叠风长叹一声,“此事若劝,形同找死啊。”师兄弟们还是点头如捣蒜。

正商议得热闹,偏殿那儿却忽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诸位师兄。”

十七个人吓得一跳,转头便见夜华笑盈盈站在殿内,手里端着一碟糕点。

这人近来爱笑,见了熟人也爱打招呼了。白浅以前觉得他看似冷漠,实际心思敏感,许多事藏在心里总不爱说,最近倒觉得他许多事都已不在意了。除却身为太子那份责任,他便一心一意守在墨渊身边,别的什么也不管。九重天上曾遣仙官来请过,要夜华回去处理要务,那意思无非是回了便别再来了。夜华如何不晓得?可事毕后,他照样来。天宫里习惯了做什么都迂迂回回的,加之他又是墨渊胞弟,关心兄长名正言顺,还真不好直截了当地令他回去。过去数万年,白浅只在他两万岁和长海伤后,见过他眉开眼笑的模样,如今看似不务正业,人却变活泼了。白浅还由此悟出了一个道理:要想活得好,正事往边靠。师兄弟们常见夜华歪着脑袋看墨渊,看着看着人便笑了起来,仿佛墨渊是个什么极美好的东西,令人移不开眼。白浅十四万年的人生里从未这样喜欢过谁,她晓得自己参不透这种感情。她参不透,但她也晓得,她师父确实是美好的,夜华也是。

这太子爷端了糕点,见师兄们七嘴八舌议得正酣,便问:“夜华可有打扰?”

众人如同被捉的贼一般,忙将他请过来,哪里敢说打扰。夜华将碟子放到案上,拱手请了安,便道:“今日来客不多,夜华见诸位师兄劳顿多日,便在厨房多做了些糕点。各位师兄可要尝尝?”

子阑当即打了头阵,白浅紧随其后,一窝蜂地便上了。他们方才热议如何把夜华插回九重天时可没提起这茬:这太子爷的厨艺倒是极好的。平日里为墨渊专做膳食时,夜华想得周到,也会为他们备一些。这些个吃惯了清粥小菜的师兄们,一尝之下,犹如饿狼扑食,若不手快,真要落得舔盘底的下场。

楼主 冷眸诠释悲伤  发布于 2017-04-20 18:09:00 +0800 CST  
这回的糕点也一样,人手一个分了吃了,剩下的两三个便争来抢去,毫不顾念同门之谊。夜华满意地笑笑,又回墨渊厢房去照顾。待他一走,子阑拍拍叠风的肩,嘴里塞着糕点便道:“夜华留在这儿也好,咱们师兄弟的伙食有个照应。”

叠风嘴里也塞着糕点,听了他这话,立刻称是。白浅埋头与二师兄争抢最后的半块,随着其他人一道点头如捣蒜。



墨渊归位后三月,折颜来为他好好诊治了一番。两人在清修洞内打了半天坐,夜华同弟子们在洞外等得焦急。好不容易人出来了,夜华见墨渊面色红润,三步并作两步便去扶。折颜说墨渊根基扎实,要恢复如初不是难事,再过一月元神彻底稳妥了,便可到清修洞内闭关一些时日,好生调理,出来后也就大好了。

众人喜不自胜,夜华转头问了折颜:“需得闭关多久?”

“短则三两年,多则十年有余。要等我个把月后再来为他诊一诊,方能定论。”夜华点点头,转头去看墨渊的情形。墨渊轻轻拍他的手,笑而不语。这闭关之后,两人见面又得缩减,兴许十余年都见不上面了。可此时此刻,他二人却谁也不提这茬,倒似并不甚在意这将至的分离。

当晚墨渊照旧在案前弹琴,夜华坐在窗沿,听那琴声悠扬,便坐到他身边说要弹给他听。

“你睡着时我时常弹给你听,可惜没你指教,弹得不好。”

墨渊凝神看着他,浅浅一笑道:“如此拐着弯儿自夸,当我听不出来?”

夜华笑得可谓灿烂:“你听出来了?”

墨渊点点头,却似答非所问,在说别的事情:“我听到了。”

夜华起先不甚明白,待二人对视片刻,他眼睛便逐渐睁大起来,眼里透着欣喜:“…………真的?”

墨渊又点点头,伸手抚过他脸颊:“真的。”

那晚夜华眼里倒映的烛光,墨渊记了一生。



第二日,伽昀照常送来奏折,却单独抽出一份来,着重让夜华看了。夜华将折子收好,沉默半晌,问道:“天君可知此事?”

“尚且不知。”

夜华点点头,又看了那折子一会儿,嘱咐伽昀道:“此事尚未确定,不可伸张。尤其不可让昆仑墟的人知晓,明白么?”伽昀侍奉他多年,对他心思了解得七七八八,即刻颔首应了。夜华思虑片刻,又道:“去请翼君离镜来洗梧宫见我。”伽昀得令而去。

夜华握着手上那份奏折,回头又望了望身后的昆仑墟,转身腾云往天宫飞去。

这折子乃是自弱水而来,禀报的是有关东皇钟异动的要事。自三百年前擎苍被封之后,东皇钟扣于弱水,再未有过异动。近日那守钟的土地却发现河水连日泛红,河底时常发出阵阵嗡鸣,正是那钟的响声。

东皇钟若再开,天地间又一场浩劫必将接踵而至。此时九重天上东华闭关,元始天尊远去西天,整个神界有能耐战擎苍、再封东皇钟的人,除开夜华,便只有墨渊。

若他不先将此事了结,三百年前的悲剧必将重演,天君无法可想,只会再找墨渊。而如今的墨渊,如何能再战擎苍与东皇钟?

夜华心中惶恐,思虑万千,一路赶回天宫,却听伽昀禀报,离镜先他一步不请自来,已然在紫宸殿内候着了。

事态严重,夜华屏退了宫内仙娥,要与离镜单独商议此事。

谁知这离镜此番前来禀报之事,却比夜华心中所想还要复杂许多。原来擎苍的三位皇嗣,皆是他为练就邪术与人生育的至亲血蛊。擎苍此举,意在危难之时,牺牲子嗣以增进自身法力。夜华听离镜所言,当即想到离怨在北荒自裁时那丧心病狂的遗言。

却原来是这个道理!

离镜拱手自责道,自己也是月前才从三妹口中听闻此等可怖的秘密,“如今墨渊上神已然归位,守护在东皇钟上他的元神业已抽离,镇压我父君的神力再度缩减。只怕……”离镜说到此处,已是心急如焚,忙跪下道:“只怕东皇钟失守之日已在眼前。离镜深知我族罪孽深重,此次前来只望太子殿下早做打算,莫让三百年前生灵涂炭的惨剧重演!”

他此言虽恳切,却又何等轻巧。莫说擎苍之难战,便是那东皇钟,要想封印,也须得由法力相当者生祭。如此惨痛的代价,禀报了夜华,又能如何?

夜华沉吟片刻,问道:“因你兄长身死而增进的法力,你可有办法收回?”

离镜眉头深锁,艰难应道:“这血蛊之法极为诡异,离镜亦尚未找出破解之法。”

夜华点点头,缓缓起身,背对离镜站了半晌,而后道:“此事我已知晓,你且回翼界去吧。保住你与令妹的性命,若能有取回法力的方法,务必来向我禀报。”

离镜见他态度淡然,甚为莫名,还想再劝。他却挥手打住,让他退下。

“太子殿下就不担心八荒裂,四海涸么?”

夜华似并不为所动,只道:“三百年前东皇钟开,有墨渊上神愿生祭元神将之封印。三百年后,若东皇钟再起,一样会有愿以身死护得天下太平之人将之镇压。”



第二日,夜华照常回了昆仑墟。墨渊问他何事,他道表妹织越因东华闭关而吵闹,要与他同去,直闹得九重天人人不得安宁,只得由他去处理。两人说起九重天上的闲事,聊得不亦乐乎。

此后,伽昀照常日日来送奏折,天枢也时常跟来,向夜华禀报一些例行公事,万事如常,昆仑墟一派祥和。

楼主 冷眸诠释悲伤  发布于 2017-04-20 18:10:00 +0800 CST  
那日折颜送了些桃花醉来,乐得白浅连开三壶,喝得有滋有味。夜华见了,便也拎了几壶去与墨渊品尝。

他进得厢房时,恰见墨渊专心致志地绘一幅阵法图,便将桃花醉放在案边,坐近了瞧他画。墨渊转头同他笑,他歪着脑袋笑回去,示意那桃花醉道:“折颜送来的,要尝尝吗?”

墨渊摇摇头:“待我画完吧。”

“好。”夜华拿了墨锭为他磨墨,顺手开了一壶慢慢喝起来。

这阵法图一画便是大半天。待墨渊基本完工时,窗外已月上枝头。他转头看向夜华,当即忍不住又是叹又是笑。这小子守着他画图的功夫,竟生生将那几壶桃花醉喝光了。他伸手拿过最后剩的小半壶,见夜华懵懵懂懂看他抢东西,只觉可笑得紧。

“酒量浅便少喝,案上分明有茶,倒不见你喝得如此勤快。”夜华听他念叨,只觉满足,探过身来将头靠到他肩上。

靠了片刻,眼神转来转去,却似忽然看到了什么新鲜玩意儿,起身便朝房间另一头走去。墨渊循着他步子,见他去碰放在几案上的一个宝瓶,忽地眼神一动。

夜华熟门熟路从那瓶中取出一卷画布来,走过来坐到他对面,将那画布展开。一幅惟妙惟肖的人像呈现出来,画的正是夜华当年在凌霄殿内看他的那一眼。

墨渊有些愣了。

夜华见他一时语塞,竟笑得开心,探过身来仔仔细细瞧着他神情。仿佛从他木讷的表情里看出了天大的趣味,夜华展颜一笑,说道:“你画的是我。”

这话其实挺怪,墨渊当他已有七分醉意,听来只觉令人心痒。这小秘密既已拆穿,他也不再遮掩,柔声应了夜华:“是你。”

夜华得他确定,很是满足,垂首仔仔细细看着那画,半晌,复又抬头道:“你已有三百多年未曾画过了。”

“我还曾有万把年未曾画过的。”当年他们照面极少,每逢得见,墨渊便会画一幅,有时前后之间,真有万把来年。

“如今我们每日都见,你却也不画了。”墨渊知他意有所指,只觉这模样实在惹人怜爱,便也微微探过身去,低沉问道:“你是怕我手生画不好了?”

