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副长篇】（转载）青草苔阶
（12前情）
那时候他给她跪下，喊她夫人。
不仅仅是佛爷的身份，需要一个相匹配又有所助益的女主人。更是他无论作为张启山的副官或者家奴，在张启山舍命都要保的理想和张启山的性命之间无法取舍的时候，尹新月在一个伴侣的位置有勇气又能替张启山做出张日山不能做出的选择。
佛爷身边能有这样一个人陪伴，他很心安。
他感觉到了尹新月悄悄望向他的一眼。
他一直觉得，尹新月可能很早就知道他和张启山之间的关系了。
13-上
尹新月不相信有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爱情。
她是新月饭店金枝玉叶的独生女，阅尽天下奇珍。她不理解为何那么多人可以为了某件稀世之宝豪掷万金，甚至倾家荡产。在她看来，世间本没有什么独一无二。就像那些在她家来来去去的珍器古物。小时候，她会为某件看上的东西被拿去交易拍卖哭闹撒娇，可后来发现，那些东西换成的钱又变成了摆在她闺房里更好的珍稀，就再没有什么特殊的执着。
东西是这样，人也如此。
尹新月七岁那年，她的生母就因一桩生意纠纷，被歹人劫持杀害了。尹老爷不是滥情之人，尹家这几年一直未诞男丁，也始终只有尹夫人一位当家主母。尹新月一直觉得她是世界上拥有最多宝藏和父母疼爱的小公主。可尹夫人离世后方一年，新月饭店就陆续迎来了四位出身豪门的千金姨娘。尹新月那时候还小，只隐约记得姨娘进门前的一段时间，新月饭店格外冷清，平日玉壶光转、觥筹交错的大厅连续一段时间很早就关了灯。没了娘亲，一个人的房间变的很大。晚上害怕睡不着，跑去找爹，却总看见尹老爷一个人坐在书房，好像看着很远的地方，脚边是一地青烟未尽呛人的烟头。第四个姨娘进门的时候，尹新月当着所有宾客的面，把从西洋专程运来的交杯酒狠狠摔在了地上。鲜红的葡萄酒液就像鲜艳的血，在几位姨娘的尖叫声里蔓延上昂贵雪白的熊皮地毯。
那是她唯一一次被尹老爷打。可那之后又不到一年，尹老爷就带着几位姨娘搬去了尹家在北平的老宅，只她一人还继续留在新月饭店。她的名字也从尹寒改成了尹新月。尹家自此也再无任何后辈所出。
尹新月在家族聚会或者一些特别场合会回尹家老宅，但每次都是钻进她大伯的院子不肯出来。尹家大伯是新月饭店德高望重的二当家，比尹父年长六岁，却不似尹父的严肃冷峻。尹新月小时候任性的骑马和抛高高都是尹大伯躬身陪她玩闹。
尹大伯的小院里种了不少槐树。一到春天，清香玉白的小花就飘满了整个院落。是他续弦的妾命人栽种的。
尹大伯原配宁氏不到20岁就因病去了。尹新月从没见过这位早逝的婶娘，但看过很多她的画像，听过有关她的传闻。宁氏出身江南大家，温婉秀丽，曾是以棋艺名动北平的才女。尹大伯院里有个单开的小间，正对门布了清雅的梨花木茶桌和上好的榧木棋盘。据说宁小姐在世时，夫妻二人常常坐在一起品茗下棋。后来宁小姐走了，这屋棋盘还在，里面改做了宁小姐的供堂。宁小姐缠绵病榻，自知时日无多，最怕她最爱的夫君就此一蹶不振，临终前熬尽了全部心思给尹大伯留了一盘难解的残局。宁氏过世后的两年里，尹大伯一度停了所有他手头的生意，日日把自己关在那个小间，不分昼夜的喝得烂醉的解那盘棋。却终是未曾得解，这棋也成了坊间流传的棋盘绝唱。后又三年，尹大伯南下徽州做生意。遇一于棋道略有见解的青楼女子，一夜不过倾诉寻得些许慰藉的露水情缘，动身返回北平时，却见那女子摆了他们前夜没下完的棋，等在他要离开的城门口。
女子名唤兰芷。自己攒的积蓄不够赎身，被鸨娘用匕首毁了右脸泄了愤才肯放她离开。站在城门边时，身上除了一件粗布衣裳，就只有这一套磨退了色的棋盘。尹大伯心有不忍，就将她带回来收做了妾。
尹新月讨厌这个兰婶娘，特别是在她家四位姨太太进门以后，连带着也厌弃那些幼弱的槐花。她会说这些烂大街的树有什么好，故意给兰芷难堪。她听说宁小姐还在的时候，院子里种的是江南移植过来的垂丝海棠。北平天寒，费了很大心力才娇养好这名贵的花儿。宁小姐去了，就全部都枯萎了。尹新月也会听到一些下人聊的传闻。听说尹大伯收了兰芷也无甚疼爱。尹大伯经常要外出跑生意，一般还是她自己住在小院。好容易赶上尹大伯回来，又常因生意喝醉。下人还是能看到尹大伯一个人把自己关在那间小小的棋室，守着亡妻，传出压抑的自语。
