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朝浪漫英雄】粮食向同人-不负(父子训诫,甜)作者:艾苏苏

我去发几次吞几次啊- -度娘抽了。

楼主 疾雪  发布于 2013-04-09 00:03:00 +0800 CST  

我去凭什么你能发我不能发??????????????

楼主 疾雪  发布于 2013-04-09 00:28:00 +0800 CST  
我去,没发完啊亲。

楼主 疾雪  发布于 2013-04-09 00:37:00 +0800 CST  

向左家行纳采礼,为你聘娶温姑娘为妻……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就是给我为妻了?!替我迎娶温恬儿?哥舒明朗一颗心在风中颠上颠下,把父王说的两句话慢慢咀嚼了一遍,他立时明白,自己又想错了。又摆了一个天大的乌龙。

从一开始,父王就没想过把恬儿送进宫去。彭碧洲对恬儿恭敬,是因为他早知道恬儿会嫁给自己!没有直接把恬儿接进王府,是因为父王要替恬儿寻找一个合适的身份入籍。恬儿要嫁给自己,她就不能是青楼出身,所以,她一转眼就成了左家的千金。

不是警告,不是人质,没有威胁,没有利用。就是很简单地疼惜爱护,想把他最心爱的女人嫁予他为妻。

哥舒明朗……你的心,永远这样阴暗龌龊。哥舒明朗低头紧抿着唇,当他意识到自己不能总折磨手指时,掌心已经被指甲刺破了。手指一点点刺破手心的时候,并没有知觉。当手指仓促松开,短暂的停顿后,刺痛才从手心丝丝缕缕地蔓延上来。

景绪并不知道哥舒明朗在别扭什么,他再强大也想不到哥舒明朗曾以为他会把温恬儿送入宫中,见儿子跪在地上就不肯起来了,他稍微有些无奈。这年月当儿子的可有免死金牌,不管是要撒娇还是耍赖,低头往地上一跪,当家长的就彻底没辙。——得,总比一言不合摔门就走要强。

“有什么事,起来坐着说。你离得远,父王如今耳力不好,恐怕听不见。”景绪有时候也会选择示弱,尤其是他明白儿子必然会体贴自己的时候。

哥舒明朗惶然想起父王一身内力已然散了,他从不敢想象父王如此示弱的时候,这种话景绪能够恬淡从容地说出口,听在哥舒明朗耳力宛如钻心刺骨一般疼痛。在哥舒明朗的心目中,父王永远都是强势威仪的,父王怎么能像个普通老头儿,弱小得让人心痛!

他不得不仓皇起身,上榻凑近景绪的身边。往日他与景绪腻在一起,总是学景绪的样子散膝坐着,偶然还会直接躺在景绪的怀里,今天却很老实地屈膝坐在脚心上,低眉顺目地看他父王的脸色:“父王……一早知道我和……恬儿?嗯?”

景绪不喜欢他这样恭敬小心的姿态,伸手拉住儿子的手,轻声道:“恬儿是个好姑娘。”

哥舒明朗神色开朗了一些,不管什么时候,面对着父王明显的示好,他都会由衷地觉得愉快。景绪只拉了他的手两下,他原本紧张谨慎的气息就松了下来,好看的乌眉微微上扬,嘴角勾起一个愉悦的弧度,想笑又顾忌着不太敢笑,抿嘴道:“嗯。她……还好。”

短暂的接触之后,哥舒明朗发现父王原本紧实的手掌皮肉都松了下来,那曾经蕴含着让人胆战心惊、直觉危险的手掌,如今安详得宛如一团死肉。是的,和内力充盈、真气不绝的从前比起来,景绪现在的手就像是彻底失去了灵性的凡物。

——他确实是凡物,如今的景绪和普通人别无二致。

哥舒明朗觉得很心酸。他曾经宛如天神的父王,突然间就走下了神坛,成了一个老头儿。

“怎么?这是要哭了?”景绪惊讶地问。

哥舒明朗两只手合拢,把景绪那只皮松肉垮的手捂在手心,眼睛眨巴眨巴地,好歹是没有哭出来,不过,他漂亮的睫毛上隐然染着一丝湿润,很显然是带着泪意了。景绪才知道儿子是替自己的身体与衰老担心,不禁安抚道:“过些日子就好了,并不会一直这样艰难。”

哥舒明朗泛红的眼眶迅速积蓄了一汪泪水,他哽咽地问道:“……我知道。”

景绪觉得这句话腔调有些不对。

果然,哥舒明朗下一句话就摊牌了:“那日在慎思斋,父王呕过血。”

景绪突然想起,慎思斋几个月前就拨给哥舒明朗做外书房了,那里还住着哥舒明朗从凤翔带来的心腹,一个叫影子的剑客。换句话说,那一天他行事出了纰漏,被哥舒明朗的眼线盯住了。这个认知让景绪颇为不悦,某种层面上而言,他和哥舒明朗的脾气很相似,那就是标准的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他能盯着别人各种阴私不放,却绝不许别人窥伺自己。

见景绪脸色倏地阴沉下来,哥舒明朗撑着膝盖往父王身边挪了一步,声音中带着抽泣:“父王散功……和我有关么?”

问这句话的时候,哥舒明朗就抬头看着他的父王。那双眼睛浸透了泪水。

“和你没有任何关系。”景绪斩钉截铁地说。

他觉得哥舒明朗矛盾到了极点。看看那双眼睛,充满了期盼与拒绝,分明希望自己告诉他,不是这样的,和你没有关系,偏偏又刁钻地写着洞悉与怀疑,一定要刨根问底。景绪很想告诫他,不要试图窥伺你的父王,哥舒明朗已经抿起了嘴,哽声说:“几十年都没有问题,孩儿回来不久,您就发现功法有问题了?”

景绪已经很厌烦哥舒明朗这样动辄自疚的脾性了,他不想一次次去自责深渊里挖被孽海淹没的儿子,所以,这一次他没有用语言宽慰,挥手屏退下人:“门外十丈,不许留人。”

屋内闲杂人等都撤了出去,只剩下彭碧洲侍立于不远处。

景绪从腰间抽出一柄一尺长的短剑,剑鞘乌黑似金石,剑柄莹白如玉,他左手捏着短剑,右手在半空中轻轻一划,“铮”一声轻吟,屋内倏地飘散出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哥舒明朗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他能感觉到四面八方涌来一些不可思议的东西,可是,那究竟是什么,他无法形容,也无法理解。

景绪指诀翻飞,一道无形的气韵在屋内飞舞一圈,回到了剑鞘之中。屋内气势顿散。

“明白了?”景绪问。

哥舒明朗立即明白父王是舍弃了修炼数十年的内力,去修炼一种闻所未闻的高深武功。这显然和他没什么关系,甚至和父王在慎思斋呕血也没什么关系。他为自己太过深沉的心思略微羞愧,又为刚刚见识的神奇剑术惊讶,顾不上擦眼眶里盈然欲落的泪水,问道:“父王,此术能赐予孩儿么?”

景绪原本还担心他钻牛角尖,没想到这孩子脾气来得快,去得更快,闻言又好气又好笑。他是在认真思考是否将不易心道传给哥舒明朗的问题,哥舒明朗盯着他的脸,忍不住伸手去扯他的衣袖,小声求道:“父王……您教教孩儿?”

被儿子扯着袖子腻着声音哀求了一声,景绪心里那丁点儿顾忌瞬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他琢磨了一下,说道:“此事不急。过些日子,父王带你去挑一柄合适的剑。”又看了儿子一眼,回想起记忆中哥舒明朗一点即通的聪慧,“你这样聪明,养剑并不难。”

难的是养心啊。景绪顺手将那柄短剑收入腰间,看了看窗外明亮的日头。

“伤既然好得差不多了,明日起就去梅院上差吧。有空去鱼跃馆陪陪温姑娘。”景绪说。

楼主 疾雪  发布于 2013-04-09 00:40:00 +0800 CST  
阿弥陀佛终于发完了这到底是造的什么孽啊。
那个本来前几天说回帖,但是- -电脑主板里一个虾米虾米模块坏了,才修好就周末,俺回家过周末去了。。。。
至于问这个文到底怎么个更法……我的建议是,不要每天来刷,不要等更。
我最近身体很疲惫,精神也是。
所以,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有精力码字。
每周固定时间来逛一圈就行了,对吧对吧?
先去睡了嘤嘤嘤……

楼主 疾雪  发布于 2013-04-09 00:43:00 +0800 CST  

第二十五章


景绪的日子过得并不算太舒心。眨眼就进腊月了,宫里府里都在准备年节的庆典祭祀,亲事府与梅院也都抓紧在年前把要紧事务呈递处置,山南东道节度使的任命开年就要请旨,为此静王府内部势力的博弈也到了最后阶段,偏偏这时候女刺客出现了,景绪不顾身份影响亲自带人血洗了小月山庄,再度掀起一阵喧嚣,天下诸镇的目光再一次集中在了长安静王府。


事情很多很繁琐,却都在景绪的控制之内,不管是前头静王爷还是景老爷子,眼界见识判断力都在那里,局面控制住绝不会出错。让景绪觉得不太得劲儿的是,散功之后体力差了许多,没法儿像从前一样熬夜加班照样精神百倍了,往年数九寒冬也是一袭单衣,今年扛不住了,各种毛皮衣裳让彭碧洲收拾出来,裹得跟头熊似的。


除此之外,景绪觉得自己没什么不满意的。事业蒸蒸日上,下属人才辈出,儿子聪明伶俐又肯上进,继妻与儿媳妇关系融洽,真好。


又是一日傍晚方回。进门就问了儿子的下落,听说在鱼跃馆和温姑娘在一处,景绪笑了笑,吩咐厨房给儿子与未来儿媳妇送两个菜去,独自一人在执明殿吃饭休息。贴身保护他的杨虎已经换班去休息了,如今伺候在身边的是彭碧洲。


“怎么了?”景绪意外地看着悄然退去的所有下人,问侍立一旁的彭碧洲。


彭碧洲也不吭声,屏风后悄然走出来一个人影,黑瘦高挑,作侍卫打扮。……侍卫哪里敢随意进殿?何况还藏在内殿的屏风后!景绪不禁多看了那人一眼,立即认出了他的身份。不禁心头狂跳!——这人居然是夏豪!应该领兵在外、替静王爷执掌最心腹部队的夏豪!


景绪的第一个反应,就是河东镇出事了!他拿着筷子的手小幅度地颤了一下,很快就稳定了下来,顺手将筷子放在了桌上。


夏豪已经上前跪下施礼,磕头道:“末将叩见王爷,王爷千岁!”


“你怎么回来了?”景绪口吻中听不出一丝焦躁,他只是问理由。


夏豪沉默了片刻,说道:“江湖传言,王爷要血洗九派残裔。小月山庄、天琴庄、散花小筑……”


景绪攀着的心瞬间就放了下去。只要不是藩镇军队出了问题,其余的都是小事。只是,他的担心才刚刚放下,就听见夏豪在一个个数被他亲自带队铲除的江湖势力,一股邪火不自觉就飙了出来。——闹清楚你自己个儿什么身份没?你是领兵在外的大将,静王府的中流砥柱,就为了江湖上的琐事就撂下军队孤身一人往长安跑,脑子进水了不是?!


“……乌金铁铺、面庄、竹林寺。无须你点名,孤比你清楚。你想说什么?”景绪干脆地截断他的话,不耐烦地问。


彭碧洲担忧地看了夏豪一眼,这种时候他是不敢插嘴的。


明眼人都知道景绪是生气了,屋内气压低得渗人,偏偏夏豪骨头硬,这时候还敢抬起头直视景绪的双眼,恭敬却不驯顺地说:“安史之乱后,九派苗裔散落天下,单凭亲事府几百侍卫是杀不尽的。倘若王爷不嫌弃,末将愿效犬马之劳,替王爷诛尽九派。”


这话听着特别诚恳,只是稍微有脑子的人想想就知道夏豪是在说反话。


开元盛世时,江湖九派百花齐放,影响大唐历史走向的江湖人士不胜枚举。然而,安史之乱不仅砸碎了大唐盛世的脊梁,同样也摧毁了那个堪称传奇的江湖世界。景绪从静王爷的记忆里得知,当时江湖九派不分正邪同时齐聚长安,上演了一场足以彪炳青史的悲壮守城大戏,以至于曾经盛极一时的九派高手纷纷陨落,残裔不得已流落天下、苟且偷生。


转眼已是百年,藩镇势力取代了曾经盛极一时的江湖势力,与当年大街小巷四处穿行着九派弟子的盛况相比,所谓的“九派后人”已成了传说中的人物。


江湖事,江湖了。这是与九派相关各人各势力心照不宣的默契。当身怀七秀内坊绝技的女刺客出现在静王府时,景绪选择的是亲自带人出发剿灭与女刺客相关的势力据点。换句话说,他用的是静王府的江湖身份,而不是藩镇身份。


偏偏夏豪说,你想用江湖身份清剿九派后人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除非你动用军队。


实际上夏豪就是在正面表达他的不满,他认为静王爷以势压人,坏了江湖规矩。


这是在讽刺自己啊!自穿越过来一直被人毕恭毕敬逢迎着的景绪,头一次接触到这样直接的抵抗与挑衅,一时竟有些错愕。醒悟过来他是又气又乐,这小子到底算是个什么人?明明是领兵在外、一呼百诺的大将,说话做事却把自己往江湖草莽打整,拎得清自己的身份没?


“说吧,谁央你千里迢迢潜回长安,就为了说这些废话?”景绪没好气地问。


这是景绪和静王爷不同之处。静王爷御下恩威并施,杀伐决断,骨子里总带着一点儿天家独有的帝王之术。景绪则不然。景老爷子一生颠沛流离,在华夏毁灭、重生、长歪、敲直、学步、腾飞各阶段中狡猾的逐流投机,说到底仍旧是个商人。商人的本性是逐利,不是损人利己,而是各取所需,你好我也好,大家都很好。


在不触及根本利益的情况下,景绪不介意让利一部分,有钱大家赚,生意才能做得更大更好更健康。


夏豪已经准备好和静王爷唇枪舌剑了,没想到景绪撂出一句意料之外的话,不禁一愣。


桌上的饭菜喷香扑鼻,景绪折腾一天早就饿了,瞥了跪着的夏豪一眼,心知这人未奉命不该擅自回长安,一路回来必然潜藏身形,溜进王府就被彭碧洲藏在执明殿了,必然没有饭给他吃。来得晚还罢了,来得早了可不就得啃点心么?对彭碧洲说:“叫他伺候。”


彭碧洲与夏豪都有点摸不着头脑,面面相觑。景绪拿起筷子看了夏豪一眼,问道:“怎么?统领万人的大将军了,差使不动你了?”