夜华的笑意止也止不住。他语气里带着期盼,还有那么丁点儿的羞涩,对墨渊说:“你若不画,我怎知你是否手生?”

墨渊顺理成章地拿了画布,就着他坐在跟前,当个现成的样板,这便画了起来。他一笔一划描得极仔细,眉眼间更是传神,仿佛此生只描这一幅画像、只画这一个人。

待他勾了最后一笔,抬眼一看,距上一眼不过片刻,夜华却趴在案上睡了过去。

墨渊一笑,轻轻走过去,俯身端详他睡颜,理过他垂落的发,方伸手将他打横抱起,缓缓抱到床榻上去。

甫一将人放好,刚刚为他理了被子,墨渊抬头便见他一瞬不瞬地看着自己。兴许是有些微醺,夜华眼里盈盈亮着,似乎倒映了窗外满天的星光,切切看着他。墨渊抚过他脸颊,触手微温,凑近了轻声道:“睡吧,我在这儿陪着你。”

他才微微抬起头,夜华却忽然伸手勾住他脖颈,也不拉近、也不松手,依旧盈盈看着他。

墨渊与他对视半晌,只见他眼里意味深沉,竟让人有些恍惚。

“怎么?”

夜华不答,他复抬头却仍被勾着脖子,把床上的人也一同带了半分起来。墨渊忍不住笑,只得伸手继续抚他脸颊,询问的话刚出口半句,夜华却就着极近的距离,忽然凑近吻在他唇上。

这一吻极浅、极轻,好似试探,又像邀请。

墨渊在他刚吻上来时便愣了。他二人虽心意相通,平日相处却从未真正有过肌肤之亲。今晚夜华对他一颦一笑之间、盈盈目光之中,已是情真意切,到此时,他才忽然明白,他想做什么。

他们慢慢分开,维持着极近的距离。夜华依然一瞬不瞬地瞧,墨渊也仔仔细细看着他的眼睛,不想错过那里头一丁点的情绪。他想伸手抚过他背脊,一手已圈住他肩膀,将他托在自己怀中,沉默了一会儿,仍是柔声道:“快睡吧。”

他有意克制,夜华却并不放弃试探。这回他将墨渊缓缓拉低,方寸之间、咫尺之距,那唇又柔柔贴上来,熨过墨渊唇间,入到肺腑,却是撼天动地的力道,直烧进他心底。

夜华并不松开他,两人贴着唇,他以极轻的声音喃喃道:“我想。”

墨渊盯住他,伸手抚过他眉梢,一遍一遍,目光灼灼,似是确认。微妙的静默持续不过片刻,墨渊忽地将他抱起,让他坐在自己腿上,胸膛贴着胸膛。借着窗外盈盈月光,他仔仔细细看着夜华的眼睛,像是想从他眼中看出丝毫的不确定来。那手摩挲过他耳鬓,拇指反反复复抚过他脸颊,最后一点点挨到他唇边,轻轻盖住了他的嘴唇。

夜华依旧圈着他脖颈,慢慢缩减着彼此的距离,直到他们额头相触,方寸之间只剩彼此的吐息。

“我想。”

墨渊的手缓缓移到他脑后,手掌贴在发上,热意很快传递过来。他慢慢地,以一种不容违逆的郑重将夜华拉近,终于吻了他,彻底消磨掉两人之间仅剩的距离。

这吻炽烈而绵长,也不知是谁撬开对方牙关,直似天雷勾动地火,一发不可收拾。

墨渊移开彼此紧贴的唇,在夜华粗重的喘息间移向他颈间,一寸寸吻过他颈项、喉结,拉开他衣襟,慢慢咬上他锁骨,在那上面留下痕迹。

楼主 冷眸诠释悲伤  发布于 2017-04-20 18:12:00 +0800 CST  
夜华仰起脖子,依着背后支撑他的双手,拉出一个孤注一掷的弧度,在墨渊怀中逐渐敞开,随着他的动作把自己一点点地贴到他唇上。

窗棂将月光分成几格,斑驳地照在屋内彼此纠缠的身体上。墨渊拉下夜华肩头的衣物,贴着他将人慢慢放回榻上。保持着额头相触的距离,他在夜华充满渴求与寄望的眼神里松开他身上的桎梏,将那身缎质的玄袍连同亵衣裤彻底从他身上除下。夜华把腿贴到他腰上,一点点地摩挲,待他慢慢地锲进腿间,伸手除他衣物。待两人再无阻隔,墨渊沉下身,胸膛与夜华彼此相贴。他的手搭在墨渊肩上,松松地围拢在他颈后,墨渊最后一次询问地看向他,在他眼中看不到丝毫迟疑后,将他的腿缓缓拉高。

昆仑墟的夜是静谧的。墨渊顶进那滚烫的内里时,夜华张嘴咬住他肩膀,将疼痛的、冲击的、万不能承受的呼声抑止在喉间,双手如攀救命浮木般攀住他肩膀,一阵阵地颤抖,一声声极轻又极重的喘息喷在墨渊肩上,烧过他四肢百骸。他将夜华拉起,慢慢扶着他坐在自己腰间,由他双腿紧紧箍住自己,一点点搅动那内里。

由慢转快、由缓至急。夜华的喘息一声重过一声,越来越快、越来越沉,月光打在他侧脸上,照亮他鬓间汗水,顺着下颌,一路流至胸口。墨渊垂首吻住他心口,听他悸动如擂鼓的心跳声,逐渐加快速度。夜华忍不住出声时,便凑过来吻他,缠着他唇舌,身体严丝合缝地贴在他身上,仿佛魂与魂之间业已胶着。那根弦将断未断之时,夜华仰首由他顶弄,仿佛极痛,又似极乐,断线的声音从口中呼出一半,随着一次抽搐,颤巍巍地没在半截,滚烫的身躯让墨渊只觉要化在他身体里。他借着躺倒的力道,最后一次将自己深深顶进夜华深处,随着他无法克制的抽噎,带他一起飘向云端。

昆仑墟、九重天、四海八荒的责任,芸芸众生的命运,只在这一刻,再与他们无关。天地不过方寸之间,至珍至重已在彼此怀中。

那日后半夜,夜华迷迷糊糊转醒,随后便觉出自己正严丝合缝地贴在墨渊身上,头也枕在他颈间。他抬头去看,墨渊眼里净是清明,看着他的目光除了关切,亦有痴迷。

“夜里累了,再睡会儿吧。”听他说累,夜华脸上不觉泛起热意来。他缩了缩脖子,墨渊在他后劲摩挲的手便贴到他背上抚摩,带着笑意的叹息轻轻拂过他发梢,令人发痒。

“…………你说你能听到我弹琴?”

“嗯。”

夜华抬头望了他,又问:“那你能听到我同你说话么?”墨渊似想了想,说:“有些能。”

“真的?”

“真的。我记得你同我说要等我。”夜华没有应,只听墨渊接着道:“我不能让你等千万年。能少等一刻是一刻。”

夜华将他抱紧,过了会儿,喃喃问道:“那你记得三叔同我说的话么?”

“什么?”

“他说自我去过昆仑墟后,身上便有了烟火气,看着顺眼了。”听到墨渊笑声,夜华也笑起来,“我同你讲,许多神仙动辄活过几十万年,到头来却不如凡人通透畅快。”

“…………嗯。”

他仰起头,轻轻吻过墨渊下颌,问道:“你是那样的神仙么?”墨渊一笑,顺着他的话说:“我是么?”

夜华笑着摇头,在他颈间摩挲着脸,只觉周身都舒服得过了头。

“是不是得做过凡人有了比照才知。若有一日有机会做了凡人,倒也不错。”墨渊浅吻着他额头,听他将睡未睡道:“欢愉苦痛不过几十载,却也足够了。”

墨渊看着他睡颜,直到朝日初上,昆仑墟又见曙光。



自那以后,墨渊在夜华身上觉出些不一样来。仿佛偷过腥的狼崽,有过一次之后,他便日益放肆起来。

他以前从不晓得夜华如此粘人。同进同出便罢,与他说话、同他散步都只觉赏心悦目,纵有缠绵,也并不觉胶着。如今却不同。听他弹琴时,若有眼神交汇,看他片刻便会凑上来吻他。无事时坐在一起,原以为难得闲适,却又会忽然同他说些情话。以前从不说的,诸如“同你在一起,做什么都是好的”、“我为你画幅像如何?你喜欢么?”若遇上回了天宫一趟,再见他时准要问一句:“这两日我甚是想你,你可有想我?”如此种种,直白得过分。有时墨渊甚至不知该如何答他。甚至有弟子在场他也毫不避讳,过去他一向恪守礼法,这些多少会让旁人尴尬的事,是从不会做的。墨渊奇怪,偶尔问他是怎么了,他便也奇怪地问回来:“你不愿我这么说?”