尹新月见过一两次他们相处的场面，兰芷照顾她大伯尽心尽力。可更多的时候，都是她一个人坐在那间小棋室，敞开的门扉可以看见她残缺的左脸和后面瘦金体书写的宁小姐的芳名，春去秋来，她却好像不问外事、安安静静的钻研着宁小姐留下的那盘残局。尹新月从门前走过，簇新的小皮鞋蹬蹬作响。心里会冷笑她的自不量力。宁小姐什么出身才情，京城多少高手都解不出的局，不知道她一个青楼棋师教出的妓女费的什么劲。
尹新月第一次迈进那间小小的灵堂棋房是在她16岁。那天她穿了绣了蕾丝花边的洋裙，中长的发尾烫了最新潮的波浪卷，头上戴的发箍装饰蝴蝶结的部分是正宗的南洋珠。
那时候他给她跪下，喊她夫人。
不仅仅是佛爷的身份，需要一个相匹配又有所助益的女主人。更是他无论作为张启山的副官或者家奴，在张启山舍命都要保的理想和张启山的性命之间无法取舍的时候，尹新月在一个伴侣的位置有勇气又能替张启山做出张日山不能做出的选择。
佛爷身边能有这样一个人陪伴，他很心安。
他感觉到了尹新月悄悄望向他的一眼。
他一直觉得，尹新月可能很早就知道他和张启山之间的关系了。
13-上
尹新月不相信有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爱情。
她是新月饭店金枝玉叶的独生女，阅尽天下奇珍。她不理解为何那么多人可以为了某件稀世之宝豪掷万金，甚至倾家荡产。在她看来，世间本没有什么独一无二。就像那些在她家来来去去的珍器古物。小时候，她会为某件看上的东西被拿去交易拍卖哭闹撒娇，可后来发现，那些东西换成的钱又变成了摆在她闺房里更好的珍稀，就再没有什么特殊的执着。
东西是这样，人也如此。
尹新月七岁那年，她的生母就因一桩生意纠纷，被歹人劫持杀害了。尹老爷不是滥情之人，尹家这几年一直未诞男丁，也始终只有尹夫人一位当家主母。尹新月一直觉得她是世界上拥有最多宝藏和父母疼爱的小公主。可尹夫人离世后方一年，新月饭店就陆续迎来了四位出身豪门的千金姨娘。尹新月那时候还小，只隐约记得姨娘进门前的一段时间，新月饭店格外冷清，平日玉壶光转、觥筹交错的大厅连续一段时间很早就关了灯。没了娘亲，一个人的房间变的很大。晚上害怕睡不着，跑去找爹，却总看见尹老爷一个人坐在书房，好像看着很远的地方，脚边是一地青烟未尽呛人的烟头。第四个姨娘进门的时候，尹新月当着所有宾客的面，把从西洋专程运来的交杯酒狠狠摔在了地上。鲜红的葡萄酒液就像鲜艳的血，在几位姨娘的尖叫声里蔓延上昂贵雪白的熊皮地毯。
那是她唯一一次被尹老爷打。可那之后又不到一年，尹老爷就带着几位姨娘搬去了尹家在北平的老宅，只她一人还继续留在新月饭店。她的名字也从尹寒改成了尹新月。尹家自此也再无任何后辈所出。
尹新月在家族聚会或者一些特别场合会回尹家老宅，但每次都是钻进她大伯的院子不肯出来。尹家大伯是新月饭店德高望重的二当家，比尹父年长六岁，却不似尹父的严肃冷峻。尹新月小时候任性的骑马和抛高高都是尹大伯躬身陪她玩闹。
尹大伯的小院里种了不少槐树。一到春天，清香玉白的小花就飘满了整个院落。是他续弦的妾命人栽种的。
尹大伯原配宁氏不到20岁就因病去了。尹新月从没见过这位早逝的婶娘，但看过很多她的画像，听过有关她的传闻。宁氏出身江南大家，温婉秀丽，曾是以棋艺名动北平的才女。尹大伯院里有个单开的小间，正对门布了清雅的梨花木茶桌和上好的榧木棋盘。据说宁小姐在世时，夫妻二人常常坐在一起品茗下棋。后来宁小姐走了，这屋棋盘还在，里面改做了宁小姐的供堂。宁小姐缠绵病榻，自知时日无多，最怕她最爱的夫君就此一蹶不振，临终前熬尽了全部心思给尹大伯留了一盘难解的残局。宁氏过世后的两年里，尹大伯一度停了所有他手头的生意，日日把自己关在那个小间，不分昼夜的喝得烂醉的解那盘棋。却终是未曾得解，这棋也成了坊间流传的棋盘绝唱。后又三年，尹大伯南下徽州做生意。遇一于棋道略有见解的青楼女子，一夜不过倾诉寻得些许慰藉的露水情缘，动身返回北平时，却见那女子摆了他们前夜没下完的棋，等在他要离开的城门口。
女子名唤兰芷。自己攒的积蓄不够赎身，被鸨娘用匕首毁了右脸泄了愤才肯放她离开。站在城门边时，身上除了一件粗布衣裳，就只有这一套磨退了色的棋盘。尹大伯心有不忍，就将她带回来收做了妾。
