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朝浪漫英雄】粮食向同人-不负(父子训诫,甜)作者:艾苏苏



起身的时候,不免牵扯到脊背上新落下的伤。哥舒明朗微微皱眉。他并不是从小养尊处优的贵公子,刑伤对他而言半点不陌生。他很快就判断出,这一藤,很厉害。虽然不能算是要命的打法,但,也肯定不能算是留手顾惜的力道。


联系到适才趴在地上的难堪无助,哥舒明朗很敏锐地意识到,父王对他的态度改变了。


——为什么会这样?我哪句话说错了?分明刚刚还很好的!


哥舒明朗适才那点儿自伤自嘲的小情绪立时丢到了九霄云外,他敢在心中埋怨父王不扶自己,依仗的无非是这两个月景绪对他有求必应的宠溺。当他真正意识到父王对待他的态度发生改变时,那一颗曾经低到尘埃里、从不妄想恣肆的心,立时就卑怯地选择了谄媚讨好。


他太明白自己的要害在哪里,也太明白自己根本输不起。不害怕疼痛,也不在乎羞辱。可是,如果父王不再用顾惜温柔的目光注视自己,他所拥有的一切就没有任何意义。


也许,不是说错话了,是态度。对,态度不好?哥舒明朗反省自己的一切。


他认为自己唯一出格的,就是刚刚那点微怨嘲讽的心态。这不好,哥舒明朗,你不该理所当然地要求父王对你好,你做错了事,所以才会挨打,所以才会疼得爬不起来,所以才会那样狼狈难堪地趴在地上。明明都是你的错,你怎么能怨恨父王不扶你?你还敢当着父王的面哭,你还敢在心中怀疑父王对你的好,活该父王要狠狠教训你这样恃宠而骄的不孝子!


想到这里,哥舒明朗慌不迭地用手擦去脸上残余的泪痕,左手上沾了不少咬伤渗出的血渍,越擦越糊,他又试图用完好无损的小臂擦拭泪水,抬手才发现浑身上下都是冷汗,小臂也不例外。无奈之下,哥舒明朗只能选择右手缠着指尖、还没被迸裂的伤口鲜血染红的部分白纱擦拭自己的脸。


哥舒明朗一边擦着脸,一边撑着身体跪了起来。臀腿上的伤是很疼,行动起来也委实不轻松,只是,这些细枝末节的苦楚与失爱于父王的恐怖相比,那就什么都不算了。他没有转身求饶,也没有急切地说讨好解释的话,哥舒明朗向来是个沉得住气的人,他不介意背上多开几道尖锐深邃的血槽,尤其是,这几道血槽子最终可能会成为父王回心转意的筹码。


出乎意料的是,景绪只抽了他这一下,顺手就把沾血的藤条丢在了地上。


很显然,一段时间里,他是不会再看到这东西了。也许,一辈子。


“哥舒明朗,我想,……”景绪顿了顿,终究没有说那三个字。


对不起。


原来我一开始就搞错了。你想要的,和我想给你的,根本就不是一回事。


对不起,原本我想给你的一切,现在不想再给你了。不过,既然你从来都不曾想要,我似乎也不必说对不起。那,就这样吧。照着你想象中的一切,你应该有的,仍旧都会有。只是,你不应该有的,那也不会再有了。


景绪从袖中掏出一条柔软细致的丝帕,替哥舒明朗擦了擦被血渍沾染的眼角。


和从前一样温柔的动作,让恐惧失爱的哥舒明朗眼眶一热,哽声道:“父王……”


“心里好受些了?”景绪慢慢用手帕擦儿子的脸,冷汗淋漓的小脸,看着可怜。


哥舒明朗本能地觉得这句话味道不对,又实在琢磨不出究竟哪里不对。好受?他不自觉地想起夕阳下温恬儿曼妙温柔的舞姿,想起昏暗月色下温恬儿凄冷如水的眼眸……怎么能够好受?那是心中最爱的女人。怎么可能好受?!


尽管如此,他还是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低声道:“求父王宽恕,是孩儿任性了。”


只是任性吗?哥舒明朗,连我也不得不承认,你实在太聪明也太厉害了。


我能让你流着泪心甘情愿跪在地上说衷心感谢您的责打,你就能眼也不眨地指使我对你挥舞藤条。不想屈辱地跪在地上受家法的约束,也不想因此失去父王的疼爱,所以,你毫不客气地选择了践踏家法的尊严。很好,你做到了,如愿以偿。


哥舒明朗并未意识到,当他将家法视若手段肆意差遣时,景绪作为父亲的尊严也随之碾落成泥。


羞恼之下的景绪失态而愤怒地问他,心中是否还有一丝敬畏,究竟将父亲当作什么?


哥舒明朗的回答是,当时您就应该折了孩儿的手指。怎能准许孩儿伤到您?


这就是哥舒明朗。

楼主 疾雪  发布于 2013-03-18 22:04:00 +0800 CST  
景绪终于触摸到了心中最可怖的隐伤。他不得不惨痛地认识到,哥舒明朗所表现出的所有乖巧恭顺,只不过是因为他想要博取父王的宠爱。静王爷的疼爱,就是哥舒明朗的目的。为此他可以巧言令色,为此他可以杀人放火,为此他可以做一切能做的不能做的事。


他并不真正在乎他父王的大业,也不关心他父王心中在意的一切,他没有爱屋及乌的感情,他真真切切有的,不过是对“父爱”的执念。所以,在电视剧里,为了博取静王爷的关爱,他可以费尽心思帮着静王爷去完成所谓的大业,同样为了博取静王爷的关切,他也不吝惜对静王爷所谓大业的破坏。


砸了手指怎么样?反正父王是疼我的。拿藤条打一顿又怎么样?反正父王是疼我的。我心里不痛快就要把手指砸了,还要让父王打我一顿,是的,我做得到!只要我想,我就能把父王差遣得团团转。嗯,我心里痛快了,还有父王捧在手里疼着爱着哄着,给喂吃的,给送药,想抱抱就抱抱,想亲亲就亲亲,日子多美好啊。


至于景绪心里怎么想,哥舒明朗懒得去在乎。咦,您还有什么不满的么?敢弄伤您的人哪怕那人是我自己,我都狠狠教训了一顿了。这世上谁敢让您不痛快我就收拾谁。您看我必然是世界上最乖最孝顺的好儿子了对吧?您说您会心疼?嗯,我知道啊,那您就对我更好一点吧。


景绪受不了这样的羞辱。他不能忍受自己只是一个名为“父王”的偶像。不能忍受自己把哥舒明朗当亲儿子认真疼爱对待的同时,哥舒明朗仅仅把他当作一台贴着静王爷标签的父爱贩售机。当他意识到,哥舒明朗从不关心在乎他的感受,只需要他不断付出“父爱”时,他太愤怒也太失望了。


也许,我们就不是真的父子,所以,我才会这样斤斤计较。景绪自嘲地想。


景绪从来不是圣人完人,他的性格中有许多缺点。


——在这么多缺点中排个位次,死要面子必然高居榜首。


这是景绪明知道很致命却从来没想过克服的缺点。所以他和景慈冷战四年,首先打电话联络的人是景慈。所以他和景慈拍桌子吵架,率先摔门而去的是景慈。所以他到死都没有向景慈说一句软话,宁可怀揣着儿子绝情的背影结束漫长孤清的一生。


当他强忍着心疼逼迫自己对儿子挥舞藤条时,被告知他认为神圣有益的训诫,其实是儿子心情不爽需要他抽打时的小阴谋。当他看着儿子掉落的指甲盖,臀腿上斑驳淋漓的鲜血心疼不已时,被告知儿子只关心自己的心情,根本不在乎他心里的感受。


前者对他的羞辱是明面上的,哥舒明朗就是那么正大光明地践踏了家法的尊严,顺带踩了他一脸。后者对他的辜负却是无形又深邃的,哥舒明朗只需要一个“父王”,那个父王究竟是谁,李蕴也好,景绪也好,张三李四也好,其实都不重要。


很显然,哥舒明朗轻而易举地踏进了雷区,将景绪炸得粉身碎骨,却毫无所觉。


“不能再打了。心里难受的话,哭一会儿吧。”景绪柔声安抚道。


他从条案上取过早早预备好的消火化淤丹,喂到儿子嘴边,待哥舒明朗服药之后,推开一旁的屏风,露出一张铺着厚实锦垫的矮榻。这张矮榻上搁着几只软枕,还有一袭透明柔软闪烁着神光的鲛绡玉光毯,很显然是一早准备好给哥舒明朗处理伤势的地方。


景绪的计划中,并没有臀腿脊背都打伤的剧本,此时只好蹲在儿子跟前:“上来。”


没有办法抱,只好用背的了。


哥舒明朗总是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却又想不出来。见父王已然蹲低身子,他也不好矫情地说,我没事,自己走。毕竟,这几个月里,他和父王处得非常亲昵,打得这么重,叫父王背一背也实在不算太出格夸张的事。因而哥舒明朗身子微微前倾,伏在了景绪的背上。


景绪在矮榻前放下哥舒明朗,他很懂事地自己爬上榻去,行动时自然不免牵扯到稍微结了血痂的伤处,疼得龇牙咧嘴,却也一声没吭,自己抱了个软枕,舒舒服服地趴着。


楼主 疾雪  发布于 2013-03-18 22:08:00 +0800 CST  


看着哥舒明朗身上青肿破皮的各色伤口,脊背上那一道深邃尖锐的血槽尤其刺目可怖。


景绪不得不想,为何我会对他下这样的手?明知道人对人的伤害无比残忍,为什么我会将暴力加诸在自己儿子身上?我心恶如此,为的又是什么?……心越是疼,心越是凉。哥舒明朗永远都不会理解,让一个一辈子都没舍得动儿子一根手指的父亲拿起藤条,需要多少悔恨多少爱。


静静将儿子身上大大小小所有的伤痕都看了一遍,景绪才开口:“让彭碧洲替你上药。”


哥舒明朗倒没想过父王心疼不忍的问题,他考虑的问题很现实,身上的伤多而驳杂,若是全部打成一片都打烂了,处理起来或许还轻松些,如今是横七竖八打得乱七八糟,要一一清理上药,绝对是细致精密的体力活。所以,他压根儿没想过操劳父王亲自动手。


就彭碧洲清晨替自己裹伤的动作来看,处理外伤显然很有经验,他点点头,说道:“劳烦彭公公。”


景绪往南走了两步,敲响了临窗的铜磬,随即回到矮榻前。


哥舒明朗略有些不安,低声问道:“父王,……能陪着孩儿么?”


