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环的心“嘭嘭”乱跳，华妃果然是心狠手辣，谈笑间便毁了夏氏的双腿。她愈想愈是心惊，静寂片刻，才闻得华妃说：“刚才夏氏以下犯上，以位卑之躯意图殴打贵人，让三位妹妹受惊了。先下去歇息吧。”

众人如逢大赦，急忙告辞退下。只听“哎哟”一声呻吟，却是陵容已经吓得腿也软了。华妃轻笑一声，甚是得意。

两人扶了陵容离去，直走了一柱香时间才停下来。甄嬛吩咐所有跟随的宫人们先回去，与她们两人在上林苑深处的“松风亭”坐下。这才取出丝巾擦一下额上的冷汗，丝巾全濡湿了；抬头看眉庄，她脸色煞白，仿佛久病初愈；陵容身体微微颤抖；三人面面相觑，俱是感到惊惧难言。久久陵容才说一句“吓死我了”。

甄嬛沉吟片刻说：“素闻华妃专宠无人敢掖其锋，却不想她如斯狠辣……”

眉庄长叹一声：“只是可惜了夏常在，她虽然愚蠢狂妄，却罪不至此。”

陵容急忙向左右看去，生怕被华妃的耳目听了去，直到确信四周无人，才极小声地说：“华妃严惩夏常在，似乎有意拉拢我们。”

甄嬛沉默良久，见眉庄眼中也有疑虑之色，她低声说：“以后要仰人鼻息，日子可是难过了……”

三人听着耳边秋风卷起落叶的簌簌声，久久无言。正自无话，忽然一做粗使杂役的太监尖叫着跑过：“那井有——那井里有——”

甄嬛撇开众人，走向前去，往水井里一瞧，登时吓得花容失色，井里分明是一具泡胀的尸首。

五、百计避敌

待得甄嬛回到碎玉轩，已是夜幕降临的时分，槿汐等人见小主良久不回已经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看她回来都是松了一口气，说是皇后传下了懿旨，从明晚起新晋宫嫔开始侍寝，特地嘱咐她好生准备着。她听了更是心烦意乱。晚膳也没什么胃口，只喝了几口汤便搁下了，早早上了床想心事。

华妃对她和眉庄的态度一直暧昧不明，似乎想拉拢她们成为羽翼又保留了一定的态度，所以既在景仁宫内当众出言打压又在宫外中为她们严惩夏常在出气。可是她那样刁滑，夏氏分明是说为训诫陵容才出手，华妃却把责罚她的理由说成是夏氏得罪她们。但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她已树敌不少。从夏常在的态度便可发现众人的嫉妒和不满。只是夏氏骄躁，才会明目张胆地出言不逊和动手。但这样的明刀明枪至少还可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若是明日头一个被选中侍寝受到皇帝宠爱以致频频有人在背后暗算，那可真是防不胜防，恐怕她下场比夏氏还要凄惨！

一想到此，甄嬛仍是心有余悸。华妃虽然态度暧昧，但目前看来暂时还在观望，不会对她怎么样。可是万一她圣眷优渥危及她的地位，岂不是要成为她眼中钉肉中刺，必欲除之而后快。那她在这后宫之中可是腹背受敌，形势大为不妙。甄氏父母要她保全自己，万一获罪，连甄氏一门也免不了要受牵连！

甄嬛望着着窗户的碎花图案，心中暗暗有了计较。
她唤来浣碧，疲倦地一笑道：“我觉得身子有点不爽快，命小允子去请太医来瞧瞧。记着，只要温实初温大人。”

温实初很快就到了。甄嬛身边只留流朱浣碧二人服侍，其他人一律候在外边。温实初搭了脉，又看了看我的面色，眼中闪过一丝疑惑，问道：“不知小主的病从何而起？”

“**前受了些惊吓，晚间又着了凉。”说着抬头看着他，温太医立刻垂下眼睑不敢看来。甄嬛轻声地说：“当日快雪轩厅中大人曾说过会一生一世对甄嬛好，不知道这话在今日还是否作数？”

温实初脸上的肌肉一跳，显然是没想到她会这么问一句，立刻跪下说：“小主此言微臣承受不起。但小主知道臣向来遵守承诺，况且……”他的声音低下去，却是无比坚定诚恳：“无论小主身在何处，臣对小主的心意永志不变。”

甄嬛感动，抬手示意他起来：“宫中容不下什么心意，你对我忠心肯守前约就好。”顿了一顿后，接着说：“如今我有一事相求，不知温大人肯否帮忙？”
温太医急道：“小主只需吩咐。”
对着明灭不定的烛焰，甄嬛低下头，羞道：“我——不想侍寝。”
温太医一惊，转瞬间神色恢复正常，躬身道：“是——小主好生休息，臣开好了方子会让御药房送药过来。”

甄嬛吩咐流朱：“送大人。”又让浣碧拿出一锭金子给温实初，他刚要推辞，甄嬛小声说：“实是我的一点心意，况且空着手出去外边也不好看。”他这才受了。

浣碧服侍她躺下休息。温实初的药很快就到了，小印子煎了一剂服下。次日起来病发作得更厉害。温实初禀报上去：莞贵人心悸受惊，感染风寒诱发时疾，需要静养。皇后派身边的宫女剪秋来看望了一下，连连惋惜她病得不是时候。匆匆起身去回复了。

此时，皇后宫里正在调查井中尸首之事，得知宫女是华妃宫中的福子。这福子是皇后安排在华妃身边的人。不知原因死于井中，皇后知道其中定有蹊跷，着人去问，华妃只说因为顶不得责骂，自己跑了出去，不知怎么就落水了。皇后虽是不信，苦于无证据，却也奈何不得她。

甄嬛病情一传出，宫中人人在背后传为笑话，无不以为她虽貌美如花却胆小如鼠，是个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众人对华妃的畏惧更是多了一层。

开始的日子还好，华妃以下的妃嫔小主还亲自到碎玉轩来拜访问候，华妃也遣了宫女看望，很是热闹。一个月后病仍无好转之象，依旧缠绵病榻。温实初的医术一向被宫中嫔妃称赞高明，他也治疗得殷勤，可是病还是时好时坏的反复。温实初向上禀报她气弱体虚，不敢滥用虎狼之药，需要慢慢调养。这一调养，便是没了期限。消息一放出去，来探望的人也渐渐少了，最后除了淳常在偶尔还过来之外，时常来的就是眉庄陵容和温实初了，真真是庭院冷落，门可罗雀。谁都知道，一个久病不愈的嫔妃，即使貌若天仙也是无法得见圣颜的，更不要说承恩获宠了！好在她早已经料到了这种结果，虽然感叹宫中之人趋炎附势，却也乐得自在，整日窝在宫中看书刺绣，慢慢“调理”身体。

她虽独居深宫，外面的事情还是瞒不过，通过眉庄和陵容传了进来。华妃的气焰已经如日中天，新晋宫嫔中以眉庄最为得宠，侍寝半月后晋封为嫔，赐号“惠”。眉庄入宫才一月，还不足以和华妃抗衡，所以事事忍让倒也相安无事。只是妃嫔之间争风吃醋的事情不断，人们在争斗中也渐渐淡忘了她这个患病的常在。

日子很清闲地过了月余，甄嬛却觉出了异样。康禄海和他的徒弟小印子越来越不安分，支使他们做些什么也是口里应着脚上不动，所有的差使和活计全落在小允子和另一个粗使太监身上。康禄海和小印子一带头，底下有些宫女也不安分起来，仗着我在病中无力管教，总要生出些事情，逐渐和流朱、浣碧拌起嘴来。

一日上午，甄嬛正坐在西暖阁里间窗下喝槿汐做的花生酪，康禄海和小印子请了安进来，“扑通”跪在榻前，哭喊着说：“奴才再不能服侍小主了！”

说是丽贵嫔指名要了他们去伺候。甄嬛扫他一眼，他立刻低下头拿袖子去擦眼角。她眼尖，一眼看见康禄海擦过眼角的袖子一点泪痕也没有，情知他作假，也不便戳穿他，只淡淡地说：“知道了。这是个好去处，也是你们的造化。收拾好东西过了晌午就过去吧。用心伺候丽主子。” 说完再不去看他们，只徐徐喝着花生酪。一碗酪喝完，她想了想，把一屋子下人全唤了进来，乌压压跪了一地。

待得众人跪毕，甄嬛缓缓开腔：“我病了也有两个多月了。这些日子精神还是不济，怕是这病还得拖下去。我的宫里奴才那么多，我也实在不需要那么些人伺候。说实话，那么多人在跟前转来转去也是嫌烦。所以我今儿找你们进来，是有句话要问你们：我想打发几个奴才出去，让他们去别的妃嫔跟前伺候，也别白白耗在我这里。你们有谁想出去的，来我这里领一锭银子便可走了。”

几个小宫女脸上出现跃跃欲试的表情，却是谁也不敢动，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甄嬛又道：“今儿丽贵嫔那里已经指名要了康公公和印公公去伺候，收拾了东西就走。你们还不恭喜他们俩。”
众人稀稀落落地说了几句“恭喜”，流朱却是忍耐不住，咬牙说：“康公公，小主素日待你不薄，有什么赏赐也你得头一份儿。怎么如今攀上了高枝儿却说走就走？”

小印子见她如此气势汹汹，早不自觉向后退了两步，康禄海倒是神色不变说：“流朱姑娘错怪了，奴才也是身不由己。奴才一心想伺候莞小主，谁知丽主子指了名，奴才也是没法子。”

流朱冷笑一声：“好个身不由己，我却不知道这世上竟有牛不喝水强按头的道理！既是你一心想伺候贵人，这就给你个表忠心的机会，你去辞了丽主子，告诉她你是个忠仆，一身不侍二主。丽主子自然不怪你，还要称赞你这份忠心呢！”康禄海和小印子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被流朱抢白得十分尴尬。