尹新月讨厌这个兰婶娘，特别是在她家四位姨太太进门以后，连带着也厌弃那些幼弱的槐花。她会说这些烂大街的树有什么好，故意给兰芷难堪。她听说宁小姐还在的时候，院子里种的是江南移植过来的垂丝海棠。北平天寒，费了很大心力才娇养好这名贵的花儿。宁小姐去了，就全部都枯萎了。尹新月也会听到一些下人聊的传闻。听说尹大伯收了兰芷也无甚疼爱。尹大伯经常要外出跑生意，一般还是她自己住在小院。好容易赶上尹大伯回来，又常因生意喝醉。下人还是能看到尹大伯一个人把自己关在那间小小的棋室，守着亡妻，传出压抑的自语。
尹新月见过一两次他们相处的场面，兰芷照顾她大伯尽心尽力。可更多的时候，都是她一个人坐在那间小棋室，敞开的门扉可以看见她残缺的左脸和后面瘦金体书写的宁小姐的芳名，春去秋来，她却好像不问外事、安安静静的钻研着宁小姐留下的那盘残局。尹新月从门前走过，簇新的小皮鞋蹬蹬作响。心里会冷笑她的自不量力。宁小姐什么出身才情，京城多少高手都解不出的局，不知道她一个青楼棋师教出的妓女费的什么劲。
尹新月第一次迈进那间小小的灵堂棋房是在她16岁。那天她穿了绣了蕾丝花边的洋裙，中长的发尾烫了最新潮的波浪卷，头上戴的发箍装饰蝴蝶结的部分是正宗的南洋珠。
为了赶时髦，她央求尹父送她去了北平的新式学堂。情窦初开的年纪，尹新月喜欢上同班的一个进步男青年。学校轻浮的富家子对她言语调戏的时候，这个男孩子站出来为她打过架，骑着辆破自行车带她满北平的乱转。她默默喜欢了他好久，今天是精心梳妆了想去给他对他表白。谁知那个男孩却牵了一个留着最常见的清汤挂面头的相貌平平的女孩的手。他说他要去从军，和尹小姐不是一路，而身边的那个女孩才是跟他有相同志向的人。尹大小姐一向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主动跟人表白也没当什么大事儿，意外被拒绝了才哭哭啼啼的往大伯那里跑。那时候她已经长大了，对很多事情没有那么极端。大伯不在家，她看见兰芷又坐在那里一个人解着她解不出的局，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觉得这个女人也有些可怜。她磨磨蹭蹭的进了屋，站在门边，看着兰芷执棋的手。
“喂……我说你……”
“一直解这些你根本解不出来的东西不烦么……”
“我听说当年你在青楼也算有点名气，怎么连脸都不要了就非要跟着我大伯啊。”
“我大伯喜欢的又不是你……”
兰芷抬头看见了尹大小姐脸上没干的泪沟。
出乎尹新月的意料，她抬手给她斟了一杯热茶。
平静的开口。
“我爹娶过八房姨太太，但我娘是被他强暴以后强娶的，生了我就心结过重死了。我是十岁那年我爹染上花柳病走了，被他的大姨太卖进青楼的。”
“我第一次见到夫君，听他流着泪讲他和太太的故事，我就知道这是我想跟一辈子的男人。”
兰芷微微仰起头，像是想起了什么美好的事情。
尹新月看见那张向来无惊无惧的素净面上绽放出了一丝别样的光彩。就像雨后透亮的露珠倒影出了彩虹。
那天兰芷跟她聊了很多。虽然第二天尹大小姐表白被拒的心很快就雨过天晴。
世界上的好东西那么多，何必吊在一颗南洋珠上放弃缅甸的翡翠，南非的钻石呢。
虽然偶尔想起兰芷那天的神情，她还是会有点少女的好奇。世界上真有哪个人独一无二的珍宝吗？
“你就为了你朋友的老婆，身家性命都不要了？”
“他不是别人。”
张启山看着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觉得她找到答案了。
“喂……我说你……”
“一直解这些你根本解不出来的东西不烦么……”
“我听说当年你在青楼也算有点名气，怎么连脸都不要了就非要跟着我大伯啊。”
“我大伯喜欢的又不是你……”
兰芷抬头看见了尹大小姐脸上没干的泪沟。
出乎尹新月的意料，她抬手给她斟了一杯热茶。
平静的开口。
“我爹娶过八房姨太太，但我娘是被他强暴以后强娶的，生了我就心结过重死了。我是十岁那年我爹染上花柳病走了，被他的大姨太卖进青楼的。”
“我第一次见到夫君，听他流着泪讲他和太太的故事，我就知道这是我想跟一辈子的男人。”
兰芷微微仰起头，像是想起了什么美好的事情。
尹新月看见那张向来无惊无惧的素净面上绽放出了一丝别样的光彩。就像雨后透亮的露珠倒影出了彩虹。
那天兰芷跟她聊了很多。虽然第二天尹大小姐表白被拒的心很快就雨过天晴。
世界上的好东西那么多，何必吊在一颗南洋珠上放弃缅甸的翡翠，南非的钻石呢。
虽然偶尔想起兰芷那天的神情，她还是会有点少女的好奇。世界上真有哪个人独一无二的珍宝吗？
“你就为了你朋友的老婆，身家性命都不要了？”
“他不是别人。”