景绪亲自动手将屏风重新扯开,挡住任何可能窥伺的视线,说道:“安心疗伤,父王一直在。”


彭碧洲很快就进来了,尽管景绪事先没有交代,他依然是孤身一人进来的。见矮榻前隔着屏风,他就候在屏风外边,轻声道:“听王爷吩咐。”


景绪在矮榻边的锦墩儿上坐下,吩咐道:“进来吧。”


彭碧洲躬身行了礼,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他不着痕迹地打量了面前一眼,显然对矮榻上哥舒明朗的模样甚为吃惊。——他知道景绪会教训哥舒明朗,可他怎么也无法想象,会打得这样厉害!多羞耻凶狠的打法!浑身上下都脱光了,背上臀上腿上都是瘀伤与鲜血!


景绪胸口闷着一块沉甸甸的巨石,彭碧洲的反应正是给那块巨石狠狠锤了一下,让他忍不住要内伤吐血。可是,伤,或者疼,都是自己找的,他没法儿怪罪任何人,只能责怪自己。因而景绪神色刻板地推出搁在矮榻上装满伤药纱布的托盘,说:“替大公子看伤。”


彭碧洲低声道:“我备些清水,洗洗手再来。王爷恕罪。”


景绪点点头,说:“去吧。不必声张。”


彭碧洲才刚刚离开,哥舒明朗就撑着身子趴到矮榻边上,抬头望着景绪的脸,小声道:“父王,孩儿不疼。时辰不早了,您先吃饭?”他终于意识到父王的情绪有些不对,不过,在他看来,景绪之所以神情刻板,不过是因为看着自己的伤太过心疼罢了。


他开始后悔先前的要求,上药这种事儿,父王又帮不上忙,何必让他在这里看着难受。


景绪给他一个安抚的微笑,哄道:“上了药就不疼了,忍着些。乖乖躺着别乱动,仔细才结上的血痂又挣开了。厨房预备着梗米粥,裹好伤,父王喂你吃。……又要撒娇么?”说着,拿手心轻轻摩挲儿子蓄着断发的头顶,眼底尽是疏淡的温柔。


哥舒明朗依然不老实地蹭了蹭他的手,撅嘴道:“要吃肉。”


景绪沉下脸色看了他一眼,他立即就投降了,摇头道:“不吃,不吃肉了。喝粥。”


景绪捏了他脸颊一下,柔声道:“养两天再说。还能短了你的肉吃?”


哥舒明朗趴在他身边说话,偶然还要蹭蹭手脸,裸露的脊背上那道抽得又深又狠的血槽子就在景绪眼前晃来晃去,晃得他心痛难耐,几乎无法自持。偏偏他连侧脸回避一下的意思都没有,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对景绪而言,看着哥舒明朗狼藉凶狠的伤,就是最刻骨的惩罚。


他并不需要这个,你却一厢情愿、自以为是地给了。景绪,你根本不该打他。


景绪心中梗着这么一个念头,心口隐隐作痛。在认定了哥舒明朗不需要棍棒教育之后,景绪想得更多的就是,我凭什么一厢情愿地伤害他?他并未意识到,当他思考这个问题且自责心毒手狠的同时,其实已经没把哥舒明朗当成自己的儿子了。


——老子打儿子,是从来不会怀疑自己的权威,也不会质疑自己的身份的。


在意识到自己只是一个“静王爷”标签的偶像之后,他已经无法理直气壮地自认为哥舒明朗的父亲了。尽管他看着哥舒明朗的模样还是那么心疼,尽管他依然不计一切地想对哥舒明朗好,尽管他口中自称父王眼里看着儿子行着父子之事,可是,他已经不是父亲了。


哥舒明朗用简单一次算计,彻底羞辱了他身为父亲的尊严,否认了他作为父亲的意义。


哥舒明朗只需要父王的关切和宠爱,不需要其他他从未设想过的东西。


养儿子不是追女孩儿,景绪这个冒牌货父王,没资格要求真儿子接受他想给的一切。


彭碧洲很快就端着一盆清水进来了,他很利索地取用早已备好的各种药水针剂替哥舒明朗处理伤势,景绪就坐在一旁不眨眼地看着。哥舒明朗很疼,景绪就轻轻握住他的手,一点点度真气缓解他的疼痛困窘。看见哥舒明朗疼出冷汗,他就取毛巾替哥舒明朗仔细擦干。


大约是景绪脸色实在也不好,也或许是顾及着彭碧洲在场,哥舒明朗几次可怜巴巴地望着景绪,最终都没有说出一句撒娇的话来。待彭碧洲将透明的灵犀胶一点点涂抹遍哥舒明朗所有伤口时,景绪才惊觉自己竟然和哥舒明朗一样,出了一身冷汗。


“替大公子看看手上的伤。”景绪对彭碧洲说。


哥舒明朗将手递过来,担忧地看着景绪,说:“父王,您脸色不好……”


景绪不着痕迹地深吸了一口气,摇头道:“不能再做这种事了。明朗,你歇一会,父王去换身衣服,顺便看看你的粥。”说着,他起身离开了起云殿,才刚刚走到殿门口,喉头的腥甜就忍不住涌了上来,逼得满口都是。


执明殿的盥室里常年炊着热汤,景绪将一口逆血吐在汤池里,舀水冲散。


他解开衣衫,用凉水灌透全身,旋即用毛巾擦去身上的汗渍与水渍。冰凉的水花触及腿上深深浅浅破皮流血的伤痕时,他定定地看了一眼,露出一个无声自嘲的笑容。想自己在起云殿拿自己试着彭碧洲挑选的藤条时,到底是怀着怎样虔诚心疼的心情啊!却从来不曾想过,自以为贴心至极的管教,对儿子来说根本不必要。


慢慢用毛巾擦着腿上僵在淤血上破去皮肉的鲜血,景绪不自觉地给了自己两个字。


荒唐。

楼主 疾雪  发布于 2013-03-18 22:08:00 +0800 CST  
今天就到这里吧。周六那章篇幅超了,今天却是写伤心了。

楼主 疾雪  发布于 2013-03-18 22:08:00 +0800 CST  
嗯,对不住大家。
梦里掉牙齿的事似乎就要成真了。应该不是明天就是后天吧。
窝现在打电话订机票准备回家,接下来这一段时间……大家懂的。
该念书念书,该渣游戏渣游戏,等我办完丧事回来吧。
很难过。珍惜身边的人吧,谁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说再见。

楼主 疾雪  发布于 2013-03-19 22:15:00 +0800 CST  
回来了.过两天更文.
对不住大家啦.

楼主 疾雪  发布于 2013-03-29 17:54:00 +0800 CST  

第二十二章


静王妃的丝竹宴如期排开,帖子只撒了二十张,邀请的都是静王府相熟的各府女眷。


静王府自嫡妃秦氏殁后,女主人一位始终空缺,以至于威名赫赫的静王府竟然长期缺席长安城各种由女性主导的社交场合。这次是继妃吴氏第一次请客做宴,尽管只撒了二十张帖子,依然吸引了长安各府势力的目光。这代表着什么呢?静王府在直来直往的权势攻伐之外,也要走夫人外交的路线了么?


当天清晨,坊门始开,静王府差遣到安定坊门口引路的豪奴已然就位,有条不紊地将次第来访的宝马香车分几路引到王府各门。大唐女眷能骑善射,有爱乘车的,也有爱骑马的,呼朋唤友一路香风淋漓,活泼风流又热情。


温恬儿跟着左家应娘子赴宴。应娘是左滕嫡妻,也是左家的当家主母。左无敌、左无畏、左龙三兄弟年幼失怙,都是这位叔母一手抚育长大的,因此,应娘在左家有着很天然的权威与地位。这位左家的当家娘子长得真不好看,膀大腰圆,隆鼻阔口,一双三角眼看着狠狠地带着一丝凶气。唯有一头秀发袅袅堆积,那是真的乌亮如深夜,柔软似轻云。


看似魁梧高大的应娘是不骑马的,左家也没有更多的女眷随行,所以,温恬儿只能跟着她坐车。所幸温恬儿藏身青楼时一贯以柔弱示人,十年里骑马的机会屈指可数,她也已经习惯了车轿的节奏,跟着应娘坐在奢华安适的马车里,眼观鼻,鼻观心,安静得宛如雕塑。


昨夜她已行礼,记了宗谱,正式成为左家的女儿。应娘就是她的母亲。


她和哥舒明朗合计过,大约知道静王府会送她入宫,为贵妃固宠生子。认在左家名下,不过是图个名分上光鲜好看罢了。她没把应娘这个“母亲”放在心上,应娘对她的态度也丝毫不像对待女儿。——左家上下对她的态度与彭碧洲很一致,那就是恭敬。温恬儿很不喜欢这样的“恭敬”,她常想,若能和从前一样与哥舒明朗相守,哪怕献媚人前、尝尽屈辱,她也甘之如饴。谁稀罕这样名为母女实则冰冰冷冷的“恭敬”?