墨渊怎会不愿呢?

即便少根筋如白浅,都被逼着看出他二人大有进展。那日她赖在墨渊房中喝酒,见墨渊正为夜华画一幅像,当即要央了师父也为自己画一幅。夜华斜眼瞧她,见墨渊并未拒绝,便出口制止道:“他不久便要闭关,如今正到了调养的要紧时期,体力不济得很。你还要央着他为你画像?”

此话一出,白浅尚未反驳,墨渊执笔的手却是忽地一顿,脸色也变了,整个人坐在那儿半晌,不见反应。夜华见他如此,渐渐的脸色也变了,似有些不好意思,竟微微垂下头去。白浅见这阵仗,脑中霎时“砰!”的一声,奇经八脉都炸开了。若说那日之前,她还觉得她师父与夜华乃刻骨之情,那么那日之后,她便悟出这二人定还有肌肤之亲!

楼主 冷眸诠释悲伤  发布于 2017-04-20 18:13:00 +0800 CST  
白浅跟着她十六位师兄混了九万余年,自觉修的是逍遥道,诸事不宜大不了溜之大吉,当即使出了看家本领。她半点不耽搁,撂下酒壶便奔出屋子,跑到半路又痛心疾首地回来将那门一脚踹上,复又脚下起火地奔出去。

墨渊搁了笔,把夜华看得生出些惧意,一言不发地走过来,将他打横抱了便往床边走。待把夜华放到榻上,夜华回过神来,便拉着他的手笑。墨渊见他被人放到榻上还喜不自胜的模样,如何能忍,这便覆了上去,把该办的事都办了。

如此这般,昆仑墟上,白浅奔走相告,以致人人走近那二人十丈内便要察言观色,直看得前来诊治的折颜大呼不得了。折颜虽带了白真交待的任务,要好好了解一番这昆仑墟上的人情世故,却也不忘身为大夫的本分,仔仔细细为墨渊诊治了,告诉众人不日便可闭关修养。

“顶多也就三四年吧,必是能痊愈的。不用担心。”夜华听了喜形于色,握着墨渊的手满脸欣慰。折颜转头看了看一众弟子,语重心长道:“你们不易啊,不易啊。”

当日夜里,折颜嘱托了夜华和白浅,要去炼丹房为墨渊炼几味调养的丹药,让他闭关后一并带上。两人在炼丹房里守了一会儿,忽见天枢火急火燎现了形,见白浅与夜华同在,跪身报了,却不说何事。

夜华神色泰然,让天枢去外面候着,与白浅打了声招呼便出去了。白浅只当那九重天的机密她这等野狐狸听不得,并未太在意。夜华站在外头听天枢说了半晌,也不见他有何大事不好的反应。

天枢来报之事事关翼界。翼君离镜欲以引魂之术渡取擎苍元神,并未报夜华便以血引之,将擎苍元神引到大紫明宫。谁知术法失败,离镜不敌擎苍,被生父戮于当场。大紫明宫一片混乱,擎苍肉身尚困于东皇钟内,元神却在翼界掀起大乱,欲找寻幺女胭脂,将其杀死。翼后玄女不知所踪,天枢报玄女有孕已足月,只怕腹中胎儿业已被擎苍所杀,凶多吉少。

九重天得此噩耗,天君急令夜华回宫。

第二日,夜华领了天命,率百位上神至弱水河畔,连夜加固那东皇钟上的封印。

第三日,墨渊闭关,伽昀禀明太子殿下因北海水君之子元贞在九重天上与素锦发生争执,暂时无法脱身。墨渊踌躇片刻,走入清修洞中。

第四日,东皇钟嗡鸣已息,擎苍元神毫无动静,弱水河恢复宁静。众仙修为耗损,留下半数驻守弱水。

第五日,夜华回到昆仑墟,与众师兄弟问安后,转至清修洞探望墨渊。走至半路,天枢踉跄现形,抢至跟前,报道:“殿下,弱水!”

弱水!



那擎苍何等狡诈,肉身被困钟内,元神隐而不发。待众仙加固了东皇钟封印、修为不济时,忽然偷袭,竟大挫天军。夜华赶至弱水河畔时,天军后援未至,擎苍却已破钟而出。那加固的封印不知为何对他作用甚微,三百年不见天日之仇,甫一见了夜华,抡起长戟便杀将上来!

夜华修为耗损,又须保岸边众仙安全,与擎苍苦战多时,落得两败俱伤,双双坠于河滨。擎苍行引魂之术,已招天罚,强破封印与夜华激战,更是耗损极大,两相对峙,终被夜华击中要害,元神涣散,行将就戮!

临死前,这前任的翼界之主却如他长子一般,忽然大笑起来。原本扣于河底的东皇钟,也莫名似有感应,竟腾空而起,张开万丈火海,再度开启!

“擎苍!你做了什么?!”

强弩之末的翼君遥指头顶洞开的东皇钟,阴狠道:“只不过花了三百年,将东皇钟与我的性命连在了一起!”

夜华目眦欲裂之间,只听他哈哈大笑,张狂道:“黄毛小儿,如今你当以何人元神再来祭这东皇钟!”钟声轰鸣,传遍千里,三百年未见的红莲业火,再度将弱水河畔燃成一片血海。

那钟声传至昆仑墟时,墨渊坐在清修洞内,忽觉心头剧痛!他惊怒交加地睁开眼来,飞身出到洞外。东方的天际已被火光染红,山峦间此起彼伏的哀鸣声一阵响过一阵,他胸口剧痛,举步维艰地朝前走去。

“师父!你不能去!让弟子去吧!”叠风赶来拉他,他恍若未闻,仍自一步步往前走去。

“弱水…………弱水…………”



顶着红莲业火的炙烤,墨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赶到弱水之滨。抬眼间,只见东皇钟血红的钟口下,一点玄色正浮于半空之中,与那遮云蔽日的旷世神兵孤绝对峙。

“夜华!!”

那人听他呼喊,转头朝他看来。

只这一眼,墨渊徒觉心跳骤停,周遭万物都已不复得闻、不复得见。只这一眼,那人未留只言片语,转身凝起毕生仙力,朝东皇钟撞去。

“你给我站住!!不许去!!”

钟声巨响,将他撕心裂肺的呼喊淹没在顷刻之间。山河动、天地裂,东皇钟受那搏命一撞,连连轰鸣数十声,震得天塌地蹦,竟从内里显出裂纹!

那裂缝不断蔓延,漫卷的红莲业火在其间肆虐,终于“轰!”的一声,应声而碎!钟身碎作万千余片,洒向四海八荒,所到之处浓烟滚滚,红莲业火亦随之湮灭!墨渊聚合起仅剩的修为,牢牢将岸边的众仙护在仙障之内,那巨钟碎片四溅,竟有一片正正栽进他腹间,灼烧之痛霎时传遍全身!他落到岸边,已再无半分力气筑起仙障。

弟子们奔来搀扶,他转头往火雾弥漫的天空望去,只见一个人影如陨落的星辰,朝破败的河中栽去。

楼主 冷眸诠释悲伤  发布于 2017-04-20 18:13:00 +0800 CST  
他拂开弟子,不顾浑身虚脱、血流如注,飞身去接。

夜华落到他臂间时,墨渊并未觉得沉。他一身玄衣,看不出身上有几分伤,嘴角挂着血,脸色惨白,墨渊唤了他数声,他才挣扎地睁开眼来。墨渊晓得,不会只有这些血的。

他将夜华托回岸边,两人一起摔到河滩上,天族众将已至,众人围拢上来,却鸦雀无声。

不过三百年,昨日重现,这轮回来得太快。

墨渊抱着他,见他艰难地吞咽着什么,垂首便重重吻上他的唇。夜华立刻便推开他,别过头去大口大口呕着血,似要把仅剩的都呕出来。他一遍遍帮他擦拭,徒劳而执着,嘴上还带着他的血色,只觉自己的血都要凉透了。

夜华缓缓抽着气,眼睛眨动着,一次比一次笨拙,一次比一次艰难。他靠在墨渊臂间,执着地望着他,嘴里似在喃喃自语。墨渊将额头抵上他的,听他细如蚊蝇地说着:“你活着…………你活着…………”

他是活着。为了让他活着,他此生最爱的人就要死了。

夜华抬起手,想摸他脸颊却没有力气。墨渊攥紧他的手贴到自己脸上,血的黏腻让他皮肤发麻,泪水浑然不觉地砸进地里。

“没事…………”他说,“没事的…………”

夜华笑了笑,只极浅地勾起嘴角,那个笑容便凝固在脸上。他尚未阖上双目,眼中却已空无一物,就这么笑着,躺在墨渊怀里,不动了。

墨渊看他半晌,直到耳边陌生的声音太响,他才意识到这是自己颤抖的喘息声。贴在他脸上的手无意识地往下坠去,他若不拉住,便会砸到地上。周遭响起弟子和天族将士们痛彻心扉的哭声,天君赶到,大喊着夜华的名字往他跟前奔来。墨渊没有管,他什么也没管,只把夜华的手缓缓放下,伸手去覆他双眼。

便是那一刹。弱水河畔一丝凉风吹过,他怀中的躯体忽然散作几缕青烟,绕着他周身腾卷而上,随那风飘向了浑浊的天际。墨渊伸手一抓,空无一物。

他下意识地站起身,追着那青烟要抓住什么,近乎失去知觉的下半身却拖得他砰一声跪回地上,再也站不起来。弟子们痛心疾首,围在他身边切切呼唤,而他恍若未闻。那青烟在他目送中逐渐稀薄,终至随风消散。



弱水大战,太子夜华孤身力战翼君擎苍,以身殉祭东皇钟,终将钟身震碎,换得八荒太平。夜华元神尽碎,肉身亦在此战中灰飞烟灭。


TBC(下章:落入凡尘)神仙也需要打分手炮!哦不,是死别炮!