甄嬛假装嗔怒道：“流朱，康公公的‘忠心’我自然知道，拿银子给他吧！”
浣碧漫步走上前，把银子放到康禄海手中，微笑着说：“康公公可拿稳了。这银子可是你一心念着的莞贵人赏你的，你可要认的真真儿的。好好收藏起来，别和以后丽贵嫔赏赐的放混了，以表你身在曹营心在汉的忠心。”又给小印子：“印公公，你也拿好了。以后学着你师傅的忠心，前程似锦呢。”康禄海显然十分羞恼，却始终不敢在我面前发作，灰溜溜地胡乱作了个揖拉着小印子走出了碎玉轩。

甄嬛回头看着剩下的人，语气冰冷道：“今日要走便一起走了，我还有银子分你们。将来若是吃不了跟着我的苦再要走，只有拉去慎刑司罚做苦役的份，你们自己想清楚。”

日光一分分的向东移去，明晃晃地照到地上，留下雪白的印子，西里间静得像一潭死水。终于有个女声小小声地说：“奴婢愚笨，怕是伺候不好小主。”甄嬛看也不看她，只瞟一眼浣碧，她把银子扔在地上，“咚”地一声响，又骨碌碌滚了老远，那人终是小心翼翼地伏过去捡了，又有两个人一同得了银子出去。

大半天寂静无声，甄嬛回过身去，地上只跪着槿汐、品儿、佩儿、晶清和太监小允子和小连子。她一个一个扫视过去，见他们恭恭敬敬地伏在地上，连大气也不敢出一声儿，才沉下声音说：“你们还有没有想走的？”

槿汐直起身子，简短利落地说了一句：“奴婢誓死忠心莞常在！”
品儿、佩儿和晶清也一起大声说：“奴婢们誓死忠心小主，决不敢做那些个没人伦的事。”
小允子跪着挪到我跟前，扯住她衣角哭着说：“奴才受贵人的大恩，决不敢背弃贵人。”
甄嬛点点头：“你知道了？”

小允子磕了个头说：“上月奴才的哥哥病在御厨房几天没人理会，小主在病中仍惦念着，还特特请了温大人去替他治病，奴才受了小主这等大恩，今生无以为报，只能尽心尽力侍奉小主。将来死了变个韦驮也要驮着小主成佛。”

甄嬛“噗嗤”笑出声来：“真真是张猴儿的油嘴！”
小允子“砰砰”磕了几个响头说：“这都是奴才的真心话，决不敢诳骗小主！”
她示意他起来：“再磕下去可要把头也磕破了，没的叫温大人再来看一次。”所有的人笑了起来。

她又问小连子：“你呢？”小连子正色说：“小主对奴才们的好奴才看在眼睛里都记在心里，奴才不是没良心的人。”

甄嬛心中涌起一阵暖意，宫中也并不是人人都薄情寡义！想了想道：“如今夜里冷了，小允子和小连子在廊上上夜也不是个事儿，给他们一条厚被，让他们守在配殿里，别在廊上了。”两人急忙谢了恩。她站起身一一扶起跪着的人，柔声说：“你们跟着我连一天的福也没享过。我只是个久病失势的贵人，你们这样待我，我也无法厚待你们。只是有我在的一日，绝不让你们在这宫里受亏待便是了。”众人正色敛容谢了恩。甄嬛对流朱浣碧说：“你们好好去整治一桌酒菜，今晚碎玉轩的人不分尊卑，一起坐下吃顿饭！”话音刚落，人人都已热泪盈眶。
碎玉轩已是冷清之地，天气日渐寒冷，夜寒风大，淳常在和眉庄、陵容也很少在夜里过来。夜来闩上宫门便是一个无人过问的地方。

一夜饭毕，人人俱醉。宫中恐怕是有史以来第一次这样主仆不分地醉成一团。甄嬛病势反复，槿汐等人也不敢让她多喝，只是她坚持要尽兴，多喝了几杯就胡乱睡下了。

第二天醒来已是日上三竿，甄嬛觉得头还有点昏昏的，槿汐便剪了两块圆圆的红绫子膏药贴在两边太阳穴上。又拿了青盐搽牙，服侍甄嬛用茶水漱了口，听见窗外风声大作就躺在床上懒得起来。

隔着老远就听见有人笑：“可要冻坏了！嬛妹妹好睡啊！”槿汐抱一个枕头让甄嬛歪着，见晶清引着两个穿着大红羽缎斗篷的人进来，揭下风帽一看，正是眉庄和陵容。眉庄上前来摸她的脸：“可觉得好些了？”

她微微一笑：“老样子罢了。”陵容边解斗篷边说：“姐姐的膏药贴成这样子越发俏皮了，脸色也映得红润些。”

眉庄笑起来：“什么俏皮？仗着没人管越来越像个疯婆子！你别夸她，要不然她更得意了！”

甄嬛看着眉庄一身打扮微笑：“皇上新赏的料子和首饰吗？”她微微脸红，只一笑了事。我抿嘴笑着打量她头上那对碧绿通透的玉鸦钗道：“这个钗的样子倒大方，玉色也好。”

陵容笑道：“果然是英雄所见略同，我刚才也是这么说的。眉姐姐如今圣眷很浓呢”

眉庄脸更红，便道：“刚给你送了几篓银炭来，你的宫室冷僻，树木又多，怕是过几天更冷了对病情不好。”

甄嬛笑笑：“哪里这样娇贵呢？份例的炭已经送来了。”

陵容说：“可不是搁在廊下的！那是黑炭，灰气大，屋子里用不得的。眉姐姐该去禀告皇后娘娘一声儿，那些奴才怎么这样怠慢莞姐姐！”

甄嬛连忙拦下：“奴才都是这样。且因你受宠，他们也并不敢十分怠慢我，分例还是一点不少的。再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们不是给我送来了？雪中送炭，这情意最可贵，比一百篓银炭都叫我高兴。”

眉庄奇道：“刚才进来的时候怎么觉得你的宫里一下子冷清了不少，连那炭都是小允子接的，康禄海和小印子呢？”

陵容插嘴说：“还有茶水上的环儿和洒扫的两个丫头？”

我淡淡一笑：“康禄海和小印子被丽贵嫔指名要了去，被要走了才来告诉我。其他的都被我打发走了。”

眉庄惊讶的很：“康禄海和小印子是你名下的人，丽贵嫔怎么能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要了走？康禄海和小印子两个畜生竟也肯去？！”又问：“那些丫头怎么又被你打发了？”

“心都不在这里了，巴不得展翅高飞呢，只怕我困住了她们。这样的人留在身边迟早是个祸患。不如早早轰走。”
眉庄沉吟：“你的意思是……”

甄嬛凝声说：“奴才在精不在多。与其她们无心留在这里，不如早走。一来留着真正忠心的好奴才；二来这里人多口杂，你们常常往来，那些有异心的奴才若是被其他的人收买了利用来对付咱们可就防不胜防了。”

眉庄点点头：“还是你细心！我不曾防着这个，看来回去也要细细留心我那边的奴才，陵容也是。”

陵容低声说：“是。”仔细瞧着我微微叹息了一声：“姐姐病中还这样操心，难怪这病长久未愈，焉知不正是因为这操心太过呢？”
眉庄也是面有忧色：“照理说温太医的医术是很好的，怎么这病就是这样不见大好呢？”
甄嬛安慰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最近天气寒冷就更难见好。不过，已比前些日子好了许多了。”又问：“华妃没有对你们怎么样吧？”

眉庄看一眼陵容说：“也就这样，面子上还过得去。”

甄嬛轻轻说：“我知道你敦厚谨慎，陵容又小心翼翼。只是不该忍的还是要说话，别一味隐忍骄纵了她。”

眉庄会意，又问我：“上回送来的人参吃着可还好？”
我笑笑：“劳你惦记着，很好。”
坐了会儿，看看天色也不早了，眉庄笑着起身告辞：“说了半天的话，你也累了。不扰着你歇息，我们先走了。”

甄嬛含笑命流朱送了她们出去。浣碧端了药进来，略微迟疑说：“小姐，这药可还吃吗？”

“吃。为什么不吃？”甄嬛无所谓的说。
她面有难色：“好好的人吃着这药不会伤身体？”

“没事。他的药只是让我吃了面有病色，身体乏力罢了。而且我隔段时间服一次，不会有大碍。”甄嬛看她一眼：“除了你和流朱没有别人发现吧？”

浣碧点头，说：“温大人的药很是高明，没人发现。只是小姐何苦连惠嫔小主和安答应也瞒着？”

“正是因为我与她们情同姐妹，才不告诉她们。任何事都有万一，一旦露馅也不至于牵连她们进来。再说知道的人越多就越容易走露风声，对大家都没有好处。”

六、倚梅雪夜
不知不觉入宫已有三月了。时近新年，宫中也日渐透出喜庆的气氛。在通明殿日夜诵经祈福的僧人也越来越多。到了腊月二十五，年赏也发下来了。虽是久病无宠的常在，赏赐还是不少，加上眉庄陵容和淳常在的赠送，也可以过个丰足的新年了。碎玉轩虽然冷清，可是槿汐她们脸上也多是笑意，忙着把居室打扫一新，悬挂五福吉祥灯，张贴“福”字。

大雪已落了两日，寒意越发浓，甄嬛笼着暖手炉站在窗子底下，看着漫天的鹅毛大雪簌簌飘落，一天一地的银装素裹。佩儿走过来笑着对我说：“小主想什么那么入神？窗子底下有风漏进来，留神吹了头疼。”