夏豪连道不敢,一溜烟爬了起来,轻车熟路地取水净手,随后接过彭碧洲手里布菜用的碗筷,乖乖站在桌边服侍景绪吃饭。苍山八骏从洛英起,少年时期都曾在静王爷身边服侍,饮食起居自然是最基本的,夏豪做起来并不陌生。


席间景绪也不说话,只是默默吃饭。夏豪饿了大半天了,只吃了两碟子凉糕,看着眼前的热菜热汤口水直流,偏偏景绪也不说赏饭给他吃,只要他布菜盛饭,看着热气腾腾的汤饭,嗅着香气四溢的热菜,把夏豪馋得挠心挠肺,越发地觉得饿了。


终于,景绪吃完了饭,筷子轻轻一搁。夏豪忙上前服侍漱口,擦手。


“饿了?”景绪促狭地问。


折腾了一顿饭的功夫,夏豪早没了初见时的锐气。大约是短暂的服侍让他回想起了当年跟随静王爷的少年时光,骨子里对静王爷的敬服感恩压住了他的气性,他晒得黢黑的脸上挤出一丝苦笑,说了一句软和的话:“求王爷赏一碗热饭吃,真饿了。”


景绪使个眼色,彭碧洲就转身去搬凳子。夏豪连忙跟了上去,抢在彭碧洲之前搬了凳子放在桌边,口中说道:“哪儿能劳动您呢?”当下就很开心地拿了一只碗,将热汤肉汁混着饭满满舀了一碗,三两口全倒进了嘴里。


景绪不禁皱眉,对彭碧洲说:“改天找个太医看看。牙齿长着挡风用的,吃饭也不嚼。”


夏豪一连吃了四碗才心满意足地搁下,漱口擦手过来磕头:“谢王爷赐食。”


景绪已经换了身宽松的衣衫坐在榻上了,他如今体弱怕冷,腿上盖着毯子,手里还捧着一只手炉,闻言只用下巴示意了一下身边的坐席,说:“起来坐吧。有什么事,慢慢说,都是可以商量的,不必开口就用话拿人。你拿得住谁?”


夏豪在他指示的位置坐下,神色略微凝重,垂首道:“是末将轻狂了,愿领王爷责罚。”


景绪不是真正的静王爷,不至于被人讽刺一句就要把人收拾下课,他浑不在意地点点头,问道:“说吧。”


夏豪略微躬身,低头说道:“江湖传言,大公子遇刺之事,让王爷甚为震怒。长安附近的九派据点被清剿血洗只是个开始,……。末将也有些江湖朋友,听闻此事恐被殃及,因求末将向王爷缓颊说情……”


“说实话。”景绪耐心听了两句,发现自己的耐心实在没什么必要。


夏豪倏地离席跪地,低头道:“求王爷饶命。”


景绪的脾气实在不能说好,老爷子仅有的耐性都丢给儿子了,换了哥舒明朗这么磨叽,他或许还能强忍着脾气多问两句,很可惜,目前扯三扯四扯不清楚的人是夏豪,分明很有诚意解决问题的景绪没好气地撂了一句话:“要么说,要么滚。”


夏豪立马知道不能再叽歪了,竹筒倒豆子似地把事情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原来当日随女刺客进府的乐师当中,有个叫卢半夏的琴师。这人是个隐藏极深的万花弟子,原因很简单,他武功很烂,主要传承的是当年万花谷琴圣苏雨鸾的琴艺。众所周知,琴圣苏雨鸾不仅是万花谷的琴圣,同时也是七秀坊七秀之一,她是嫁入万花谷的。所以,卢半夏和出身七秀内坊的女刺客念娘有那么一星半点而的香火情分,念娘到静王府行刺,卢半夏是不知情的,他只是看在同门之谊顺便帮忙充个数罢了。


念娘刺杀哥舒明朗,被应娘挡了下来,随后被彭碧洲斩落一条手臂,逃之夭夭。跟着念娘进来的卢半夏吓坏了,在某人的帮助下,他从静王府的控制下顺利出逃,没两天就听说静王府大肆清剿血洗长安附近的九派据点,他的师门天琴庄也惨遭屠戮,鸡犬不留。这下卢半夏差点就直接吓死了,屁滚尿流地逃出了长安,跑去找夏豪救命了。


这时候,奉命清查内鬼的佟云也抓到了线索,一路清查到了卢半夏与夏豪这条线。所以夏豪才会丢下军队孤身入京。他第一要保卢半夏的性命,第二是要证明自己的清白。无论如何,夏豪都不敢把自己和内鬼扯上关系。这可是能要命的祸端!


景绪听完不禁多看了夏豪一眼。这人心理素质真是强悍,寻常人牵连到内鬼这事,恐怕早就急着辩白哪儿有空去多生事端?他就能分心去管长安九派的事,还敢当面讽刺景绪以势压人,坏了江湖规矩。事情的重点或许真是卢半夏,可是,夏豪口中所说的江湖朋友,恐怕也不是虚言狡说,他是真的不忿景绪大肆迁怒镇压的举动。


“谁把那人放出去的?”景绪好奇地问了一句。


夏豪摇摇头,道:“要问五郎。”


景绪吩咐彭碧洲:“差人去梅院看看,佟云歇下没有?让他过来。”


彭碧洲领命离去。


景绪坐着也是无聊,随口问道:“你和那个琴师是怎么认识的?”


夏豪低头答道:“他修入世音的时候,曾在聆风楼弹琴,那时末将也爱谈风弄月,听他琴弹得好,一来二去就相熟了。……”


正说着,彭碧洲回来了,轻声禀报道:“王爷,大公子来了。”


景绪有些吃惊,看看天色才发现已经不早了,想来哥舒明朗在鱼跃馆陪温恬儿吃了饭,回来自然要到自己跟前逛一圈。想起儿子,景绪脸色温柔了许多,眉眼微微下弯,吩咐道:“让他进来。”一眼瞥见还跪在跟前的夏豪,开恩道,“起来吧。”


夏豪忙磕头谢恩,起身垂手站在一旁。哥舒明朗已经走进来了。


在起云殿吃过一次尴尬之后,哥舒公子轻易不再穿木屐了,进出都是轻便透气的丝履。他年轻,武功也不错,大冬天的也不怕僵脚,绞了银丝线的纯白丝履看着都带着仙气,行走一天竟然也是点尘不染。貂皮斗篷在殿外就脱了,哥舒明朗今天穿着白玉色的圆领小袖锦袍,腰缠玉带,一柄精巧的短剑悬于腰间。


彭碧洲显然和他说过屋内有人,所以哥舒明朗没有进门就撒娇,规规矩矩上前施礼:“孩儿给父王请安。”


景绪眼底笑意盈盈,随口介绍道:“这是三郎。”


夏豪的嫡亲妹子如今就在快雪轩里服侍,对王府里这点儿人事自然门儿清。闻言连忙上前一步,躬身道:“末将夏豪,见过大公子。”彭碧洲老早把夏豪的底儿全交给哥舒明朗了,哥舒明朗早有准备,身子一让还了一个平礼,说道:“不敢,夏三哥多礼了。”

楼主 疾雪  发布于 2013-04-16 21:40:00 +0800 CST  
景绪终于把藏在毯子里抱着手炉的手亮了出来,他冲儿子招招手,说道:“过来坐。”


哥舒明朗偷瞄了夏豪一眼,发现这位传说中豪气干云的夏三郎虽说身材高挑,可是人在军中打磨得又黑又瘦,眼底还隐约带着一丝憔悴。这人目前就悄悄摸摸穿着侍卫的衣服,垂手侍立在一旁,哥舒明朗琢磨了一下,终究没蹭到父王身边坐下,只在坐榻前站了,弯腰讨好道:“小厨房送了一瓮山菌野鸡汤,恬儿说好喝,让我回来给父王磕个头。”


景绪绷不住笑,问道:“是恬儿说好喝,还是你说好喝?……她身子还好?”


哥舒明朗嬉皮笑脸混了过去,回答道:“挺好的。听说娘娘上午还去鱼跃馆陪她看了花样子,说要给恬儿做几身衣裳。齐国夫人说,恬儿好得差不多了,留了食谱叫每天做着给恬儿吃,娘娘专程从大厨房指了人到鱼跃馆,就给恬儿做药膳。——眼看着快过年了,齐国夫人想回府去看看。”


这些天吴妃和温恬儿处得不错,这两个女人都是胭脂丛中的诸葛,一照面就知道彼此的定位和身份,一个有心拉拢,一个用心讨好,倒是相处得其乐融融。温恬儿有心在哥舒明朗跟前卖点儿吴妃的好处,哥舒明朗也不是傻子,反正吴妃有恬儿去应付,他也不是假扮不来母慈子孝家庭和睦的样子。因此,在和景绪提及吴妃时,他一口一个娘娘,看上去没有丝毫别扭之处。


“让她再等两天,腊月二十三之前,一定送她回去。”景绪思索了一下,答应道。


哥舒明朗也不知道夏豪在此是为了什么,只是当着外人的面也不好和父王腻歪,干站着似乎也挺碍事,想想便打算告退:“孩儿回去换身衣裳,晚些再来服侍父王休息。”


景绪摇头道:“佟云要来。你待一会儿,也听听。”


哥舒明朗一头雾水,只好在榻边站住,老老实实地等着。


单单让夏豪站着,或者单单让哥舒明朗站着,景绪都不觉得什么。现在两人都低眉顺目地侍立一旁,景绪也觉得不是个事儿,吩咐彭碧洲道:“备茶。”又对夏豪说,“都坐吧。明朗,到父王身边来。”


待彭碧洲捧着热茶送上来时,时间也折腾了大半,佟云也从梅院赶来了。


哥舒明朗忙把刚到手的热茶放下,上前两步去迎佟云。他知道佟云必然是乘着轮椅过来的,王府别的地方都为了佟云砍了不少门槛,唯独后宅例外,佟云等闲是不会往后宅跑的。执明殿门槛够高,佟云自己肯定进不来,虽说也有侍卫太监能帮忙,哥舒明朗还是第一时间奔了出去。


“五哥,我来。”


哥舒明朗接过一个侍卫的手,扶着佟云站起,两个太监连忙把他的轮椅抬进殿内。


哥舒明朗小心翼翼地架着佟云,扶着他从门外进来,几乎是半抱着他重新坐回轮椅上。替佟云盖上毯子时,发现他仅剩的一条腿上膝盖冰凉,不禁用手替佟云捂了捂,小声问道:“五哥,冷么?多穿些衣裳啊。”


佟云才感觉到冰凉的膝盖上涌出一些温度,不仅膝盖上暖洋洋的,心里也暖洋洋的。


哥舒明朗推着佟云来到憩室,那边佟云见礼,哥舒明朗转身就去给他五哥找手炉去了。回来时恰好看见夏豪脸色铁青地瞪着佟云,那架势似乎抬手就要给佟云一拳。当着景绪的面,哥舒明朗倒不怕佟云吃亏,只是他与佟云亲近些,护短起来自然看不惯夏豪的气焰,拎着手炉快步上前,往佟云身后一站,目光冷冷地盯着夏豪,口中言辞甚为温柔:“五哥,暖暖手。”


佟云惊讶于哥舒明朗明显站位的姿态,想起初见哥舒明朗时,他喊的那一声五哥,顿时又觉得不在意料之外。不管发生了什么事,那个骄傲明朗的年轻人,永远都会不问理由地护在自己身前吧?……他捧着暖烘烘的手炉,冲哥舒明朗点点头,又对景绪说道:“把卢半夏放出去的人是我。恕佟云无能,事情很不好查,很多线索都断了。我只能另辟蹊径,看看卢半夏还能带出什么人来。——只是没想到,回来的会是三哥。”


几句话把夏豪气得脸青面黑,他死死攥着拳头,到底没有口出恶言,也没有急切辩白。深深呼吸数次之后,往厅中一站,砰地跪了下来。解释?这事儿没法解释。卢半夏是佟云故意放出去的,专看他会和谁联系。偏偏卢半夏能投奔的只有夏豪,这是黄泥巴掉进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了。难道他要哭着喊着向静王爷辩解,说卢半夏跟着女刺客进府只是赶着场子?


他不能说佟云刻意陷害他,也不能怪罪卢半夏给他惹了麻烦。如今唯一能倚仗的只有静王爷对他的了解和信任,倘若静王爷相信他,给他洗清嫌疑的机会,他就能翻身;倘若静王爷不相信他,他孤身一人在长安根本连逃脱的机会都没有。


景绪压根儿不相信内鬼会是夏豪,前头静王爷在编剧的摧残下,老喜欢干点寻找黑火、火烧凤翔之类的蠢事,实则那位王爷在看人用人上是很有些本事的,他能把夏豪放出去带兵,自然是托付了身家性命的信任。倘若夏豪都有了另起炉灶的心思,静王爷也甭想活到剧情开始了。


“行了,好歹是你兄长,再不高兴也不要这样吓唬他。”景绪皱眉提醒了一句。


佟云难得一次露出了孩子气,抱着手炉把脸一撇,说:“彭公公和我说,三哥回来了就在执明殿,吓得我一跤跌在地上,皮都磕破了。——多大一回事呢,风急火燎地跑回来。这位镇神不在军中,溜出去一丝风声,山南就要造反。王爷,您说,我该给‘兄长’几个好脸呢?”


哥舒明朗只觉得稀奇,五哥这是扯着父王要他给评理么?景绪倒是对佟云的心思心知肚明,不就是变着花样给夏豪求情么?领兵大将私离驻地,抓住了就是个死字。纵然夏豪身份特殊,景绪不至于真的把他给砍了,那也必须是不死也得脱层皮。不过,佟云都惦记着替夏豪求情的事上了,事情八成是有着落了。


景绪懒得和佟云计较,挥手道:“叉出去。”


屋内几人都愣住了,连彭碧洲都露出一个疑惑的神色,这……叉谁出去啊?


景绪问佟云:“哪儿磕破了?”


佟云被噎了一下,脸色有些尴尬。景绪也不等他的答案,指着夏豪对彭碧洲说:“把他弄出去,点了穴,一脚从台上踹下去。摔断脖子是他倒霉。总不能白白把五郎吓唬一回吧?快去快去,踹下去再弄回来,还有话说。”


众人才知道景绪是在敲打佟云,彭碧洲缩缩脖子往旁边一站,夏豪低着头装死。


佟云耳根微微泛红,低头道:“王爷息怒。”


“除了三郎,就没有别的消息了?”景绪问道。


开始说正事了,佟云很快就进入了角色,他神色颇为凝重,声音轻疾清晰:“按照王爷的吩咐,泄漏消息的方向主要从漫真郡主遇刺当日查起。有彭公公相助,听闻司一一排查,……”他从袖子里拿出一个小折子,交由彭碧洲呈递于景绪,“这是供词。事情查到这个地步,属下已经查不下去了。请王爷处置。”

楼主 疾雪  发布于 2013-04-16 21:42:00 +0800 CST  
这是查到什么不得了的人身上了吗?景绪不解地接过折子,翻看一看,是佟云誊抄过的供词,首先标明的是供认人的身份背景,接下来才是供词。有太监,也有使女,消息一环扣着一环,最终把目标指向了——佟云。


景绪不禁笑了笑,正想说话,发现佟云低着头,神色很有些木讷沉郁。这是……景绪心内陡然一沉。他以为佟云是来通报情况,顺便请示下一步该怎么办的。没想到佟云居然认真了。他认为自己为了几段供词,就会猜忌梅院首幕,自己的左膀右臂么?这岂非太过荒谬!