马车在静王府西侧门停了下来,迎在门上的是静王妃的心腹女官沈觅。


车帘子挑起,有使女扶温恬儿下车。温恬儿下车之后,便恭敬地候在车下,扶犹在车内的应娘下车。待应娘慢悠悠下车之后,一直候在门前的沈觅便上前施礼,叉手道:“问应娘子安。”这是个很奇特的称呼,却也实在逼于无奈。应娘身为左家主母,侄儿个个能耐风光,偏偏她丈夫因祸职事一撸到底,连累她身上也没有任何诰封,出门交际很有些寒碜难看。


吴妃被景绪扶立起来也就是近几个月的事,自嫡妃秦氏殁后,应娘摸不着静王府大门也很长时间了,倘若不是沈觅上门联络温恬儿入籍之事,她哪里认得什么静王妃的心腹女官沈娘子。从品级上说,沈觅为亲王妃女御,官从七品,远比应娘尊贵。然而,应娘就是有这样的底气,活生生把沈觅当婢子打整。


“沈娘子客气,当不得此礼。”应娘气定神闲地说,丝毫没有“当不起”的姿态。


谁不知道左滕当年是为了谁才丢了官爵的?谁不知道河东节度使左无敌把他这个叔母当亲妈敬着?就算应娘是长安城中品级最寒碜的主母,胆敢当众和她拍板的女眷也真心没有几个。这妇人彪悍起来能指使豪奴健妇撕扯公主的衣裳,曾经不可一世的道福长公主就曾栽在这个啥品级没有的庶妇手上,事后想抓她问罪?那得问问左家和静王府答不答应。


沈觅素来是不卑不亢的姿态,见了静王爷也不至多谄媚,面对应娘显然也是一样寡淡刻板不失礼貌的态度。吴妃已经是静王妃了,这就是最天然的权威,沈觅身为吴妃的心腹女官,只要做好分内之事,根本无须讨好任何人。左家势盛又如何?吴妃掐准机会微微示好,悍名声震长安的左家应娘不照样要带着吴妃塞给她的义女上赶着来巴结逢迎?


“这位便是府上小娘子么?且容婢子道福。”沈觅已经屈身道了万福了。


楼主 疾雪  发布于 2013-04-03 00:19:00 +0800 CST  


应娘嘴角勾起一丝嘲讽的笑容,口中说道:“正是。这是我家二娘,带她来见见世面。”


温恬儿在王府别院里恶补的数月课程不是花架子,若说从前她在青楼学的是如何从细节处辨认每个男人的身份地位,在王府别院里就把从前缺失的另一半知识捡了起来。她现在已经能轻而易举地认出大部分女人的出身、地位与身份了。沈觅这样儿的是最好辨认的,她穿着亲王府女御的官服呢!


就算是左家正儿八经的亲闺女,遇见静王府有头有脸的女官也不能失礼,温恬儿裣衽施礼,轻轻道了声:“娘子万福。”


就在此时,长街尽头响起清脆的马蹄声,一行二十余骑风风火火飞驰而至。


沈觅不禁有些奇怪地看了负责引路的王府豪奴一眼,今日静王府宴客,坊官处早就打好了招呼,各位客人都是分头从几条街往三处大门引入,绝不会出现前面客人马车还停在门口,后面客人就挤上来的问题。除非,过来的这批人不是名单上的客人。


应娘的车驾堵在静王府门口,来人绕不过去,只得远远地勒了马。打头的是两个很典型的长安贵女,高髻如云,鲜衣怒马,一个肤若凝脂,脸似圆盘,体态风流慈美,另一个身姿潇洒颀长,容长脸,薄嘴唇,隐然有一丝刻薄像。看着慈美雍容的美妇一个翻身就从马背上跃下,高声喊道:“前面可是应姐姐?”


应娘回头看了一眼,眼底显出一丝不耐,却是硬生生克制了下来。


转眼间,那两个贵妇已然由使女仆妇簇拥着挤上门来,应娘不得不叉手施礼,称呼道:“见过咸福公主,福安公主。”温恬儿跟在她身后施礼,暗暗记住这两人的身份。长得慈美大气些的是咸福公主,身姿潇洒刻薄的是福安公主。


咸福公主顺手将马鞭递给身边的使女,一把握住应娘的手,样子十分亲昵热情:“哎哟这才几天不见呢,应姐姐倒要给我见礼,怕不折了梨湘的寿么?使不得的。”


她扯着应娘说话,身边的使女便亮出吴妃递来的帖子,直接递给了沈觅。


这姿态很有些打脸。首先,沈觅身为吴妃的心腹女官,她就不是在门上接帖子的身份。其次,吴妃被册为静王妃后第一次举办丝竹宴,是个小宴,客人们都是有数的,刚进安定坊就有人接待,根本无须亮帖子进门。——都说客随主便,咸福公主与福安公主甩了王府知客自己过来,见面就把帖子亮给沈觅,半步都没按着主人的规矩行事,是典型的恶客。


沈觅脸上也不见怒色,自有身边小丫鬟上前接了帖子,呈给沈觅。沈觅心知肚明,这两位公主压根儿就不在吴妃的宴客名单上。摊开帖子一看,这帖子却是吴妃写给齐国夫人李沧柔的。——李沧柔是宗室女,论辈分是这两位公主的姑姑,关系并不算太远。


咸福公主也不搭理沈觅,就拉着应娘撒无赖:“早两天就想去拜访应姐姐了。您也知道,我这妹子……唉,总是得罪了他们兄弟。倘说姐姐能做个中人说和一二,那真是感激万分。万幸吴妃娘娘又摆了这个宴,我是费尽了心思才从沧柔姑姑手里求了一张帖子。应姐姐,待会儿见了吴妃娘娘,您可千万得替我这妹子说句好话,纵从前有什么对不住佟郎的地方,哎,我姊妹二人都愿意给佟郎赔罪啊!”


温恬儿自然听得一头雾水,被咸福公主缠着的应娘却是门儿清。


福安公主和佟五郎的官司不是一天两天了,这位公主曾与佟云议婚,佟云从漠南回来腿没了,婚事自然也就没了。要说这婚事一开始就是皇帝没安好心,存心要离间静王府与佟家的关系,只是整个长安都知道佟云要尚主了,九死一生回来老婆却没了,苍山八骏里几个小兄弟都很为佟云不忿:只有我五哥嫌弃公主的,哪儿听说公主敢嫌弃我五哥?!


当年福安公主还未下降时,偶然接到各王府、宗亲的帖子离宫游玩,左龙、池风、杨虎三个小的就敢假作偶遇,横冲直撞闹得福安公主颜面无光,几度大哭。后来薛家二郎尚主,福安公主出宫建府,这三人更是逢年过节就要去福安公主府大闹一场,洛英、雍杰对此都不置可否,谢雄有时候还会跟着弟弟们去捣乱。闹得最出格的一次,是夏豪回京,不意与薛驸马“狭路相逢”,这个常年不在京的龙牙将军不认得“新上任”的驸马都尉,一言不合大打出手,直接把薛驸马挂在了东市的旗杆上,自己舒爽惬意地坐在一边喝了一下午酒,吓得薛驸马屎尿齐流,名声臭了快五年都未曾被人淡忘。


楼主 疾雪  发布于 2013-04-03 00:19:00 +0800 CST  


近一年多来,静王府诸人都显得比较低调,福安公主与薛驸马也安静了一段时间。原以为事情随着时间的流逝逐渐就会过去,哪晓得前些天又闹了个天翻地覆。相传是杨虎无意间冲撞了福安公主的车驾,被薛驸马追着打了三条街,这小煞神一怒之下,拆了马车的重辕,直接砸断了薛驸马的脊柱,薛驸马这一辈子都别想站起来了。


这也罢了,最可怕的是,杨虎拿布条把他好好儿的眼睛一包,顿时就把静王爷惹翻了。静王府放出话来,谁敢动杨小郎的眼珠子,那就是和静王府过不去!福安公主顿时就慌了,她可以不在乎苍山八骏小打小闹,却不敢无视静王府的态度。宫里那位只沉迷踏鞠的父皇靠不住,自己遇上静王爷这位皇叔祖就是鸡蛋碰石头的命,怎么办?赶紧想辙求和吧。


福安公主自少女时期与佟云议婚不成,反而得罪了苍山八骏之后,人缘一直不好。哪怕她同母姐姐咸福公主一直带她各种社交,不是被左龙、池风几个搅得狼狈不堪,就是各人顾忌静王府的反应,很少有人愿意与她交好。这时候她想和静王府交好,依然只能指望咸福公主。


应娘何等彪悍的人物?公主郡主在她眼里和灰尘也没什么分别,咸福公主示好又恳求,她板着一张丑脸皮笑肉不笑地答应道:“公主言重了。妃殿下高朋满座,岂有老妇腆颜插嘴的份儿?不过是敬陪末座逗个乐子而已。”居然就这么把两位公主甩在身后,对沈觅说道,“沈娘子忙着,老妇自己进去了。”


她的排场显然没有两位公主大,偏偏身边跟的都是膀大腰圆的健妇,自己也是龙行虎步一代悍妇,往前一挤,活生生从静王府与公主两边杀出一条血路,就这么不管不顾地进去了。温恬儿很努力地掩饰着自己的惊讶,紧跟着应娘步入静王府。——静王府自然不可能真的让她自己进去,立马就有伶俐的知客在前引路,送应娘一行去趣园赴宴。


一路上应娘都不说话,眼见趣园就在前方,她突然对温恬儿说:“有底气,便不怕。”


温恬儿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说这句话,不禁一愣。应娘看了她一眼,那眼神依然带了点凶气,温恬儿却看不见一丝恶意。然后,她听见应娘说:“你虽然还姓温,却是我左家的女儿。有人惹你不痛快,不理就不理。——这一点儿底气,阿娘还是撑得起的。”


温恬儿鼻翼一酸,差点就落下泪来。这么多年来,哪怕是哥舒明朗,也从来没说过替她撑腰的话。她知道哥舒明朗在不远处,她也知道在哥舒明朗处能够得到帮助,可是,她从来都是靠自己。她是聪明能干的温恬儿,她是美丽狡黠的温恬儿,她总是用助力、帮手的身份出现在哥舒明朗身边,却从来没有人问过,恬儿,你其实是个娇娇柔柔的小姑娘,你也是需要人呵护保全的。