甄嬛笑笑：“我想着我们宫里什么都好，只是缺了几株梅花和松柏。到了冬天院子里光秃秃的，什么花啊树啊的都没有，只能看看雪。”

佩儿说：“从前住着的贵人最不爱花草的，嫌花比人娇。尤其不喜欢梅花，说一冬天就它开着，人却是冻得手脚缩紧，鼻子通红，越发显得没那花好看。又嫌松柏的气味不好，硬是把原先种着的给拔了。”

槿汐走过来瞪了佩儿一眼，说道：“越发管不住自己的嘴了！切记奴才不可以在背后议论主子的。”

佩儿微微吐了吐舌头：“奴婢只在这宫里说，决不向外说去。”

槿汐严肃地说：“在自己宫里说惯了就会在外说溜嘴，平白给小主惹祸。”

甄嬛笑着打圆场：“大年下的，别说她太重。”又嘱咐佩儿：“以后可要长记性了，别忘了姑姑教你的。”

槿汐走到身边说：“小主嫌望出去景色不好看，不如让奴婢们剪些窗花贴上吧。”

甄嬛兴致极高：“这个我也会。我们一起剪了贴上，看着也喜兴一点。”

槿汐高兴地应了一声下去，不一会儿抱着一摞色纸和一叠金银箔来。宫中女子长日无事多爱刺绣剪纸打发时光，宫女内监也多擅长此道。因此一听说要剪窗花，都一同围在暖榻下剪了起来。

两个时辰下来，桌上便多了一堆色彩鲜艳的窗花：“喜鹊登梅”、“二龙戏珠”、“孔雀开屏”、“天女散花”、“吉庆有余”、“和合二仙”、“五福临门”，还有“莲、兰、竹、菊、水仙、牡丹、岁寒三友”等植物的图案。

甄嬛各人的都看了一圈，赞道：“槿汐的果然剪得不错，不愧是姑姑。”槿汐的脸微微一红，谦虚道：“哪里比得上小主的‘和合二仙’，简直栩栩如生。”

甄嬛笑道：“世上本无‘和合二仙’，不过是想个样子随意剪罢了。若是能把真人剪出来一模一样才算是好本事。”

话音刚落，佩儿嚷嚷道：“小允子会剪真人像的。”

小允子立刻回头用力瞪她：“别在小主面前胡说八道的，哪有这回事？”

佩儿不服气：“奴婢刚亲眼看小允子剪了小主的像，袖在袖子里呢？”

小允子脸涨得通红，小声说：“奴才不敢对小主不敬。”

甄嬛呵呵一笑：“那有什么？我从来不拘这些个小节。拿出来看了便是。”

小允子满脸不好意思地递给我，我看了微微一笑：“果然精妙！小允子，你好一双巧手。”

小允子道：“谢贵人夸奖。只是奴才手拙，剪不出小主的花容月貌。”

甄嬛笑道：“一张油嘴就晓得哄我开心。已经把我剪得过分好看了，我很是喜欢。”

流朱笑眯眯地问：“就他是个机灵鬼儿。怎么想着要剪贵人的小像？”

小允子一本正经地说：“自从小主让温太医救了奴才哥哥的命，奴才与哥哥都感念小主大恩，所以特剪了小主的小像，回去供起来，日夜礼敬。”

甄嬛正色道：“你和你哥哥的心意我心领了，只是这样做不合规矩，传出去反而不好。不如贴在我宫里就罢了。”

槿汐起身笑着说：“宫中有个习俗，大年三十晚上把心爱的小物件挂在树枝上以求来年万事如意。小主既然喜欢小允子剪的这张像，不如也挂在树枝上祈福吧，也是赏了小允子天大的面子。

甄嬛微笑说：“这个主意很好。”又让浣碧去取了彩头来赏槿汐和小允子。

正热闹间，有人掀了帘子进来请安，正是陵容身边的宫女宝鹃，捧了两盆水仙进来：“选侍小主亲手种了几盆水仙，今日开花了，让我拿来送给莞贵人赏玩。”
甄嬛笑道：“可巧呢，我们今日刚剪了水仙的窗花，你家小主就打发你送了水仙来。惠嫔小主那里有了吗？”

宝鹃答：“已经让菊清送了两盆过去了，还送了淳常在一盆。”　　她点点头：“回去告诉你家小主我喜欢得很，再把我剪的窗花带给你小主贴窗子玩。外头雪大，你留下暖暖身子再走，别冻坏了。”宝鹃答应着下去了。

大年三十很快就到了。眉庄陵容和淳常在依例被邀请参加皇上皇后一同主持的内廷家宴。甄嬛身患疾病，皇后恩准我留宫休养，不必过去赴宴。一个人吃完了“年夜饭”，便和底下人一起守岁。品儿烧了热水进来笑呵呵地说：“小主，外面的雪停了，还出了满天的星子呢，看来明儿是要放晴了。”

“是吗？”甄嬛高兴地笑起来，“这可是不得不赏的美景呢！”
槿汐喜滋滋地说：“小主正好可以把小像挂到院子里的树枝上祈福了。”
甄嬛道：“院子里的枯树枝有什么好挂的，不如看看哪里的梅花开了，把小像挂上去。”

小允子答道：“上林苑西南角上的梅花就很好，离咱们的宫院也近。”
“是白梅么?”甄嬛问道
小允子道：“是腊梅，香得很。”

甄嬛微微蹙眉：“腊梅的颜色不好，香气又那样浓，像是酒气。还有别的没有?”
小允子比画着道：“御花园的东南角的倚梅园有玉蕊檀心梅，开红花，像红云似的，好看得人都呆了。只是隔得远。”

雪夜明月，映着这白梅簇簇，暗香浮动，该是何等美景。 甄嬛心中向往，站起身披一件银白底色翠纹织锦的羽缎斗篷，兜上风帽边走边说：“那我便去那里看看。”
小允子急得脸都白了，立刻跪下自己挥了两个耳光劝道：“都怪奴才多嘴。小主的身子还未大好受不得冷。况且华妃日前吩咐下来说小主感染时疾不宜外出走动，若是传到华妃耳中，可是不小的罪名。”

甄嬛含笑道：“好好的怪罪自己做什么?这会子夜深人静的，嫔妃们都在侍宴。我又特特穿了这件衣服，既暖和在雪地里也不显眼。况我病了那么久，出去散散心也是有益无害。”小允子还要再劝，我已三步并作两步跨到门外，回首笑道：“我一个人去，谁也不许跟着。若谁大胆再敢拦着，罚他在大雪地里守岁一晚。”

才走碎玉轩，槿汐和流朱急急追上来，叩了安道：“奴婢不敢深劝小主。只是请小主拿上灯防着雪路难行。”
她伸手接过，却是一盏小小的羊角风灯，轻巧明亮，更不怕风雪扑灭。遂微笑道：“还是你们细心。”
流朱又把一个小手炉放入她怀里：“小姐拿着取暖。”
甄嬛笑道：“偏你这样累赘，何不把被窝也搬来?”

流朱微微脸红，嘴上却硬：“小姐如今越发爱嫌我了，这么着下去流朱可要成流泪了。”
甄嬛笑叱：“就会胡说。越发纵得你不知道规矩了。”
流朱也笑：“奴婢哪里惦记着什么规矩呢，惦记的也就是小姐的安好罢了。”槿汐也笑了起来。
“拿回去吧。我去去就来，冻不着我。”说罢旋身而去。

宫中长街和永巷的积雪已被宫人们清扫干净，只路面冻得有些滑，走起来须加意小心。夜深天寒，嫔妃们皆在正殿与帝后欢宴，各宫房的宫女内监也守在各自宫里畏寒不出。偶有巡夜的羽林侍卫和内监走过，也是比平日少了几分精神，极容易避过。去倚梅园的路有些远，所幸夜风不大，虽然寒意袭人，身上衣服厚实也耐得过。约莫走了小半个时辰也到了。

尚未进园，远远便闻得一阵清香，萦萦绕绕，若有似无，只淡淡地引着人靠近，越近越是沁人肺腑。倚梅园中的积雪并未有人扫除，刚停了雪，冻得还不严实。小羊羔皮的绣花暖靴踩在雪地上发出轻微的咯吱咯吱的响声。园中一片静寂，只听得自己踏雪而行的声音。满园的红梅，开得盛意恣肆，在水银样点点流泻下来的清朗星光下如云蒸霞蔚一般，红得似要燃烧起来。花瓣上尚有点点白雪，晶莹剔透，映着黄玉般的蕊，殷红宝石样的花朵，相得益彰，更添清丽傲骨，也不知是雪衬了梅，还是梅托了雪，真真是一个“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的神仙境界!

甄嬛情不自禁走近两步，清冽的梅香似乎要把人的骨髓都要化到一片冰清玉洁。她挑一枝花朵开得最盛的梅枝把小像挂上，顾不得满地冰雪放下风灯诚心跪下，心中默默祝祷：
甄嬛一愿父母安康，兄妹平安；
二只愿能在宫中平安一世，了此残生；
这第三愿想要“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更是痴心妄想，永无可期了。想到这，任凭她早已明白此身将要长埋宫中再不见天日，也不由得心中酸楚难言，长叹一声道：“逆风如解意，容易莫摧残。”

话音刚落，远远花树之后忽然响起一把低沉的男声：“谁在那里?!”甄嬛大大地吃了一惊，这园子里有别人!而且是个男人!我立刻噤声，“呼”地吹熄风灯，闪在一棵梅树后边，那人停了停又问：“是谁?”