“你怎么看?”景绪压着火气,仍旧是问佟云的意见。


佟云低头道:“请王爷恕罪。这是查到属下头上,属下理当避嫌。”


顿时把景绪气了个倒仰,狠狠将手里的折子朝着佟云掷了过去!他如今散功没了内力,几页轻薄的纸实在没有什么杀伤力,偏偏在场几人都是被他常年镇压着的,见他动手就习惯性忌惮,夏豪倏地抬头,佟云微微垂首,哥舒明朗往前一步就挡在了佟云身前。


岂料那折子没能扔出多远,当着哥舒明朗的面悠悠地坠落地面……


景绪有点火气也被儿子如临大敌的紧张按下去了。他才想起儿子对佟云甚为依恋爱护,倘若当着儿子的面发作佟云,恐怕儿子心里难过。只得勉强压住火气,对哥舒明朗说道:“你站一边,有用你的时候。”


哥舒明朗也有些尴尬,闻言连忙退到一旁,只担忧地看着佟云。


没了哥舒明朗的遮挡,景绪的怒气直接冲着佟云去了,他尖锐地问道:“避嫌?你能避到哪里去?回佟家找个小院儿把自己关起来?夏豪私离驻地吓得你摔跤磕破了皮,你离了梅院是想吓死蒲州几个人?这时候谁离得了谁?内贼必然是有,可绝不是你,不是夏豪,不是苍山八骏里任何一个!谁敢把脏水往你们身上泼,谁就要死。”


佟云被景绪难得一次疾言厉色吓住了,几乎就要把额头碰到自己的膝盖了。


孰料景绪还不罢休,指着哥舒明朗说道:“你五哥腿脚不便,你!就你,替他跪下!”


哥舒明朗这时候也不敢想什么池鱼之殃的问题,见父王训斥得厉害,真害怕自己动作稍慢一点,佟云就自己从轮椅上下来跪着了。哥舒明朗在佟云轮椅边跪着,景绪继续指着佟云呵斥:“教训你三哥时挺清醒的,轮着自己倒糊涂了。他是什么身份,你是什么身份,一文一武,中流砥柱。倘若你们两人都信不过,孤还有什么大业可言可想!此离间相疑之计,拙劣让人发笑,你是觉得孤老迈昏聩呢还是愚蠢不堪?竟会自毁长城!——按着你五哥,不许他乱动!”


哥舒明朗连忙动手把想要离开轮椅跪地请罪的佟云按住,佟云脸颊绯红,低声道:“属下不敢,是属下想错……”


景绪正在气头上,没好气地训斥道:“你闭嘴!孤现在不想听你说话!”


佟云只好闭上嘴,有些愧疚地看了哥舒明朗一眼。对不住啊明朗,连累你了。


哥舒明朗只用眼神示意他稍安勿躁,千万别再惹毛自家父王了。


景绪气咻咻地坐了一会儿,一个眼神过去,彭碧洲就把地上的小折子捡起送到他手里。


他低头又看了折子几遍,供词里的一切让他觉得有些熟悉,仔细一想,和当日在梅院撞见佟云招小厮询问慎思斋的情况太类似了。静王府内外的动静不可能专门有人去梅院汇报,佟云在静王府生活了这么多年,自然也有属于自己的门路,这些门路也是被默许的,他的眼线几乎都是过了明路的,纵然景绪不知道,彭碧洲也心里有数。


佟云悄悄找人打听哥舒明朗为何半夜归家,这是他的习惯。身为梅院首幕,佟云有刺探阴私的资格。只要他不大张旗鼓去宣扬利用,默默掌握,心里有数,这是被景绪和彭碧洲所默许的。只是,这种事做得说不得,佟云从上到下仔仔细细抠了大半个月,属于真正内贼的线索半点没挖出来,反而一路被诱导,最终把自己陷了进去。不能说佟云蠢或是办事不力,只能说敌暗我明,偏偏这是个内贼,太了解静王府一切的内贼,面对这种对手,神仙都会头痛。


“你怎么看?”景绪第二次问佟云的意见,他一向很重视佟云的意见。


晾了一阵子,景绪怒气平息了,佟云也冷静了不少。他思索了一下,答道:“恐怕查的方向不对。三哥的事,应该不是他设计的,就是一个意外。至于我这里……他在挑衅。”


景绪考虑了一会儿,对夏豪说道:“把卢半夏送回来。你速回驻地,不得擅归!”


夏豪有些急了,辩解道:“半夏生性天真,绝不敢刺杀大公子,求王爷开恩!”


景绪最看不惯男人婆婆妈妈的样子,没好气地说道:“若要杀他,一道王令足够,何必要他回来!把人送来,他不作怪,孤可以留他一命。——夏豪,有些人,未必和你想象中的一样纯善美好。那个弹琴的虽是琴圣弟子,却不是当年与你月下吹笛之人,你要分得清楚才好。”


月下吹笛之人。突兀提及的六个字宛如一道鞭子,抽得夏豪满脸惨白,血色尽失。


大约是这个故事太过古老秘密,不单哥舒明朗一头雾水,连佟云都不是很明白其中的奥妙。


夏豪呆了半晌之后,低头道:“末将明白。但凭王爷处置。”


“连夜出城,不要耽搁。”景绪毫不温柔地命令。


夏豪对此并无异议,俯身磕了个头,领命道:“是。”


末了景绪还警告了一句:“此事可一不可再,倘若下次再不得手谕随意离开驻地,孤扒了你的皮!”


夏豪额头触地表示谢罪和恭顺,在景绪挥手让他离开时,他又说道:“恕末将斗胆。王爷已经在长安杀了不少人了,可否给末将一道止杀令,不再追杀九派后人?”


景绪对此颇为诧异,他看了彭碧洲一眼,问道:“怎么回事?”


彭碧洲低头道:“这……恐怕和王府无关。您也知道,八爷自有道统传承,听他那边说,是在替天策府清理门户……”


彭碧洲回答得含糊不清,景绪顿时明白其中的猫腻了。不是景绪不肯罢手,是彭碧洲和杨虎凑在一起要找场子,彭碧洲将哥舒明朗当眼珠子一样护着,谁敢动哥舒明朗,那就是挖他的眼珠子,这老太监是发了飙了,至于杨虎,那就是唯恐天下不乱的祸头子,给自家兄弟报仇还有彭碧洲给撑腰,他一杆枪就敢把天捅穿了!


景绪刻意吩咐彭碧洲,说道:“劳烦彭公公亲写一道止杀令给夏将军。”


彭碧洲自是见好就收,事情都捅到王爷面前了,还能怎么着?忙去研墨写了几个字,加上他听闻司老祖宗彭碧洲的一方随形章,塞给夏豪打发他连夜混出王府。夏豪千里迢迢赶回长安,和静王爷碰头不过一个时辰就被赶了回去,亲妹子近在咫尺却连一句话都说不上,彭碧洲看着他高挑清瘦的身影,轻叹了一声。


彭碧洲回来时,恰好听见景绪问佟云:“快雪轩查过么?”


佟云眼波一闪,回答得颇为迟疑:“……查过。”


“查得不仔细。”景绪用了一个疑问的句子,口吻却是异常肯定的。


佟云不知道说什么好。别的地方他都敢查,哪怕是吴妃居住的清音殿,在彭碧洲的帮助下,从沈觅、池蓉到粗使仆妇,一个都没漏下。至于吴妃……那是彭碧洲亲自去查的,轮不到佟云头痛。唯独快雪轩很特殊,那三个出身各异的大丫鬟就算了,光是顶着哥舒公子起居之所的门禁招牌,佟云和彭碧洲都不怎么敢动弹。


“御意、玩神还在么?去训练营把他们弄出来,跟着大公子。御意在外院跟着,玩神赐姓冬,顶冬辰的位置,贴身服侍大公子。”景绪没直接说快雪轩有问题,但是,他的问话和安排,都明示了一个答案,内贼就在快雪轩。


哥舒明朗心里稍微有些不舒服,却也知道这事儿不能任性。他抿了抿嘴,说道:“父王,此事可否交给孩儿来查?”


景绪看了他一眼,吩咐佟云:“有空和他说说,他要什么尽量配合。”


佟云情知景绪已经判断出内贼的身份了,答应哥舒明朗去查,不过是练练大公子的处事能力,顺便让心头憋闷的大公子顺口气而已。当下点头答应道:“属下明白。”


景绪又警告哥舒明朗:“只一条,不许涉险。”

楼主 疾雪  发布于 2013-04-16 21:44:00 +0800 CST  

第二十六章


哥舒明朗知道父王有一个神秘的训练营,不过,训练营具体的情况,他并不清楚。


对曾经的哥舒明朗而言,训练营与梅院、亲事府一样,与他都是毫无关系的。静王爷不可能把这样要害的势力交给他,甚至不会让他和这些势力扯上任何关系。事实证明,前头静王爷的顾虑并非没有道理,两年前驿站大火事件就是明证,哥舒明朗只是机缘巧合之下知道术士女儿金零在训练营的消息,私心作祟之下,他就能把这个消息利用得彻彻底底,顺便把他父王的布局破坏得干干净净。


景绪并不忌惮儿子权重,继梅院、亲事府之后,连训练营也无声无息地向哥舒明朗透了一丝讯息。——他把训练营中当代最出色的两个人,放在了哥舒明朗的身边。


御意、玩神二人低眉顺目地站在快雪轩廊下,一个着内侍灰袍,一个粉襦青裳,俱是标准的奴婢打扮。颇扎眼的是,这两个人都二十出头了,相比起快雪轩伺候的太监丫鬟,不仅年纪大了些,身量也足,总有些鹤立鸡群的味道。


长久的玩味与审视之后,哥舒明朗收起手里的金漆折扇,问道:“阉了?”


服侍在侧的秋虫难以置信地看了他一眼,简直不相信自家公子会问如此失礼的问题。


御意脸上看不出情绪,简单地回答道:“属下已服禁药,与阉人无异。”


“父王的意思是,你在外院伺候就是,不必进快雪轩。谁做主让你进来的?”哥舒明朗问。


御意想说什么,在名字出口的一瞬生生止住。他抬头看了哥舒明朗一眼,居然想了想,才回答道:“佟云?”


这反应闹得哥舒明朗又惊又骇。这算怎么回事?这人居然直呼五哥名讳?


站在御意旁边的玩神似乎觉得不对,提醒道:“佟郎!”


喊佟郎也不算太恭敬吧?哥舒明朗真的好奇了。景绪吩咐从训练营调人,直接就把命令下给了佟云,所以哥舒明朗一直认为,训练营应该是在佟云的掌控下。哪晓得这两个训练营出来的家伙居然敢对佟五哥如此不恭敬,显然是有内情?!


“你们听谁的吩咐?”哥舒明朗不禁问。


御意答道:“青玉。”


青玉又是谁?!哥舒明朗一头雾水,突然有了点印象。


当日女刺客进府,恬儿受伤,雍杰和佟云闻讯而至,景绪就带着哥舒明朗一齐,在慎思斋召见了雍杰和佟云。谈话中,曾吩咐佟云,取青玉去训练营把御意、玩神召进府。那之后,景绪就带着杨虎与一帮亲卫赶血洗灭门的勾当去了。


“只认信物,不认人?”哥舒明朗觉得父王的规矩很有些新鲜,就不怕信物被盗?


御意似乎在琢磨怎么回答,思路明显比较清晰的玩神已说道:“认王爷。王爷不常亲至,见青玉如见王爷。”


也就是说,训练营才是父王的绝对心腹,哪怕是佟云都没资格掌控?哥舒明朗下意识地嗅到了一丝危险。


比起从前,他已经拥有了很多梦想不到的东西,好奇心与危机感都没有两年前那么深重了。如果是从前,他一定会把握一切丰茂羽翼的机会,尽量掌握和训练营有关的情报,企图更多的利益与权柄,现在,他已经不在乎那些了。


不计后果地算计与图谋,只是因为手中掌握的太过贫瘠。如今景绪给他的太多,从感情到地位,乃至触目可及的权柄,哥舒明朗已经不必如无头苍蝇似的四处乱撞。当他意识到训练营是佟云和彭碧洲都不可染指的势力时,他立即意识到,他也不能太过放肆地刺探。


回长安大半年时间,有着佟云的耳提面命,彭碧洲与杨虎的旁敲侧击,哥舒明朗已然很明白作为静王府唯一常住的成年儿子,他想要相安无事、风光愉快地生活下去,应该有着怎样的原则和底线。


——至少,景绪没明示要给他的,他就不能眼巴巴地看着,表示父王我想要。


——哪怕是不小心露出一丝渴望的表情,也不行。


“你会什么?”哥舒明朗很利索地转变了话题。他首先问的是御意。


御意原本低头看着自己的脚背,闻言又抬起头,看着哥舒明朗。他的眼神是很直接地责怪:你怎么能问这么没道理的问题?


我真的很没道理吗?哥舒明朗不禁看了秋虫一眼。他必须得承认,在社交礼仪方面,他这位出身宦族的大丫鬟确实比他在行一些。秋虫微微摇头,表示他的问话没什么问题。于是哥舒明朗无语了,他看向一旁看似比较正常的玩神:“你会什么?”


玩神倒是没有犹豫,很快就回答了:“杀人。”又迟疑了片刻,“生孩子?”


场面顿时就冷了下来。哥舒明朗觉得额头青筋鼓了鼓。


甭管训练营出身的御意玩神何等不靠谱,这一男一女最终还是在快雪轩安置了下来。根据景绪的吩咐,玩神改名为冬玩神,正式成为哥舒明朗的四大丫鬟之一。只要哥舒明朗人在内府,她就寸步不离地跟在哥舒明朗身边。一旦哥舒明朗离开内府,打扮成内侍的御意就跟了上去。一天十二个时辰,哥舒明朗身边总会跟着御意、冬玩神其中之一。


这样的日子只过了两天,哥舒明朗就有崩溃抽人的冲动了。御意且不说,那就是个拎不清的,永远分不清楚什么场合该说什么话,除了景绪之外,任何人他都敢理直气壮地直呼其名,包括他目前的主人哥舒明朗。冬玩神才是真正的奇葩,哥舒明朗活了二十年,第一次真正了解了“草木皆兵”的含意,他真是喝口水都会被冬玩神拍背心,这蠢丫头惟恐他会不小心呛死!


“……孩儿正在澡盆里泡着,她进来就是一刀,直接把澡盆劈成两半。孩儿已经不想问她又抽什么风了。据孩儿揣测,不是怕孩儿淹死,就是怕孩儿烫死吧?”哥舒明朗躺在执明殿的坐榻上,枕着景绪的腿,用一种不可思议又无可奈何地说着他的奇葩丫鬟,冬玩神。


景绪倚在凭几上,垂眼看着儿子的后脑勺,安安静静地听儿子说话。


曾经儿子用一头断发和父亲置气,如今父子二人感情融洽,儿子也听话地把头发留了起来。哥舒明朗顶着一头断发时,模样总是带着硬气的,和他一根根扎起的断发一样,随时都准备抗拒试图靠近他、伤害他的人。如今头发已经过了肩胛骨,又黑又亮,柔顺得像是绸缎。大约是散发惯了,哥舒明朗不爱梳髻上簪,每天下午回来换了衣裳,就把冠拆了,髻子散了,拿绳子把头发往后略一束。


哥舒明朗自然不知道这发型叫马尾辫,也不知道在景绪的印象中马尾辫是纯女性发型。


如果不是长发散着不方便替父王捶肩揉腿,哥舒明朗是绝不会弄出马尾的造型的。


——他就喜欢把头发毫无拘束地披着。


景绪看儿子看得出神,哥舒明朗抱怨半天没得到回应,不禁扭头看他的脸色。


景绪也不是真的心不在焉,当即冲儿子笑笑,说:“你身边总要有几个能差遣的人。怎么,父王给的,用着不放心?”


哥舒明朗眼前一黑,难以置信地说:“父王,孩儿刚才说的,您没听见么?”