张启山看着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觉得她找到答案了。
（周末愉快~本周青草两更，13-上和13-下。话说你们还记得薄荷金桔冰糖水这个第十章的梗吗^^希望你们喜欢~）
13-下
留声机的唱针随着高速旋转的唱盘上下抖动。尹新月一个人坐在张府客厅的窗边。
张府的仆人不算多，每天都安静有素的各司其职。张启山忙于他的军务，这是第21天没有回家。其实他每次回来都待她很好。可是他不在的时间那么空旷。人生从没有圆满，总有一些抓的住，又有一些抓不住。
就像尹新月忘不了的那个雨夜。
透过书房未阖紧的门缝，她看见张启山把他副官压在宽大的书桌边，紧紧相拥。
他们全身都被雨淋的湿透了，顺着衣物的水洇湿了脚下的地板。张日山的衬衫被什么人粗暴的扯开，凌乱的挂在身上，隐隐可以看见白皙的腰。张启山因为丫头之事被二月红刺的一剑，肩上的绷带有些松了，触目的血透过紧贴在身上的衬衫清晰可见。
尹新月想喊叫，又想去给张启山重新包扎，可是却又像被什么扼住了咽喉，不敢进去打扰。
张启山的头沉重的搁在张日山的肩膀上，她看不见他的表情，可她知道那是她从来没见过的样子。
她见过张启山很多面。
被她发现的狼狈，为二月红的伤情，对上日本人的豪气，砍杀敌人的凶狠，以及，自己疗伤的落寞。
可她从来没有见过张启山的脆弱。
好像他所有的力气，无奈的动摇，都被他身前那个男人安抚着。他们就是彼此唯一的人，风雨飘摇，也会艰难的支撑。
窗外的暴雨和着狂风呼号着。
一道闪电劈下，一瞬间照亮了室内。
不知道为什么，她莫名想起了一个词，乱世相依。
那天她最终什么都没有说。雨声掩盖了脚步。她失魂落魄的回到房内。第一次怀疑不管不顾，甚至撒谎杀了真的彭三鞭来到张府是不是错的。
后来她把她的疑问告诉了尹家资历最老，陪伴她最久的听奴。听奴给她讲了一个故事。关于听奴的亲大哥，曾经也是一名战士，在单调乏味的军旅生活里，爱上了同乡一同参军的玩伴。年轻人炽热的感情总是溢不住的想要跟人分享，他倾诉的对象就是他这个最爱的小妹。他们彼此爱恋，走过了最为艰苦的岁月，一起背靠背挺过了一场又一场的战役。后来战争结束了，他们也年龄渐长，拿了军阀老总赏的钱退伍归乡。听奴那时候只是个小姑娘，天真的以为故事终于有了最好的结局，可他们最终却在这个绝容不下任何异类的小村落，各自娶妻。一个住在村东，一个住在村西，偶尔见着了，也只剩眼睛里缅怀的苦涩。
13-下
留声机的唱针随着高速旋转的唱盘上下抖动。尹新月一个人坐在张府客厅的窗边。
张府的仆人不算多，每天都安静有素的各司其职。张启山忙于他的军务，这是第21天没有回家。其实他每次回来都待她很好。可是他不在的时间那么空旷。人生从没有圆满，总有一些抓的住，又有一些抓不住。
就像尹新月忘不了的那个雨夜。
透过书房未阖紧的门缝，她看见张启山把他副官压在宽大的书桌边，紧紧相拥。
他们全身都被雨淋的湿透了，顺着衣物的水洇湿了脚下的地板。张日山的衬衫被什么人粗暴的扯开，凌乱的挂在身上，隐隐可以看见白皙的腰。张启山因为丫头之事被二月红刺的一剑，肩上的绷带有些松了，触目的血透过紧贴在身上的衬衫清晰可见。
尹新月想喊叫，又想去给张启山重新包扎，可是却又像被什么扼住了咽喉，不敢进去打扰。
张启山的头沉重的搁在张日山的肩膀上，她看不见他的表情，可她知道那是她从来没见过的样子。
她见过张启山很多面。
被她发现的狼狈，为二月红的伤情，对上日本人的豪气，砍杀敌人的凶狠，以及，自己疗伤的落寞。
可她从来没有见过张启山的脆弱。
好像他所有的力气，无奈的动摇，都被他身前那个男人安抚着。他们就是彼此唯一的人，风雨飘摇，也会艰难的支撑。
窗外的暴雨和着狂风呼号着。
一道闪电劈下，一瞬间照亮了室内。
不知道为什么，她莫名想起了一个词，乱世相依。
那天她最终什么都没有说。雨声掩盖了脚步。她失魂落魄的回到房内。第一次怀疑不管不顾，甚至撒谎杀了真的彭三鞭来到张府是不是错的。
后来她把她的疑问告诉了尹家资历最老，陪伴她最久的听奴。听奴给她讲了一个故事。关于听奴的亲大哥，曾经也是一名战士，在单调乏味的军旅生活里，爱上了同乡一同参军的玩伴。年轻人炽热的感情总是溢不住的想要跟人分享，他倾诉的对象就是他这个最爱的小妹。他们彼此爱恋，走过了最为艰苦的岁月，一起背靠背挺过了一场又一场的战役。后来战争结束了，他们也年龄渐长，拿了军阀老总赏的钱退伍归乡。听奴那时候只是个小姑娘，天真的以为故事终于有了最好的结局，可他们最终却在这个绝容不下任何异类的小村落，各自娶妻。一个住在村东，一个住在村西，偶尔见着了，也只剩眼睛里缅怀的苦涩。