四周万籁俱静，只闻得风吹落枝上积雪的簌簌轻声，半晌无一人相应。甄嬛紧紧用羽缎裹住身体。星光隐隐，雪地浑白，重重花树乱影交杂纷错，像无数珊瑚枝桠的乱影，要发现她却也不容易。她屏住呼吸，慢慢地落脚抬步，闪身往外移动，生怕踩重了积雪发出声响。

那人的脚步却是渐渐地靠近，隐约可见石青色宝蓝蛟龙出海纹样的靴子，隔着几丛梅树停了脚步再无声息。他的语气颇有严厉之意：“再不出声，我便让人把整个倚梅园翻了过来。”

甄嬛立住不动，双手蜷握，只觉得浑身冻得有些僵住，隔着花影看见一抹银灰色衣角与之相距不远，上面的团龙密纹隐约可见，心中更是惊骇，忽地回头看见园子的小门后闪过一色翠绿的宫女衣装，灵机一动道：“奴婢是倚梅园的宫女，出来祈福的，不想扰了尊驾，请恕罪。”

那人又问：“你念过书么？叫什么名字？”我心下不由得惶恐，定了定神道：“奴婢贱名，恐污了尊耳。”

听他又近了几步，急声道：“你别过来——我的鞋袜湿了，在换呢。”那人果然止了脚步，久久听不到他再开口说话，过了须臾，听他的脚步声渐渐望别处走了，再无半点动静，这才回神过来，一颗心狂跳得仿佛要蹦出腔子，赶忙拾起风灯摸着黑急急跑了出去，仿佛身后老有人跟着追过来一般惊怕，踩着一路碎冰折过漫长的永巷跑回了碎玉轩。

槿汐浣碧一干人见甄嬛魂不守舍地进来，跑得珠钗松散，鬓发皆乱，不由得惊得面面相觑，连声问：“小主怎么了?”
浣碧眼疾手快地斟了茶上来，甄嬛一口喝下，才缓过气道：“雪垛旁边窝着两只猫，也不知是谁养的，一下子扑到我身上来，真真是吓坏人!”
流朱微笑道：“小姐自小就怕猫，一下子见了两只，可不是要受惊吓了。”又扬声唤道：“佩儿，煎一剂浓浓的姜汤来，给贵人祛风压惊。”佩儿一迭声应了下去。
槿汐道：“宫中女眷素来爱养猫的，那些猫性子又野，小主身子金贵可要小心。”又问：“小主可许下愿了?”
甄嬛点点头：“许了三个呢。可不知满天神佛是否会怪我贪婪?”
槿汐端端正正行了个大礼，笑容满面地说：“恭喜小主，常言说‘猫带吉运’。小主许完愿便撞见了两只猫，可不是心愿一定得偿的吉兆呢。”
甄嬛微微一笑：“什么不好的到了你们嘴里都是好的。如真能了这些心愿，被它吓一吓又有何妨呢。”
待心思一定下来，心下不免狐疑。夜深了，甄嬛之留槿汐一人给她卸妆就寝，装着不经意的问道：“我刚入宫，不太懂衣料纹样的事儿，我想问问你，团龙密纹什么样的人才能用？”

槿汐诧异道：“小主怎么想起问这个？”
“今日后宫夜宴，不是遍请王公贵戚吗？”
“原来小主想到这个。”槿汐笑了笑：“团龙密纹奶上用的图纹，等闲亲王也不可用，非得是皇上看重的兄弟才可以。”
甄嬛接着问到：“先帝也子孙昌茂，能与皇上同饮夜宴的是哪几位王爷？”　槿汐道：“按惯例，五爷，十爷还有十七爷。十七爷虽然和皇上不是一母所生，和皇上很亲近。”

甄嬛轻轻“哦”了一声：“未进宫前我也有所耳闻，十七爷闲云野鹤，精于六艺，笛声更是京中一绝。”
槿汐接口道：“这些日子，九王夺嫡之事结局何等惨烈。唯有十七爷整日与诗书相伴，倒成全了他的福气尊贵。”
甄嬛认可道：“你这话倒也极是，有时候不争比能争会争之人有福多了。”槿汐笑道：“所以小主也是有福之人啊，时候不早了，快睡吧。”
甄嬛躺下，想着自己能否真如十七爷般福气，能够安安静静隐居于深宫之中。渐渐的睡着了，可心中总是像缺了什么似的不安宁。迷迷糊糊睡到半夜间，甄嬛突然惊觉地坐起身来，身体猛然带起的气流激荡起锦帐，她想到了一样另她不安的东西——小像！

这夜宫中新年饮宴，虽说多了几个新进的妃嫔，增添了不少新气象，只是众人都有些拘谨，雍正帝又是一个严肃的人，并不善于活跃气氛，场面有些冷。果郡王允礼和往常一样，悠闲自在的自斟自饮，并未抬眼多看。华妃倒是个喜热闹的人，命人搬来一瓶子红梅，原是想将场面热闹起来。不曾想皇帝脸色一变，站起身来：“各位随意，朕要出去走走，你们谁都不许跟着。”

皇后知道是梅花触动了皇帝对先姐纯元皇后的思念，不敢强行阻拦。但这夜深雪重，又担心皇帝有什么意外。于是招呼十七爷，嘱托他悄悄跟在其后暗中保护。允礼欣然答允。

踏着皇帝踩过的雪印往前去，不知不觉间允礼便到了倚梅园中，这梅园他小时候常来的，现在也有好几年未踏足了。闻着幽幽的梅花香气，允礼不禁想起当年皇阿玛和额娘一个人牵他的一只小手在梅园中赏雪的情景，月影摩挲，十岁的小允礼正盯着一朵月下的梅花，想着如何能画将下来。父皇忽然要他背诵一首咏梅的诗，他随口答着：“数萼初含雪，孤标画本难。香中别有韵，清极不知寒。。。”

正想着出神，忽听梅林深处一个清脆的声音正念道：“逆风如解意，容易莫摧残。”恰是这首诗的最后一句，这新年夜里，是谁在梅林中？怎么这样巧，他刚想到这首诗，这人就念了出来，听声音，仿佛是个女子。

刚想紧走两步，忽听皇兄的声音问：“谁在那里？”允礼立刻停了下来。他忽然醒悟，虽然梅香依旧，这里早已不是他儿时的花园了。他跟皇兄保持一定的距离，静静的听着皇帝和一个女子的对话，看着一个白色披风的背影从林间穿过，皇兄紧追了几步。待他们走了一小段距离，他才举步远远跟在后面。梅枝低矮，允礼不得不小心抬头看着枝条，谨慎的绕开。忽然，他发现前面树枝上有一枚剪纸。便伸手取下端详，原来这红色的剪纸是一枚宫装的女孩的小像，笑意盈盈，甚是动人。允礼不由的好奇，刚才离开的女孩自称是梅园中的宫女，能咏诵崔道融诗句的宫女，见识应该颇是不凡。这枚小像不会就是她的罢？思趁着，将小像揣入怀中，又紧跟几步，眼见皇兄已安全回到宴会中，他也就默默的回到自己的位置。

皇后见他俩都平安回来，心下一安。对他微微一笑表示谢意。

七、妙音娘子
次日大年初一，允礼原想进宫请安之后就可离去，没想却被皇帝留下来下棋。雍正皇帝棋艺不甚高，却非常喜欢下。多数大臣和王爷贝勒无论有意无意，总是输的多。允礼却有输有赢，所以只要有闲暇，雍正便要找他对上几局。

允礼看着皇帝下子干净利落，落地有声，仿佛有什么高兴的事情。果然，听得太监苏陪盛来报：“皇上，倚梅园的宫女都召集齐了。具体要做什么事情，还请皇上示下。”

皇上头也不抬：“你去，给她们出个对子，上联是：逆风如解意。谁要是对出来了，带她来见朕。”

苏陪盛一愣，旋即“嗻——”了一声，伏着身子退出养心殿。

允礼心中一动，皇上莫不是要找昨夜的那位倚梅园的女孩儿么？想起那小像中的娇俏模样，允礼也有些心不在焉，只听的皇帝说道：“你心有旁骛啊，这局败局已定。”

允礼这才醒了过来，叹口气笑道：“臣弟棋艺，根本不能与皇兄相较量。”

此时苏陪盛进来了：“皇上，您吩咐的事儿，奴才已经尽力去办了。但是——”

允礼一边收拾棋子一边道：“皇兄只说了上半句，这下半句苏培盛不知道，这差事不好办吧？”

“你办不好，是你不中用。”皇帝有些失望的说。

“皇上息怒，皇上您下了半天的棋了也该口渴了，若真要责怪奴才，也请先喝口茶吧。”说着站起身子击了三掌。

只见一陌生的蓝衣宫女进来两杯茶，她的身上幽幽的散发着梅花的香气。

皇帝接过茶盏喝了一口问道：“这茶是用梅花上的雪水泡的吗，朕闻着怎么有一股梅香？”

那宫女下跪答道：“皇上恕罪，是奴婢身上不小心染上了梅花香气。惊扰了圣驾。”梅花香气？皇帝抬起头来端详眼前的宫女。

“皇兄身边的下人们真是越来越别致了。回头我也让府里的下人们个个都身染花香。”允礼边说着边也仔细打量这个宫女。

皇帝问道：“朕瞧着你眼生，什么时候来御前伺候的？”

这宫女答道：“逆风如解意，容易莫摧残。奴婢在倚梅园侍弄花草，劳作辛苦，得蒙苏总管关爱，所以奴婢才有幸来到御前伺候一次。”

皇帝又问：“一路上过来冷不冷？”

宫女道：“风雪已停，比除夕之夜弄湿了鞋袜要好许多。奴婢倚梅园还有很多功夫要做，奴婢先行告退。”

皇帝道：“倚梅园多的是梅花，朕这里到缺一缕梅香，你暂且留下吧。封——”这宫女大喜，不断磕头道：“奴婢贱名余莺儿。”