楼主 冷眸诠释悲伤  发布于 2017-04-20 18:14:00 +0800 CST  
【章五原文链接】http://weibo.com/ttarticle/p/show?id=2309404092703003519623

楼主 冷眸诠释悲伤  发布于 2017-04-20 18:14:00 +0800 CST  
六、落入凡尘



三百年前弱水一役,白浅曾听闻过瑶光上神为阻挠翼军进袭天族前军而灰飞烟灭的消息。彼时她尚只是听闻,三百年后,还是弱水,她却在此处亲眼目睹了夜华的湮灭。这条连通四海、滋养八荒的仙河,曾是神界典籍里有证可考的唯一与父神、母神同样古老的河流,白浅以为她是温柔的,是源远流长的。然而,弱水给她的记忆太重了。她的师父、朋友,她生命中的至亲之人,曾将血泪、元神乃至赖以生存的躯体都留在了这里,随着河流一道,逐渐飘远,一去不回。

自父神身归混沌之后,近二十万年来,天族从未受过如此重创。太子夜华灰飞烟灭,战神墨渊身负重伤、奄奄一息。折颜、白止、连同她在内的昆仑墟十七位弟子,在清修洞内为墨渊苦苦渡了十日的修为,终于将他从鬼门关前拉了回来。她师父旧伤未愈、又添新伤,折颜甚至不敢贸然将打入他腹中的东皇钟碎片取出。起初的两日,仅是止血便耗费了他们许多修为。伤势暂时稳定后,起先她看着墨渊还会哭,后来墨渊醒转,缄默不言,她便也不敢再出声。跟随墨渊九万年来,她从未见过自己的师父如此消沉,过往的岁月里,纵使沉默,墨渊也是自持的,如今却似失魂落魄,竟仿佛精神气都被抽走了一般。

有日夜里,白浅随折颜去他房中探望,甫一进门,便见他伏在案上,枕着一卷画布,昏睡了过去。白浅咬着牙,竭力不让自己哭出声来,在折颜过去叫醒他时别过头去躲避。那是一个月前墨渊刚为夜华描的画像,一月之后,物是人非、天人永隔。

墨渊病情始终不见好转,药理无益。折颜心中焦急,思来想去,最终还是决定去瀛洲盗了仙草来,或可派上用场。谁知他与白止正要启程,九重天上的大皇子央错却带了天君的旨意来。这道旨下得奇怪,言明瀛洲仙草由父神留下的四大凶兽看护,原为不可亵渎之物,神界若屡屡犯戒,盗取仙草,实为不智之举,理应克制。折颜当即发了怒,斥责央错说墨渊重伤垂危,若不盗那仙草莫非要看着他再度命陨不成。那央错的反应却是怪异至极。

“央错只是传旨而来,至于上神如何打算,全看自己的主意,央错无意阻拦。”此话讲得虽有礼,那语气听来却似含沙射影,惹得白止都倍感疑惑。白浅当时怒急攻心,加之这人又是夜华生父,夜华死后初次见他,却不见半点沉痛之色,几乎立刻就要对他发难。折颜好不容易拦下她,着令她去墨渊房中看顾,与央错拱手道了别。

央错一走,他与白止面面相觑,虽瀛洲神草志在必得,但心中却都有了思虑。弱水大战之后,夜华身死,墨渊亦岌岌可危。虽能理解九重天为筹划太子殡葬之事多有耽误,但大半月以来,从未派过任何仙官到昆仑墟问安。天君在位十七万年,最是注重礼法道义,此事无人问津,实在怪异得很。加之央错来传的这道旨意,字里行间更似带有敌意,简直叫人摸不着头脑。白止一提礼法这茬,却是立刻点醒了折颜。

“呵…………”他徒然长叹一声,久久不能言语,只是垂首不断摇着头。白止追问他因由,他便回头看向墨渊厢房,嘴角勾起一个落寞的笑来:“弱水河畔,他与夜华那一吻,算得上惊世骇俗啊。”

白止亦是一惊,沉默片刻,却又道:“可如今夜华既已去了,再计较这些事又有何意?横竖也该先救了活着的人嘛!”

折颜怅然一笑,拍拍白止的肩,往东方九重天宫的方向望去:“同胞兄弟,一个是天族战神,一个是九重天太子,如此荒谬之事,莫说夜华刚刚身死,就算他身后几万年、几十万年,也是天族无法抹去的污点。天君可比你我看得重多啦。”

此事在昆仑墟一经传开,弟子们这便确实觉出些不同来。弱水战前,墨渊元神刚刚归位,四海八荒前来朝拜者络绎不绝,每日都叫人忙得够呛,可如今,先前为救治他尚且不觉,回过神来一想,却是半个来问候的人影也没见过。想必都畏惧了天君的威严,谁也不敢在这节骨眼上触他的霉头吧。弟子们很是不忿,心道不相往来也便罢了,连昆仑墟合计着要去瀛洲盗神芝草都要管,岂不过分?这难道是不想墨渊活了?

竟至于怀恨至此?

临去瀛洲时,折颜再三劝说白浅,生怕她一时冲动冒犯了九重天上的神仙。白浅仍是恨怒交加,折颜只得拿墨渊的安危警醒她。

“你师父如今身子也垮了,那九重天的天君还容不得他,你若再添麻烦,岂不正好落人话柄,叫他们再给墨渊记一大过?”

“我师父何错之有?!他与夜华两情相悦,从未害过旁人,为何那天宫就人人都见不得他们好?!”

折颜沉默半晌,末了,伸手抚过她的头,语重心长道:“当年夜华在长海一战中假死,你以为他想抛弃的是什么?”

“自然是太子之位,他不想做那太子!”

折颜一笑,摇摇头道:“太子之位乃是天族统领八荒、至高无上的一个象征,若说在其位谋其职,夜华身为太子责任重大,我倒不觉得那小子是想逃避责任。”

“他想逃避的,是那九重天千万年来积攒的不可破的规则和法度,是叫他无心无情、不可为人的束缚啊。”

折颜对她说:“既是不可破,有人却身先士卒去破了,你说,会是什么后果?”

楼主 冷眸诠释悲伤  发布于 2017-04-20 18:17:00 +0800 CST  
折颜与白止去往瀛洲十日,昆仑墟与青丘人人提心吊胆。墨渊受那东皇钟碎片折磨,伤情一再反复,直有油尽灯枯之兆,急得四下乱作一团,昆仑墟再不复往日安宁。

胆战心惊的十日后,折颜与白止负伤而归,终于带回了一株神芝草。白浅喜极而泣,紧跟着折颜去了炼丹房,欲将神草炼作丹药为墨渊续命。两人途经清修洞,却忽见洞内阵阵金光闪烁,疑似有人在洞中修炼。进到洞内查看,却惊见墨渊正强行将自己腹中的碎片逼出,以修为度化那碎片上慑人的红莲业火!

“师父!!!”白浅肝胆俱裂,见墨渊浑身浴血,踉跄着便扑将上去,欲拦下他强度的修为。折颜在半路截了她法力,将她死死扣在怀中,不让她拦墨渊,却也难以置信地盯着那碎片看。

白浅声嘶力竭,直冲折颜怒吼,直到那碎片中忽地闪出一道微弱的青光,她才似受惊一般看了过去。

墨渊的眼神在看到那屡青光的刹那,徒然一亮。他浑身颤抖,手中艰难维持着法力,一瞬不瞬地盯着那屡寥寥的青光,将它慢慢聚合,往自己身前移去。折颜缓缓放开了白浅,亦同墨渊一样,盯着那青光看得出神,口中喃喃道:“这……”

白浅尚且惊魂未定,只见她师父结了法印,将聚拢眼前的青光收入自己胸膛。充斥洞内的仙力逐渐消散,融入墨渊胸口的青光亦已不见,一缕血线缓缓自他嘴角流下。

“师父!”白浅惊呼一声,跪倒在他跟前,见墨渊疲惫以极,见了她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折颜却似大惊失色,几步强上前来,瞪着墨渊便道:“那是…………”他似有话问,却又说不出口。白浅见他神色,生怕墨渊再有变数,失声追问道:“怎么了?!”

折颜盯着墨渊不语,良久,却是墨渊闭了双目,朝他极疲倦地点了点头。折颜当即抓住他肩膀,声音都带了颤意:“你疯了!”

墨渊极轻极淡地扯出一抹笑来,朝折颜虚弱应道:“你方才已见到了。我没疯。”

“那又如何?你难道指望同父神一样,将这一缕残魂养在自己元神中,指望它有朝一日再化出一个夜华来吗!!”

白浅脑中轰然一声。那一缕青光,竟是夜华附在东皇钟上的残魂。

墨渊耗费仙力,剥除了红莲业火,为的只是取出这或可存在的一丝一缕,将它融进自己元神中护养。

“师父……”

墨渊毫不犹豫,答道:“是。”

七万年前,白浅亲眼见过昆仑墟莲池中的那朵圣金莲,那是父神留给墨渊的使命,在那之前,墨渊已护养了它千千万万年。当时白浅尚以为,再过几万年,或许那金莲中的元神会有苏醒的一日,她甚至曾感知到过金莲中的生命。而如今,没有金莲、没有父神的半生修为,仅仅是从东皇钟碎片上抽离的这一缕,又要等多少个万年?