她知道应娘这句话说得没有几分真心,她需要左家女儿这个光鲜亮丽的身份,左家也需要她这么一枚与静王府交好的棋子。可是,真心与否,谁在意呢?温恬儿从来不需要人“撑腰”,她自己就有办法活得比大多数人更好。然而,这一句话,这一句好话,听在耳里,念在口中,心里就是那么甜滋滋酸楚楚的味道,让人忍不住想哭。


待温恬儿情绪稍微平复时,应娘已带着她走进了趣园。


她曾在静王府为奴,趣园曾是她洒扫的地方,李天昊偶然也会拉着她在趣园玩耍。


不知道是岁月打磨了光阴,还是趣园换了女主人的关系,这地方洋溢着与温恬儿印象中完全不同的风光气息。曾经的趣园色泽明艳,充满了阳光与鲜花,如今仿佛换了景致,平添几分厚重疏朗。园子里服侍的使女们都眉目黯淡,似乎与奇石花木融为一体,然而,不管是在亭中小憩还是花前饮酒,这群没什么存在感的下人就会悄无声息地出现,提供恰到好处的服侍,让人各种舒心。


静王妃在趣园一座山亭里待客,她另外一位心腹女官池蓉就候在门口,专门负责引重要的客人去拜见。和古板清冷的沈觅不同,池蓉是个长相甜美的女子,梨涡清浅,令人一见忘俗。她笑眯眯地请应娘与温恬儿往山亭走,显然没把温恬儿当作普通人家的小娘子看待,和沈觅一样,是专程给温恬儿行礼道过万福的。

楼主 疾雪  发布于 2013-04-03 00:19:00 +0800 CST  
吴妃正在和哥舒明朗说话。


她知道哥舒明朗被自家王爷狠抽了一顿,这是不可能瞒住王府女主人的,何况,景绪曾答应让儿子来尽孝,给吴妃撑面子,偏偏哥舒明朗挨了一顿狠的差点爬不起来,不照实了告诉吴妃他受了伤,一旦惹了吴妃心存猜忌,那就是给继母庶子间互埋祸根的。


吴妃比哥舒明朗也大不了几岁,偏偏这女人毫不客气地代入了“母亲”的身份,看着满脸苍白、唇上不见血色的哥舒明朗,那真是怜惜到了极点。——不得不承认,这人生得俊朗好看,到哪儿都是不吃亏的。


“难为你一大清早就来了,照我说呢,到点儿来见个面就行了,何必这么折腾。”吴妃心疼地看着哥舒明朗,见哥舒明朗额上有冷汗浸出,忙示意身边服侍的小太监给他擦汗。


哥舒明朗从昨天挨打到现在就没阖过眼,疼得太过厉害,根本睡不安稳。他才不把吴妃看在眼里呢,趴在起云殿里就没想过挪动,什么静王妃的丝竹宴,想都没想过。是景绪想起今天温恬儿要进府,狠心让彭碧洲把哥舒明朗从床上挖了起来。哥舒明朗才把父王惹毛了一回,这事儿又是早就答应了的,实在没胆子说不去,这才硬着头皮强撑起来更衣赴宴。


手伤了,什么乐器都没辙。臀腿上全是裂伤,也别指望他能作舞了。好在哥舒公子到底是多才多艺的,他低头笑道:“还请娘娘原谅,今日实在无法起舞弄乐。不过,我这婢子能弹琵琶,我也能唱长短句,权作孝敬,娘娘以为可否?”


吴妃只需要一个哥舒明朗和左家千金正式堂皇碰面的机会,这次宴会之后她就能顺理成章与左家议婚,让左家把温恬儿嫁过来。所谓献艺云云,不过是个借口罢了。哪晓得景绪没向哥舒明朗透漏口风,哥舒明朗至今不知道父王要为他聘娶温恬儿,倒是把吴妃这次宴会当成头等大事来应酬,不免让吴妃又心疼又困窘。


“大公子有心了。”吴妃这句话说得真切,又见哥舒明朗正襟危坐,冷汗长流,不禁有些头疼,这王爷把儿子打得有多狠啊?坐都坐不住了。“给大公子递个凭几,——你稍微靠一靠,天还早呢。我去下边儿坐坐。”


原本山亭是吴妃待客的地方,哥舒明朗上来了,他伤得重不好挪动,偏偏有吴妃在又不好休息,甭管吴妃是真心疼了还是想与他结个善缘,总而言之,金尊玉贵的静王妃给王府庶长子让了位置,她打算把山亭让给哥舒明朗,自己重新找个地方待客。


恰在此时,池蓉引着应娘与温恬儿上来了。


应娘倒是没什么,哥舒明朗与温恬儿眼神一碰,风中立时多了些凄冷柔媚的气息。


池蓉上前弯腰道:“娘娘,应娘子与左家小娘子来拜。”


应娘上前施礼,拜道:“妃殿下万福。”温恬儿自然紧随其后。


吴妃原本是打算起身的,见状只好坐了回来,笑道:“应娘多礼,请坐。”


因哥舒明朗也在席上,前来铺席的使女就将应娘与温恬儿的坐席铺得更远一些。哥舒明朗坐在吴妃左手边,他受着伤,谁都不敢让他挪位置,应娘与温恬儿就坐在了吴妃的右手一侧。待二人入席之后,吴妃才指着哥舒明朗说道:“这是王府大公子,……”捂嘴笑了笑,说,“最孝顺不过了,听说我今日做宴,巴巴的赶来侍奉。这孩子,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应娘忙在席上躬身,口称:“大公子万福。”


哥舒明朗不得不强忍着浑身上下的不适,规规矩矩还礼,说道:“老夫人多礼。”


没等哥舒明朗重新坐稳,吴妃已然嗔怪道:“既然身上不好,何必跟着老娘们折腾?池蓉,你下去看着,倘有客到就请到青萍轩去。”又对应娘解释道,“他有些不舒服,且留他歇歇。……这就是温姑娘了?”一眼望去,眼神甚是和煦温柔。


温恬儿恭敬地垂首。她的“母亲”应娘还在,没有她随意答话的份儿。


应娘代为回答道:“正是老妇日前认下的义女,原是温姓。二娘,给王妃见礼。”


楼主 疾雪  发布于 2013-04-03 00:22:00 +0800 CST  


于是温恬儿离席施礼,柔声道:“小女子温恬儿,见过王妃娘娘。”


哥舒明朗冷汗涔涔往下落。他目无表情地看着跪在席间的美丽少女,看着那熟悉至极的音容笑貌,仿佛曾经熟识的一切都陌生了起来。她叫温恬儿,又是左家的二娘。就像他叫哥舒明朗,偏又是李家的大郎。这里是长安啊,不是凤翔。……为何她身上浅浅的桂花油香气,让自己浑身上下都发疼发冷发怒。


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出现在吴妃的丝竹宴上?是了,左家的女儿,父王还真是替她挑了个光鲜的出身呢。借着这个机会,过了吴妃的明路,再用吴妃的名义送进宫去,与贵妃姐姐做伴,打的就是这个主意!多好,多细致!


他想起今晨彭碧洲传来的父王的吩咐,父王说,爬也要爬到趣园去,听娘娘的吩咐。


当时他并不觉得什么。父王对继妃的尊重是王府上下有目共睹的,他第一天回长安就遭遇了来自吴妃的下马威,他很清楚,想在静王府相安无事地生活下去,吴妃可以无视却绝不能冒犯。所以,尽管心里稍微有点委屈,他还是咬着牙回了趟快雪轩,问他仅剩的三个大丫鬟,有没有懂乐器的——他不能起舞,不能弄乐,只好卖唱了!


如今看到温恬儿的身影,心里霎时间凉了大半截。父王明知道温恬儿是他的心腹,是他的女人,却非要当着他的面穿针引线把他的人利用得无比彻底,这算什么?警告吗?


爬也要爬到趣园,看他的女人怎么一步步变成皇帝的女人?


有些时候,哥舒明朗觉得他的父王真的很残忍。


吴妃果然很恰当地表示了对温恬儿的亲近与喜欢,应娘还远远地坐着呢,温恬儿就在吴妃的招呼下,直接坐在了吴妃的身边了。吴妃不单将准备好的见面礼赏了下来,说得高兴了,还大赞温恬儿肤色如雪,硬是褪了腕间的绯玉镯子亲自给温恬儿戴上。


有使女摆出茶具装模作样要分茶,吴妃只看了温恬儿一眼,温恬儿就不得不自告奋勇为静王妃“献丑”,这边水才烹着,池蓉就来禀报,说某某郡夫人与咸福、福安两位公主到了,都安置在青萍轩里。吴妃笑眯眯地把应娘扯着走了,留下温恬儿与哥舒明朗孤男寡女相对,专给哥舒明朗“分茶”。


哥舒明朗不知道吴妃究竟想做什么,山亭里,吴妃的使女在,快雪轩的使女在,左家应娘留下的使女也在,他不可能和温恬儿说一句非礼的话,甚至连出格的眼神都不能有。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曾经属于他的女人,像陌生人一样为他烹茶。


恬儿烹的茶,一如既往的好。哥舒明朗看着她行云流水的姿态,心中凄冷无比。


时间就这么飞快地流逝,吴妃和应娘再没有上来,温恬儿始终为哥舒明朗烹茶。


直到客人们逐渐到齐,山亭下筵席排开,沈觅来请哥舒明朗与温恬儿移驾入席。


哥舒明朗坐了大半个上午,臀腿上的伤血早已濡湿了衣衫,他示意沈觅领温恬儿先行一步。没等哥舒明朗起身,下边悠悠的丝竹声就响了起来。自唐玄宗梨园歌舞之后,大唐的声色宴舞就达到了一个巅峰,尽管安史之乱摧毁了大唐大半个脊梁,舞乐依然是大唐贵族不忍舍弃的生活必需品。不止哥舒明朗能歌善舞,看着凶残古板的静王爷也是弄乐弹唱的好手。