听奴告诉她，感情可能是没有任何规矩的，可是世俗有。特别是处在张启山的身份上，他和他副官不可能有什么真的结局。只要尹新月一直真诚的对他好，最后一定能得到她想要的。尹新月觉得她说的有道理，她不比张日山爱的少，她也能为张启山豁出性命，就又有了追求的勇气。可惜那时候的她还不知道，有一天她也要亲身尝了身处其位，身不由己的苦。
尹新月对张日山的感觉一直是复杂的。阴阳相和，男欢女爱本才是天经地义。可很多时候，她看着张日山为张启山出生入死和细致入微的照顾，她又会觉得她才是令人讨厌的第三者，她没有办法去讨厌张日山。
而无论以何种身份，副官，或者跟佛爷有些私情的人，张日山也从来没有厌恶过尹新月。
他还记得那天那时候他们刚刚二探矿山回来，尹新月满心担忧的拿了水和绷带亲自端到书房。不知道佛爷跟尹大小姐说了什么，他才刚走到楼梯口就听见她气急的抱怨，“你什么都找你副官好了！”然后整个人冲出来，下楼的时候没注意撞了他一下。很是怨恨的瞪了他一眼，哭着冲出去了。
他想了想，不太放心，还是跟出去了。最后在张府后院的花藤架边找到的尹新月。一个人哭的声嘶力竭，肩膀一抽一抽。
那时候他还没有改口叫她夫人。只是听说他们下矿期间陈皮来寻仇，陆建勋也不怀好意的窥伺，都被尹新月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孩聪明的挡回去了，心里就对她多了几分欣赏。
其实张日山接触的女人很少。青楼女子不过欲望所需，表三小姐素少柔情，霍家三娘一贯强势。唯一的只有红夫人对二爷温柔似水。红夫人当初不过一个卖面丫头，出身寒微，但看尹新月这么一个骄纵任性的千金小姐能放低了身段，一扑心的对张启山好，他就觉得她难能可贵，是佛爷的良配。
尹新月看追来的人居然是张日山，心里更委屈了，带着哭腔就冲他吼。
“你走开，谁要你的同情！”
张日山看她的抗拒，心下有所感，他估计尹新月可能知道他和佛爷有些什么。但看她妆容全散了，被她一道一道的抹成花猫样的脸，又有点哭笑不得。到底还是个刚刚十八的小姑娘。
他掏出了帕子，递过去。
“尹小姐先擦擦吧”。
尹新月赌气的接过来，想先发泄发泄拿眼泪鼻涕霍霍了张日山的手帕再说，刚抹了一把脸又愣住了。
上好的蚕丝，她尹大小姐这样的帕子都只有一条，边角绣了一条似龙似蛇的兽。针脚细腻，绣工天成，栩栩如生。当时就起了怒意。
“你一个大男人，哪来这么好的手绢。是不是在青楼有相好啊？”
你都有了启山，居然还在外面勾搭不三不四的人。
张日山看她不敢明说，藏着劲儿为佛爷鸣不平的样子反而笑了。
“我娘给的”。
我不会跟你抢佛爷。
尹新月看着他，张日山眉眼间全是谦谨的温和。
她能感觉到他对她的退让。
心里起了愧疚，自己就先泄了气了。
她看着叫她糟践的皱巴巴、弄脏了的手绢。
低下头，揉着帕子少见精致的锁边。
真是很好看。
“我回头洗干净了还给你啊。”
张日山看她挺珍惜的样子笑笑。
“尹小姐要是不嫌弃，就留下吧，这样的帕子我还有。”
尹新月攥了攥，有点舍不得。
“那……那我就拿着了啊”。
张日山看着尹新月。不期然想起了表三小姐。
从他离开张家，两年一次的机会也见不到娘亲了。他刚跟着张启山来长沙的那年，悄悄尝试给表三小姐所守的张家宗祠送过信，报他的情况。还真收到了表三小姐的回信。只有八个字，吾儿报国，娘心甚慰。连带着还有几条从小给他做到大的帕子，绣的比以前更精致用心。小时候的有的用的破了，他也没舍得扔过。这些年下来好的坏的攒了不少。表三小姐不是感情外露的女人，这一点点的柔情他格外珍视。
尹新月刚才哭的太狠，这会儿停下了还在打着干嗝，有点儿不好意思。张日山想，她应该会是个比表三小姐好得多的妻子和母亲。
后来尹新月和佛爷大婚的匆忙。时局太乱，尹家人来不及赶来，叫他们得了空去北平补办一场。新娘子就等于从张府过门到张府，按理说是要有本家的哥哥或者弟弟背新娘上轿，这边简化了算把新娘送到洞房门口。普通兵资格不够，老八太瘦弱，最后还是张日山蹲了身子，把尹新月稳稳背到张启山的卧房。
尹新月再奔放倒追，毕竟也是没有本家人陪的嫁到张家了。心里反而有了一点惶惶然。伏在副官背上，感觉真的像哥哥一样安稳，心里反而先难受了。
她坐在大红的凳子上，扯了脸上的喜帕。看着张日山。
“谢谢啊……”。