折颜痛心疾首,直言道:“那又如何?即使你收了这一缕元神,再养它个几十万年又如何?你自己尚且危急,如何护养得了它?就算护住了,夜华肉身已经灰飞烟灭,元神无以为寄,你做什么都是徒劳!”

墨渊缓缓摇着头,声音虚弱却不容辩驳:“不。”

折颜一怒之下将他扳正过来,直视着他双眼,一字一句道:“他走了!他已经走了!元神随着东皇钟碎成千万片,已经消散了!今日你能从这一片中抽出一缕来,算你的幸运,明日却又到哪里去为他再找一缕!”

墨渊只看着他,未置一词,也不回避。折颜盯了他良久,慢慢放下手来,声音清冷而空茫。他问:“你要做什么……”

白浅紧紧握着她师父的手,墨渊周身已不再颤抖,他答折颜的话甚至掷地有声,听来令人心惊:“东皇钟碎成多少,我便去找多少。”

“不管多久,不管多难,我会一点一点地把他找回来。”



折颜说,墨渊元神重创未愈,仙力耗损又极为严重,要想养护元神是万万不能的。

“从东皇钟上剥除红莲业火,本就耗损仙力。再要设法抽出几近枯竭的元神,将之融入自己体内,仅是一片,便难于登天。他若要这么找下去,无疑是不要命了。”白浅听得胆战心惊,想劝墨渊放下,却又如何劝得出口。

折颜宽慰她,只道墨渊既有心为夜华聚合元神,定不会让自己有何闪失。见她愁眉不展,也是连连叹息,末了,还是想到那结魄灯。

“你既执意如此,我也劝你不得。此举只希望你省着点自己的修为,莫要为他耗损过度,得不偿失。结魄灯既能结魂摄魄,你将收集来的元神放入灯中,自然是最好的选择。”墨渊毫不耽搁,即刻去了九重天要灯。

天宫里的人却是忌惮得紧。

白浅见那乐胥娘娘一提起夜华便泪如雨下,听闻墨渊要以结魄灯聚合夜华元神,似是动了心念。天君和一众仙官却是顾左右而言他,只道夜华身死,原应葬于无妄海,此番肉身灰飞烟灭,连葬也无人可葬,一盏结魄灯又有何意义。

墨渊执意要求,天君却迟迟不应,仿佛有所思虑。连宋出列请愿,他理也不理,直到东华说了话,才有了动摇。

“墨渊上神为四海八荒付出良多,即便今日不为夜华而来,要求一盏结魄灯也并不是何大事。况且既是为夜华结魂所用,无论生机几何,我以为也值得一试。”

楼主 冷眸诠释悲伤  发布于 2017-04-20 18:19:00 +0800 CST  
仙官们三三两两地开始附和,天君也慢慢点了头。他着司命将那结魄灯取来,亲自走下龙座去承与墨渊,临到交接时,却又将灯还给身边仙娥,对墨渊道:“此番为夜华奔走,上神与我皆心知肚明,绝非一日之功。若有一日真能让夜华回到这九重天来,本君今日先代夜华谢过上神。”

他朝墨渊郑重拱手,躬身行了大礼。周遭的仙官们立刻随礼,朝墨渊深深一拜。

天君礼毕,沉默片刻后,又道:“今日上神既来了凌霄殿,有些话本君便不得不说。夜华身为九重天太子,肩负着与生俱来的责任,即便有朝一日归位,这份责任亦不会休止。既为太子,便不能为私情所扰,理应为四海八荒而活。希望本君此言,能得上神成全。”

墨渊从仙娥手中接过结魄灯,转身离开了凌霄殿。

身后寂寂无声,无人恭送,只有天上迎他而来的五彩鸟随着师徒二人一起走出了南天门。



回了昆仑墟,折颜、白真、十六位师兄站在山门迎他们。

弟子们无一人出声问询,墨渊亦不说话。进了厢房,他将轩辕剑收入袖中,转身走到几案边,停驻片刻,从那宝瓶中将几卷画卷抽出。

他将画卷郑重放到叠风手中,眼神逡巡过众位弟子,幽幽道:“为师有幸与你们结缘,在这昆仑墟上共度十数万年。此去山高水远,归期无期,不该累你们枯等。”

弟子们心中虽早有准备,此时听他这话,却都觉痛彻心扉。一个个跪了地,拱手对他恳切道:“师父!”

子阑已语带哭腔,切切望着墨渊道:“师父,咱们师兄弟都说好了,我们随您同去!”他语罢,其他弟子便立时附和着“随您同去”。白浅跪在师兄们中间,暗自垂泪,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墨渊眼神温柔,又看了他们半晌,道:“你们当初拜入师门是为光耀门楣而来,如今要离开,也应为光耀门楣而去,不该为我一己私情徒劳奔走。”

叠风叩地拜道:“为夜华奔走,绝非徒劳。师父心中所念所想,弟子们最是清楚,夜华走时不过七万岁,咱们昆仑墟便已牵挂他五万余年。在九重天,他是太子,在昆仑墟,他却只是最小的师弟。弟子恳求师父成全,让我们随您一道,去接他回家!”

他话音刚落,墨渊便背过身去不再言语。白浅随着诸位师兄叩拜时,只能呜咽着“求师父成全”,其余诸事,漫漫七万余年,顷刻间涌上心头,全在此时成了她划下眼角的泪和哽入喉头的疼。

不知过了多久,墨渊再未转过身来,只道:“为师心意已决。我已有负于他,不能再负你们。”

直到他走出山门,弟子们一路叩拜,都未见他转身。

那日白浅挣开她四哥,悄悄随了她师父,跟至千里之外后,被墨渊逮个正着。

见墨渊眼神不为所动,她拿脚磨着地,半晌才怯懦道:“我当初拜入师门时,不是为了光耀门楣。”

“…………我就是想看看战神墨渊长什么模样。师父您这一走,我该看谁?”她尚自沉浸在昆仑墟一别的悲痛中,说着说着便眼眶通红,扑簌扑簌掉起泪来,抽噎道:“我既是为了看师父模样而来,那……也合该为了看您模样而去!”

“就让弟子跟着您吧,师父,求您了!”泪眼朦胧间,她恍惚见到墨渊淡淡一笑,似有多年未曾得见了。



此后五百年,她随墨渊寻遍西荒,觅得三十七片东皇钟碎片,当中唯有两片寄有夜华元神。墨渊将那三十七片碎片上附着的红莲业火通通剥除,终于将方圆千里烧了整整五百年的烈火扑尽。仅剩的两缕残魂被他小心翼翼存入结魄灯内,灯中点点青色星火,是他们跋涉多年来唯一的寄托和希望。

三千年后,北荒妖族肆虐,祸乱凡间。他二人从西海折去北地,在与魁鬼大战三日后,墨渊觉出此妖受红莲业火所慑,妖气大震。魁鬼戮,五片东皇钟碎片现身,全部携有夜华元神。白浅大喜过望,从墨渊脸上见到了久违的笑容。

又过五千年,西海淘尽、南荒寻遍,海天之间不过三百六十一片碎片。墨渊一一度化、一一抽取,六十缕神魂如青烟般汇入结魄灯内,灯火如豆,不见丝毫转变。

四海历尽、八荒走遍,须臾间便已三万六千年。红莲业火的血光他们已司空见惯,炙热的温度也逐渐转凉,八百余片碎片尽皆抚过,墨渊一个不漏,将红莲业火的光芒抹去,换来的,只有一百七十九缕微弱的元神。他从未说过少,甚至从未觉得少过,只是一缕一缕将它们存好,每天看顾那结魄灯,确保如萤青光长明。修为耗损的痕迹在她师父身上一日日显著起来,墨渊的脊梁依旧挺拔,人却日渐消瘦。白浅过去以为神仙不同凡人,即便病了、伤了,也不会冷、不会瘦,可她多年前曾见过夜华畏冷偎进她师父怀中,如今又见得他师父日渐消瘦,而无人可依。

再度启程时,墨渊已感知到夜华残余元神的消亡。找到的碎片虽多,附着有元神的却见少,只怕有些在找到之前便已灰飞烟灭了。白浅晓得,他们等不得了,纵有仙力枯竭之危,墨渊也等不得了。

第五个万年,他们在东荒涉星湖中遇上了八条蛟龙。蛟龙贪婪,固守二百八十余片东皇钟碎片,尽取红莲业火邪气而不自知,与墨渊对战时,已然成魔。

楼主 冷眸诠释悲伤  发布于 2017-04-20 18:20:00 +0800 CST  
涉星湖之乱震惊九重天,天兵到时,墨渊已战七日,砍杀五条,与剩下三条战得难分你我。得天兵相助,她师父在浑身浴血之中终于砍掉了最后一条蛟龙的脑袋,两人取过那些碎片度化时,墨渊已气血翻腾,隐见伤重之相。白浅心痛难当,二百八十余片碎片中,却无一片附有夜华元神。那日,墨渊难得倦怠,微微垂手,于涉星湖边仗剑而立。白浅将那八条蛟龙尸身砍得面目全非,直指苍天无眼。回应她的,只有默然退去的天兵和涉星湖寂寂无声的水面。白浅跪到她师父跟前,她想问他还找么?还走么?累了么?