“封余莺儿为官女子。赐居钟粹宫。”

允礼看着地上不断叩头谢恩的余莺儿，心中充满疑虑。眼前这女子和他心中所想象的完全不同。还有那剪纸小像，也与这女子毫不相似。

此时，皇帝站起来舒展了一下久坐的身子，诵道：“玉楼金阙慵归去，且插梅花醉洛阳。”诵完就走了出去。

允礼看着地上茫然的余莺儿，试探性的问道：“姑娘不明白皇上的意思吗？”

余莺儿摇摇头：“奴婢不明白，还请王爷您来告诉。”

“这是李白的诗，皇上喜欢李白的诗。”

余莺儿欢喜的谢恩：“奴婢知道了，多谢王爷。”

其实，那首诗是朱敦儒的鹧鸪天。经这一试探，允礼更明白，眼下这女子，定然不是那夜吟诗的女子，大约那晚也在梅园中无意听到了，居然胆敢就来冒名，允礼莫名的厌恶，站起身来匆匆离去。门外正巧遇上一同出去的办册封旨意的苏培盛，他本欲要提醒苏培盛他挑错了人。此时听得殿内昆曲声起，皇帝大加赞赏之声，想来对着余莺儿甚是满意。允礼也就不想多事，径自离开。

那日天亮后，甄嬛也曾差佩儿到倚梅园中寻找那枚小像。可过了许久，佩儿终于回来了，禀告说的小像已经不见了，怕是被风吹走了。甄嬛虽心里总记挂这事儿，好在日子依旧波平如镜，不见任何事端，她也就松懈了下来。

一日，用了午膳正在暖阁中歇着，眉庄挑起门帘进来，似笑非笑着说：“有桩奇事可要告诉给你听听。”

甄嬛起身笑着说：“这宫里又有什么新鲜事？”

眉庄淡淡笑道：“皇上不知怎的看上了倚梅园里的一个姓余的宫女，前儿个封了官女子。虽说是最末的从八品，可是比起当宫女，也是正经的小主了。”

甄嬛拨着怀里的手炉道：“皇帝看上宫女封了妃嫔，历代也是常有的事。”
眉庄低头抚着衣裙上的绣花，慢慢地说：“如今皇上可是很宠她呢。”
“她很美么？”
“不过而而。只是听说歌声甚好。”

甄嬛微笑不语，小手指上三寸来长的银壳镶碎玉的护甲轻轻摩挲着下巴的轻痒。半晌才说：“皇上也是一时的新鲜劲儿吧。再说了，即便如何宠她，祖制宫女晋妃嫔，只能逐级晋封，一时也越不过你去。”

眉庄笑一笑道：“这个我知道。只是……陵容心里到底不快活。”
甄嬛微一诧异：“陵容还是无宠么？”
眉庄略一点头道：“入宫那么久，皇上还未召幸过她。”说罢微微叹气，“别人承宠也就罢了，偏偏是个身份比她还微贱的宫女，她心里自然不好受。”
甄嬛迟疑道：“莫不是陵容自己不想承宠？”
眉庄疑惑：“怎么会？她虽是面上淡淡的，可是总想承宠的吧？否则以她的家世，如何在宫中立足？”说罢转了话题，聊了会子也就散了。

送走了眉庄，见佩儿端了炭进来换，装作随口问道：“听说倚梅园里的宫女被封了官女子？”

佩儿道：“可不是？都说她运气好呢，听说除夕夜里和皇上说了两句话，初二一早皇上身边的苏公公过来寻人，她答了两句，便被带走了。谁知一去竟没再回来，才知道皇上已颁了恩旨，封了她做官女子了。”

甄嬛微微一笑，看来宫中是从来不缺想要跃龙门的鲤鱼的。说话间槿汐已走进来，斜跪在榻前为她捶腿，见佩儿换了炭出去，暖阁里只剩下她，方才轻轻说：“那天夜里小主也去倚梅园，不知可曾遇见旁人？”

甄嬛伸手取一粒蜜饯放嘴里，道：“见与不见，又有什么要紧？”

槿汐微一凝神，笑道：“也是奴婢胡想。只是这宫里张冠李戴，鱼目混珠的事太多了，奴婢怕是便宜了旁人。”

甄嬛把蜜饯的核吐在近身的痰盂里，方才开口：“便宜了旁人，有时候可能也是便宜了自己。”

过了月余，余莺儿风头大盛，连华妃也亲自赏了她礼物。余娘子也很会奉承华妃，两人极是亲近。余氏渐渐骄纵，连眉庄、富察贵人、欣常在等人也不太放在眼中，语出顶撞。眉庄纵使涵养好，也不免有些着恼了。

虽说时气已到了二月，天气却并未见暖，这两日更是一日冷似一日，天空铅云低垂，乌沉沉的阴暗，大有雨雪再至的势头。果然到了晚上，雪花朵儿又密又集，又下了一天一夜的大雪。到了第二天夜里，雪渐渐小了，小允子同小连子扫了庭院的积雪进来身上已是濡湿了，冻得直哆嗦，嘴里嘟囔着“这鬼天气”，又忙忙地下去换了衣裳烤火。

甄嬛放下手里绣的手帕，说道：“今年这天气果然不好，都二月二龙抬头的日子了，还是下雪。恐怕这花花草草的都要冻坏了。”

流朱笑道：“小姐顶心疼那些花草，秋末的时候小内监们全给包上了稻草，冻不坏的。”

甄嬛微微一笑，又低头去绣手帕上的黄鹂鸟儿。隐隐听得远处有辘辘的车声迤逦而来，心下疑惑，碎玉轩地处偏僻，一向少有车马往来，怎的这么夜了还有车声。抬头见槿汐垂手肃然而立，轻声道：“启禀小主，这是凤鸾春恩车的声音。”我默默不语，凤鸾春恩车是奉诏侍寝的嫔妃前往皇帝寝宫时专坐的车。

凝神听了一会儿，那车声却是越来越近，在静静的雪夜中能听到车上珠环玎玲之声。隐约还有女子歌唱之声，歌声甚是婉转高昂，唱的是宫中新制的贺诗“炉爇香檀兽炭痴，真珠帘外雪花飞。六宫进酒尧眉寿，舞凤盘龙满御衣。”甄嬛侧耳听了一阵子，方才道：“唱的不错，难怪皇上赐她‘妙音’的封号。”

小允子低头小声道：“这夜半在永巷高歌可不合宫中规矩。”

甄嬛头也不抬，道：“这才足见皇上对她的宠爱啊！”再没有人做声，屋子里一片静默，只听见炭盆里哔啵作响的爆炭声，窗外呼啸凛冽的北风声和搅在风里一路渐渐远去的笑语之声。她的笑声那么骄傲，响在寂静的雪夜里，在后宫绵延无尽的永巷和殿宇间穿梭……

这是甄嬛第一次听到凤鸾春恩车的声音，那声音听来是很美妙的。她不知道这车声一路而去会牵引住多少宫中女人的耳朵和目光，这小小的车上会承载多少女人的期盼、失落、眼泪和欢笑。很多个宫中的傍晚，她们静静站在庭院里，为的就是等候这凤鸾春恩车能停在宫门前载上自己前往皇帝的寝宫。小时候听夫子念杜牧的《阿房宫赋》，有几句此刻想来尤是惊心——“雷霆乍惊，宫车过也；辘辘远听，杳不知其所之也。一肌一容，尽态极妍，缦立远视，而望幸焉，有不得见者，三十六年！”三十六年，恐怕是很多女人的一生了！尽态极妍，宫中女子哪一个不是美若天仙，只是美貌，在这后宫之中是最不稀罕的东西了。每天有不同的新鲜的美貌出现，旧的红颜老了，新的红颜还会来，更年轻的身体，光洁的额头，鲜艳的红唇，明媚的眼波，纤细的腰肢……而她们一生做的最多最习惯的事不过是“缦立远视，而望幸焉”罢了。在这后宫之中，没有皇帝宠幸的女人就如同没有生命的纸偶，连秋天偶然的一阵风都可以刮倒她，摧毁她。而有了皇帝宠幸的人就可以高枕无忧了吗？恐怕她们的日子过得比无宠的女子更为忧心，“以色事他人，能得几时好？”她们更害怕失宠，更害怕衰老，更害怕有更美好的女子出现。如果没有爱情，帝王的宠幸是不会比绢纸更牢固的。而爱情，恐怕是整个偌大的帝王后宫之中最最缺乏的东西了。宫中女子会为了地位、荣华、恩宠去接近皇帝，可是为了爱情，有谁听说过……

这一夜，也是安陵容进宫以来最难堪的一夜。皇帝原本是翻的她的牌子。进宫几个月了，这是第一次，皇上想起了还有一个从未侍寝过的妃嫔。宫人们赶紧来道喜，原本冷落的宫苑忽然都忙碌了起来，内务府也不断搬来各种的份例改赏赐的物品。陵容又是惊喜又是紧张。待得从汤浴中起来，承恩房的掌事宫人给她裹上棉被的时候，不知是冬日太冷还是太过紧张，陵容就一直发抖。

陵容就这样被两个太监抗着被卷送进入养心殿，虽然室内很暖和，她的颤栗一直就没有停。她听得皇帝的脚步声一点一点的走近，她的颤栗反而更厉害了。皇帝一手扒开被角看了她一眼：“你很害怕朕么？”陵容很想回答，可是牙齿一直咯咯的震着无法开声。

“朕不喜欢勉强，你且回去吧。”说着站起身来招呼值班的小夏子：“找人抬她回去。。。召。。。妙音娘子来。”