带了些愧疚和不安。手指无意识的撕扯着帕子。
他看着张日山有条不紊的走到张启山卧房连着的小厅的柜子。从下面取出几包东西。给她讲解演示着一样样配量多少，如何冲泡。
薄荷蜜桔冰糖水。
佛爷从六年前他第一次给他做这个，每天早上都要喝到。可今天以后后他再过来就不合适了。还是要提前做好。
尹新月对张日山的感觉一直是复杂的。阴阳相和，男欢女爱本才是天经地义。可很多时候，她看着张日山为张启山出生入死和细致入微的照顾，她又会觉得她才是令人讨厌的第三者，她没有办法去讨厌张日山。
而无论以何种身份，副官，或者跟佛爷有些私情的人，张日山也从来没有厌恶过尹新月。
他还记得那天那时候他们刚刚二探矿山回来，尹新月满心担忧的拿了水和绷带亲自端到书房。不知道佛爷跟尹大小姐说了什么，他才刚走到楼梯口就听见她气急的抱怨，“你什么都找你副官好了！”然后整个人冲出来，下楼的时候没注意撞了他一下。很是怨恨的瞪了他一眼，哭着冲出去了。
他想了想，不太放心，还是跟出去了。最后在张府后院的花藤架边找到的尹新月。一个人哭的声嘶力竭，肩膀一抽一抽。
那时候他还没有改口叫她夫人。只是听说他们下矿期间陈皮来寻仇，陆建勋也不怀好意的窥伺，都被尹新月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孩聪明的挡回去了，心里就对她多了几分欣赏。
其实张日山接触的女人很少。青楼女子不过欲望所需，表三小姐素少柔情，霍家三娘一贯强势。唯一的只有红夫人对二爷温柔似水。红夫人当初不过一个卖面丫头，出身寒微，但看尹新月这么一个骄纵任性的千金小姐能放低了身段，一扑心的对张启山好，他就觉得她难能可贵，是佛爷的良配。
尹新月看追来的人居然是张日山，心里更委屈了，带着哭腔就冲他吼。
“你走开，谁要你的同情！”
张日山看她的抗拒，心下有所感，他估计尹新月可能知道他和佛爷有些什么。但看她妆容全散了，被她一道一道的抹成花猫样的脸，又有点哭笑不得。到底还是个刚刚十八的小姑娘。
他掏出了帕子，递过去。
“尹小姐先擦擦吧”。
尹新月赌气的接过来，想先发泄发泄拿眼泪鼻涕霍霍了张日山的手帕再说，刚抹了一把脸又愣住了。
上好的蚕丝，她尹大小姐这样的帕子都只有一条，边角绣了一条似龙似蛇的兽。针脚细腻，绣工天成，栩栩如生。当时就起了怒意。
“你一个大男人，哪来这么好的手绢。是不是在青楼有相好啊？”
你都有了启山，居然还在外面勾搭不三不四的人。
张日山看她不敢明说，藏着劲儿为佛爷鸣不平的样子反而笑了。
“我娘给的”。
我不会跟你抢佛爷。
尹新月看着他，张日山眉眼间全是谦谨的温和。
她能感觉到他对她的退让。
心里起了愧疚，自己就先泄了气了。
她看着叫她糟践的皱巴巴、弄脏了的手绢。
低下头，揉着帕子少见精致的锁边。
真是很好看。
“我回头洗干净了还给你啊。”
张日山看她挺珍惜的样子笑笑。
“尹小姐要是不嫌弃，就留下吧，这样的帕子我还有。”
尹新月攥了攥，有点舍不得。
“那……那我就拿着了啊”。
张日山看着尹新月。不期然想起了表三小姐。
从他离开张家，两年一次的机会也见不到娘亲了。他刚跟着张启山来长沙的那年，悄悄尝试给表三小姐所守的张家宗祠送过信，报他的情况。还真收到了表三小姐的回信。只有八个字，吾儿报国，娘心甚慰。连带着还有几条从小给他做到大的帕子，绣的比以前更精致用心。小时候的有的用的破了，他也没舍得扔过。这些年下来好的坏的攒了不少。表三小姐不是感情外露的女人，这一点点的柔情他格外珍视。
尹新月刚才哭的太狠，这会儿停下了还在打着干嗝，有点儿不好意思。张日山想，她应该会是个比表三小姐好得多的妻子和母亲。
后来尹新月和佛爷大婚的匆忙。时局太乱，尹家人来不及赶来，叫他们得了空去北平补办一场。新娘子就等于从张府过门到张府，按理说是要有本家的哥哥或者弟弟背新娘上轿，这边简化了算把新娘送到洞房门口。普通兵资格不够，老八太瘦弱，最后还是张日山蹲了身子，把尹新月稳稳背到张启山的卧房。
尹新月再奔放倒追，毕竟也是没有本家人陪的嫁到张家了。心里反而有了一点惶惶然。伏在副官背上，感觉真的像哥哥一样安稳，心里反而先难受了。
她坐在大红的凳子上，扯了脸上的喜帕。看着张日山。
“谢谢啊……”。
带了些愧疚和不安。手指无意识的撕扯着帕子。
他看着张日山有条不紊的走到张启山卧房连着的小厅的柜子。从下面取出几包东西。给她讲解演示着一样样配量多少，如何冲泡。
薄荷蜜桔冰糖水。