楼主 疾雪  发布于 2013-04-26 00:31:00 +0800 CST  
景绪冲侍立一旁的彭碧洲点点头,那位大总管立即悄无声息地隐去暗处,很快又捧着一个锦盒回来了。锦盒被打开放在坐榻边沿,恰好是哥舒明朗触手可及的位置。指着锦盒里的那枚青玉镂空雕琢成的令牌,景绪说:“拿着它,御意不敢无礼,玩神也不敢作怪。”


哥舒明朗手指轻颤了一下,薄唇微抿,没有伸手去拿,也没有说话。


见景绪使了眼色,彭碧洲又悄无声息地上前,把锦盒合拢收了下去。


“他们不服气?”哥舒明朗心中的感觉特别奇怪,他甚至对训练营又有了好奇心。


景绪没有否认,他问哥舒明朗:“如果你功夫比世上大多数人都好,吃的苦比世上大多数人都多,最终依然要被一面令牌主宰生死悲欢,你服气么?”


哥舒明朗倏地离开了他的腿,坐直了身子:“不,他们服您,不服我。”


景绪理所当然地问了一句:“你有什么值得他们服气的地方?”


一句话就把哥舒明朗问得错乱了。往前十多年,哥舒公子信奉的就是丛林法则,弱肉强食,没本事的就得仰人鼻息,被有本事的人主宰一切。然后,被父王接回长安之后,他学规矩,学礼仪,学心照不宣的潜规则,他已然可以理直气壮地说,我是静王府的长子,他们是训练营的奴隶,他们就得服气。——偏偏教给他纲常等级的父王问,你有什么值得他们服气的地方?


“杀一个人,只须用力。用一个人,要用心。”景绪指了指心口。


“明朗,天下终是你我父子的天下,有父王在,敌人对手都不必顾虑担心。对你而言,难的并不是战胜敌人,而是如何处置身边人的关系。你能用武力降服敌人,可是,你能用武力降服自己人吗?……我听说,你把春蕊关起来了?”景绪问。


哥舒明朗还在思索父王前面说的话,陡然听见春蕊二字,不禁啊了一声。


“确定是春蕊了吗?”景绪又问。


哥舒明朗点点头,说:“……宫中的指示。”他有些担心地看了景绪一眼。


当初佟云奉命彻查内鬼泄密之事,看上去他是被内鬼摆了一道,非但没找到内鬼的消息,证据反而都指向他的身上,闹得灰头土脸。实际上佟云只是不敢查快雪轩而已。景绪对佟云的调查结果深信不疑,既然别的地方都没有问题,问题一定就出在佟云不敢深查的快雪轩。


须知这内鬼不仅泄漏了哥舒明朗出席丝竹宴的信息,还有本事封锁洛英遇袭后往长安递送的消息,普通丫鬟仆役肯定是做不到这一点的。这样一来,嫌疑人的范围就很小了。要么是皇帝赐下来的宦族贵女秋虫,要么就是与嫡妃秦氏、大总管彭碧洲沾亲,与宫中贵妃带故的春蕊。至于夏石,她兄长夏豪虽是领兵在外的大将,实际上根本管不了长安的琐事,遑论有本事去封锁洛英的消息。


“父王,姐姐许是迫于无奈……”哥舒明朗小心翼翼地开解道。


景绪不禁笑道:“你相信是你姐姐的吩咐?”


哥舒明朗真信了。这两天他都在查内鬼的事,揪出春蕊之后,他亲自审了那个语态娇憨的少女。他相信的并不是春蕊,而是自己的判断:春蕊绝没有说谎。倘若不是贵妃亲自相托,以春蕊的家世身份,她脑子进水才会为大明宫效力!


景绪这么一问,哥舒明朗原本自信满满的笃定就动摇了。不知不觉中,比起自己,他更相信父王了……


他抿了抿嘴,低头道:“孩儿审错人了?”


景绪摇头,道:“是春蕊没错。不过,我不相信,你姐姐会背叛我。”


自古疏不间亲,贵妃作为嫡妃秦氏的女儿,是静王爷正经八百的掌珠。哥舒明朗素来不把李天昊放在眼里,却从来不敢怠慢他这位贵妃姐姐。理由很简单,李天昊的母亲不过是青楼出身,到死也只是个庶妃,贵妃的母亲却是父王的元妻。如今父王斩钉截铁地说,他相信他嫡妃所出的女儿,哥舒明朗能怎么办?他只能低头认错。


“孩儿信口胡说,求父王恕罪。”他赤脚下榻,磕头于地,声音很是诚恳懊丧。


景绪原本见他起身就想拦,孰料如今儿子武力值比父王高了,居然没来得及拦住。他有些无奈,撑着坐榻换了个坐姿,说道:“父子间说说家常话,何至于此。快起来。”


哥舒明朗抬头瞅了他一眼,发现他确实没有不悦的情绪,于是额头在栽绒地毯上碰了碰,再度谢罪之后才起来。景绪在坐榻上拍了拍,哥舒明朗就抿着笑往他示意的地方坐了。景绪把身上的毯子略张开,把儿子的裸足裹进去,伸手捂了捂儿子的脚掌。


哥舒明朗没想到父王会捂自己的脚,哎哟一声惊呼,旋即痒痒地笑了起来。


“孩儿不冷,不敢劳您动手……”哥舒明朗一边噗嗤笑着,一边把脚往外缩。


景绪已经摸到儿子的脚了,确实暖烘烘的,也就没有和儿子去抢他的臭脚。他把身上的毯子分给哥舒明朗一些,父子二人都调整了一个更舒服的谈话姿势,哥舒明朗的眼睛因为适才的笑容明亮了许多,盯着他的父王,满是欢喜依恋与孺慕。


“你囚了春蕊,是想怎么处置她?”景绪问。


哥舒明朗惊讶地说:“审出结果之后,自然交给父王处置。”


景绪知道儿子在装疯卖傻。哥舒明朗不聪明吗?不,他很聪明。春蕊事件的重点根本不是此事牵扯到了贵妃,重点在彭碧洲。春蕊是彭碧洲嗣弟的女儿,她姓彭,是彭碧洲的侄女儿。倘若不是这一层身份,她怎么可能通过听闻司的渠道,险些弄死洛英?


哥舒明朗一直认为王府的内贼是秋虫。当发现嫌疑最大的居然是春蕊时,他下意识地想过,佟云不敢查快雪轩的理由究竟是因为他哥舒明朗,还是因为彭碧洲?!对春蕊的审讯已经告一段落,哥舒明朗却始终没拿定主意。听闻司这条线,要不要往深里挖?不挖,心里不舒坦,挖,他怕碰触到父王的底线。所以,他并没有主动向景绪提及此事,还想再考虑一下。却不想被景绪抢先问了,杀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倘若说这话的是佟云,是杨虎,景绪都会赞一声知进退,懂分寸。遗憾的是,说这话的是哥舒明朗。有些事,臣下不可以过问,不可以插言,儿子是可以的。换句话说,有些事,臣下可以推诿,可以避嫌,儿子不可以。


“人是你身边的,事是你查的。怎么处置,你看着办?”景绪似乎在和儿子商量。


哥舒明朗不想看着办啊!听闻司是怎样一个庞然大物,哥舒明朗已经通过梅院的各种渠道了解得十分清楚。这个令人恐惧的谍报机构是父王的眼睛耳朵,除了彭碧洲,历来没人敢指手划脚,哥舒明朗拿不清楚父王的心思,折腾轻了,父王要怪罪他办事不力,折腾重了,恐有意图不轨之嫌。非常难办。


正想寻个理由把事给推了,眼角余光瞥见父王嘴角浅浅的冷笑。这笑容可少见!


哥舒明朗陡然一个激灵,他才意识到父王对自己处事的态度不满意了。飞速反省了一下自己的心态,……哥舒明朗有些抑郁地发现,他的父王实在太小气了。真的是半点心思都不能动啊,稍微替自己趋吉避凶一下,父王就会敏锐地察觉顺便翻脸。


“父王,您给儿子交个底,这事儿要查到什么地步?”哥舒明朗坦然问道。


景绪倒没想过哥舒明朗突然就开窍了,虚伪的笑容一收:“装不下去了?”


不管什么时间,不管什么场合,只要景绪把脸一沉,哥舒明朗心里就发怵。短暂的敬畏之后,哥舒明朗发觉父王似乎没有发作的倾向,稍微安心,小声辩解道:“您别生气。这事儿牵扯到听闻司,孩儿有些心里没底,是以不敢胡乱插嘴……”他如今已经不会在辩解时顺便说自己好话了,从前是害怕父王记不住自己的好处,如今景绪待他如珠似宝,他自然不必时时刻刻战战兢兢地卖好。


“你心里没底,父王心里有底。父子之间,有什么不能说的?”景绪用不算训斥的口吻,平静地教训了一句。


哥舒明朗哑口无言。事实告诉他,就算是父子之间,也不是什么话都可以说的。比如,他如果告诉父王,他想站在李天昊的面前狠狠羞辱李天昊一番,气得李天昊脸色苍白浑身发抖痛不欲生,他敢担保,下场只有一个——跪下,趴好,不许求饶。


“碧洲。”景绪突然吩咐了一声。


一直侍立在侧的彭碧洲再度从命出现,躬身问道:“王爷请吩咐。”


“春蕊的事,你和大公子一起查。”景绪说。


彭碧洲应了声是,又回到了阴影中。


哥舒明朗眼睛都瞪直了,他没有想到,父王会这么安排!按道理说,事情涉及彭碧洲,彭碧洲就要避嫌,倘若不是他的位置太过紧要,他是应该卸职待罪的。景绪处事却完全不按章法来,他信任彭碧洲,就要彭碧洲自查!亏得哥舒明朗头疼了半天,事情就这么简单。


景绪不禁捏了儿子鼓起的脸颊一把,教训道:“用人要用心。就从御意、玩神开始吧。”


哥舒明朗就没明白春蕊和御意、玩神那两个神叨叨的奇葩有什么关系,他联系父王的前后语言想了想,问道:“御意和冬玩神,以后都跟着我吗?”


景绪表示肯定。


哥舒明朗若有所思。

楼主 疾雪  发布于 2013-04-26 00:34:00 +0800 CST  
太晚了,明天码下半章。

楼主 疾雪  发布于 2013-04-26 00:35:00 +0800 CST  

次日上午,哥舒明朗在梅院上差时,趁空向佟云打听御意和冬玩神的来历。


这段时间梅院已经不那么忙了,佟云也有空和哥舒明朗烹一壶茶说说闲话,当下慢条斯理地将训练营和那两人的情况简略说了一遍。训练营是静王爷的直属势力,创建于万岁九年,以“万九”为番号的第一代受训者是静王爷亲自调教训练的,以后每年都有新血通过遴选投入训练营,由前一年受训的前辈一对一负责训练生活。


御意是万岁十二年进入训练营的,冬玩神比他晚一年,恰是夙云元年。所以,尽管两人都是训练营出身,称呼却完全不同。御意应该叫万十二,冬玩神则叫夙元。根据训练营老带新的规矩,御意是冬玩神的直属师父,两人相处十多年,可谓生死之交。


据佟云了解,御意出身正道名门,曾经是某江湖大派的大弟子,五岁即显露出震惊世人的剑术天赋。八岁那年误入剑冢禁地,毁了一柄师门老祖祭炼三十年的神剑,握剑的右手经脉也被震断了。随后御意流落江湖,稀里糊涂进了静王府秘密设立的训练营。


冬玩神据说也是好人家的女儿,父亲在世时,也过着丫鬟伺候的金贵日子。可惜家中人口凋敝,父亲急病过世后,没有娘家撑腰也没有儿子傍身的母亲就被族叔卖了,家中财物被族中分个精光,冬玩神被一位族伯养了两年,借口家中艰难卖给富户做了奴婢,辗转换了好几个主家,最终还是被训练营收拢了。


“能从训练营出师的,多少都通晓一些旁人未知的奇技淫巧。这些都是保命的手段,难怪御意不肯当面告诉你。”佟云解释道。


哥舒明朗能跟父王抱怨那两个奇葩不靠谱,却不会和佟云描述那两人的纠结之处。听佟云泄露了这么多情报,他仍旧觉得意犹未尽:“五哥,你说训练营从万岁九年就有了,那一批万九还是父王亲自培养的,为何是御意玩神这两人最出色?那批万九呢?”


佟云眼神倏地黯淡了一瞬,这让哥舒明朗迟疑,难道自己问错话了?


所幸佟云并不避讳这个话题,黯然答道:“夙云三年,都死了。”


夙云三年春,宣武节度使李持泉称王谋反,静王奉旨平叛。回师途中,静王遇袭被擒,一道来自九天之上的密令,开启了静王身陷洛阳两年的幽囚生涯。在这过程中,训练营中忠心耿耿的万九、万十、万十一、万十二策划了五十九场营救,均告失败,身殒一百三十六人。


尽管最终把静王爷从洛阳救出来的主力不是训练营,静王爷对训练营依然有着很不同的感情。似静王爷那样冷漠绝情的枭雄,对训练营出身的下属也总会多几分容忍。——他永远不会忘记,在他最痛苦绝望的两年里,训练营对他的忠诚与牺牲。


所以御意敢当面直呼佟云的名讳,所以冬玩神敢闯进哥舒明朗的浴室,一刀劈开他的澡盆。


从梅院辞出之后,哥舒明朗去鱼跃馆陪温恬儿吃午饭。


和从前一样,哥舒明朗不需要利用温恬儿时,是不会和她讨论什么正经事的。当然,一旦他和温恬儿打感情牌时,必然是要诱惑温恬儿帮他干点儿什么艰难危险的事。在温恬儿身边,哥舒明朗最放松。他不必防备什么,还有一个绝对可以相信的怀抱,让他稍微休息一会儿。所以,正常而言,哥舒明朗不怎么说话,和恬儿相处,彼此相看就是最快活的事了。


鱼跃馆的下人见哥舒明朗来了,有人上前服侍哥舒明朗进屋,有人去通知温恬儿。


这些天哥舒明朗都是从梅院出来就往鱼跃馆走,小厨房早就预备好午饭了,温恬儿一边吩咐摆饭,一边迎了出来。以左家娘子的身份住在静王府,以往的穿戴自然不能带进来,如今温恬儿的打扮和最时兴的大唐贵女一样,锦衣华服,高髻皇皇。与从前浓妆艳抹的风姿不同,高髻华服之下,她白生生的脸蛋儿清晰勾勒着清秀的眉眼,看着倒有几分天真的清冽风度。


哥舒明朗看惯了美人儿,也不得不承认,恬儿这些天的装扮让人耳目一新。


“煎茶汤么?”温恬儿随口问了一句。


在梅院才喝了茶汤,哥舒明朗也不想折腾,想起父王给自己留了半斤据说是炒过的茶叶子,说道:“下午我让人给你送些茶来。父王说好,喝喝看。——别煮茶了。天冷,有没有羊肉汤?今天想吃汤饼。”


温恬儿已经服侍着他宽衣坐下,亲手替他脱了足上丝履,递上一个手炉,温柔笑道:“熬着呢。这就给你盛一碗来。”说着,对身边侍奉的丫鬟细珠点点头,又吩咐小厨房快揉半斤汤饼来。


哥舒明朗就坐在榻上休息,也不说话,静静地看着温恬儿为摆饭忙碌。


吃过午饭,见外边阳光和煦,哥舒明朗与温恬儿出门散步。二人并肩走在石子路上,日头晒得人暖洋洋的,耳畔只有彼此轻轻的脚步声。从小楼花荫小路走到莲池畔,跟着的侍人都离得颇远了,温恬儿轻轻唤道:“明朗。”


哥舒明朗没有吭声,身形有一个很微末的停缓,这就是“听到了,你说”的意思。


“上午王妃娘娘使人请我去清音殿,说挑好了日子,要往左家行纳征礼了。”谈论起自己与哥舒明朗的婚事,温恬儿和男主角一样平淡无奇,似乎婚书上写的不是她和哥舒明朗的名字一样,“以后……怎么办?”