她没有问出口,墨渊看看那湖,却道:“十七,你看这湖面,古水无波,像不像他的眼睛。”

离开昆仑墟的六万八千年后,他们终于又在南海找到了四十九片碎片。没有妖族、没有魔物,白浅拿起那些碎片时,只觉喉头哽咽,红莲业火的炙热亦伤不了她分毫。然而度化时,从碎片中腾出的,却有擎苍残存的神识。墨渊举剑而起,与那黑气斗得日月无光,终以劈天裂地的一剑将那黑气扼杀。落地时,白浅眼见她师父持剑的右手满是血污,一股股顺着剑身流到地里。墨渊多年来修为耗损不断,到那时已掌剑不稳,轩辕剑脱手而落。白浅为他度修为已是杯水车薪,知他挂念那碎片中的元神,助他一一抽取后,竟有一片附有夜华元神!那缕青光汇入结魄灯时,白浅只觉数万年的追寻,似已走到尽头。



第七万年的五月,师徒二人走在东荒市集,白浅扶了墨渊,正自琢磨着劝她师父回去。

墨渊自那年与擎苍神识恶斗后,右手旧伤便一直不见大好,白浅为他度修为日渐频繁,收效却日渐微小,只怕伤筋动骨已是难免。她脑海中越来越多地回想起折颜曾说过的话,夜华归位尚且希望渺茫,墨渊若就此倒下,该如何是好?

便是那日,他们在街上路遇一群市井流氓调戏妇人。那妇人眼盲,被三五个男人围在其中,拳脚相加亦是反抗不得。白浅上前救下她时,定睛一看,方才发现她是玄女。

七万年前,翼君离镜设法诛杀擎苍不成,被生父戮于长戟之下。翼族就此大乱,仅剩的公主逃离大紫明宫,当时的翼后玄女亦从此杳无音讯,消失于茫茫人海之中。他们与玄女本有恩怨,翼族祸起后,只当她已死于动乱中,并未深究。此番得见,她穷困潦倒,模样凄惨至极,饶是白浅对她尚有恨意,亦狠不下心见死不救。玄女眼盲,人也疯疯癫癫,显是这几万年间吃了不少苦头。二人引她吃了顿饱饭,给了她一些银钱,这便作了别。

夜里两人下榻客栈,墨渊凝神打坐,白浅将结魄灯取出,确认安好后守在一旁原是无事,二更天时墨渊却忽然吐了血。近来他身子时常出毛病,仙力不济,早不复当年战神的修为。白浅吓得六神无主,守在他身旁与他打坐,行过两个周天方才见他缓缓睁开眼来,脸色惨白、净是倦色。白浅心痛得很,扶着他坐稳了,一遍遍抚着他背脊,看他又阖目缓了一会儿,方才低声劝道:“师父近来身子虚,不如我们回昆仑墟去调养一阵,再接着找吧?”她不敢说那不找了的话,墨渊听了却仍是摇摇头。

“不能等。”

他们已有两千年未找到过一缕夜华的元神了。白浅以为再找到的可能已是微乎其微,墨渊却仍说不能等。他以为拖得越久,夜华元神消散得便越多,却不愿去想,两千年前找到的那一缕,或许便是最后一缕了。

墨渊言罢,便要去看那结魄灯。抬眼之间,却徒觉周身冰凉,整个人都如枯木般定住了。

方才白浅放灯的案上,哪里还有结魄灯的影子?

白浅只觉三魂七魄都离了体。墨渊当即捏了法决去追,寻迹之下,竟觉出结魄灯的仙气在城郊忽隐忽现。两人十万火急赶往城郊,白浅分身寻之,便在一山洞中发现了仙气。

甫一进洞,便见玄女手结法印,周身黑雾弥漫,正往那歪斜的结魄灯上打去!

“你在做什么!!!”白浅闪身一掌劈在她胸口,将她生生击飞撞上岩洞。可惜为时已晚,那结魄灯受黑雾所困,原已歪斜于地,灯中如豆青光,顷刻间便灭了。

白浅目眦欲裂,只觉脑中一片空白,滔天恨意直冲得她扬手便打。玄女却在此时发出骇人听闻的笑声,紧紧捂着自己肚腹,似已丧失理智。

“我找这结魄灯七万余年,却不想踏破铁鞋,竟被你们送上门来!”她笑声一阵大过一阵,听得白浅心惊肉跳,怒吼道:“你敢!你敢!!”

她一脚将玄女踢到洞口,玄女受此一击,口中鲜血狂涌,却是捂紧肚腹直喊道:“不要伤害我的孩子!不要伤害我的孩子!”她目不能视,张牙舞爪地对着虚空踢打,模样看来既疯魔又凄惨。白浅听她此言,只觉荒唐至极,恨得牙关发颤,沉声问道:“什么孩子……”

玄女语无伦次,口中喃喃自语道:“我的孩子……我知道能救活他,我一定能救活他!只要有结魄灯,我就能把他养在灯里,总有一天,他会活过来的!”她言语间竟又笑起来,眼里淌着泪,倒似真见到了自己的孩子一般。

白浅转头看那腾卷在洞中的黑雾,肆意张狂,看来便是妖物。想必这玄女将这团妖气养在自己体内,妄图通过结魄灯养出个孩子来。“呵……”白浅冷笑一声,新仇旧恨涌上心头,已是杀意毕现,“你要孩子是吧,可以,我把他还给你!”

楼主 冷眸诠释悲伤  发布于 2017-04-20 18:21:00 +0800 CST  
她出手成爪,凭空握了那团黑雾,运力朝玄女打去。黑雾携带妖气,白浅一挥之下,玄女受那黑雾所缠,当即痛不欲生、七窍流血,竟在顷刻间便已至死境!看她犹自抽搐,做着最后的垂死挣扎,白浅恨得浑身发抖,回头去看,却见墨渊一步步走向那结魄灯,全然没管这边的生杀予夺。

墨渊走了两步,忽地脚下一歪,整个人犹如垮了一般,生生跪坐而下,歪倒在地上。

“师父!!”白浅强上去,一把抱住墨渊,见他整个人无声无息,只看着那结魄灯发呆,痛彻心扉,当即哭得泪流满面。墨渊看了结魄灯半晌,白浅循着他视线望去,只见那灯脚上一抹绯红,想必是玄女以邪术引之,偷天换日将它从他们房中生生窃了去。

“师父……”她心中悔愧、痛苦、绝望、恐惧,诸般情绪一涌而上,已无一字可说得出口。墨渊由她抱着,慢慢探过身去,艰难地拿过结魄灯,捧在手里瞧了瞧。

白浅看他神态,只觉心里的恐慌一点点扩大,他虽近在眼前,却好似远在天边,总觉得要发生什么,自己无力阻止。

墨渊瞧了那灯半晌,忽然抬掌往自己额间打去。

这一掌运颈之猛,几乎倾尽全力,白浅在他身边只觉劲风骤起,顷刻间,铺天盖地的恐惧将她淹没。

“师父!!师父!!!”她一把抓住墨渊的手,死死撰住,仰头望着他的脸,叫得声嘶力竭,“十七求您,十七求您啊师父!!!”

她已语无伦次,墨渊看着她的眼神却空无一物,好似根本没见着她这个人。她抓着那只自戕的手,只觉自己的性命似乎也就在这一掌之间,心念一动便是永诀。

她不停地求,一遍遍求墨渊放手,墨渊虽未再运力,那手却也纹丝未动,似乎只等她一个闪神,便可将自己的元神打出,放入那结魄灯中,再度引燃夜华的灵魂。

折颜说过,若要以结魄灯引魂,须以结魄之人相系之物引之,方可点燃灯火。如今他们身边,除却墨渊的元神,还有什么与夜华相系?

白浅声泪俱下,忆起夜华,更觉万年来的悲伤终于满溢,再也无法承受:“夜华走时,他同你说让你活着,他让你活着啊师父!”

听了夜华的名字,墨渊才终于有所感应,眼神一动,朝她看来。

“就算你用元神点了结魄灯又怎样,就算夜华回来了又怎样,你不在了,他要如何是好!他不在时,你痛不欲生,你不在了他又如何独活!”墨渊眼神闪烁,一丝丝的痛意、凄怆如伤口处浸出的鲜血,慢慢氤氲在他眼中。

“七万年了,师父,七万年了……”

“我们找了七万年,夜华在哪儿?即使元神聚合,没有肉身,他也无法归位!只有那一点烛光,就为了那一点烛光,你已仙力枯竭,值得吗?!”墨渊看着她几近瞪视,数万年来未说破的、不敢说破的话冲口而出,铺天盖地的绝望正一点点淹没着他的理智。白浅仍旧抓着他的手,泪眼模糊之中,话语间仅余气音:“他不愿见你这样的,他不会愿意的……”

“七万年了,忘了吧…………放下吧…………”

墨渊双手一松,那结魄灯徒地滚落在地,随着一声脆响一圈圈划向远处。她师父眼中滚滚热泪终于淌下,似在透过她看着别人。由始至终,他脸色仍未见失控,那聚合了八荒六合的绝望被他融在眉宇之间,只一点点,随着泪水静默地滴到地上,化为无形。



那晚,白浅抱着他不敢撒手,只怕一撒手他便如七万年前的夜华一般,在她怀中消散无形。

墨渊并未拂她。两人坐了不知多久,他转头看向那死在洞口的玄女,末了,仿佛撑起最后一丝力气,对她喃喃道:“回去吧。”

他弯下腰拾起结魄灯,凝神半晌后,转身抚过白浅的头,给了她一个疲惫而淡漠的笑容。白浅不晓得,她师父是不是放下了。



路途虽远,归程却总似更近。行过俊疾山,白浅忆起当年在此与赤炎金猊兽那一战,如今当真已然隔世。她回头去看墨渊,见他目不斜视,似已对旧事、故地都不在意了。

途经万仞崖时,墨渊手中的结魄灯忽地一亮。

两人即刻停在云端。墨渊拿出那灯一看,只见灯芯处竟微微闪着光!正自疑惑间,那灯芯徒然一亮,一缕青光自灯中腾出,直往万仞崖下坠去!