静王府蓄养的伎乐显然能代表此时大唐歌舞的最高水准,吴妃第一次做宴就办了丝竹宴,也是对静王府伎乐的高度自信。哥舒明朗听着风中悠扬轻快的乐曲,头一次产生了满心茫然的感觉。——他不懂,父王为何要他出席这样的宴会,为何一定要他与温恬儿相见。


折腾着换了身衣裳,重新给臀腿上的伤处裹了药,哥舒明朗慢悠悠地往青萍轩走。


他实在没有紧赶慢赶的兴趣,也不想为这场莫名其妙的宴会折磨自己的皮肉。说句特别老实的话,他已经折腾不起了。景绪的手一反常态地狠辣,他无法休息也不能放松,冷汗淌了一身接一身,伤不轻,人也疲惫,温恬儿烹的两碗茶汤咽下去,整个人都像是脱力一般。


待他赶到青萍轩时,屋子里已经坐满了形形色色的女人,大多数都是三十出头近四十岁的妇人,敷粉涂脂,高髻长簪,偶然身边也跟着适龄的少女,和温恬儿一样,乖巧地跟在母亲或是姑母身边,要么三三两两说着话,要么看着石台上的伎乐歌舞。


哥舒明朗也不能真的跑女人堆里坐着,他先给吴妃行了礼,打过招呼之后,就在青萍轩外边另置一席作陪。


很快厨下送来饭食,饮宴正式开始。


哥舒明朗什么都吃不下,春蕊服侍在身边,热了一盅山泉,哄他喝了两口。


这大丫鬟看着自家公子坐着冷汗涔涔,实在煎熬无比,不禁提议道:“不如我与王妃娘娘说说,公子就先回去休息吧?”


哥舒明朗早就想找个没人的地方毫无形象地趴着了,伤了臀腿,要他坐席真是太过折磨。只是顾及着父王的命令,并不敢任性离席,只能强撑着应酬。见春蕊满眼担忧,不知为何心里就松快了一些,他勉强喝了一碗醍醐汤,说道:“不妨事。安坐。”


那边石台上架起巨鼓,五个穿着银红色舞衣的女子持剑而入,春蕊不禁略张樱唇,惊讶地说:“剑器舞!”


《剑器》舞是大唐特别出名的一种健舞,与之齐名的《浑脱》已然失传。安史之乱后,能舞《剑器》的乐伎也几乎绝迹。春蕊如此惊讶,显然静王府是没有剑器舞者的。哥舒明朗不禁多看了一眼,难道……是吴妃从外边请来的舞者?


于巨鼓上领舞的是一个锦衣玉容的年轻女子,手持双剑,丝绦低垂,只顾盼张望,就有天生一段风流气。她足尖轻轻一点,人就掠上了巨鼓,双剑在身侧竖起,嫣然一笑,风华绝世。


不管什么时代,剑器舞都是难得一见的节目。乐声响起时,屋内的谈话声都湮熄了。


如白居易诗中所云,霍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剑器舞一起,分明丝竹相和,却没人听得见仅在耳畔的乐声。满眼都是翻飞的剑气,扣人心弦,不能转眼分毫。


如哥舒明朗这样的高手,也不得不承认,剑器舞实在很特别。


它是舞,也是武。


不管从舞的角度而言,还是武的角度而言,它都有着深不可测的潜力与水准。


石台上架起的巨鼓由八个健奴抬着,一步步朝青萍轩靠近。领舞的女子一直在巨鼓上翻飞,足尖击着鼓点,一声急似一声,身姿也越舞越快,带起一场香风。跟在巨鼓四下的四个少女也追随向前,手腕上细细的银铃声应和着鼓点,手中双剑同样凌然超脱。

楼主 疾雪  发布于 2013-04-03 00:22:00 +0800 CST  
就在哥舒明朗本能地察觉到一丝不妥时,巨鼓上的女子已一剑朝他刺了下来!


剑气长江!


这简直是不可思议的一击,如羚羊挂角,杳无痕迹。


最可怕的是,巨鼓上的女子离哥舒明朗足有二十尺远!她的剑,没有从手里飞出,依然稳稳握在她的手里。然而,一道可怖的剑气脱手而出,分明无形无相,可是,在场的所有人似乎都看见一股尖锐的戾气划破长空,朝着哥舒明朗挥洒而下!


倘若有剑,有实物,哥舒明朗有一千种方法抵挡。剑气,怎么挡?!


这已然不是哥舒明朗能够理解的境界了。在面对那一剑时,哥舒明朗心中的感觉很熟悉。他知道,巨鼓上的女子是绝顶高手,和李漫真、杨虎一个等级的高手!换句话说,这是他根本无法从武力上应付的高手!


就在他飞速思忖对策的一瞬,死亡已经贴得很近很近!近到他的心都沉入了深海。


就在哥舒明朗认为自己也许就要死的那一个瞬间,一具温热的身体挡在了他的身前。


他闻到熟悉的桂花油香气。柔软的长发抽在脸颊上,有些疼。


然后,他看清楚那个一身锦衣华服的女子,梳着他不熟悉的发髻,有着他熟悉的眉眼。


怎么会……这样。他伸手搂住软倒在面前的女子,眼泪大颗小颗地往下滚。这很可怕,这是简直无法想象的情景。为什么她突然出现在自己的面前,为什么她会软倒在这里。不要这样,恬儿,这样不可以!


巨鼓上的女子反手又是一道剑气挥出,剑主天地!


屋内的应娘倏地掠出,兔起鹘落就落在了巨鼓之上。巨鼓上手持双剑的女子似乎想将她推开,却见她从手里原本撑着一根拄杖里抽出一柄轻剑,反手一剑刺在那女子肩上。没有丝毫迟疑与偏离。就在她刺中那锦衣女子的同时,锦衣女子横地拍出一掌,将应娘从巨鼓上拍落。


“应玄钰!你我同为九派后人,这小畜生弑杀漫真郡主,断绝天策道统,你不杀他也罢了,岂敢拦我!”巨鼓上的锦衣女子愤怒地问道。


应娘身材魁梧,被她一掌拍下也不见受伤,手持轻剑脸色铁青:“住口!”


应娘阻拦了片刻,静王府的侍卫已然闻讯赶来,远远传来一声清啸,却是彭碧洲的声音。


那巨鼓上的锦衣女子见势不妙,恨恨地瞪了应娘一眼,怒道:“应玄钰,你不顾九派后人身份,护着弑杀漫真郡主的祸首,我必传檄同道,九派共剿!”


彭碧洲已然杀了过来!只见巨鼓上隐然出现一枚森冷的血色长剑,似实似虚,方圆六丈之内风声为之一惨。那锦衣女子只看见飞掠而至的彭碧洲,一言不发,撤身便退。彭碧洲手中拂尘倏地抽出,一道可怖的剑气脱手而出,活生生斩落那锦衣女子一条小臂。


应娘懒得再看那边追击,反身来到哥舒明朗身前,查看温恬儿的伤情。


温恬儿肚腹上一道狰狞的裂伤,满口污血,人已昏厥。


哥舒明朗死死按住她的伤口,不断将内力输入她的体内,泪水簌簌滚落。


应娘不禁皱眉道:“若要救她,求王爷写帖子去请李沧柔。”

楼主 疾雪  发布于 2013-04-03 00:24:00 +0800 CST  
嗯嗯嗯嗯,窝现在的感觉和大公子一样,浑身疼啊累啊想找个地方毫无形象地趴着啊。
所以,我去趴着了- -+++

楼主 疾雪  发布于 2013-04-03 00:30:00 +0800 CST  

第二十三章


短暂的混乱之后,吴妃呼喝侍卫围住青萍轩,怒问咸福公主:“贱妇敢尔!”


这就是彻底撕破脸了。她很愤怒,帖子原本是下给齐国夫人李沧柔的,这两个不着调的公主抢了帖子硬生生贴上门来,口口声声求她缓颊说情,了断福安公主与佟五郎的一段恩怨,还专程献了绝迹已久的剑器舞。吴妃并未太过警惕,毕竟,谁能想到,堂堂皇室公主会领着刺客去王府当刺客?!


这是吴妃被册立之后的举办的第一次宴会,是她立足长安的第一次亮相。最重要的是,她要通过这次宴会替王府大公子聘娶妻室,景绪毫不掩饰他对哥舒明朗与温恬儿的护短与喜爱,倘若不是为了迎娶温恬儿,静王府压根儿就不会再有什么静王妃!


偏偏这一场设计已久的表演就被咸福、福安两位公主彻底毁了,甭管哥舒明朗受伤与否,单凭着宴会上混入刺客试图谋刺哥舒明朗,吴妃在静王爷跟前就讨不了好。她怎能不恨!


这时候站在她面前的甭说是公主,哪怕是金尊玉贵的皇后娘娘,她也敢骂一声“贱妇”!


咸福公主的表情也像是快要昏厥一般,她扯着自家妹子难以置信地摇头:“我不知道……不是我的意思!”福安公主已经瘫软在席上,任她怎么撕扯也站不起来,满眼惶恐。


彭碧洲没追到刺客,惟恐再中调虎离山之计,返身飞掠而回。他一眼看见坐在青萍轩外的哥舒明朗,见他搂着一个长安贵女死不撒手,心中立时凉了半截。——哥舒明朗性子多阴冷残忍,他心知肚明。除了静王爷,还有谁能赚到他的眼泪?恐怕只有温恬儿了。


这判断让彭碧洲的心情和吴妃变得一模一样,哥舒明朗遇刺,温恬儿重伤,办丝竹宴的吴妃讨不了好,管着王府出入安危的彭碧洲又岂能免罪?顿时觉得天都黑了大半。


彭碧洲慌忙上前查看温恬儿的伤势,手指轻轻搭着温恬儿垂下的手腕,心头又是一惊。


这要不是哥舒明朗不断渡入内力,护住温恬儿的心脉,凭着温恬儿肚腹上的狰狞伤口,早就活不成了。如今也只是比死人多一口气,一旦哥舒明朗撤了手,那年轻女子立时就要香消玉殒。


“速去回禀王爷,拿名刺去请齐国夫人。快,整理静室,安置温姑娘。”彭碧洲有条不紊地吩咐身边待命的侍卫与太监,屈膝跪在哥舒明朗身侧,说道,“大公子,温姑娘母亲还在呢?您且避嫌。”这只是逼哥舒明朗撤手的借口,他看着哥舒明朗苍白的脸色,心知这位大公子身上有伤又给温恬儿输了太多内力,再不让他避开,恐怕反而伤了自身。


这时候哥舒明朗却顾不得什么避嫌不避嫌了,眼睁睁地看着最心爱的女人为自己挡了一剑,一身狼藉,满口血污,那感觉真是倾尽笔墨也无法形容的绝望与痛苦。他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血腥气与桂花油的香气,内力毫不吝惜地往怀里温热的身体里输送,他只有一个念头,不能死,绝不能死,恬儿,你怎么可以死?