佛爷从六年前他第一次给他做这个，每天早上都要喝到。可今天以后后他再过来就不合适了。还是要提前做好。
尹新月看他修长白皙的手指上下翻飞，把鲜嫩的薄荷，黄澄的蜜桔放进杯子里，熟稔的像一只蝴蝶，傻愣愣的看着，吞了口口水。
“一看就很好喝。”
张日山笑了。
“你要不要？”
她点点头。
张日山又取来另一只杯子，同样给她加好材料。
两个杯子都是应景的红，放在一起正好一对，灯光照下来特别好看。
那是张日山亲手挑的。
婚礼上上下下他打点张罗的最多。
尹新月心里突然觉得很难过。她不知道为什么又想起了那个张启山和副官两人相互依偎的雨夜。张家古楼，她为了救张启山义无反顾的进那口石棺，命都不要，最终通过了张家所谓的考验。可是现在她却不知道，她会不会像张日山做的这么好。
她说，“副官，我有点紧张。”
张日山看着她，想了想，从怀里掏出一把小巧的枪，去了弹夹，递到她手里。
“夫人，今天您和佛爷大婚，我还没有给你们的礼。这个你拿着。这是我第一次独立带兵执行佛爷的任务，从一个美国佬手里缴的。佛爷的女人，哪能守不住枪”。
张日山走了以后，她坐在镜子前，还有些不敢置信。
楼下人声喧闹，一片喜庆，而她真的做了新娘了。
为她自己的那颗宝石。
她端起张日山放好的两个杯子，把张日山给她说的配法用量细细的记在梳妆台里的小本子上。
她一定会努力做好张家的夫人。虽然她还是不知道未来在她前方的路是否真如想象中一般顺和。
16岁那年，尹大伯小院，兰芷给她说了很多。
最后她拿起了棋，接着她那个永远解不开的残局。
她说，人生如棋，落子无悔。
“一看就很好喝。”
张日山笑了。
“你要不要？”
她点点头。
张日山又取来另一只杯子，同样给她加好材料。
两个杯子都是应景的红，放在一起正好一对，灯光照下来特别好看。
那是张日山亲手挑的。
婚礼上上下下他打点张罗的最多。
尹新月心里突然觉得很难过。她不知道为什么又想起了那个张启山和副官两人相互依偎的雨夜。张家古楼，她为了救张启山义无反顾的进那口石棺，命都不要，最终通过了张家所谓的考验。可是现在她却不知道，她会不会像张日山做的这么好。
她说，“副官，我有点紧张。”
张日山看着她，想了想，从怀里掏出一把小巧的枪，去了弹夹，递到她手里。
“夫人，今天您和佛爷大婚，我还没有给你们的礼。这个你拿着。这是我第一次独立带兵执行佛爷的任务，从一个美国佬手里缴的。佛爷的女人，哪能守不住枪”。
张日山走了以后，她坐在镜子前，还有些不敢置信。
楼下人声喧闹，一片喜庆，而她真的做了新娘了。
为她自己的那颗宝石。
她端起张日山放好的两个杯子，把张日山给她说的配法用量细细的记在梳妆台里的小本子上。
她一定会努力做好张家的夫人。虽然她还是不知道未来在她前方的路是否真如想象中一般顺和。
16岁那年，尹大伯小院，兰芷给她说了很多。
最后她拿起了棋，接着她那个永远解不开的残局。
她说，人生如棋，落子无悔。
《青草苔阶 （《老九门》同人 主启副 原著向）--上篇长沙遗梦14》
（早上好~13主要是尹大小姐视角的回忆。时间线倒回去，回到佛爷视角。依然希望你们喜欢~）
（前情）
张日山找了他的手，沾了他们的血，对上他的指尖。
张启山随着他的律动起起伏伏，没有反抗。十指无意识的反扣了他副官的手。
最后的一刻，安静平和的陷入沉沉的睡眠……
……………
张日山默默的看着张家的引路人。
无声的乞求。
我不是不敢认。
我什么都可以给少族长，甚至我的命。
只是，他有他必须要做的事情。
我终归不是可以以伴侣身份站在他身边的人。
-------------------------------------------------------------------------------
（早上好~13主要是尹大小姐视角的回忆。时间线倒回去，回到佛爷视角。依然希望你们喜欢~）
（前情）
张日山找了他的手，沾了他们的血，对上他的指尖。
张启山随着他的律动起起伏伏，没有反抗。十指无意识的反扣了他副官的手。
最后的一刻，安静平和的陷入沉沉的睡眠……
……………
张日山默默的看着张家的引路人。
无声的乞求。
我不是不敢认。
我什么都可以给少族长，甚至我的命。
只是，他有他必须要做的事情。
我终归不是可以以伴侣身份站在他身边的人。
-------------------------------------------------------------------------------
14.