宫嫔被召幸而临时退回，是后妃最大的耻辱。这不但会招来后宫的耻笑，也预示着这个宫嫔可能永远都被皇帝冷落。陵容第一次侍寝就被退回，迎接她的，将可能是无尽的孤寂和被受欺凌。她的父亲对她飞入皇家变凤凰的期盼就会落空，她可怜的本就不受宠的母亲在家族的地位也会更凄惨。

陵容在回去的轿子里不断的流着泪，这时凤鸾春恩车载着余氏经过，那傲娇的歌声更是像一把针刺痛着陵容的心。她也不知是痛？是悔还是恨。。。

这年的冬天也显得格外的寒冷，甄嬛只觉得脑中酸涨，放下手中的针线对浣碧说：“那炭气味道不好，熏得我脑仁疼，去换了沉水香来。”
浣碧略一迟疑，道：“小姐，这月份例的香还没拿来，已经拖了好几日了，要不奴婢遣人去问问。”
甄嬛心下明白，必定是内务府的人欺她无宠又克扣份例了。“这几日雪大，内务府的人懒怠迟延几日也是有的。罢了，随便有什么香先点上罢。”

浣碧答应着匆匆出去了，才走至门外，“呀”的一声惊道：“淳常在，您怎么独个儿站在风里，怕不吹坏了？快请进来。”

甄嬛听得有异，忙起身出去。果然淳常在独自站在宫门下，鼻子冻得通红，双颊却是惨白，只呆呆的不说话。甄嬛急忙问道：“淳儿，怎么只你一个人？”

淳常在闻言，只慢慢地转过头来，眼珠子缓缓的骨碌转了一圈，脸上渐渐有了表情，“哇”地哭出声来：“莞姐姐，我好害怕！”

甄嬛见状不对，忙拉了她进暖阁，让晶清拿了暖炉放她怀里暖身子，又让品儿端了热热的奶羹来奉她喝下，才慢慢问她原委。原来晚膳后大雪渐小，欣常在在淳常在处用了晚膳正要回宫，淳常在便送她一程。天黑路滑，点了灯笼照路，谁知欣常在宫女手中的纸灯笼突然被风吹着燃了起来，正巧妙音娘子坐着凤鸾春恩车驶了过来，驾车的马见火受了惊吓，饶是御马训练纯熟，车夫又发现的早，还是把车上的妙音娘子震了一下。本来也不什么大事，可是妙音娘子不依不饶，欣常在仗着自己入宫早，位分又比妙音娘子高，加之近日妙音受宠，本来心里就不太痛快，语气便不那么恭顺。妙音娘子恼怒之下便让掖庭令把欣常在关进了慎行司。甄嬛闻言不由得一惊，慎行司是废黜的妃嫔和犯了错的宫娥内监关押服苦役的地方。欣常在既未被废黜，又不是犯错的宫娥，怎能被关入慎行司？

甄嬛忙问道：“有没有去请皇上或皇后的旨意？难道皇上和皇后都没有发话吗？”
淳常在茫然的摇了摇头，拭泪道：“她……妙音娘子说区区小事就不用劳动皇上和皇后烦心了，惊扰了皇上皇后要拿掖庭令是问。”
甄嬛心下更是纳罕，妙音娘子没有帝后手令，竟然私自下令把宫嫔关入慎行司，骄横如此，真是闻所未闻！不过，此人如此恃宠而骄，言行不谨，恐怕气数也要尽了。
甄嬛安慰了淳常在一阵，命小连子和品儿好好送了她回去。小小年纪在宫中受这等惊吓，也是可怜。

第二天一早，眉庄早早就过来了。甄嬛正在用早膳，见了她笑道：“好灵的鼻子！知道槿汐做了上好的牛骨髓茶汤，便来赶这么个早场。”

眉庄道：“整个宫里也就你还能乐得自在。外面可要闹翻天了！”

甄嬛抿了口茶汤微笑：“怎么？连你也有沉不住气的时候？”

眉庄道：“嬛儿可听见昨晚的歌声了？”

甄嬛含笑道：“自然听见了。‘妙音’娘子果然是名不虚传，歌声甚是动听。”

眉庄默默不语，半晌方道：“恃宠而骄，夜半高歌！她竟私自下令把欣常在打入了慎行司。”
甄嬛微笑道：“那是好事啊。”
“好事？”眉庄微微蹙眉。

“她骤然获宠已经令后宫诸人不满，如此不知检点，恃宠而骄，可不是自寻死路么？自寻死路总比有朝一**迫到你头上要你自己出手好吧。”甄嬛继续说：“如此资质尚不知自律，可见愚蠢，这样的人绝不会威胁到你的地位。你大可高枕无忧了。”说着举杯笑道：“如此喜事，还不值得你饮尽此盏么？”

眉庄道：“话虽然如此，皇上还没发话惩治她呢？何况她与华妃交好。”
甄嬛淡然道：“那是迟早的事。昨日之事已伤了帝后的颜面，乱了后宫尊卑之序，就算华妃想保她也保不住。何况华妃那么聪明，怎么会去趟这滩浑水？”
眉庄也展颜笑道：“如此，盛情难却了。”
果然，到了午后，皇帝下了旨意，放欣常在出慎行司，加意抚慰，同时责令余氏闭门思过一旬，褫夺“妙音”封号，虽还是正七品娘子，但差了一个封号，地位已是大有不同了。

八、春遇
时日渐暖，甄嬛因一向太平无事，渐渐也减少了服药的次数和分量，身子也松泛了些。流朱私下说：“小姐常吃着那药在屋里躺着，脸色倒是苍白了不少，也该在太阳底下走走，气色也好些。”

春日里，后花园的景致最好，碎玉轩里的梨花和海棠只长了叶子连花骨朵也没冒出来，御花园里的花已经开了不少，名花盈风吐香，佳木欣欣向荣，加上飞泉碧水喷薄潋滟，奇丽幽美，如在画中，颇惹人喜爱。宫中最喜欢种植玉兰、海棠、牡丹、桂花、翠竹、芭蕉、梅花、兰八品，谐音为:玉堂富贵,竹报平安，称之为“上林八芳”，昭示宫廷祥瑞。碎玉轩处在后花园西南角，本是个少有人走动的地方，周遭一带也是罕有人至。所以她只在碎玉轩附近走动也并无人来吵扰约束。

出碎玉轩不远便是太液池。太液池碧波如顷，波光敛滟，远远望去水天皆是一色的湖蓝碧绿，倒影生光。池中零星分置数岛，岛上广筑巍峨奇秀的亭台楼阁，更有奇花异草，别具情致风味。三四月里的太液池风光正好，沿岸垂杨碧柳盈盈匝地，枝枝叶叶舒展了鲜嫩的一点鹅黄翠绿，像是宫女们精心描绘的黛眉，千条万条绿玉丝绦随风若舞姬的瑶裙轻摆翩迁，连浣碧见了也笑：“绿玉妆成一树高，万条垂下绿丝绦。原来是这样的好景色。那么多柳树，真真是宫里才有的大气。”新柳鲜花，池畔吹拂过的一带凉风都染着郁郁青青的水气和花香，令人心神荡漾，如置身朝露晨曦之间。

甄嬛逗留了几次甚是喜爱，回去后便命小连子小允子说在树上扎了一架秋千。小允子心思灵动，特意在秋千上引了紫藤和杜若缠绕，开紫色细小的香花，枝叶柔软，香气宜远。随风荡起的时候，香风细细，如在云端。

这日下午的天气极好，天色明澈如一潭静水，日色若明辉灿烂的金子，漫天飞舞着轻盈洁白的柳絮，随风轻扬复落。甄嬛独自坐在秋千上，一脚一脚地轻踢那落于柔密芳草之上的片片落花。流朱一下一下轻推那秋千架子，和她说着笑话儿。薰暖的和风微微吹过，像一只手缓缓搅动了身侧那一树繁密的杏花，轻薄如绡的花瓣点点的飘落到身上，轻柔如母亲的爱抚。

甄嬛不自禁的抬头去看那花，花朵长得很是簇拥，挤挤挨挨得半天粉色，密密匝匝间只看得见一星碧蓝的天色。“杏花疏影里，吹笛到天明”，前人仿佛是这么写的。她忽然来了兴致吹起萧来。流朱看着春色烂漫，便去采花了，甄嬛独自一人吹着《杏花天影》，“何处玉箫天似水，琼花一夜白如冰”。

绿丝低拂鸳鸯浦，想桃叶，当时唤渡。又将愁眼与春风，待去；倚栏桡更少驻。　　金陵路，莺吟燕舞。算潮水，知人最苦。满汀芳草不成归，日暮，更移舟，向甚处？

甄嬛正吹得入神，忽觉身旁不知何时已多了一道阴影，直是唬了一跳，忙跳下秋千转身去看。却见一个男子站在我身后，穿一袭海水绿团蝠便服，头戴镶着碧玉的丝绒暖帽，眼神清洌，颔下微须。此时只目光炯炯的打量她，却瞧不出是什么身份。

甄嬛脸上不由得一红，屈膝福了一福，不知该怎么称呼，只得保持着行礼的姿势。静默半晌，脸上已烫得如火烧一般，双膝也微觉酸痛，只好窘迫地问：“不知尊驾如何称呼？”

那人却不做声，甄嬛不敢抬头，低声又问了一遍，他仿若刚从梦中醒来，轻轻地“嗯？”了一声，和言道：“你猜猜。”

“你不会是皇上吧？”甄嬛微微抬目留意他的服色，并不见明黄，犹豫得再问：“您是王爷？”