彭碧洲察言观色的本事比谁都厉害,心知此时的哥舒明朗完全没有道理可讲,只得让人照看住这边,自己还要去青萍轩内善后。应娘早将轻剑插入拄杖之中,绷着脸守在一旁,显然是会照顾两个年轻人。彭碧洲朝她深施一礼,方才往青萍轩内去了。


吴妃正在发飙,她的使女仆妇已然一拥而上,把两位公主押了起来。咸福公主只说不是我,不知道,惹毛了吴妃一手掼了茶杯,怒喝给我打。池蓉也不含糊,抬手就是七八个耳光扇在咸福公主莹然若满月的玉容上,那真是打得满脸开花。


满座与会的贵妇们都噤若寒蝉,以静王府的权势,以静王妃的身份,打个公主算什么!


彭碧洲悄无声息地走到吴妃身侧,耳语数声,吴妃满脸的愤怒才稍微按捺住,冷着一张俏脸,说:“诸位也看见了,宴上出了这等事,王爷即刻就来,我实不便待客,还请诸位夫人娘子海涵。”说着,吩咐沈觅道,“送诸位夫人回去。”


听说静王爷马上就要驾临,青萍轩里的女眷们都有些坐立不安。趣园饮宴出了这样骇人听闻的事,谁知道那位手段阴毒狂恣不羁的静王爷会闹出什么事情来?吴妃才下了逐客令,与会的女眷们便纷纷告辞,离席前自然还说了些劝慰、体谅的好话。


楼主 疾雪  发布于 2013-04-04 23:52:00 +0800 CST  


客人们才送出趣园,吴妃绷着的脸就扭出几分残忍,她上前狠狠一脚踹在福安公主脸上,厉声道:“你再给我装疯卖傻!”


门口有使女禀报:“王爷到。”


景绪来得很快,听见彭碧洲的啸声后景绪就往趣园赶了,路上恰好碰到彭碧洲打发去梅院找他的侍卫,一路往趣园赶,一路听侍卫说趣园发生的一切。当他听说刺客的目标是哥舒明朗时,一颗心几乎都要停止跳动了。——他比谁都清楚,哥舒明朗身上的伤有多重!


又听说温恬儿替哥舒明朗挡了致命的一剑,景绪稍微放心了些,又隐约觉得难过。


儿子平安了,是好事。可是,儿子最心爱的女人生死未卜,又算什么好事儿?!


远远看见做防御姿态的应娘,再看屈膝坐在地上抱着温恬儿的哥舒明朗,景绪眉头微蹙,知道有什么事情失控了。静王爷的记忆中,应娘封剑多年,这是个连马都不愿再骑的前江湖豪侠。能引得她出手的刺客,只能是已经湮灭在战火中的……那个世界的人。


“你来了。”景绪可以不搭理应娘,却不能不搭理破誓出剑的应玄钰。


应娘行了个抱拳礼,回答道:“是竹娘后人。”


景绪点点头,甭管是哪家后人,敢堂而皇之登门刺杀他的儿子,那就是自寻死路。他心里多少有数,目前最担心的是儿子的状态。哥舒明朗一直抱着温恬儿不放手,温恬儿也确实只剩下一口气了,若在前世,他还能有些手段办法,目前用的是静王爷的肉身,内力也不是万能的,只能去寻医者。


吴妃与彭碧洲已然从青萍轩内出来了,吴妃施礼道:“王爷。”


景绪见自己这位年轻的继妃眼带歉疚,显然是为哥舒明朗遇刺的事惶恐忐忑,不免多看了她两眼,表示安抚。他不好去接手温恬儿,应娘那里不好差遣,最合适的人选就是彭碧洲了:“你替温姑娘看看伤。”


谁都看得出来,哥舒明朗已经快到极限了。倘若再不把温恬儿从他手里接出来,哥舒明朗就该跟她一起倒下去了。彭碧洲闻言连忙上前,示意哥舒明朗放心把温恬儿交给他。偏偏哥舒明朗心中痛极,总觉得一松手,恬儿仿佛风中残烛的生命就会彻底熄灭,他脸上泪已经干了,一双眼睛红得跟兔子似的,摇头道:“我看着她。”


景绪少年流浪时见过不少生离死别,别说抱着还有一口气的亲人不撒手的,就是抱着死人哀哭不信的也有不少,对付这种情况简直是驾轻就熟。他伸手就掐住了哥舒明朗肩上大穴,彭碧洲顺势将温恬儿接了过来,学着哥舒明朗的样子用内力护住温恬儿的心脉,见温恬儿稳稳当当落在彭碧洲手里之后,景绪使力一扯,直接把哥舒明朗从人群里拉了出来。


“恬儿……”哥舒明朗一个踉跄,勉强站稳身形,转身又想扑回去。


“拦住他。”景绪命令道。


哥舒明朗只差一点儿就动手敲向阻拦他去路的侍卫了,只是抬头见彭碧洲神色凝重,却手脚细致地将温恬儿照顾得很好,那点理智终于回笼。这是父王命令拦路的侍卫,真和他们动手,就是当面违抗父王的命令,……彭碧洲照顾得不错,为这事儿惹怒父王,划不来。


他停住脚步,这时才发觉自己手脚发软,心内发慌。内力损耗太过,身上又带着外伤,竟是有些撑不住了。


可是,撑不住也要撑住。恬儿生死未卜,倘若自己倒下了,谁会不惜代价地救她?


先前奉命去收拾静室的太监来回禀,说是静室准备好了。景绪点点头,彭碧洲便抱着温恬儿去静室休息,等李沧柔来救命。哥舒明朗原本是想跟着去的,见景绪还站着,也不敢丢下父王跟彭碧洲走,一时之间,心慌气短,脸色煞白。


当着吴妃与应娘的面,景绪也不好露出孝子爹的形状,只多看了哥舒明朗一眼。


吴妃何等懂得眉眼高低,连忙吩咐池蓉端热汤来,两个小太监不着痕迹地往前簇拥,轻轻一扶,哥舒明朗整个人都轻了一半,竟似不怎么用力就稳稳站住了。汤色澄净的玫瑰露喝了一碗,淡淡的甜味又带点咸,心里那一股躁意渐渐就沉静了下去。


这边池蓉服侍着哥舒明朗,景绪在和吴妃说话:“咸福和福安先扣下来,事情查清楚了再说怎么处置。”见吴妃始终眼带忧愁,不免横了哥舒明朗一眼,“此事是他惹的祸端,搅了王妃的宴会,叫他给王妃磕头赔罪。”


吴妃连忙否了这个提议,说:“哪有这个道理。刺客都打上门了,受委屈的是孩子。都是妾的过错,倘若不许公主进府,倘若不许公主带来的伎乐献艺,哪里会出这样的纰漏。是妾思虑不周,险些害了大公子的性命,请王爷治罪。”


景绪很满意吴妃的知情识趣,他一开始就假惺惺地把罪名扣哥舒明朗头上,倘若吴妃顺水推舟说哥舒明朗一句不好,下场一定很凄惨。所幸景绪替哥舒明朗找的继母很能领会上意,在对待哥舒明朗的态度上非常端正。到了此时,景绪方才祸水东引,真正给吴妃吃了定心丸:“王妃言重了。此事说来也是外府的纠葛,与王妃无涉。”


外府的事牵累到了内宅女眷,自然不能怪罪女眷。吴妃紧绷的粉脸松懈了一些,提议道:“温姑娘在趣园受伤,一时半会儿不好惊动,您看是不是……”她想把应娘也留下来。


景绪不禁有些好笑,吴妃并不了解王府的底蕴,以为刺客武艺高强,因此想留应娘在王府照应。可是,倘若几个武林高手就能在静王府来去自如,大明宫里的那位恐怕早就笑歪嘴了。他不能留应娘在王府住下,也没有留下应娘的必要。


“便让贵府小娘子在王府小住几日,待养好了伤,再说其他。”景绪对应娘说道。


应娘没什么异议,温恬儿是静王府送到左家的,昨天才拜了宗谱,今天就来静王府相看议婚,原本和她没什么相干。如今温恬儿为了救哥舒明朗不惜性命,静王府要留她养伤,她能有什么意见?倘若不是逼于无奈,谁会让一个青楼出身的贱籍女子入自家宗谱?


哥舒明朗紧张地听着父王的吩咐,得知温恬儿能留下养伤,心头大石放了一半。

楼主 疾雪  发布于 2013-04-04 23:52:00 +0800 CST  
就在此时,有内侍前来禀报,说雍杰、佟云一齐来了。


王府出了刺客,事情涉及两位公主,这显然不是小事,在梅院的雍杰与佟云听到消息之后,立即就收拾了手里的事务,追着景绪过来了。情知景绪要和佟云商量正经事,吴妃即刻选择了回避,她借口安置屋内的咸福公主与福安公主,安然退了下去,顺便把应娘打发去静室照看温恬儿。


景绪看了哥舒明朗一眼,问道:“你随我见佟云,还是去静室?”