哥舒明朗在景色最好的地方停驻,他看着淡云高天下的飞鸟,有了短暂的沉默。


怎么办?哥舒明朗没想过这个问题。他知道恬儿不能失去,也曾在父王面前宣示恬儿的归属,可是,就这样关上门来和温恬儿过日子?这并不在哥舒明朗对未来的计划中。他的未来有疼爱他的父王,有君临天下的权柄,有自在恣意的潇洒,……没有娶妻生子啊。


现在父王已经替他做了决定。娶恬儿?好像也不错。他想起恬儿在门前迎接他的模样,想起恬儿低头浅笑的美态,想起纤纤玉手送到他面前的茶碗菜碟……为什么不呢?比起那些居心叵测、性情讨厌、长相奇怪的女人,忠心耿耿又深爱自己的恬儿难道不是最好的妻室人选?


“那你……嫁了吧。”哥舒明朗考虑了一会儿,决定道。


就好像要娶温恬儿的不是他,他只是站在旧主与好友的立场上,给温恬儿一个建议。


温恬儿没想到他会说这样一句话。这些天来,吴妃一直把她当未来儿媳妇看,各种殷勤体贴。只因为哥舒明朗始终没提过婚事,温恬儿就没深想过。哥舒明朗是没有姓氏的私生子,她是流落风尘的妓女,两个人都是注定上不了台面的身份,岂会奢想寻常人的夫妻生活?哥舒明朗被静王爷认回之后,二人身份天差地远,别说妻室,她连当个外室的机会都没有。


所幸他们一起扶持着长大,早已如同互相纠葛生入灵魂的植株,不仅了解对方的一切阴暗不堪之处,甚至连骨血都相融在一起,再也分不开了。她没想过名分,她只知道,这一辈子,她都不会离开哥舒明朗,因为,她的心,早就遗落在哥舒明朗的身上了。


现在呢?被人从群玉园赎买,在静王别院心痛诀别,就在她几乎绝望的时候,她成了左家的女儿,堂而皇之地住进了静王府,看着她的八字写上红纸,看着静王府与左家鱼雁往来,待纳征礼结束,她就成了静王府的儿媳妇,哥舒明朗的娘子了。——简直就跟做梦一样。


“明朗……”温恬儿虚弱地唤了一声,她分不清楚现实梦境了。


哥舒明朗牵着她的手,看着她的眼睛。他了解这个女人,如同了解自己。他看着她从缺门牙的黄毛丫头一天天挣扎着长大,看着她从面黄肌瘦的小可怜一步步变得风华绝代,他甚至知道她十三岁那年有了天葵水,……他是她的第一个男人,她也是他的第一个女人。


倘若哥舒明朗是猛虎,温恬儿就是能诱惑他低头轻嗅的蔷薇。


慢慢将那个迷茫的女子纳入怀里,哥舒明朗用脸颊蹭着她柔软如云的发髻,嗅着她身上熟悉的桂花油香气,没有说话。他的手轻轻搂着温恬儿柔软的腰肢,用胸膛扶持着她柔软的身躯。他喜欢就这样支撑着她,扶持着她。太熟悉了啊,亲昵得就像是自己身体的一部分。


温恬儿短暂的混乱很快就消失了,侧脸就能碰到心上人的俊颜,肩背倚靠着心上人的胸膛,他就那么活生生地存在于身畔,用最平静的方式告诉自己,是真的,这就是现实。


就在小两口刚刚商量了婚事,搂搂抱抱有些意乱情迷之时,远远跟着的丫鬟细珠不怕死地上来搅局了:“咳咳……”


常年居于市井毫不知廉耻为何物的哥舒明朗恍若未闻,温恬儿倒是听见了,鉴于哥舒公子啃她嘴角啃得十分温柔认真,中了美男计的温姑娘心内挣扎不到半秒,决定还是听心上人浅浅不稳的呼吸吧,丫鬟咳嗽有什么好听的?


细珠有些急了,温姑娘伤没好利索,这是其一。最重要的是,吴妃千叮咛万嘱咐,日后温姑娘是要做王府长媳的,没行亲迎大礼,绝不许二人行苟且之事,否则闹出去坏了名声,不单于大公子声望有损,温姑娘也不好立足。这,这,这……我都咳嗽了,你们怎么还不停下来啊!


突然听见一个男人的声音说道:“不如我试试?”


细珠吓了一跳,扭头一看,穿着内侍灰袍的年轻男子,是大公子的侍从。


御意往前走了两步,没等他“咳嗽”,哥舒明朗已经停下了亲热的动作,用手帕擦了擦温恬儿迷蒙的泪眼。——哥舒明朗是不避讳丫鬟,可是,他避讳御意这个假太监啊!刚才和佟云打听过了,御意吃了禁药,此时身体确实与阉人无异,不过,一旦他不必内侍,佟云就会把解药给他,并不影响他重振雄风,做个真正的男人。


用身体把温恬儿的身影遮挡得严严实实的,哥舒明朗也不回头,挑眉命令道:“滚远点。”


御意果然很老实地回到了原来侍立的位置,低眉顺目,仿佛从没走出来过。


哥舒明朗搂着温恬儿站了一会儿,二人情绪稍微平复,温恬儿突然说:“他是谁?”


“父王赐下来的内侍。”哥舒明朗不想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训练营的事。


温恬儿低声道:“步法和应娘很相似。”


哥舒明朗心中微动,似乎抓住一点儿灵光,又想不起契机在何处。轻轻嗯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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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章就完啦0 0
一直在挣扎要不要进剧情。。

楼主 疾雪  发布于 2013-04-27 00:10:00 +0800 CST  

第二十七章


吴妃照往年的成例,往凤翔送了家书,请李天昊回京过年。


一封信送出去,照例没有消息回来。换了从前,心里只有一个李天昊的静王爷就会直奔凤翔陪儿子过年了。今年换了景绪在,他只在小年夜应景问了彭碧洲一声,得知李天昊不回京的消息后,叮嘱吴妃打点年节赏赐送到凤翔去。儿子可以不孝,为父不能不慈。场面上的功夫他是看在前头静王爷的份上做的,然而,他能做的也仅仅是场面功夫了。要他抛下哥舒明朗和新聘的继妃去凤翔贴李天昊的冷脸,景老爷子做不出来也委实没那雅兴。


按照朝廷惯例,正旦有大朝会,景绪与吴妃都应该进宫朝贺。


吴妃对正旦朝贺可谓是跃跃欲试,成为静王妃这半年来,除了册立拜庙,她还不曾正式以静王妃的身份出席大典,李蕴的身份是叔王,又是权倾朝野的藩镇控制者,不管是名义上还是实际上,长安的内外命妇单以尊贵权势而言都没几个能与她争锋。——女人一旦无子无宠,不免就会从别处寻求安慰。比如,权势与虚荣。


景绪却不怎么想在年节时进宫。他是个老派人,过年就想一家人团团圆圆吃喝玩乐,平日里上朝去看皇帝那张装疯卖傻的脸就够糟心了,好容易放个假还得陪那假傻子虚与委蛇,景绪心里颇不痛快。与其去给装疯卖傻的皇帝磕头,不如在家陪儿子。


恰好哥舒明朗领着温恬儿来讨好,说年节时有新曲新舞奉上。景绪心里美滋滋的,下午就去了清音殿一趟,告诉吴妃,今年咱们也不进宫朝贺了。反正静王府是长期缺席正旦大朝贺的,静王爷不是溜去军营就是在凤翔陪李天昊,静王正妃的位置常年虚置,自然没人去搭理大明宫。


眼见小年都过了,温恬儿始终住在静王府没见回来,应娘亲自登门,要接温恬儿回家。


两个小的都不知道父王娘娘是个什么章程,温恬儿在清音殿陪着吴妃见应娘,哥舒明朗则一溜烟窜进了梅院。——景绪自内力散了之后,除非必要都不会离开静王府,大部分时间都在梅院听事议事,亲事府的主事们也都往梅院跑。


因说的是后院家事,包括佟云在内的所有人都暂时避了出去,让父子二人说私话。


“……应娘子的意思,倘若不行亲迎礼,就不能留恬儿在王府过年。”哥舒明朗说得简明扼要,带着一点儿请示的试探。


今天已然是腊月二十五了,说什么亲迎礼纯属瞎扯淡。主要是静王府完全没按规矩来,为了表示左家没有把温恬儿这个女儿抛诸脑后,应娘必须登门表态,保持左家与温恬儿的联系。让景绪略觉好笑的是,左家没着急,应娘没着急,哥舒明朗好像着急了。


转眼就是新年,哪家不是忙得脚不沾地的,能有空去想儿女婚事?哥舒明朗却趁着应娘登门的机会,屁颠屁颠跑来问他父王的意思,爹啊,啥时候给儿子娶媳妇儿?


想起彭碧洲报上来的消息,景绪也反省了一下自己是不是太残忍。那小两口相依为命许多年,早就有了肌肤之亲,往日不在一起还好说,如今朝夕相处耳鬓厮磨,偏偏吴妃一道命令下来,两边下人都把他们盯得死紧,难怪一贯沉稳的哥舒明朗也有点儿着急上火了。


景绪并不在意儿子和准儿媳偷尝禁果,他虽说是个老古董,那也是努力活到了二十一世纪的老古董。只是,他太了解哥舒明朗骨子里的凉薄与残忍,在哥舒明朗没能真正懂得珍惜温恬儿之前,他不会把那么珍贵的好姑娘系上红绸绑到哥舒明朗身边。


“告诉左家娘子,过了上元节,你亲自送温姑娘回左家小住两日。这些天就不要添乱了,转眼就是新年了嘛。让你家娘娘留左家娘子吃顿便饭。她们女人家说话,你就不要去凑热闹了,要温姑娘好好陪陪她义母。”景绪压根儿没搭亲迎的茬儿,蛮横地吩咐道。


在景绪的眼里,什么道理俗礼都是浮云。他要把准儿媳妇留在王府过年,谁还能硬把他儿媳妇要回家?


哥舒明朗顿时明白了,想行亲迎礼把温恬儿抬进静王府,那起码得是半年后的事了。


“怎么?这么着急从快雪轩搬出去?”景绪不禁取笑了一句。


哥舒明朗显然没意识到这是父王的玩笑,他下意识地坚决否认:“不!”


哥舒明朗瞬间失态的反应让景绪察觉到一丝不妥,尽管哥舒明朗立即收拾好了情绪,依然逃不过景绪的眼睛。佟云等人还等候在外,他原本没打算和哥舒明朗长谈,因此不曾给哥舒明朗赐坐,此时却指了指身边的坐榻,说:“你坐下。”


哥舒明朗不太愿意坐下详说,往前挪了两步,说道:“孩儿这就告退了……”


景绪也不说话,等着他坐。


哥舒明朗历来拗不过他的父王,只得在景绪身边坐下,说:“在孩儿心中,父王比谁都重要。”他自己也觉得这话说得怪怪的。父王和老婆明明是两不耽搁的事,怎么闹到现在,自己莫名其妙就要向父王解释,哪怕一辈子不娶媳妇儿也愿意,只要能继续和父王住在一起?这话听着不对吧……


“王府里没有父王查不到的事。”景绪简单地做了一个力量宣示。


哥舒明朗想起总是跟在父王身边的彭碧洲,一时语塞。


“要么你现在就告诉父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你这么着急想要娶温姑娘,要么,父王差人去查。”景绪说。


这当然不是来自父王的威胁,而是来自父王的控诉:你明明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却斗胆瞒着父王一声不吭,非要父王自己差人去查。不孝这罪名太大,不往你头上扣,至少服侍你爹的心思上,你是不那么恭敬吧?


哥舒明朗考虑了很短暂的一会儿,轻声道:“近来有些谣言。”


他欲言又止,显然谣言的内容让他十分为难。


景绪听得莫名其妙,谣言?难道有人传儿子和温恬儿不好的事了?所以儿子急切想把温恬儿娶到手?这让他有些愤怒。在吴妃和彭碧洲的铁腕统治下,静王府竟然传出让哥舒明朗难堪的谣言,简直就是来来回回抽他这个当爹的脸!


“说!”景绪脸色一沉,用隐含的怒气告诉哥舒明朗,他会替哥舒明朗镇住场子。


哥舒明朗原本就为听到的谣言难堪,见父王变了脸,忐忑之下倏地站了起来,垂首低声道:“父王息怒。……说什么断袖分桃……”


景绪愣了一下。哥舒明朗看他似乎一时没醒过神来,也不敢多说。


等景绪明白过来,谣言中断袖分桃的主角似乎是他和哥舒明朗时,冰凉的怒火直接烧透了他的头脑。有人污指他与哥舒明朗父子相奸!所以,哥舒明朗急切地想要搬出执明殿,所以,哥舒明朗急切地关注着他与温恬儿的婚事。——居然有人敢散布这样可耻无稽的谣言!


和当初听闻哥舒明朗在丝竹宴遇刺的感觉一样,景绪愤怒到了极点。


这种谣言对今时今日的景绪而言,造成的伤害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对哥舒明朗则不然。这是想要彻底毁了哥舒明朗登临嗣位、继承王权的青云之路!他原本应该以聪颖明智沉稳大略的王府长子身份出现在众臣之前,流言一出,原本光风霁月的形象顿时化为泡影。


景绪从前没有动过给哥舒明朗正名的心思。一则他不认为有人会在哥舒明朗的身份上和自己唱反调,二则时机敏感,顶着大明宫的压力去弄个可有可无的皇室玉牒并不上算。哪晓得传出这样的流言,这件事已经彻底超出了景绪的判断之外。


到底谁想对付哥舒明朗?这是件毫无道理的事。


景绪将静王系所有势力都捋了一遍,依然想不出哥舒明朗的存在会损害谁的利益。


事已至此,哥舒明朗势必是不能继续住在快雪轩了。他姓哥舒,不姓李。皇室玉牒上没有他的存在。对于大多人而言,这个年轻貌美风传为静王府大公子的小郎君究竟是不是静王爷的亲生儿子,尚在两可之间。权势滔天的静王爷把风姿绝世的养子搁自己寝宫里,锦衣玉食疼着宠着,叫外人怎么个想法?!


景绪特别厌恶计划被外力搅乱的局面,当他起意年后就让哥舒明朗搬出快雪轩时,一种被胁迫、被威逼的羞辱泼面而来,这让他非常不痛快。不过,他没有细问这件事,父子间传出暧昧的流言,他也颇觉尴尬。尽管如此,他还是压着火气,尽量温柔地对儿子说:“这件事,父王会处理好。大过年的,别坏了心情。……你先去吧。”


哥舒明朗也尴尬到了极点,不知道该怎么宽慰父王。见时机地点都不对,遂施礼告退。


侍从推着轮椅送佟云进来。知道哥舒明朗来说的是王府后院私事,佟云非但不敢问,连想都不敢去想,见景绪脸色阴沉,当下很自觉地绷紧了神经。静王爷在心情不好的时候,那是非常难伺候的,他也不敢开口说话,只悄然递了一盏热茶上来。


景绪瞥了他一眼,问道:“近日有孤与明朗的传闻,你听说过么?”