两人大惊之下,立刻随那青光而去,追至崖底却不见丝毫异样。将崖下搜寻个遍亦是一无所获。两人面面相觑,却都自对方神情中看出些令人心神激荡的端倪。

那青光绝非他物,只有可能是夜华的元神!可结魄灯已灭,元神俱散,又何来青光?这灯聚合夜华元神已七万年之久,难道对他神魂气息已有感应?

“这崖下难道还有东皇钟碎片?”白浅不敢太过希冀,小心猜测着,墨渊却四下逡巡,显然与她有同样的想法。

两人搜寻未果,灯中却又见青光腾出!那光似有指引,飞掠而过,直往东方天际闪去,两人立时腾云追赶。行过百里,青光逐渐转暗,最终漫进一处城镇,没在了一户人家的墙垣之间。

两人追至墙外,四下观察,发现此地是处府邸。抬头一看,但见门上匾额刻有两字:柳府。

墨渊将结魄灯隐于衣袖之中,二人施法隐身后进入府内一探究竟。七万年来,他们找遍四海八荒,还从未进过哪家凡人的宅院去找东皇钟的碎片。行至内院,恰逢两名侍从随一少年步出屋外,似是要去学堂。

楼主 冷眸诠释悲伤  发布于 2017-04-20 18:22:00 +0800 CST  
那少年手里捧着书册,翻看了一下,似乎想起什么,转身吩咐了随从几句。他这一转身,墨渊与白浅恰恰看清他正脸。

白浅惊呼一声,随即将嘴死死捂住,已然忘记二人业已隐身,不会被人察觉。她转头看向墨渊,只见那人直直看着院中那个少年,似已忘记出声,甚至忘记呼吸。

“少爷,找到了!”随从拿着书册出来,将书递到少年手中。那少年点点头,正儿八经的模样与当年昆仑墟初见的夜华如出一辙!

这凡间,竟有人同幼时的夜华长得一模一样!

白浅尚不及出声,墨渊已然化形而去,随那少年出了府。

那一日,他们暗中跟着那孩子读书,看他被夫子点了名背诵诗文,夫子叫他“柳照歌”。

白浅几次三番欲上前查探,均被墨渊拦住,二人直等到日落西山,那少年连同府里的人都入睡了,方才现形入他房中查探。

墨渊坐到他床头,愣愣看他半晌,竟连要做什么都已忘了。白浅施了追魂之术,略一查探,不禁大惊失色:这区区凡人的魂魄中,竟当真蕴有夜华元神!

神仙渡劫时不是没做过凡人,可若为凡人,如何还会有神仙的元神?

墨渊查探之下也是一样的结果,两人百思不得其解,又觉惊喜交加,实在有些六神无主。思虑之下,墨渊领了白浅去到这孩子父母房中。他施法往那二人记忆中一探,便知此子并非他二人亲生,乃是他们当年途经万仞崖下时拾到的婴儿。两人膝下无子,便将孩子视如己出,带回家中抚养。

墨渊提到万仞崖,尚且满腹疑窦,白浅左思右想,却忽觉醍醐灌顶!她猛地抓住墨渊手臂,颤声道:“是花瓣,是那片金莲花瓣!”

墨渊霎时便愣了。

当年白浅携金莲被金猊兽逼至万仞崖顶,尚且沉睡的夜华元神为保白浅性命,曾倾力为她挡过金猊兽一击,一片金莲花瓣被兽爪削下,落入万仞崖下。白浅还曾至万仞崖下寻找,却一无所获,只当花瓣已经枯萎,就此作罢。

因缘际会,时移世易,数万年更迭之后,夜华于弱水河畔灰飞烟灭,却竟是这片花瓣结成了仙胎,在这世间为他留下了最后一片元神!两万年前,师徒二人曾在东荒涉星湖与蛟龙恶战,想必当时莲花仙胎尚未苏醒,他们才未有所觉。两万年间,这仙胎竟在凡间得以孕育,苏醒后成为一个婴儿,为柳府夫妇所得,抱养至今。

“师父!他是夜华,他真的是夜华!”白浅喜极而泣,握着墨渊手臂又哭又笑,百感交集。

墨渊愣愣听她说了,紧绷的肩背逐渐松弛下来,似已站立不住,堪堪往后退了两步。白浅赶紧扶他在廊中坐下,他抬首望向照歌卧房,万般希冀与渴望凝于一眼之中。

“呵……”他笑了。终于笑得欣慰、笑得解脱。

遍寻四海八荒七万余年,却原来他已归入凡尘之中。


TBC(下章:照歌)



楼主 冷眸诠释悲伤  发布于 2017-04-20 18:23:00 +0800 CST  
【章六原文链接】http://weibo.com/ttarticle/p/show?id=2309404094078743667214

楼主 冷眸诠释悲伤  发布于 2017-04-20 18:23:00 +0800 CST  
七、照歌



初见照歌时,他不过总角之年,墨渊与白浅在凡间默默陪了他三年,到十岁时,方才现身与他相见。起初白浅不明白为何师父不愿现身,他盼了七万年,白浅以为他该恨不得每日抱着那小不点儿晃悠。可墨渊没有,有时他还显得有些诚惶诚恐。白浅原以为他日日跟着照歌去读书、隐身看他吃饭睡觉是因着想见他,后来才晓得,他是怕他出事。

“他成日有两个书童伴着,能有何事啊?”听她抱怨,墨渊也并不与她计较,隔日还是继续隐身跟着照歌走。后来有日夜里,他二人守着照歌睡熟,坐到他房檐上去闲聊,白浅才摸到些眉目。那晚皓月当空,是个团圆的日子,她看着那幽幽发着光的月亮,问墨渊:“师父,你说他现在到底是个凡人呢,还是神仙?”

她指的自然是照歌。墨渊笑了笑,答:“凡人。”

他们早前趁着照歌睡得酣甜,拿他试过不知多少回了。这小子魂灵所系虽是夜华的元神,可从头发丝到脚趾尖却半分仙力也没有,莫说仙力,白浅拿追魂术敲打了他无数次,当真是连仙骨也无,从头到尾不是个能飞升的命。这起先还把师徒二人搞糊涂了。若说转世,白浅悄悄去找司命打听过,翻遍了他的私藏也没找着照歌的命簿,那合该不是转世,就是夜华本人了。可夜华一个父神次子,缘何经历了万年更迭,好不容易仙胎苏醒,却没了仙力呢?纠结来纠结去,最后墨渊却是干脆不理了,只道护他周全便好。

白浅倒留下了心结,总挂念着照歌日后该如何是好,若无仙力,命里也无飞升的可能,按说夜华是不能算作归位的吧?她兀自焦虑,墨渊却似洒脱得很,与她说:“做什么非要归位不可呢?”

白浅转念一想,也觉不无道理,她想兴许正是因为如此,她师父才从未将照歌的事通传过九重天。但她师父着实喜欢说话仅说半句,还爱答非所问,让人摸不着头脑,那晚见墨渊又是那般参透天机的模样,她便忍不住了。

“师父为何如此确信?”

墨渊转头望了望那轮圆月,像是忆起何事,对她温言道:“兴许是他想做凡人吧。”

“啊?!”白浅却是更糊涂了,感情这元神归位还能选做凡人还是做神仙的?即便是她这个一辈子不务正业的野狐狸,也知道神仙里没有这个活法。墨渊似是宽慰她,道:“他仙力无法感知,兴许是仙胎结成时历经万难,修为早已封入元神深处,旁人才无法触及。又或许,他并不想做个法力高深的神仙,既如此,那便由他去吧。”

“世间万物,自有其规律。水到渠成时,该来的总会来。他如今过得安好,便够了。”白浅听她师父神叨叨一番说辞,似是懂了一半,又似全然不懂,所幸也就不予计较,拿了酒悠悠闲闲喝起来。她不晓得夜华缘何要做个凡人,墨渊却是晓得的。他永远记得七万年前昆仑墟静谧的那一夜,夜华枕在他颈间,曾对他说:“若有一日有机会做了凡人,倒也不错。”

墨渊亦觉得,做个凡人,有何不妥呢?欢愉苦痛不过几十载,却也足够了。



他二人隐身伴在照歌左右,墨渊乐此不疲,白浅却是深受其害。有时她隐身在柳府闲逛,仆从们从她身上穿过,她还会尖叫一声以为自己业已身归混沌;有时回十里桃林讨酒喝,又忘记自己已施法隐身,追着折颜闹了一路才回过神来,气得几近晕厥。她以为再这么下去,自己总有一日便可与那孤魂野鬼匹敌,此世下世都分不清楚了。幸好,照歌十岁那年出了次小岔子,逼得他俩在他面前现了身,白浅为此十分感激他那几个游手好闲的同窗。