“孩儿跟着父王去见五哥。”哥舒明朗毫不迟疑地说。


他那短暂的混乱早就过去了,现在思路很清晰。自己内力损耗到了极限,就算去了静室也插不上手,有父王身边第一得用的彭碧洲照顾,在那位名为李沧柔的医者到来之前,温恬儿肯定不会有什么意外。与其去静室枯坐,不如跟在父王身边听听事情的来龙去脉。他对刺客的身份一头雾水,可是,从景绪与应娘的对话看,景绪应该是知道些什么的。


“去慎思斋。”景绪吩咐道。


景绪带着哥舒明朗从趣园出来,在门口就碰到了候见的雍杰与佟云。叙礼之后,雍杰推着佟云的轮椅跟在哥舒明朗身后。因见景绪脸色阴沉,哥舒明朗由两个太监搀扶着昏昏欲倒,这二人都不敢轻易开口,默默跟着。


慎思斋与趣园相望而建,距离并不远。到慎思斋书房安置下来,屏退下人,景绪就对佟云说:“去查,重点查李漫真的死讯,究竟是谁泄漏出去的。”他背对着三个小的,没人能看见他的脸色,只觉得他声音是前所未有的阴冷,“顺着洛英遇袭那条线,仔仔细细地查。”


哥舒明朗没想到父王说的压根儿就不是刺客的身份,查的重点也面目全非。


佟云自然是打探了消息之后才过来的,别人或许问不倒趣园丝竹宴的详情,他在静王府却是手眼通天的本事,早就从相熟的内侍口中得知绝迹已久的剑器舞,也知道刺客是擅用剑气的妙龄女子。何况,那女刺客与应娘说了两句话,提到李漫真的死,又说天策道统,隐约还牵扯到什么九派,佟云大概就知道刺客的身份了。


明知道景绪情绪不好,佟云还是提醒道:“王爷,此事未必和洛大哥遇袭有关。漫真郡主的死……那位也是知道详情的。”所谓的“那位”,指的当然是身处大明宫的皇帝。


当日哥舒明朗与左无畏联手击杀李漫真,静王府自然封锁了这个消息。只是,这消息单方面封锁毫无意义,倘若大明宫悄悄把消息透露给剑南镇,死了亲娘的剑南节度使郭明睿自然会派出杀手为母报仇。所以,这件事未必是静王府那只尚未显形的“内鬼”干的。


景绪固执地命令道:“查就是。”


倘若没有内鬼,刺客能知道哥舒明朗会出现在吴妃的丝竹宴上?他根本不信!


佟云只得低头应命:“是。”


景绪又说道:“拿青玉去训练营,把御意、玩神召来。通知杨虎进府。”


这些事都是交代给佟云的,雍杰垂手站在一旁,并不吭声。


景绪和佟云碰头只说了不到十句话,事情就一一交代了下去。雍杰与佟云领命而去,书房里就剩下景绪与哥舒明朗父子二人。


景绪始终背着身没有回头,他实在不知道该用什么面目去见儿子。


他很后悔。之所以敢下狠手惩罚哥舒明朗,是因为他对静王府的安全工作很放心,这世上能闯进静王府动他儿子一根手指的绝世凶人还没出生呢!让他万万想不到的是,刺客会跟着赴宴的宾客进府,堂而皇之地接近了他的儿子,刺出了那要命的一剑!


他并不知道事情的细节,也不知道就算哥舒明朗活蹦乱跳身上没一丁点儿伤,遇上巨鼓上的女刺客也绝无抵抗之力。所以,他很内疚。他总觉得,倘若儿子身手灵便,事情绝不会发展到现在的地步——让心爱的女人替自己受伤,这种煎熬,他能体会。


倘若没有心狠手辣地打伤儿子,倘若没有硬生生把在起云殿养伤的儿子逼去趣园,这一场闹剧是不是就能够避免?


楼主 疾雪  发布于 2013-04-04 23:56:00 +0800 CST  


哥舒明朗并不知道父王的纠结,人一旦体虚神弱,原本敏锐的洞察力和注意力都会直线下降,他还能站着没倒下去,多亏了吴妃在青萍轩前赐他的那一碗咸咸甜甜的玫瑰露。他有些茫然地站了一会儿,见景绪始终不说话,不免有些忐忑。他知道父王情绪肯定不好,却不能肯定自己是否会被迁怒,……这件事里,自己是否哪里做得不得体了?


想了许久脑子里都是一片浆糊,哥舒明朗只觉得浑身上下都很沉,居然有些站不稳了。


背后传来砰一声闷响,景绪惊讶地转身,愕然发现儿子竟然昏倒在地。


景绪慌忙上前将哥舒明朗扶住,岂料伸手就摸到一手濡湿,熟悉的粘腻触感让景绪心如刀绞——儿子身上的伤血竟是把衣衫都浸透了。手上分明微凉的润意如同火烙,烫得景绪胸口一阵阵发闷,他感觉到咽喉深处淡淡的腥甜味道,勉强压住逆血,将昏倒在地上的儿子抱了起来。


岂料哥舒明朗臀腿背上都有外伤,才稍微使力,陷入短暂昏厥的哥舒明朗就醒了过来。


压着伤口自然是疼的,从昏迷中惊醒的哥舒明朗轻哼了一声,下意识地想要翻身逃避。景绪一时心绪紊乱忘了他身上的伤,更没想到哥舒明朗会醒来乱动,惟恐他摔下地去,只得用力将他钳制起来,低声哄道:“别动,父王抱你上榻。”


哥舒明朗已然恢复了意识,视觉也逐渐如常,知道父王抱着自己,便乖乖伏在他怀里不动。


慎思斋的坐榻远不如执明殿的各种床榻宽大,景绪将哥舒明朗放下之后,只能站在榻边照顾。他并不觉得什么,父子之间,根本讲究不了什么上下尊卑,只是父子而已。哥舒明朗却趴不安稳,不断回头眼巴巴地看着替他解衣看伤的父王,很有些惶恐不安。


哥舒明朗在趣园山亭下来已经换过一身衣服了,伤也重新裹了一次。只短短半个时辰,他收拾干净的创口又变得一塌糊涂,伤处的鲜血挤破灵犀胶裹成的薄膜,渗透了裹伤的白纱,抹得衣裤上一团狼藉。景绪不是第一次看他的伤,可是,哪怕是刚抽出来的样子,也远不如如今这样触目惊心。


“歇一会,父王替你裹伤。”景绪嗓子甜丝丝的,他知道自己必须离开一下。


哥舒明朗挺怀念昏迷时的感觉,眼前一黑就什么知觉都没有了。不过,他也知道自己不能安然昏睡,恬儿还不知生死,他必须看着恬儿平安。父王的宠溺对他而言是再好不过的事了,尤其是恬儿重伤的此时,确保父王没有迁怒自己、迁怒恬儿,比什么都重要。


“父王,孩儿要喝水。”他毫不迟疑地选择了对父王牵扯撒娇。


景绪忍不住伸手摸摸他似乎一夜之间瘦了一圈的小脸,柔声道:“好。”胸口的闷痛却似无法抑制了。


景绪推门而出,一口逆血径直吐在了手心。他看着从指缝中渗出的鲜红血渍,知道有些事不解决是不行了。上辈子景绪自幼练气,修的是景家家学《不易心道》,死后穿越到静王爷身上,李蕴自有一身超凡武功,景绪自然没有重新去捡不易心道修炼。对他而言,一闭眼就是一场轮回,上辈子的事已经过去了,纵然记忆还在,他要认真过的依然是这辈子。


哪晓得李蕴修炼的这门武功对心绪要求特别高,一旦七情碰触,浑身经脉就会不自觉地调动。昨天有些失望,一口心头血就这么吐了出来,闹得景绪元气大伤。今天看着哥舒明朗身体不好,越发内疚自责,心脉居然又造反了。——再这么吐下去,景绪怕自己活不到剧情结束。


废了武功,重修不易心道。这念头在景绪心中一闪而过,已有了八成坚定。


慎思斋书房外边自有服侍的使女与侍卫,景绪交代送来伤药、沸水与白纱,又让厨房送吴妃特调的玫瑰露来,有使女打水来服侍他洗了手,看着盆子里清晰的血痕,景绪面无表情,撞破天机的使女自然噤若寒蝉,连表情都不敢多露一个。


一切收拾停当,景绪拎着一壶玫瑰露进门,亲自喂儿子喝了两碗。


哥舒明朗是失血过多,伤口也在发热,自然口干舌燥。喂他喝了水,景绪一只手抚弄着儿子的额头,将清清凉凉的内力送过去,没多久哥舒明朗便觉得昏沉沉的脑子轻松不少,舒畅无比地睡了过去。景绪方才命人将准备好的伤药清水送进来,亲自替儿子裹伤。


哥舒明朗身上的伤原本就是臀腿最重,让景绪意外的是,伤成这样了他居然还真敢坐!


昨天裹伤时,臀腿上藤条造成的痕迹还是很清晰的,抹上灵犀胶,好好养着,十天半个月就能愈合。今天扯下哥舒明朗的裤子一看,臀上腿上皮肉都烂成了一团,只能看见模糊的血肉,毫无疑问,他就是坐下去了!丝毫没顾忌自己身上的伤,正襟危坐!

楼主 疾雪  发布于 2013-04-04 23:56:00 +0800 CST  
景绪不知道该叹儿子死要面子还是恨他对自己残忍无比,事实证明,哥舒明朗对自己是从不吝惜的,他不喜欢受伤,也可从来不忌讳受伤。哪怕是伤成这样了,他还敢面色如常地坐着与人说话应酬。


没敢用清水替哥舒明朗清洗伤口,景绪用的全部是巴掌大的小瓶子,里边盛着小半瓶碧绿如玉的药水,一点点洗着沾在伤口上的皮屑与伤血。才清理到臀上,被内力放倒的哥舒明朗居然就被疼醒了,景绪腾出手再度抚弄儿子的额头,哥舒明朗却撑起身子,低声道:“眯着难受,一直做噩梦。”


景绪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他对哥舒明朗的情绪稍微有些不对,他自己知道。他默默低头继续替儿子清理伤处,感觉到儿子不时因疼痛紧绷的肌肉,心里半点儿都不好过,恨不得将儿子搂进怀里,说一千一万句好话,恨不得将儿子身上的口子都挪到自己身上,让哥舒明朗活蹦乱跳再没有一丝痛楚。


你何苦呢?你何必呢?为一些根本不必要的东西,把他打成这样。景绪想着,手越发地稳了。


和昨天一样,好不容易替哥舒明朗裹好了伤,景绪才惊觉自己出了一身冷汗。


榻边放着使女去快雪轩替哥舒明朗取来的新衣裳,景绪原本是要按住哥舒明朗在慎思斋休息的,想想还是问了一句:“你在这儿,还是去静室?”