张日山去请罪的时候是个明媚的下午。
阳光透过高高的窗棂，斜切上张启山宽大的书桌。
他看着他副官走进来，像平常一样。又回身稳稳的关上门，双手却捧着配枪交到他面前。森寒的枪管正对着张日山跪下去的方向，在冰凉的大理石上投下黑沉的阴影。
那天张启山其实心情不错。重回他离开许久的张府。他们精心筹谋，会同二月红和齐八第三次下矿，找到陨铜的秘密。加上张日山连日奔走，忠心耿耿旧部的回归，局面终于启稳，回到他手里。
所以你为什么要来跪下呢？
张启山突然觉得阳光有些刺眼，灼得他胸口一阵阵的发紧。
我们当作不知道的这些日子不是过的很好么。何必非要下一个判决呢？
他抬起手，覆上眼，想要阻挡那些刺眼的强光。
热度固执的烧上他手背，黑暗的来临把他带回那个迷茫又混乱的夜晚。
张启山私心里知道，那些昏迷的时日之于他并不只有痛苦。那之前，他心心念念的都是矿山和日本人。为此一条一条人命的牺牲。可最后换来的却是一次又一次的背叛。旁人看的是他不惧流言的刚正，击毙走漏军机的陈三的狠厉，枪指霍三娘的决绝，以及同上峰陆建勋周旋的机锋，可没人知道他每次举刀时剜心挖肺的痛。
刚开始的幻觉全是过去他们一幕幕的往事。下墓时，陈三走钢索穿暗道，把自己的行军粮分给年龄小的亲兵。他和三娘老八二爷凑一桌麻将，三娘怕老八算牌，总挤着要坐他下家让佛爷罩。过年的时候，其他几门琳琅满目什么礼都有，霍家年年都是三娘亲自下铺子挑的最新款的料子，让人给他定做的上等成衣。十里沙场，上峰亲自把长沙这中源之地的调任文书交到他一个无背景无银钱的年轻人手里。可是后来呢？那个提携了他的上级呢？那个女流之身扛着霍家却又笑语晏晏的三娘呢？那个一起出生入死的陈三呢？长沙那些拥护过他的百姓呢？还有丫头呢？成楚呢？他的父亲，他的族人呢？
梦入了深处，他脑子里一遍遍回旋的就只剩下他还少年时，他们迁往长沙的路上遭遇日本人的突袭，族人一个接一个死去的场景。
那场景一开始反复折磨吞噬着他，久了他反而有种麻木的庆幸和偷生的喜悦。那场劫难是他从少不更事、一腔热血开始经历太多生死抉择、身不由己的开始。
如果一直重复在这里，他只要留在那个地方，再不去想之后的那算阴谋算计，殉难牺牲，又何尝不可以是另一种苟且的幸福？
张日山去请罪的时候是个明媚的下午。
阳光透过高高的窗棂，斜切上张启山宽大的书桌。
他看着他副官走进来，像平常一样。又回身稳稳的关上门，双手却捧着配枪交到他面前。森寒的枪管正对着张日山跪下去的方向，在冰凉的大理石上投下黑沉的阴影。
那天张启山其实心情不错。重回他离开许久的张府。他们精心筹谋，会同二月红和齐八第三次下矿，找到陨铜的秘密。加上张日山连日奔走，忠心耿耿旧部的回归，局面终于启稳，回到他手里。
所以你为什么要来跪下呢？
张启山突然觉得阳光有些刺眼，灼得他胸口一阵阵的发紧。
我们当作不知道的这些日子不是过的很好么。何必非要下一个判决呢？
他抬起手，覆上眼，想要阻挡那些刺眼的强光。
热度固执的烧上他手背，黑暗的来临把他带回那个迷茫又混乱的夜晚。
张启山私心里知道，那些昏迷的时日之于他并不只有痛苦。那之前，他心心念念的都是矿山和日本人。为此一条一条人命的牺牲。可最后换来的却是一次又一次的背叛。旁人看的是他不惧流言的刚正，击毙走漏军机的陈三的狠厉，枪指霍三娘的决绝，以及同上峰陆建勋周旋的机锋，可没人知道他每次举刀时剜心挖肺的痛。
刚开始的幻觉全是过去他们一幕幕的往事。下墓时，陈三走钢索穿暗道，把自己的行军粮分给年龄小的亲兵。他和三娘老八二爷凑一桌麻将，三娘怕老八算牌，总挤着要坐他下家让佛爷罩。过年的时候，其他几门琳琅满目什么礼都有，霍家年年都是三娘亲自下铺子挑的最新款的料子，让人给他定做的上等成衣。十里沙场，上峰亲自把长沙这中源之地的调任文书交到他一个无背景无银钱的年轻人手里。可是后来呢？那个提携了他的上级呢？那个女流之身扛着霍家却又笑语晏晏的三娘呢？那个一起出生入死的陈三呢？长沙那些拥护过他的百姓呢？还有丫头呢？成楚呢？他的父亲，他的族人呢？
梦入了深处，他脑子里一遍遍回旋的就只剩下他还少年时，他们迁往长沙的路上遭遇日本人的突袭，族人一个接一个死去的场景。
那场景一开始反复折磨吞噬着他，久了他反而有种麻木的庆幸和偷生的喜悦。那场劫难是他从少不更事、一腔热血开始经历太多生死抉择、身不由己的开始。
如果一直重复在这里，他只要留在那个地方，再不去想之后的那算阴谋算计，殉难牺牲，又何尝不可以是另一种苟且的幸福？
好像一股尖锐的电流猝不及防的穿透了他的心脏。
但他很快镇定下来。站起身，缓了一下跪的酥麻的腿。
“是，佛爷”。
他像往常一样垂首。
恭敬又利落的收起枪，重新稳稳关上门，向厨房走去。
但他很快镇定下来。站起身，缓了一下跪的酥麻的腿。
“是，佛爷”。
他像往常一样垂首。
恭敬又利落的收起枪，重新稳稳关上门，向厨房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