此人正是皇上爱新觉罗胤禛，看着眼前清丽的女孩，他一眼便认出就是他亲赐了“宛”自的常在。一进宫就病了几个月，从未相见。看这女孩不认得自己。雍正童心大起，随口编道：“听说过果郡王吧？”虽是随口一编，但心思缜密的他也还是思考了一下，想着今天只有果郡王允礼进宫了，为了防止露馅，他就顶的果郡王的名。

甄嬛好奇的往前一步：“尊驾真的是果郡王？”
胤禛再问：“你见过——我？”
甄嬛摇摇头：“自入宫，连皇上都未见过。”

胤禛笑嘻嘻的往前几步：“那你怎么知道我不是果郡王呢？”甄嬛看着他临近，退了几步，保持着一定的距离，戒惧道：“似乎年岁不大对。”

胤禛辩道：“人的年岁和他的相貌往往是不大相符的。”

甄嬛虽说有怀疑，但并不想与此人纠缠下去，行了个礼道：“尊驾要称是果郡王便是吧，妾身常在甄氏，见过王爷。”
他略想了想，“你是那位抱病的常在？”
甄嬛立觉不对，心中疑云大起，问道：“内宫琐事，不知王爷如何知晓？”
他微微一愣，立刻笑道：“我听皇……嫂说起过，除夕的时候，皇兄问了一句，我正巧在旁。”
他和颜悦色的问：“身子可好些了？春寒之意还在，怎么不多穿件衣裳？”
“有劳王爷费心，妾身已好多了。”正想告辞，流朱捧着花过来了，见有陌生男子在旁，也是吃了一惊，甄嬛忙道：“流朱，这是果郡王。”流朱急急跪下见了礼。

胤禛显然不想这么快就放走两人，看着甄嬛道：“你刚才吹的那首杏花天影，合情合理。”甄嬛讶异：“王爷对这曲谱很熟吗？”雍正并未正面回答，只说：“若是在春夜，用埙吹奏，会更得其清丽幽婉之妙。此刻用萧吹奏，减轻了曲中的愁意，倒多了几分回雪吹风之爽朗，你吹的极好，只是刚才吹到‘满汀芳草不成归’一句时，箫声微有凝滞，不甚顺畅，带了呜咽之感。可是想家了？”

甄嬛被他道破心事，微微发窘，红着脸道：“曾听人说，‘曲有误，周郎顾’，王爷耳力堪比周公瑾。”

他略一怔忡，微微笑道：“本王也是好久没听到这样好的箫声了。自从……纯元皇后去世后，再没有人的箫声能让打动……本王的耳朵了。”他虽是离我不远，那声音却是渺渺如从天际间传来，极是感慨。

甄嬛听得惶恐，赶紧回道：“多谢王爷谬赞。只是妾身怎敢与纯元皇后相比。”欠一欠身“天色不早，妾身先行回宫了。王爷请便。”

“去吧”胤禛答道。待得甄嬛走远，他兀自在那秋千旁叹息。

流朱扶着甄嬛一路穿花拂柳回到宫中，才进碎玉轩坐下，她立即唤来佩儿：“去打听一下，今日果亲王进宫了没有？现在在哪里？”佩儿答应着出去了。
流朱疑道：“小姐以为今日与您品箫的不是果郡王？”
甄嬛道：“你说呢？多小心几分也是好的。”
佩儿去了半日，回来禀报道：“今日入宫了，现在皇上的仪元殿里与皇上品画呢。”甄嬛虽心里还是放心不下，确也不知该如何了。

允礼此时正在乾清宫等着皇帝。本以为皇帝见过太后就即刻能来的，不想又多等了半个时辰。允礼焦急的来回踱步。

眼见着皇帝急步入内，似乎很高兴。允礼紧着行礼：“皇上吉祥！”

雍正抬手命起：“起来吧，你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允礼急道：“皇兄一早派人来传旨，说有吴道子的真迹，我这心痒难耐，即刻就跑来了。”

雍正笑道：“急什么，画又不会跑。”

“嗳——这名画跟美人是一样的，一刻也不能迟。”允礼笑侃。

“如此急色，倒未见你娶亲？”雍正挪揄。允礼害羞的笑笑，扯开话题道：“臣弟本来是想娶亲来着，只是刚刚在这大殿门口，看着这美人梨花带雨，就把这念头给吓回去了。”

允礼所提是被褫夺封号的余答应。雍正无所谓的道：“不必理她。”转头吩咐苏培盛：“朕有一支极好的蓝田玉箫，你去给朕找出来。”

允礼讶异，让这个勤政而无暇顾及其的皇帝居然想起萧来。敏感如他立刻想到了什么，开玩笑的问起：“皇兄刚才可是去哪儿了？”

“刚才去给太后请安，经过御花园，便一个走了走，没想到。。。”雍正想起他还冒了允礼的名，不便说下去。转而道：“倒累了你一个人在听女人哭。”

之所以提起说起余莺儿，允礼想知道皇帝是否发现吟诗的另有其人。其实，他也不知为何对那个女子的好奇为何就是放不下，也绕不开。大约也是美人如画，仅仅只是想欣赏真迹。于是试探的问：“听说是在倚梅园里一见倾心，皇兄对这位余氏可还满意啊？”

“也就那样。”雍正叹道：“倒不如那一晚在倚梅园温婉动心了。”

允礼笑和：“所以啊，相见不如怀念。”雍正也是一笑，两人携手品画去了。

隔了一日，甄嬛依旧去那秋千上消磨时光。春日早晨的空气很是新鲜，带着湖水烟波浩淼的湿润，两岸柔柳依依的清新和鲜花初开的馨香，让人有蓬勃之气。秋千绳索的紫藤和杜若上还沾着晶莹的未被太阳晒去的露水，秋千轻轻一荡，便凉凉的落在脸上肩上，像是一阵阵小雨点儿。有早莺栖在树上滴沥啼啭，鸣叫得极欢快。若要享受晨光，这时刻是最好不过的。

忽觉有人伸手大力推了一下秋千，秋千晃动的幅度即刻增大，甄嬛一惊，忙双手握紧秋千索。秋千向前高高得飞起来，她高声笑起来：“流朱，你这个促狭的丫头，竟在我背后使坏！”她咯咯地笑着：“再推高一点！流朱，再高一点！”话音刚落，秋千已疾速向后荡去，飞快的经过一个人的身影，越往后看得越清，她惊叫一声：“王爷！”她背后正是昨日自称果郡王的胤禛。甄嬛这样失仪，心中不由得大是惊恐。手劲一松，直欲从秋千上掉下来。

胤禛双臂一举，微笑道：“若是害怕，就下来。”
甄嬛心中羞恼之意顿起，更是不服，用力握紧绳索，大声道：“王爷只管推秋千，我不怕！”

胤禛满目皆是笑意，走近秋千，更大力一把往前推去。只听得耳边风声呼呼，刮得她两鬓发丝皆直直往前后摇荡。她愈是害怕，愈是努力睁着眼睛不许自己闭上，瞪得眼睛如杏子般圆。秋千直往那棵花朵繁茂的老杏树上飞去，甄嬛顽皮之意大盛，伸足去踢那开得如冰绡暖云般的杏花，才一伸足，那花便如急风暴雨般簌簌而下，惊得树上的流莺“嘀”一声往空中飞翔而去，搅动了漫天流丽灿烂的阳光。

花瓣如雨零零飘落，有一朵飘飞过来正撞在她眼中。甄嬛一吃痛，不由自主的伸手去揉，手上一松，一个不稳从秋千上直坠而下，心中大是惊恐，害怕到双目紧闭，暗道“我命休矣！”

落地却不甚痛，甄嬛不敢睁开眼睛，觉得额上一凉一热，却是谁的呼吸淡淡的拂着，像这个季节乍寒还暖的晨风。她偷偷睁眼，迎面却见到一双乌黑的瞳仁，温润如墨玉，含着轻轻浅浅的笑。这才想到她原是落在了他怀里，心里一慌，忙跳下地来，窘得恨不得能找个地洞钻下去，声如细蚊：“见过王爷。”

胤禛呵呵笑：“现下怎么羞了？刚才不是不怕么？还如女中豪杰一般。”
甄嬛深垂臻首，低声道：“妾身失仪。并不知王爷喜欢悄无声息站在人后。”
胤禛朗声道：“这是怪本王了。”伸手扶了一把：“本是无意过来的。走到附近忆及那日常在的箫声，特意又让人取了箫来，希望能遇见常在，再让本王聆听一番。”随手递一把蓝田玉箫给她，通体洁白，隐约可见箫管上若有若无的丝丝浅紫色暗纹，箫尾缀一带深红缠金丝如意结。

甄嬛接过，“不知王爷想听什么？”
“贵人挑喜欢的吹奏便可。”
甄嬛静下心神，信手拈了一套《柳初新》来吹：
东郊向晓星杓亚。报帝里、春来也。柳抬烟眼，花匀露脸，渐觉绿娇红姹。妆点层台芳榭。运神功、丹青无价。
别有尧阶试罢。新郎君、成行如画。杏园风细，桃花浪暖，竞喜羽迁鳞化。遍九陌、相将游冶。骤香尘、宝鞍骄马。
《柳初新》原是歌赞春庭美景，盛世太平的，曲调极明快的，胤禛嘴角含着笑意道：“杏园风细？又是杏，你很喜欢杏花么？”
甄嬛抬头望着那一树芳菲道：“杏花盛开时晶莹剔透，含苞时稍透浅红。不似桃花的艳丽，又不似寒梅的清冷，温润如娇羞少女，很是和婉。”他的目光停在她身上，道：“人如花，花亦如人。只有品性和婉的人才会喜欢品性和婉的花。”
甄嬛微一沉吟：“可是妾身不敢喜欢杏花。”
“哦？”他的眼睑一扬，兴味盎然的问：“说来听听。”
“杏花虽美好，可是结出的杏子极酸，杏仁更是苦涩。若是为人做事皆是开头很好而结局潦倒，又有何意义呢？不如松柏，终年青翠，无花无果也就罢了。”
他双眉挑起，“真……从未听过这样的见解，真是新鲜别致。”
甄嬛含笑道：“妾身胡言乱语，让王爷见笑了。但愿王爷听了这一曲，再别吓唬妾身即可。”
他抚掌大笑：“今日原是我唐突了。我有两本曲谱，明日午后拿来与，你一同鉴赏。望常在一定到来。”