哥舒明朗强撑了许久,为的就是能守着温恬儿脱险,自然选择后者:“……我去静室。”


景绪心道果然如此,拎起一旁的衣裳,仔细地服侍儿子穿衣。


哥舒明朗浑身上下都裹着白纱,僵硬中带着淋漓地疼痛,笨手笨脚地顺着父王的指引穿着衣服。好不容易把衣裳都穿整齐了,景绪还理了理他留长了不少的断发,问道:“好些没有?使人背你过去。”不是景绪拿架子不肯背儿子,时代不同,地位不同,很多事情并不能随心所欲。他是静王府的主人,就不能堂而皇之地当孝子爹。


哥舒明朗被白纱缠得难受,恰好浑身上下的伤口又在发热,心中烦躁无比。恨不得把身上那层烂掉的皮肉都揭下来,统统不要了!听父王问得温柔,心里莫名其妙就觉得委屈,一头栽进父王的怀里,小脸紧紧贴着景绪的胸膛,腻着不肯动了。


景绪不敢抚摸他的背心,只好用手慢慢摩挲儿子的后颈,安抚着他。


哥舒明朗满心的狂躁渐渐地消弭于无形,鬼使神差地说了一句:“父王,打得好疼。”


一句话说完,他自己也愣了一下。是的,他想说的不是这句话。不是打得好疼,是打得好狠。只是,喊疼是撒娇,一旦说父王打得狠了,那就是心存怨恨、当面指责。父子间关系再是亲昵,当儿子的也不敢说这话。


景绪完全没想到会听到这么一句话。哥舒明朗会撒娇卖乖,那也都是看着气氛好,情绪对的时候。甭说从前挨打静王爷的耳光不敢顶嘴,就是景绪接手了静王爷的人生之后,他也不敢在景绪训斥责罚时说一个不字。


偏偏就是在景绪最不理直气壮的时候,他开口了,他说,打得好疼!


景绪有点心结也不至于钻牛角尖,他觉得懊悔不值的是为一个不期待家法的人挥舞了藤条,却并不等于他认为自己打哥舒明朗打错了。景绪慢慢在他后颈上摩挲的手停了一下,心中苦笑,对不起,以后再也不打你了,面上却丝毫不为所动,说:“打疼了?”见哥舒明朗委屈地点头,又问道,“打疼了才对。不疼摆这架势逗你玩儿么?——记住教训了?”


哥舒明朗腻在他怀里不吭声,只是胡乱蹭了蹭他的胸口,似在点头。


景绪被他蹭得心里柔软一片,再也板不住脸了,低声哄道:“好好好,是父王不好,父王不该下手这么狠……”这句话却是说到自己心里去了。哥舒明朗那血肉迷糊的伤处顿时浮现在眼前,虽说是那小子自己狠心坐得一塌糊涂的,可……哪有这么打孩子的?


“好了,别腻歪了,去静室看看。李沧柔也该到了。”景绪生硬地转移话题。




楼主 疾雪  发布于 2013-04-04 23:58:00 +0800 CST  
哥舒明朗霍地抬起头来,问道:“父王,李沧柔是谁?”


景绪想了一下,说道:“你见过。她曾替洛英那个小厮续命。”


哥舒明朗立时就回想了起来。当日他随左无畏去了长安西郊的民宅,碰见的那个美貌妇人就叫“沧柔”,不过,左无畏只称呼了她一声,倘若不是他记性不错,又有景绪的提醒,那真是半点都联系不上。如今想来,李沧柔和左无畏关系不错,她岂非是皇帝的人?靠得住吗?


“父王,何不请谭御医来替恬儿诊治?”哥舒明朗觉得谭御医比较靠得住。


景绪从银壶里盛了一碗玫瑰露递给儿子,看着他喝了半碗,方才答道:“刺杀你的刺客来历特殊,她修炼的是阴性内功,非太素九针不能治。当今世上,会太素九针这门功夫的医者,就只剩下李沧柔了。”


哥舒明朗心中疑问重重,却很能按捺得住,只问道:“李沧柔一定能救恬儿,对么父王?”


景绪给他一个安抚的笑容,保证道:“一定能。”


就冲着被扣押在静王府的咸福公主与福安公主,李沧柔也一定要把温恬儿救活。否则,咸福公主要死,福安公主要死,她李沧柔又岂能不死?!牵扯到刺杀静王府大公子的祸事里,想要全身而退,就得竭尽心力。哪怕,她拥有天底下最尊贵的姓氏,李。


景绪领着哥舒明朗到趣园静室时,李沧柔已经替温恬儿施过针了。


静室里,药香四溢,气氛恬和。


内室的长帘垂了下来,里边有两道身影正在忙碌。


据守在帘子外边的彭碧洲禀报,是李沧柔与应娘在替温恬儿处理肚腹上的伤口。


哥舒明朗近乎愤怒地看了彭碧洲一眼,问道:“你留她一个人在里面?!”


彭碧洲不敢与他顶嘴,闻言退后一步,垂首待训。景绪不免替彭碧洲解释道:“应娘可以托付。”安抚下焦躁不安的哥舒明朗,又问彭碧洲,“多久了?”


彭碧洲恭敬答道:“有两刻钟了。王爷放心,我亲眼看着齐国夫人替温姑娘施针,确认性命无碍才松手出来的。”


这分明就是说给哥舒明朗听的。景绪不得不承认,彭碧洲对自家儿子的维护心疼,简直到了一定的境界了。偏偏哥舒明朗半点不领情,彭碧洲对他的善意,他应酬起来永远有口无心。此时也只是目光深邃地盯着长帘后隐隐绰绰的身影,对景绪的保证,彭碧洲的叙述,半点都不信任。


怎么能把恬儿的安危交给两个彻底陌生的人?纵然是医者,也要安排个自己人在里边看着吧?谁知道她在怎么对付恬儿呢?她和左无畏交好,应该不会记恨恬儿是静王府的人,偷偷拿针戳她吧?哥舒明朗总是无法彻底安心,却又不敢拂逆父王的意思,心内煎熬无比。


彭碧洲给了准信儿,景绪自然不像哥舒明朗那样坐立不安。他陪着哥舒明朗站了一会儿,长帘里边却没什么动静,恐怕一时半会儿不会结束,于是寻了张坐席安置下来,彭碧洲还专程到外边轻手轻脚地给他弄了一杯微暖的山泉水。


一直待到夕阳西下,景绪都觉得有些饿了,长帘拉开,一个梳着堕马髻的美貌妇人与应娘一齐走了出来。


哥舒明朗急切地上前一步,问道:“她怎么样了?”


应娘神色疲惫地看了他一眼,并未说话,脸色不怎么好看。


李沧柔上前向景绪问安,至席上盈盈跪倒,双手至地,很是庄重的一个肃拜礼,口中称呼:“宗女沧柔见过蕴王叔,王叔万福。”


景绪靠着凭几散膝而坐,身份到了他这样的地步,哪怕见的是宗室女,也不必太过庄重。他撇了李沧柔一眼,问道:“她怎么样?”问的句子和哥舒明朗一模一样。这是堂而皇之地替儿子撑腰,哥舒明朗问话你不答,孤问话你答还是不答?


不回答静王爷的问话,这后果无疑很严重。李沧柔垂首道:“性命无碍。”


这话显然还有未尽之意,景绪不耐烦和人打嘴仗,皱眉道:“说。”


李沧柔稍停了片刻,方才轻声道:“恕宗女无能。那位小娘子伤了身体,恐于子嗣有碍。”


哥舒明朗愣了一下,也只是一下而已。他从未想过迎娶温恬儿,自然也就没想过和温恬儿生孩子。或者说,他根本就没想过,自己会有娶妻生子的那一天。双手沾满鲜血,满心阴狠毒辣,自己这样的人,怎么配有妻有子?所以,这件事对于哥舒明朗而言,意义并不大。


这消息却把景绪给唬住了。伤了子宫不能生育?!这可严重了!不是他为人古板封建,但,子嗣却是夫妻间最大的福气与联系。人心善变,今日喜欢了,明日或许就不喜欢了。倘若没有血脉相连的骨肉,两个原本没有血缘关系的男女,如何能一天天相伴到老?倘有了生厌的那一天,没有血缘来包容,谁会忍让谁?


“没有办法了?”景绪不禁多问了一句。


李沧柔摇摇头,仍是那句话:“恕宗女无能。”


景绪到底不是不讲理的人,这件事逼李沧柔也无济于事,闻言沉默了片刻,说道:“你在王府小住几日,照顾温姑娘。她好起来了,王叔亲自送你回府。”她若好不起来,王叔亲自送你下地狱。


李沧柔识时务的程度比咸福、福安公主两姐妹高得多,她很温顺地答应了景绪的要求,保证道:“宗女一定照顾好这位小娘子,请蕴王叔宽心。”

楼主 疾雪  发布于 2013-04-04 23:58:00 +0800 CST  
嗷,我今天一定要早点睡。
最近不知道为啥身体好重啊,睡下去不到点儿的话,闹钟都吵不醒。好可怕嘤嘤嘤。
明天人家来回帖啦啦啦啦。

楼主 疾雪  发布于 2013-04-05 00:01:00 +0800 CST  

楼主:疾雪

字数:105938

发表时间:2013-02-05 00:05: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24-01-31 22:23:38 +0800 CST

评论数:5053条评论

帖子来源:百度贴吧  访问原帖

 

热门帖子

随机列表

大家在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