佟云细想了片刻,小心翼翼地答道:“不曾听闻。是说,大公子的出身么?”


在佟云想来,哥舒明朗最大的弱点就是他的出身来历了。据他打探到的消息,是说哥舒明朗的母亲是当年曾在王府住过一段时间的庶妃舒氏,而后莫名其妙就离开了王府。哥舒明朗十六岁上才与静王爷相认,凭的也不过就是静王爷的一句认同。至于那一方出自舒妃之手的绣帕,谁拿着谁就是王府长子?未免太过儿戏。


景绪没听说此事,佟云也没听说此事,可见谣言流传的范围并不太大。


景绪原本以为流言一出,事情已经不可收拾了,现在发觉还能控制住局面,顿时就松了口气。事关爱子声誉,他也没心思看手里的公文密函了,匆忙交代了佟云几句,吩咐排驾回执明殿,第一个召见的就是昨夜当值替他守夜,如今正在休息的彭碧洲。


当天杨虎就被留在王府贴身保护景绪,理由很简单,彭碧洲很忙,忙着审人。


按照景绪的意思,吴妃在清音殿请应娘吃了顿午饭,温恬儿作陪。午后,温恬儿请应娘在鱼跃馆赏梅。未时末,应娘往清音殿辞行,吴妃的心腹女官池蓉亲自将应娘送出二门。与此同时,吴妃满脸阴沉端坐肩舆之上,匆匆忙忙往执明殿赶。——彭碧洲刚刚带走了清音殿的小药奴。


彭碧洲逮人查问雷厉风行,吴妃知道彭碧洲有动作,不过,彭碧洲代表着静王爷,吴妃又自问手底下干净无比,当然不会特意过问。哪晓得事情居然查到了清音殿头上,吴妃就坐不稳了。以她收到的消息,是哥舒明朗往梅院跑了一趟,王爷转眼就回来召见了彭碧洲。显然这件事是哥舒明朗招惹出来的,摊上那位祖宗的事,芝麻大的事端也会惹成泼天大祸,吴妃敢掉以轻心么?


仗着静王妃的身份,吴妃轻松自如地进了执明殿,连主殿外边也没人敢挡驾。


才刚刚踏入主殿,就听见景绪清冷低沉的声音,说:“来得正好。”


那一个瞬间,吴妃焦躁的心突然就沉稳了下来。她想起大半年来王爷对她或明或暗的维护,想起大半年来王爷给她光明正大的尊重与体面,她明白,只要这件事上她的确是干净的,静王爷就绝不会把她这个亲自扶起来的静王妃委屈下去。


想到这里,吴妃原本急躁的脚步就笃定安稳起来,她想着自己王府女主人的身份,骄傲尊贵地走进丈夫的寝宫,上前施了平礼,垂首道:“王爷万福。”


景绪点点头,示意宫人替王妃铺好坐席,待吴妃入座、使女为她整理了衣襟、送上热茶之后,他才解释道:“孤听说,近日有些流言传得很不像话,王妃在待客,就让碧洲先查了查。人闲是非多,贱人们嚼舌根说闲话不是稀奇事,说得太荒谬就该整治了。王妃以为呢?”


吴妃到现在都没弄明白彭碧洲到底在查什么,彭碧洲打理下的执明殿就如铁桶一般,等闲传不出消息。当下只能答道:“王爷所言甚是。是臣妾治内无方,让王爷费心了。”


景绪挥了挥手,示意她稍等片刻,又问彭碧洲:“你继续说。”


一向慈眉善目的彭碧洲此时也绷着脸,大约知道自己脸色不好看,他很自觉地低着头,声音也如从前一般平缓,不带一丝情绪:“据平藿招认,消息确实是从她嘴里漏出去的。不过,她只是一时愤慨、揣测了一句,并不知道会被人听去,当成确实消息来传扬。”


景绪并不怀疑彭碧洲闻讯的手段和证词的真实性,他只是颇感兴趣地问:“哦?她愤慨什么?”


彭碧洲目无表情地说道:“王爷从不留宿清音殿,是以平藿愤慨。”


一句话说完,吴妃脸色瞬间惨白。

楼主 疾雪  发布于 2013-05-23 13:30:00 +0800 CST  
自册立静王妃以来大半年时间,景绪非但不曾留宿清音殿,也没有召幸过任何侧妃姬妾。王府后院早有揣测,只是,谁不知道静王爷残忍狠辣的心性手段?对他而言,杀妃不是新鲜事。所以,后院一直很安静,没有任何人斗胆将揣测怨言宣诸于口。


吴妃是个聪明人,她不仅自己不曾流露出一丝哀怨之色,连带着身边下人也管得很严。


然而,意外还是发生了。


平藿是她娘家送来的奴婢,略懂医理。娘家的好意吴妃不能拒绝,她知道娘家的用意,平藿跟在她身边,一则防着有人暗害她,二则也是为她调理身体,想要生个王子。她见那小姑娘憨态可掬,不爱言语,就搁在了清音殿的茶房里,专门管药茶。


她不想问平藿到底说了那句话没有,彭碧洲说有,那就是有。这就是王府的道理。


让她大惊失色的是彭碧洲的态度。这位素来与她配合良好的大总管,竟然当着她的面,当着王爷的面,毫不留情地吐出了平藿的“供词”,这是硬生生把心存怨望的帽子往自己头上扣啊!换句话说,她认为应该是她盟友的彭碧洲,摆明了不会在此事上与她站一条线!


景绪低头看了看自己修剪整齐的指甲,始终没想透这其中的利益关系。


就吴妃几次的表现来看,她绝不是个短视愚蠢的女人。她知道哥舒明朗在自己心中的地位,绝不敢轻易去招惹。何况,弄臭了哥舒明朗,对她有什么好处?她没有儿子,就没有对付哥舒明朗的理由。就算她有了儿子,只要她的儿子一天没长大,就一天没有招惹哥舒明朗的资本。


事情最终查到了吴妃的头上,那么得利的无疑就是想对付吴妃的人。那么,是有人刻意设计吴妃?景绪把近乎凋敝的王府后院诸妃捋了一遍,依然不得要领。吴妃被册立之前,他就狠狠把曾与吴妃平起平坐的刘妃、齐妃撸了一遍,其余庶妃更加不敢和吴妃争锋了。毕竟,吴妃的尊严是靠着景绪硬生生扶立起来的,谁敢和王爷对着干?


……就是个偶然事件?景绪动了这个念头,又很快地否定了。


高门世家处理流言的方式都很一致,该灭口的灭口,不该灭口的还是灭口。倘若事情闹得不可收拾了,景绪或许会伤筋动骨地查下去,以期用强权给哥舒明朗镇住场子。如今这事儿只是在小范围内流传,连佟云都没收到消息,他自然不会蠢到给流言推波助澜,反而伤害到哥舒明朗的名声。


“趁着风声还没出去,早早把苗头扑了。王妃以为呢?”景绪问,并不看吴妃的脸。


这是要彻底把清音殿打扫一遍了。吴妃心肝一颤,却知道不能抗命,粉脸煞白,轻声道:“妾深以为然。”


“打发刘妃去家庙抄经。”景绪突兀地说。


吴妃几乎都要认为这件事是刘妃背后设计的了,见景绪神色淡淡的,没见什么愤怒之色,才陡然醒悟这恐怕是王爷在故布疑阵。她此时依然不知道那触怒了王爷的流言是什么内容,却已经知道自己回去以后应该怎样配合景绪散布另外一个谣言了,或者两个谣言,三个谣言。


“辛苦王妃了。”景绪毫不客气地送王妃离开。


跨出执明殿门槛时,吴妃足下一晃,稳稳扶住了身边心腹女官沈觅的手臂。


沈觅略微抬头,这才发现寒冬腊月的天气,自家王妃非但脸色惨白,耳后竟然还浸出了细细的汗珠。扶着吴妃一路走下玉阶,耳畔是吴妃刻意压低声音的命令:“去!问问红明阁,到此出了什么幺蛾子!”那声音中,满含着疲惫恐惧与后怕。沈觅心中一沉。红明阁,那是刘妃的居处。


执明殿内,景绪与彭碧洲一坐一立。


“你怎么看?”景绪突然问。


彭碧洲恭敬垂手站在一边,轻声道:“倘若此事背后的主使是王妃殿下,恐怕不会这么轻易查到清音殿。只是,平藿身上也审不出什么问题了。布局的人很高明。”


景绪的判断和彭碧洲一致,事情不太可能是吴妃做的,吴妃没有那么蠢。可是,琢磨了这么长时间,景绪始终捉摸不透:“有本事做这件事的人,都不会在此时此刻做这件事。到底是谁想要对付哥舒明朗?为什么要针对他?”


彭碧洲心中倒是隐约有了一点儿揣测,只是,那想法太骇人,也仅仅是他的一点儿揣测,并没有丝毫证据,所以,他一个字都没有说,只垂首安静地侍奉在景绪的身边。


快到晚饭时候,哥舒明朗拎着一瓮药膳鸡汤回来,叫宫人拿小火炉煨着添菜。


“恬儿亲自动手做的,上午就在火上煨着了,让孩儿给您带回来。您好歹喝一碗。”哥舒明朗身披鹤氅,在外冻得发白的脸色被屋内暖气烘着,很快就泛起红光。宫人服侍他更衣搓脸,他蹬掉冻得冰冷的靴子就往景绪的榻上爬,很不客气地掀开景绪腿上覆盖的薄毯,将小腿伸了进去。


景绪照例伸手捂了捂他的双足,感觉到触手温热并不僵冷时,才点头示意跟上来送熏笼的宫人退下。哥舒明朗很享受被父王细致关怀的细节,眯着眼蹭到景绪身边,和他的父王并肩坐在一起,只差没把脑袋往景绪肩上歪了。


“饿了先摆饭吧。外边天寒地冻的,那火心石带着没?”景绪将自己刚端手里的热汤递给哥舒明朗。


哥舒明朗老实不客气地就着父王的手喝了一口,内外皆暖的惬意让他表情甚为享受,顺口答道:“孩儿不冷。您看?”他双手一抓,恰好落在景绪端碗的手背上,“是不是暖暖的?就是衣物不耐寒,冻得凉冰冰的。……恬儿伤后身体不怎么好,孩儿把火心石给她了。”


火心石是静王珍藏的异宝之一,与酒心石、避尘珠、避暑珠一样,是欲求不得、惟望机缘的珍宝。将火心石带在身上,冰天雪地里也能寒不侵身。按道理说,景绪散了内力畏寒难过,火心石该自己带着的,他心疼儿子塞给了哥舒明朗,哪晓得哥舒明朗转手就给温恬儿了。


眼见哥舒明朗与温恬儿相处得极好,景绪也很欣慰,问道:“还要么?”


哥舒明朗才看见父王手里还端着那碗汤,连忙接了过来,咕噜咕噜喝了个精光。


景绪接了空碗递给宫人,又递帕子给他擦嘴。这样照顾儿子的动作他做得自然无比,看着哥舒明朗讨好的笑容,景绪偶然也会反省,……是不是宠溺太过了?莫说静王爷不该这么宠王子,就当年的景老爷子也没这么精心仔细地伺候过景慈吧?这不是当爹的作派,简直就是慈母保姆了。


父子二人和往常一样吃了晚饭,席间哥舒明朗将拎回来的药膳鸡汤盛了一碗捧给景绪。这瓮汤说是温恬儿做的,实际她就是把食材药材一二三四丢进瓷瓮罢了,味道要说比王府厨房做得好,那是绝不可能的,好在也不算难喝,景绪应景地夸了两句,赏了毛皮首饰到鱼跃馆,哥舒明朗一直笑吟吟看着,很为父王对恬儿的善意恩宠而开心。


吃过饭哥舒明朗也不着急回去,缠着景绪要手谈两局。宫人摆好棋盘,二人相对而坐,开始消磨时光。


让哥舒明朗意外的是,景绪散功之后精神不济,坐一会就开始打瞌睡了。


看着父王疲惫倦怠的模样,他才蓦地感觉到心酸。在他心目中,父王一贯是强势坚实的高山,他敬畏崇拜,仰止匍匐。只一个转眼,父王就把修炼数十年的功夫给废了。然后,父王就成了一个老人。心中那座山刹那间化作腐朽的化石,脆弱得似乎一抬手就会粉身碎骨。


“父王?孩儿服侍您安置了?”哥舒明朗悄然起身,轻声问打瞌睡的景绪。


景绪才从迷糊中醒来,擦了擦眼睛,自失一笑:“精力不济了。”


这感觉对景绪而言特别新鲜,上辈子他自幼练气,活到八十岁也精气神十足,比许多壮年人都健康活力。如今能清晰感觉到肌骨脏器的衰老,人身与草木同朽的错觉与日俱增。让他意外的是,这一世废了前头静王爷修炼几十年的功夫,在短暂数月里体会了急剧衰老的过程,反而让他对从前只在纸上觉悟的生老病死感悟更深,隐约有了些不可言说的妙悟。

楼主 疾雪  发布于 2013-05-23 13:35:00 +0800 CST  
哥舒明朗服侍景绪披上皮裘,亲自送他回藏龙殿安置。景绪大约是真的困了,一直不怎么说话,洗漱之后就上床睡了。哥舒明朗沉着脸色出门,恰好遇见准备替景绪上夜的彭碧洲。


“大公子。”彭碧洲很突兀地喊了一声。


哥舒明朗轻唔一声回应,难得给面子地停住脚步。


“下午回来之后,王爷一直在琢磨那件事。琢磨不透,难免伤神。”彭碧洲说。


这两句话措辞可不怎么恭敬。这态度与从前大相径庭,哥舒明朗几乎在瞬间就明白彭碧洲此时对他意见很大。想起这个老太监一直守着静王府的门户,且是听闻司的老祖宗,哥舒明朗下意识地认为他知道了些什么,又很快将那一丝疑虑镇压了下去,轻声道:“你知道了?”


他们两人站在藏龙殿门口说话,都刻意压低了声音。如今景绪废了内力,稍微放轻声音就不会吵到他休息。换句话说,他们在门口随便说些什么话,景绪都不会知道。


“王爷总要差人查问。只是,王爷想不透,老奴也想不透。大公子知道么?有本事在王府放出流言,将矛头指向清音殿,最终闹个不了了之的人,为什么会针对大公子呢?”彭碧洲似乎很不解地问。可惜,那一张脸始终目无表情,阴得渗人。


哥舒明朗彻底放了心。他敢这么问自己,证明这个老太监没有半点证据,仅是揣测。


“还得劳烦彭公公费心,替我暗中多看看。我也很好奇,谁会对付我呢?”哥舒明朗诚恳地说,只眉间那一抹轻惬的笑意,泄漏了事情的真相。


冬月昏火照耀下,哥舒明朗清俊的眉眼就像是长夜里唯一明亮的光,他佯作诚恳,分明嚣张,那神态……彭碧洲太熟悉了。十多年前,那个叫哥舒岚的少女,也曾对他露出这样自得惬意的轻笑,她放肆恣意又洋洋自得,总以为天底下没有能逃出她掌握的算计。然后呢?她离开了。她死了。


如今睡在藏龙殿里的王爷表现得再是温柔仁慈,骨子里依然是那位铁血残忍的王者。


当年他能够眼也不眨地抹去自己的挚爱,以近乎自残的方式铲除了自己的弱点,今天又岂会因岁月变迁而变得心慈手软?他喜欢你,心疼你,愤怒之下,不是依然用藤鞭抽得你遍体鳞伤?伤才好了多久啊,这就忘掉在起云殿那一场让人心惊胆寒的责罚了吗?你怎么敢!将他肆意玩弄于鼓掌之间?