照歌自小性子文静,甚至沉默寡言,在外人面前不苟言笑。除却爱在自己床边倒腾些乱七八糟的玩偶,一概没有什么孩童的爱好。白浅曾打趣过他不愧是个拥有夜华元神的人,一举一动间全得了那人板正沉默的精髓。但也正因如此,他在同辈中鲜有朋友。那年冬,照歌有日从学堂出来,在门口没见着两位书童,便打算径直回家去。谁知脚刚一迈,几个讨人嫌的小鬼便把他围在当中,那阵仗看来似与他有深仇大恨,十分骇人。其实哪有什么深仇大恨,无非是照歌自小聪慧过人,又知书达理,先生喜欢得紧,常拿他作个榜样,这便惹了同窗的嫌罢了。那日围了他的几个小鬼,正是平日里最爱找他麻烦的。往常书童在场,长他们几岁,他们顶多言语相激,不敢造次,那回逮了便宜,当即将他拦下,看来真是要大打出手的。

恰好便恰好在那日他二人原本不在,正好回了趟昆仑墟打点事务,刚到凡间,便见个人高马大的小**抬手往照歌头上打!若换作以往,墨渊有时间反应,定是大手一挥惹阵风来吓走人便罢,那次不同,时机正好,墨渊颇为震惊。她师父径直在照歌身前现了形,那小王八蛋拳头还没打过来,已连同其他三五个孩子被墨渊弹指一扔,飞去了荒郊野外。墨渊倒好,维持着一贯的宝相庄严,直到转身见了愣在原地的照歌,这才懵了。

他们懵了不要紧,白浅兴奋啊!她形同孤魂的荒诞岁月终于走到了头,当即在脑中过了遍话本子里英雄救美的桥段,奔上去握住照歌双肩便道:“别怕,我们是来救你的!”

这小子还算镇定,见又凭空多出个人来,呆了半晌,只轻声问道:“你们从哪儿来的?”

楼主 冷眸诠释悲伤  发布于 2017-04-20 18:25:00 +0800 CST  
白浅这便噎住了,她并不能说他们其实已经来了很久了。见她不应,且满脸尴尬,照歌又回身看向墨渊。两人大眼瞪小眼,僵持了半晌,冷风飕飕刮过,墨渊才咳了咳,说道:“我们送你回去吧。”

照歌眉梢一抬,歪头盯着墨渊眯起眼来,模样十分探究。他问:“你们晓得我住哪儿?”白浅脑中立马咯噔一声,同她师父交换了一个眼神,心道:完了。当不成英雄变成了贼!

谁知那小子见他二人欲言又止,举止可疑,却是眼神一亮,眉开眼笑!墨渊尚且不及反应,已被他扑过去抱住了腿,仰着小脸喜滋滋地问:“你是那位睡神?”

“…………那位什么神?”白浅那声儿仿似被掐住脖子的鸭,照歌却并不搭理她,只专注地看着墨渊,追问道:“我常在梦里见到你,你便是那位睡神吧?”

他俩没应答,照歌又说:“梦里我总看不清你的模样,还想你会不会是青面獠牙、血盆大口,没成想倒与我们凡人没甚差别。”他说得绘声绘色,把墨渊越抱越紧。白浅却只觉五雷轰顶,见墨渊还渐渐露出些悦色来,登时忍无可忍,大吼道:“什么青面獠牙,我师父是掌乐司战的大大大上神!”

那孩子听她此言,眉眼弯弯,笑成一个极好奇又天真的模样,扬声道:“啊?”



白浅曾是领教过夜华粘人的本事的,她只是没想到变作了凡人,这功力有增无减。好歹也算守了照歌三年,这孩子什么脾性他二人一清二楚。平日里对着旁人不是清清冷冷便是有礼而疏远,今日见了墨渊,倒像把十年的生命里所有活力都放了出来,俨然一块狗皮膏药。按说他二人是他刚刚得见的陌生人,照面方式又着实奇诡,是个正常人家的孩子也该忌惮三分。柳照歌倒好,墨渊伸手牵他,他便顺势窝进那人怀里,让人一路抱回府上去了。

回府时二人施了隐身术,将照歌一同隐了身形带回卧房,那小子仿佛见了天大的新鲜,仗着术法能将声息皆去,便一路呼呼嚎嚎,伸直了手臂乐得翻天。墨渊原本选了条僻静的路折去卧房,他偏要央着人走人多的路,路上见了家丁便逗,看别人无知无觉,笑得咯咯直响。十几万年了,白浅总算悟透:每逢到了墨渊手上,这人便似有病一般,天上如此,人间照旧。

到了他卧房,照歌率先蹦进屋去,为他们斟了茶,随口对白浅道:“喝吧”,又捧了一杯到墨渊跟前,递过去看他喝。白浅白眼一翻,坐到案前拿过茶盏喝了,便逡巡过他房内诸多摆设,忽地注意到他床前那几个手制的玩偶。过去三年,她自认对这房中各色物什已熟悉得过分,今日见那几个玩偶,却忽觉如有神谕,仿佛天灵盖都被贯个透穿。她嘴里的茶往外一喷,呛咳之间,抬手指向那些玩偶,艰难问道:“你做的这些,便是……睡神?!”

墨渊一听这话,也似茅塞顿开,转头看向那些七歪八扭的玩偶,有些哭笑不得。照歌倒不觉得有什么,只略嫌弃地拂开白浅喷出的水雾,想了想,忽地展颜一笑,回头对墨渊道:“你们晓得这些是我做的?”

见二人又被噎住,他更是兴奋,凑到墨渊跟前惊喜道:“原来你当真来看过我!”

墨渊微微扬了扬眉,问道:“你晓得我来过?”

照歌重重点了点头:“晓得!不过我以为自己是在梦里,这才把你当作了睡神。”他自小便爱做些顶玄乎的梦,梦里最常见到的便是墨渊若隐若现的身影,有时仗剑而立,仙风道骨,有时孤立山头,似在举目眺望,无论梦过多少回,终究没曾见过他真容。他也不晓得为何,见了墨渊便觉亲近得紧,自小对着父母都没有的亲昵,初见墨渊,便已万分依赖。

白浅听他提起梦境,灵机一动,起了逗弄的心思,试探道:“诶,这么些年你梦我师父多少回了,我和我师父一直同路的,你该是也梦见过我吧?”

照歌随口道:“没有。”却又似乎被她点醒了什么,转而问墨渊:“你们为何要在夜里来见我?是认识我么?还是我爹娘的故人?”他晓得自己并非柳家亲生,还当墨渊师徒二人与他身世有何渊源。可转念一想,他已亲眼见着二人凭空化形,能有这本事的,还能是凡人?方才在学堂外,白浅对他吼那一通,也让他十分迷惑,什么“掌乐司战的大大大上神”,虽不明所以,但想来绝非等闲之辈。千回百转间,本就玲珑的心思,早已飞去十万八千里远。他不耐万分苦恼,终是将那最要紧的一点向墨渊问了出来:

“我是人么?”

楼主 冷眸诠释悲伤  发布于 2017-04-20 18:26:00 +0800 CST  
…………

白浅一个没忍住,哈哈大笑,扳过他肩膀道:“我们呢,确实是神仙,在你这府上逗留已有三年啦,若问因由,算是与你有缘。此事与你爹娘毫无关系,你不必担心。至于你是不是凡人嘛……”

她还想故弄玄虚,一旁的墨渊却接过话道:“你是凡人。”

见照歌转头疑惑地看他,他复又肯定道:“你是凡人。”他伸手抚过照歌额前的发,看着他盈盈目光,一点点牵起笑来,“我也曾在梦里见到你,遂想与你或许有些缘分,便带了徒儿来看你。”他以为这算不得说谎,七万年来,他确实已在梦中见过他无数次。

照歌一听他也曾梦过自己,这便被带偏了去,当即与他兴致勃勃地谈起自己那些光怪陆离的梦来。白浅见他下意识将床头的玩偶抱在怀里,那玩偶虽模样可怖,可仔细瞧那衣裳,竟当真同墨渊的一件玄袍有几分相似。她憋着笑,看那两人一问一答,墨渊嘴角含着多年不见的笑意,只觉时光如昨,当年最好的日子又回到当下。

照歌求知若渴,一会儿说梦里见过一人在月下抚琴,弹得一首凤求凰。白浅躲在墨渊身后,朝他贼兮兮指着自己师父,照歌见那人确是墨渊,登时喜不自胜。一会儿他又说梦见和人斗法,梦里还以为自己成日钻研那些神佛鬼怪业已魔障,却不想墨渊扬眉看向白浅,直等她垂头丧气地承认那个输的便是她,才似满意地看回照歌去。后来他又提到自己在学堂里听人授课,那学堂不似他往日去的那个,他也不似往日听夫子讲学时那般乖巧,倒是与堂上的同窗打闹得异常激烈,简直目中无人。梦里还时常有酒香,有一片绵延数十里的桃林,风吹过时,桃花沙沙作响。还有一人坐在案前,描着一幅画像,偶尔抬头与他对视时,他总是不经意地便醒了过来,见不着那人的眉目。

白浅说:“大殿里嘛,咱们当时可是结了仇的。”照歌不明所以,便问:“什么大殿?”

“昆仑墟啊。你说那梦中的学堂,那是昆仑墟的太虚殿。”

“昆仑墟?那是何处?”

听他此问,白浅却不答了。她转头看向墨渊,见他师父垂首片刻,转头对照歌道:“那是我们的家。”

照歌那时有些恍惚。他不晓得墨渊说的“我们”是指他同白浅,还是将自己也算在内。他心道自己既是凡人,自然不会同神仙是一家人吧。

楼主 冷眸诠释悲伤  发布于 2017-04-20 18:35:00 +0800 CST  

楼主:冷眸诠释悲伤

字数:97534

发表时间:2017-04-21 01:44: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8-04-26 16:54:00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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