“哥舒岚让你回来时,没有教会你什么叫‘自知之明’?”彭碧洲低声说。


哥舒明朗原本轻惬的眼神瞬间阴沉下来。母亲是他心中最后的温柔,也是他人生中最大的遗憾。他记得很清楚,母亲说过,不能回头,回头就再也看不见母亲了。可是,他没有听话。他回头了,看到血,看到杀戮,看到死亡。……他一直认为,是自己的回头让母亲失去了生命。不怨恨父王,不怨恨母亲,荒谬滑稽又古怪地怨恨着年幼时仓惶回头的自己。


除了父王之外,他不愿意被任何人提及母亲的名字,没人有资格,没有人敢!


“不要再让我从你口中听到母亲的名字。否则,不管你是父王身边多重要的下人,我也不会允许你活下去。”哥舒明朗神色清冷地威胁,声音中满布冷凉的杀意。


一句话说完,他转身就走。就在彭碧洲想要再度开口时,一缕森寒的剑气迸射而出!


猝不及防。


绚烂低调的紫芒的在夜空中忽闪而过,直接没入彭碧洲的胸膛。


哥舒明朗已经离开藏龙殿大门四五丈远,夜风撩起他肩披的鹤氅,露出悬于腰间的短剑。那柄剑精巧古朴,看着就像是王公贵族日常把玩的物件儿,半点儿没有凶煞之气。肉眼不能辨认的紫芒穿过彭碧洲的胸膛之后,随着夜风悄然流逝,星星点点汇聚到哥舒明朗腰悬的短剑中。


彭碧洲僵着身体站在门口,眼睁睁看着哥舒明朗的身影消失于夜色中,噗出一口鲜血。


脸色苍白如死的彭碧洲扶着高耸的殿门,勉强稳住身形,心头一片骇然。


竟然是御剑术。


尽管功力仍浅,尽管剑气犹弱,可是,那就是夺天造化之术。


——绝不应该属于世间的御剑术!失传千百年的御剑术!


“怎么会……”彭碧洲想起如今安然睡在藏龙殿的景绪,分明与他一起长大,学一样的书,练一样的剑,什么时候开始,王爷竟然不声不响地继承了那不属于世间的道统?狠心废了修炼几十年的功夫,就是因为这不可思议的造化之术么?!


殿内已然传来喧哗之声,有宫人点灯,服侍在外殿的宫人纷纷涌入。


彭碧洲艰难地扶住胸口根本看不见的伤处,转过身,仓促披着外袍下床的景绪已经站在他跟前了。景绪废了内力,所以,外边人悄悄说话,他半点听不见。就算外边人打得风生水起,只要不砸锅碎瓦,他好梦正酣恐怕也醒不来。可是,哥舒明朗用了浩然剑气。


哥舒明朗那柄短剑是景绪搁在身边用神魂养过几日的,刚刚出鞘,景绪就被惊醒了。


“怎么了?”一眼看出彭碧洲的不妥,景绪皱眉问道。


哥舒明朗刚进王府时,对彭碧洲确实横挑鼻子竖挑眼,只是彭碧洲对哥舒明朗处处维护,明里暗里给了不少方便照顾,哥舒明朗也隐约明白彭碧洲背后站着父王,不给彭碧洲面子就是打父王的脸,二人关系已然融洽了不少。倘若不是事出有因,哥舒明朗不会对彭碧洲下手。


彭碧洲不敢说真话,也不敢编谎话,掐头去尾地答道:“是老奴失言,不意提了舒妃一句……”


景绪反倒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彭碧洲虽是个太监,也不代表他不能喜欢女人。他为什么对哥舒明朗那么上心?理由很简单,哥舒岚是他少年时期曾倾慕过的女人。当年静王爷与哥舒岚相识,彭碧洲也侍奉在侧,三人很有一段纵马江湖的烈血时光,彭碧洲心里那点儿情愫,包括前头静王爷也是心知肚明的。


换了旁的下人,景绪自然要问,那是孤的舒妃,轮得着你插嘴?你也配?彭碧洲却不行。


只好差人把彭碧洲扶进藏龙殿,亲自动手替彭碧洲驱逐了游走在体内的剑气,折腾了大半个晚上,早就疲惫不堪的景绪反倒精神了一些,干脆更衣起床,去院中养剑了。

楼主 疾雪  发布于 2013-05-23 13:36:00 +0800 CST  
特别忙,每天中午挤一点,终于挤了一章出来。
小儿又作死。

楼主 疾雪  发布于 2013-05-23 13:38:00 +0800 CST  

第二十八章


景绪在院中消磨了一整晚,直到东方第一簇明亮的天光倾泻下来,他才收剑往回走。


养剑即是养心。景绪在寒冬深夜里琢磨终宵,原本纷纭紊乱的思绪一点点清晰了起来。仗着前世看过的那几十集电视剧,景绪虽只和哥舒明朗相处半年,对他的了解却比任何人都深入。哥舒明朗不是个无的放矢的人,他做的每一件事都有目的。是,他是个土匪脾气,生来有些霸道,不过,剧中汤驰屡屡坏他的事,他气急了也不过找人把汤驰堵巷子里揍一顿,汤驰说他没有朋友不懂爱,他除了自己气恨流泪之外,也没有一怒之下把汤驰弄死。他杀人放火,大抵都不是为了自己一时痛快,而是有着更明确直接的意图。


以哥舒明朗的性子,他会因为彭碧洲随口提了舒妃一句,就在藏龙殿把彭碧洲放倒?


哥舒明朗不是伤人泄愤的脾气,他八成不会做这种毫无助益的事。藏龙殿是景绪的寝殿,他就算不忿彭碧洲真想动手,也不敢在父王门口闹事。那么,到底是为了什么事呢?


景绪只是这么想了一句,也并不太放在心上。对于景绪而言,倘若是外臣的心事琢磨不透,他着人盯紧一点儿慢慢收集线索,蛛丝马迹里总会表现出人的真正意图。至于家里人有什么事让他想不通,那简单,找来问问不就行了?


他觉得哥舒明朗行为反常,那他就会直接询问。至亲父子,有什么不能问不能说的?


这问题既然被景绪甩到一边,他又把念头转到那个令人痛恨的“父子相奸”的流言上去了。他心疼儿子,替儿子觉得委屈,也不自觉就生起了一个念头: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有这样的流言传出,无非是因为儿子的地位还不够稳固,倘若哥舒明朗自己就成了一座大山,谁敢那么不知死地往山上去撞?


这半年时间里,哥舒明朗除了养伤那些时日,都泡在梅院跟着佟云熟悉静王府的各类事务。景绪原本是打算让他明年再到亲事府跟谢雄一段时间,再琢磨他适合从哪方面上手。如今却觉得自己对儿子有些不好了,倘若自己稍微放些权柄给哥舒明朗,也不会闹出今天这种流言。


景绪已然打定主意,开年就和佟云打招呼,正式将梅院一些决策权交给哥舒明朗。


景绪回藏龙殿洗漱更衣出来,哥舒明朗也掐着点儿过来请安了。这小子昨夜在父王寝宫暴起伤人,留下重伤的彭碧洲拍拍屁股就回快雪轩了,如今精神饱满地出现,和往常一样笑眯眯地上前施礼,看样子昨夜休息得相当不错,半点儿没有为差点打死静王府的总管太监而辗转反侧。


景绪看着他真是哭笑不得,这孩子算是没心没肺还是无知无畏?彭碧洲是静王爷专管阴私的天字一号心腹,打他不就和打静王爷的脸一个道理?当下让地上请安的哥舒明朗免礼,景绪将宫人送来暖胃的热汤分了儿子一碗,问道:“昨夜是怎么了?”


哥舒明朗才站起来捧着汤碗想坐下,闻言将汤碗一搁,退后两步长身跪下。


“孩儿莽撞,伤了父王身边的人,请父王教训。”哥舒明朗言辞恳切地说。


景绪就不吃他这一套,直接问:“我只问你,为什么?不是跪着说句对不住就能对付过去的,你说老实话。怎么?对父王不能说真话?”


自哥舒明朗上次被狠狠责罚过之后,父子二人一直相处得很和谐,父王宠溺,儿子卖萌,基本上没有一句话说岔的时候。哥舒明朗也没料到,父王突然就变得这么尖锐直接,他不哄着自己了,就赤裸裸地问,为什么?说不说真话?


说?那是必须不能说的。不说?可能真的对付不过去。哥舒明朗将昨夜与彭碧洲的对话思索了一遍,沉默了片刻,简单地说:“彭公公问我,”他仰面抬头,明亮的双眼里隐然含着淡薄的水光,倔强隐忍地望着他的父王,“哥舒岚让你回来时,没有教会你什么叫自知之明?”


景绪顿时哑然。面对哥舒明朗隐含控诉的泪眼,他不自觉地避开了视线。


也许前头静王爷能把哥舒岚的死视为理所当然的处置,景绪却不能。他无法想象,当自己杀了儿子的生母之后,该怎么面对儿子的孝顺。哥舒岚是哥舒明朗心中无法碰触的伤,同样也是景绪无法面对的根本不属于他此时却必须认下的罪。


“……”景绪不知道说什么好,他只能上前一步,轻轻抚摸儿子的头顶。


哥舒明朗眼里那一层薄泪原本是作戏,可是,戏中的一切都那么真实。他真的想起了母亲,想起了那年山路上飞溅而起的鲜血。当父王的手摸着他的头顶时,一股热涌从头皮倾泻而下,直入心肺,眼泪倏地落了下来。他一把抱住跟前父王的大腿,哭道:“父王,孩儿从不敢想太多。父王给的,孩儿就要,父王不给的,孩儿不敢求。在您的心目中,孩儿真的就如此不自知么?”


明知道哥舒明朗绝不是他口中“父王不给我就不要”的良善性子,被儿子抱着哭诉几句,景绪还是忍不住心软成一片。他想,彭碧洲绝不该对哥舒明朗说这样不知分寸的话,他再是静王心腹,也只是个外人,疏不间亲,凭什么说自己儿子没有自知之明?彭碧洲训斥哥舒明朗,流言又想毁了哥舒明朗,这孩子过得多不容易啊?


一直盘踞在心中的某个想法,此时又蠢蠢欲动,景绪想,也许是时候筹备了。


哥舒明朗抱着景绪哭了一场,父子二人就相携去执明殿用早点去了。


彭碧洲昨夜就在藏龙殿宫室歇下,以他的耳力,听清殿中父子的谈话毫不费力。


听那边主人和少主人的声息渐渐远了,他神色阴沉地替自己掖紧被子,躺平在床,却是毫无睡意。——当年哥舒岚玩了一把火,把她自己烧死了,把静王爷烧得骨头成了灰,只有皮囊看着是好的。如今她的儿子回来了,原以为她的儿子能治好王爷皮囊下隐忍的伤,却不想她的儿子和她一样喜欢玩火!


他捂住胸口曾被剑气所伤的地方,肺经隐隐作痛。若王爷知道所谓的“流言”就是哥舒明朗自己放出来的,他还会这么宽容宠溺地看着哥舒明朗吗?任谁自以为捏住他的弱点,试图算计他,他都不会宽恕的。当年哥舒岚如是,如今的哥舒明朗又岂能例外?更残忍的事实是,当年倘若不是哥舒岚早一步送走了哥舒明朗,山上荒坟里的尸体原本就应该是一大一小两具!他为了抹去自己最后一丝弱点,连哥舒岚都可以杀,遑论一个哥舒明朗!


你……怎么敢啊……彭碧洲眼眶干涩。他不会流泪,他的眼泪早就流尽了。


当年没有保住哥舒岚,如今的他知道,自己绝对无法眼睁睁看着哥舒明朗步其后尘。





哥舒明朗过了个欢天喜地的新年。不仅能陪着父王守岁,给父王拜年,拿父王赏的压岁钱,身边还有貌美如花的温恬儿丝竹相伴。最要紧的是,新年第一天,父王赏了一枚印章给他,是父王亲刻的“起云”二字,专给他在梅院行文时使用。


这意味着佟云将会在开年之后,将梅院事务分割一部分交予哥舒明朗,由他全权负责。


不再是从前帮着打下手拆密函抄公文的琐事,是正儿八经独自处置公务,自己拆看,自己判断,自己批复,最后再盖上属于自己的私印,明晃晃地告诉底下人:这件事,这枚章的主人说了才算数。权力!这就是哥舒明朗孜孜欲求,景绪时时想予的权力!


景绪赐印的举动出乎所有人的预料,连哥舒明朗也没想过父王会如此爽快!


心愿得偿的儿子忙离席拜谢,口称不敢,满脸微笑。温恬儿陪坐一旁,双颊绯红,满眼都是为心上人骄傲的欣喜。景绪随口叮嘱两句,仔细做事,便抬头看吴妃给儿子和准儿媳妇的赏。吴妃忙说漂亮话,好在她预备的赏赐原本就不薄,如今拿出来也不失礼,一家子热热闹闹过了个新年。


然而,景绪给哥舒明朗的惊喜不止于此。正月十五刚过,十六清晨,苍山八骏除洛英、夏豪之外,全都到齐了。一群年轻人挤在慎思斋,景绪早早就带着哥舒明朗过来,对谢雄说道:“孤欲置王府左右亲卫,池风、杨虎任将军,亲事府以为如何?”


洛英年前就接到岭南节度使的朝廷文书,如今已在千里之外。洛英走后,梅院影响不特别大,毕竟以前辛苦最多的也就是佟云,亲事府则像是地动山摇。这段时间,静王府一系内部也在整合势力,重新洗牌。不过,这都是底下人各有默契地利益交换,景绪看在眼里也从来不过问,上元节才过完呢,景绪突然来一句要置王府左右亲卫,顿时就把人整蒙了。


就如同静王府的亲事府一样,名义上是个不上台面的衙门,私底下控制的利害部门多了去了。景绪名义上只置左右亲卫,实际上就是要另置左右两军。这啥意思?对目前领兵在外的左无敌与夏豪不满了吗?非要另置两军来辖制他们了吗?!


老实坐在堂上听景绪说话的谢雄傻了,陪坐的雍杰、左龙也傻了,被景绪点名要领两军的池风、杨虎更是彻底傻了。惟有佟云是得了消息的,此时冲哥舒明朗笑了一下。


景绪又说道:“明朗跟着杨虎,帮着打打下手。”


于是大家都懂了。


谢雄忙答应道:“属下深以为然。亲事府文职居多,河东镇未免太远了些。洛大哥出事时,险些就赶不及了,刺客猖狂都进了王府,当时末将就与四郎商量,很应该增强一些王府亲卫的力量。七郎也该练练兵了,王爷的处置真是再合适不过。”他不提杨虎,是因为他知道杨虎只是个幌子。景绪真正属意领亲王府左右两军的人选,是池风与哥舒明朗。


哥舒明朗在短暂的兴奋之后,立时就意识到了一丝不妥。


能如愿从梅院分权,是多方面努力的结果,他虽有些惊讶父王的干脆利索,却也并不太意外。毕竟,他与佟云关系亲昵,那位前辈是真心实意认真教导他,分给他一部分力所能及的事务,佟云与景绪、哥舒明朗都是心中早有默契,只看什么时候分罢了。


置王府左右亲卫,这是要丢开亲事府自己单干啊!是亲事府关系盘根错节自己已经插不去手了,还是父王另有打算?哥舒明朗听着谢雄和雍杰代表亲事府向父王表忠心,心里总有些乱糟糟的。


此时佟云请侍酒的童儿唤他,哥舒明朗忙蹭到五哥身边,亲昵地问道:“五哥,唤我何事?”


佟云微微一笑,将面前酒盏推给他,说:“替哥哥喝一杯吧。”


哥舒明朗不明白他什么意思,却也不想违背他的意思,端起酒盏一饮而尽。


佟云拍拍他的脸,轻声道:“哥这辈子是无缘再随王爷征战沙场了。你好好加把劲,听你小哥的话,领兵打仗也不是什么难事。哥哥们都行,你只有做得更好的。——别想太多了。王爷做事,总有他的计较,不会挖坑把你埋下去的。”


哥舒明朗原本被他第一句话说得心里郁闷,情绪就不太好。后听他说父王挖坑把自己埋了,不禁喷笑,道:“我倒不怕父王挖坑把我埋下去。就是觉得……有些不妥。”


佟云声音更小了一些,近似耳语:“以目前的局势看,王爷近五年都不可能离京。你若进亲事府,不去河东,基本上没什么意义。去河东,王爷是不会放行的。因此王爷宁可为你另置两军,小郎不过是陪练,七郎是王爷替你竖起来挡箭的靶子。”说到这里,他眨眨眼,说,“日后可不能忘了哥哥们的好啊。”


说穿了,景绪此举的政治意义大于军事意义。他不过是借用另置两军的机会,向天下昭示,静王府后继有人了。哥舒明朗不单拿到了梅院的一部分处置权,景绪还给了他兵权。就算是培养太子也不带这么狠的,文武统统放行,以后到底认哪个主子呢?!


收到佟云不着痕迹的提醒,哥舒明朗被喜悦惊疑冲昏的头脑终于清醒了几分。


与权力共生的,通常是致命的危险!


他伸手端起童儿刚斟满的酒盏,一口喝干,笑道:“我替哥再喝一杯。”


佟云不禁莞尔,打发他回去:“去吧。跟你六哥也喝一杯。”

楼主 疾雪  发布于 2013-07-08 02:53:00 +0800 CST  
景绪照例是坐了一会儿就离开了,哥舒明朗倒是已经习惯了和苍山八骏饮宴玩乐,问了吴妃借来舞姬鼓乐,几个年轻人又跳又闹玩到月上柳梢才回去。正月里长安并不宵禁,执金吾并不搭理在坊间行走的百姓,只是虽不宵禁,各坊诸门照样到点儿就关,虽说找静王爷写了手令也能叫开大门,毕竟时局紧张,谢雄等人喝高了就在慎思斋歇了。


哥舒明朗喝得微醺,深一脚浅一脚走在慎思斋的芙蓉树下,正是冷的时候,树枝上光秃秃的,别处都有吴妃着人挂的丝绸绢花,偏偏慎思斋是哥舒明朗的地盘,又派了个油盐不进的影子看守,于是吴妃差遣的下人没能进得来布置。


“凤翔都还好?”哥舒明朗觉得脚步有些轻,原本不会随口问的问题,张嘴就来。


影子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又好气又好笑。前两个月,哥舒明朗自觉日子过得挺松快了,递了话出来,要他看看凤翔的情况。倒不是哥舒公子还记挂他的赌坊生意,主要是这辈子和李天昊计较惯了,就想知道自己过得特别爽的时候,李天昊是不是过得特别不爽。当时哥舒明朗还叮嘱过,他过问凤翔消息这事儿啊,必须特别谨慎,绝对不能让父王听到风声。哪晓得今天自己喝飘了,随口就问出来了。


不过,能看见公子如此肆无忌惮地饮酒作乐,笑得这样畅快淋漓,影子就是觉得开心。


这么多年来,公子从来没高兴过。总是想着这个,念着那个。求之不得的痛苦,时时刻刻都在折磨着公子。如今就像是做梦一样,白捡个孝子爹回来,虽说有时候也蛮凶恶的,不过,到底是把公子哄得每天都开开心心,这样多好。


哥舒明朗一旦过得舒坦了,总要听到李天昊不舒坦的消息才满足。他半晌没听见影子回话,不禁扭头看他,问道:“怎么了?”


影子被他问得无语,小声提醒道:“隔墙有耳。”


“有什么耳?我关心弟弟怎么了?他怎么不回来过年?指望父王巴巴地跑去凤翔陪他么?嗤,父王没空!”哥舒明朗真有些喝高了,用力跺了跺左脚,没听到熟悉的木屐叩青石的声响,居然低头贴着脚踝去看自己的鞋子到底怎么了,险些一头栽倒。


影子慌忙扶住差点磕到头的哥舒明朗,无奈地说:“公子,咱不散步了行么?我给你泡些茶,喝了早些歇了啊?”


哥舒明朗一把推开影子,踉跄两步一屁股坐在青石砌成的花圃矮墙上。此时又冷又黑,青石沾了霜气,轻轻一擦就把哥舒明朗披的鹤氅上沾了一坨污泥。他白皙袖长的手指就撑在青石上,哎哟一声,似是不知道摸到什么脏东西,又拿近了在眼前看。


影子简直没辙了,吓唬他:“公子,您可不能这样!王爷瞧见了!”


哥舒明朗眼睛一眨,泪水就滚了出来。仰面看着明亮的圆月,清冷的月光就这么倾泻在他明静英俊的脸庞上,带了些凄冷的光芒。影子没唬着他,倒似被他脸上的泪吓着了。哥舒明朗含糊不清地说:“一家人团聚,一家人……父王,恬儿……娘娘……哈哈……娘娘……”


他狠狠一跺脚,人就从矮墙上滑了下来,直接坐在泥地上了。


“影子,你看吴妃是个好女人吧?”哥舒明朗喃喃地问。


影子不敢回答。他觉得自己今天似乎撞见什么不得了的事了。


哥舒明朗也不需要他回答,他伸手在怀里胡乱掏摸,似乎想找什么东西,可惜没有找到。这让他觉得焦虑痛苦,从地上爬起来,开始沿着来时的路往回寻找。走了没几步,他似乎生气了,气咻咻地拍了身边的芙蓉树两下,怒道:“什么好女人!谁都不能是好女人!”


见他把自己弄得浑身湿泥太不像样子,影子上前,试图扶他回慎思斋醒酒休息。


哥舒明朗啪一巴掌甩在影子脸上,沾着污泥,脏兮兮一个掌印。哥舒明朗抬起头来,双眼泛红,眼眸却清亮如水。他脸上带了一丝狂躁,低声冷笑道:“只要她没有做,父王就半点不会怀疑她!——可是,父王叫她女骗子。女骗子。……她真的是骗子……吗?女骗子……”


影子被打了一耳光也没有半点怨愤,他依然试图扶哥舒明朗回去休息。


哥舒明朗却似陡然酒醒一般,一步三晃地按着原路走了回去。


看着哥舒明朗踉跄的步履,影子轻叹一声。他不能用“人心不足”或是“得陇望蜀”这样的词语形容自家公子。可是,此时此刻,他心中只有一个感慨,人吃不饱的时候,烦恼只有一个,吃饱之后,烦恼就有无数个了。——这实在是自家公子目前处境的真实写照。


次日清晨,影子亲自服侍哥舒明朗洗漱,看着号称贴身服侍的御意公然溜了出去。


哥舒明朗流了半晚上眼泪却不自知,爬起来眼睛都肿了,正拿冷毛巾敷着。他一手捂着眼皮上的毛巾,一边问道:“现在说吧,凤翔有消息么?”


影子听这话惊呆了,愕然道:“昨夜……御意也在?”


哥舒明朗淡淡道:“他和玩神日夜贴身跟着,自然在。”


“那他……”影子突然明白了御意去哪里了。


御意玩神都是静王爷从训练营调来的高手,除了静王爷,谁的帐都不买。当着哥舒明朗的面正大光明地失踪,代表的无非是两个意思,第一,静王爷要求他留意哥舒明朗的动静。第二,他已经不是只听静王爷不听哥舒明朗的话了,至少,他会告诉哥舒明朗,他去静王爷那里打小报告了。


哥舒明朗突然补充道:“他可以。冬玩神不行。你说话注意分寸。”


好吧,影子记住了,御意勉强可以算自己人了,玩神还是那个一如既往的奇葩。


御意正大光明地打小报告去了,玩神在快雪轩不可能出来,影子对自己经营了大半年的慎思斋安全还是挺放心的,因此赶紧回答道:“没什么特别的消息。李天昊和往年一样在家中过年,不过,今年他一个人,也没人上赶着给他预备年饭了。”


哥舒明朗嘴角微微弯起,又忍不住训斥道:“哪里学来的坏毛病,玩笑都开到父王头上了。”


影子忙轻轻拍了自己嘴巴两下,歉然道:“属下失言。”就算往年静王爷是上赶着讨好李天昊给他送年饭送年礼,哥舒明朗也不会准许任何人用调侃的语气谈论他的父王。


哥舒明朗突发奇想,说道:“年也过了,你说,我是不是应该代表父王娘娘,去凤翔看看那小子?”


这可真是个馊主意。影子不敢直说,只好不吭声。


“快马加鞭一个来回也花不了几天,也不能太耽误事儿。不过,不与父王说,难免让李天昊那小子不服气,和父王说了……”父王不会也跟着去看他?那可气死我了。哥舒明朗真的开始考虑这个问题。转念又想,把父王带着去凤翔上演一出父慈子孝的好戏,没准儿能把李天昊气死?想起这个画面就让人心动。


他放下敷眼皮的毛巾,眼睛还是肿得难过,不免怀念起父王那一身出神入化的内力。可惜了了,全都废了。想起父王如今身体不好,自己若只为了找李天昊麻烦就去凤翔折腾,累得父王担心兄弟阋墙而牵挂操心,未免太不孝了。


不过,没等到哥舒明朗为是否去凤翔刺激李天昊而考虑挣扎,池风、杨虎已经来消息了。


——王府左右亲卫八成会驻军凤翔。





“怎么挑这个地方?”佟云皱眉问道。


静王府世子李天昊在凤翔当捕快,这对静王府来说是件相当不名誉的事。


可是,就算是件难以启齿的事,那也不能改变李天昊就是静王府世子的事实。倘若池风、杨虎带着哥舒明朗去了凤翔,这是要怎样?静王府实际继承人和朝廷册封的世子打擂台么?稍微闹出一点不堪的传闻来,哥舒明朗和李天昊都是两败俱伤。


谢雄没有进梅院内室,佟云就在外边正厅接待他,他抓抓自己刚长出来的胡碴子,难得慢条斯理地回答:“池风半夜和我说,王爷的意思,左右卫先各置五百人,一年后再置五百人。这加起来就是两千号人了。长安地界是搁不下,只好往边上找。别处都看了,不是这家屯了人,就是那家画了圈,地方上关系再复杂一些,怕两个小子弄不好。”


杨虎如今不能离开景绪半步,真正置办左右卫的事就是池风和哥舒明朗两个。哥舒明朗从未接触军务,池风又是个隐约不着调的,丢去稍微复杂一些的环境,怕两个小的吃亏。池风吃点亏没什么,哥舒明朗是绝不能在此事上折了面子的,否则静王爷也饶不过帮着筹办这事的亲事府。


这些年因为李天昊在凤翔府当捕快,静王府虽然不太爱提这个事儿,可是明里暗里都有往凤翔安插人手眼线,天下诸镇也都知道凤翔府是静王府的一亩三分地,并不太敢插手染指。否则,当年静王爷不敢大刺刺在驿站放黑火要烧死皇帝了。选来选去,王府左右亲卫的驻地最好就选在凤翔。


可是,凤翔虽好,也不是非凤翔不可。以静王府如今的气势实力,怎么可能在长安附近圈不到一个屯兵的地方?


佟云看了谢雄两眼,谢雄也不吭气。他就明白亲事府的意思了。


——挑选凤翔为驻地,就是因为李天昊在凤翔。


静王府是目前大唐实力最强盛的藩镇,没有之一,因此齐聚在静王府麾下的势力也是盘根错节。李天昊作为静王府世子,也是朝廷与静王爷名义上唯一的儿子,在静王爷麾下讨饭吃的臣属们可能真的彻底无视李天昊吗?纵然李天昊对静王爷的谋反大业没有兴趣,也总有人会往李天昊身上投资。


李天昊这么多年来始终是静王府唯一的继承人,哪怕他自己不乐意,静王爷也始终上赶着热脸贴他的冷屁股。突然之间,风云突变。一直被王爷视若无睹的哥舒公子被接入长安,王爷突然就把他捧上了天,种种迹象似乎是表明,继承权从李天昊身上转移到哥舒明朗身上了?


静王府各势力自然人仰马翻了数次,各种摸不着头脑。不过,因为之前都是小打小闹,大家也都当作传闻听听算了。毕竟,一个姓李,还是朝廷册封的世子,另外一个还姓着哥舒呢?谁知道他是打哪儿来的啊。


如今梅院流出“起云”钤记的手令,相传是王爷赐予哥舒公子的私印。起云是什么意思?不说字面上的意思,你走到执明殿往东边一看,起云殿那是王爷的内书房!再来的消息就更吓人了,哥舒公子要跟着池风、杨虎一起练新兵,兵权都放了啊!


站队历来是最痛苦最容易翻船也最容易扶摇直上的事。从来没打算站队的自然无所谓,已然在李天昊身上投资了无数的势力就头痛了。继续扶那位一心和大明宫亲近,只差没状告自家父王谋反的世子?还是果断转投目前风头正盛的哥舒公子?拿不定主意啊。


最好的办法,当然是营造一点机会,让自己更好判断了。


——所以,亲事府有了驻兵凤翔的建议。


这代表的是静王府某一部分势力的意见。佟云虽然想阻止,却又不好阻止。


静王府麾下的利益分割一向是很和谐的,都是聪明人,谁都小心翼翼不敢触线,何况上边还有静王爷盯着。佟云绝对有本事将这件事按下来,可是,后果却很难预料。毕竟,那一部分势力的利益,很多时候与静王府一系的利益并非对立。大家休戚相关,一损俱损。


何况,哥舒明朗与李天昊迟早有一天都会对上,区别只是赢得漂亮与否的问题。不是佟云不看好李天昊的实力,也不是佟云过分高估哥舒明朗的本事,现实是,李天昊心不在此,注定要输。或者说,他根本就不想赢。


佟云唯一担心的是,都是血气方刚的年轻人,闹起来局面很容易失控。


倘若真的搞得两败俱伤,王爷又要伤神了……


“换个地方,不行么?”佟云终究还是问了一句。


谢雄沉默了片刻,说:“这事最终还是王爷说了算。他不同意,谁蹦达也没戏。”





景绪同意了。

楼主 疾雪  发布于 2013-07-08 02:56:00 +0800 CST  
我有时间就马不停蹄地码字跑来更了啊。
最近居住环境不理想。我属于身边有人就完全没法码字的类型。>_<所以你们懂啊。
憋死我了。

楼主 疾雪  发布于 2013-07-08 03:11:00 +0800 CST  
过段时间填。暂时会放到创世去。

楼主 疾雪  发布于 2014-10-24 19:09:00 +0800 CST  

楼主:疾雪

字数:105938

发表时间:2013-02-05 00:05: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24-01-31 22:23:38 +0800 CST

评论数:5053条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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