甄嬛微微怔一怔，眼前这人到底是谁，她还不十分确定，说是皇上，可他为何要自称王爷？而且看服饰也不是她想象中皇帝该有的服饰。说是王爷，那是哪个王爷呢？真的是十七爷？听他谈起音乐，的确是个知音的，可年龄又仿佛不对。

甄嬛从小也是被父母宠着，胆子总是比旁人大一些。再者但凡聪明之人总是对不明的事物多了一份好奇。眼前无论是谁，她也总是想再探个究竟。大半年的平静无事，使十七岁的小甄嬛浑然忘了此时是在危机四伏的深宫之中，因而婉声道：“恭敬不如从命。”

走开两步，又觉不妥，又回转身去道：“妾身有一事相求，请王爷应允。”
“你说。”
“妾身与王爷见面已属不妥，还请王爷勿让人知晓，以免坏了各自清誉。”
“哦，既是清誉，又有谁能坏得了呢？”
甄嬛摇头道：“王爷有所不知。妾身与王爷光明磊落，虽说‘事无不可对人言’，但后宫之内人多口杂，众口铄金。终是徒惹是非。”
胤禛眉头微皱，口中却极爽快的答应了。

九、花签
甄嬛回到宫中还早，见一宫的内监宫女满院子的忙着给花树浇灌、松土。不由得笑道：“梨花才绽了花骨朵儿，你们就急着催它开花了。”

浣碧满脸笑容的走上来道：“小姐，今日可有喜事呢！堂前的两株海棠绽了好几个花苞。”

甄嬛欢喜道：“果真么？我刚才只顾着往里走，也没仔细看，是该一同去瞧瞧。”宫人们都年轻，她这么一提，谁不是爱热闹的，一齐拥着走到堂外。果然碧绿枝叶间有几星花蕾红艳，似胭脂点点初染，望之绰约如处子。尚未开花，却幽香隐隐扑鼻。甄嬛笑道：“前人《群芳谱》中记载：海棠有四品。即西府海棠、垂丝海棠、木瓜海棠和贴梗海棠。海棠花开虽然娇艳动人，但一般的海棠花无香味，只有这西府海棠既香且艳，是海棠中的上品。”

小允子立即接口道：“小主博学多才，奴才们听了好学个乖，到了别的奴才面前说嘴，多大的体面。”

甄嬛笑着在他脑门上戳了一指，引得众人都笑了，流朱笑道：“就数小允子口齿伶俐能逗小姐高兴，越发显得我们笨嘴拙舌的不招人疼。”

小允子仰头看着她笑道：“流姐姐若是笨嘴拙舌，那咱就是那牙都没长齐全的了，怎么也不敢在姐姐面前说嘴啊。”

流朱被他哄的得意，“这么会哄我开心，赶明儿做双鞋垫好好犒赏你。”
小允子一作揖，弯下腰道：“多谢姐姐，姐姐做的鞋咱怎么敢穿，一定日日放床头看着念着姐姐的好儿。”
流朱笑得忍不住啐了他一口，“揖都作下了，可见我是不能赖了，定给你好好做一双。”
甄嬛道：“既做了，连小连子那双也一道做上。”
两人一齐谢了恩，众人看了一会才渐渐散去。

甄嬛坐在窗边看书，可总也看不进去，几个月的宁静，被这两日的陌生人打破，心中又羞又乱，慌乱把书一合，又恼了起来。莫名间又想起温实初那句“一入宫门深似海”来，“啪”地把书抛掷在了榻上。槿汐听得响声唬了一跳，忙端了一盏樱桃凝露蜜过来道：“小主可是看得累了，且喝盏蜜歇息会儿吧。”

甄嬛一饮而尽，仍是心浮气躁，百无聊赖。我一眼瞥见那红漆的五蝠奉寿桌子上斑驳剥落的漆，随口问道：“这桌子上的漆不好，怎的内务府的人还没来修补下再刷一层上去。”

槿汐面上微微露出难色，“小允子已经去过了，想来这几日便会过来。”
甄嬛点点头，“宫中事务繁琐，他们忙不过来晚几日也是有的。”
甄嬛“唔”了一声只静静坐着。正巧佩儿在窗外与小允子低语：“怎的小连子今日下午回来脸色那样晦气？”
槿汐脸色微微一变，正要出声阻止，甄嬛立刻侧头望住她，她只得不说话。
小允子“嘿”一声，道：“还不是去了趟内务府，没的受了好些冷言冷语回来。”
佩儿奇道：“不就为那桌子要上些漆的缘故，这样颠三倒四的跑了几次也没个结果？”

“你晓得什么？”小允子声音压得更低，愤然道：“那些狗眼看人低的家伙，说小连子几句也就罢了，连着小主也受了排揎，说了好些不干不净的话！”
槿汐面色难看的很，只皱着眉想要出去。见甄嬛面色如常，也只好忍着。
只听佩儿狠狠啐了一口道：“内务府那班混蛋这样不把小主放在眼里么？冬天的时候克扣着小主份例的炭，要不是惠嫔小主送了些银炭来可不是要被那些黑炭的烟气熏死。如今越发无法无天了，连补个桌子也要挤兑人！”
小允子急道：“小声些，小主还在里头，听了可要伤心的。”
佩儿的声音强压了下去，愁道：“可怎么好呢？以后的日子还长，我们这些做奴婢的将就着也就罢了，可是小主……既在病中，还要受这些个闲气。”说罢恨然道：“那个黄规全，仗着是华主子的远亲简直猖狂得不知天高地厚！”

小允子道：“好姑奶奶，你且忍着些吧！为着怕小主知道了心里不痛快，小连子在跟前伺候的时候可装的跟没事人似的，你好歹也给瞒着。”

两人说了一会子也就各自忙去了。甄嬛心中微微一刺，既感动又难过，脸上只装作从未听见，只淡淡说：“既然内务府忙，将就着用也就罢了，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
槿汐低声道：“是。”

甄嬛抬头看着她道：“今晚这话，我从未听见过，你也没听见过，出去不许指责他们一言半语。” 槿汐应了。我叹一口气道：“跟着我这样的小主，的确让你们受了不少委屈。”
槿汐慌忙跪下，急切动容道：“小主何苦这样说，折杀奴才们了。奴婢跟着小主，一点也不委屈。”
甄嬛让她起来，叹道：“后宫中人趋炎附势，拜高踩低也不过是寻常之事，他们何必要把我这久病无宠的小主放在眼里。我们安分着度日也就罢了。”
槿汐默默半晌，眼中莹然有泪，道：“小主若非为了这病，以您的容色才学，未必在华妃之下。”说罢神色略略一惊，自知是失言了。
甄嬛镇声道：“各人命中都有份数，强求又有何益。”
槿汐见我如此说，忙撇开话题道：“小主看书累了，刺绣可好？”
“老瞧着那针脚，眼睛酸。”
“那奴婢捧了筝来服侍小主抚琴。”
“闷得慌，也不想弹。”
槿汐察言观色，在侧道：“小主嫌长夜无聊闷得慌，不如请了惠嫔小主、安小主与淳小主一同来抽花签玩儿。”
甄嬛想想是个好主意，道：“你去准备些点心吃食，命品儿她们去一同请了小主们过来。”小宫女们巴不得热闹，立即提了灯一道去了。
过了半个时辰，便听见嘈嘈切切的脚步声，走到堂前去迎，已听到淳常在咯咯的娇笑声：“莞姐姐最爱出新鲜主意了。我正不知道该怎么打发这辰光呢。”
甄嬛笑道：“你不犯困也就罢了，成日价躲在自个儿的屋里睡觉，快睡成猫了。”
淳常在笑着拉我的手：“姐姐最爱取笑我了，我可不依。”
眉庄携着采月的手笑着进来：“老远就听见淳儿在撒娇了。”又问：“陵容怎么还没到？”
甄嬛笑着看她：“要请你可不容易，还得让我的宫女儿瞅着看别惊了圣驾。”
眉庄笑骂着“这蹄子的嘴越来越刁了”一面伸手来拧她的脸。甄嬛又笑又躲，连连告饶。

正闹着，陵容已带着菊清慢慢进来了，自从上次侍寝被退，陵容已经把自己关在宫中好些日子。甄嬛虽常常看她，总未见她开心。今日见她能来，也甚是欢喜。菊清手里还捧着一束杜鹃，陵容指着她手里的花道：“我宫里的杜鹃开了不少，我看着颜色好，就让人摘了些来让莞姐姐插瓶。”

甄嬛忙让着她们进来，又让佩儿抱了个花瓶来插上。佩儿与菊清素来要好，插了瓶告了安就拉着手一起去下房说体己话去了。甄嬛含笑对陵容说：“劳你老想着我爱这些花儿朵儿的。除夕拿来的水仙很好，冲淡了我屋子的药气，要不一屋子的药味儿，该怎么住人呢。”

眉庄道：“还说呢？我倒觉得那药味儿怪好闻的，比我那些香袋啊香饼的都好。”
进暖阁坐下，槿汐已摆了一桌的吃食：蜂蜜花生、核桃粘、苹果软糖、翠玉豆糕、栗子酥、双色豆糕。
淳常在道：“御膳房里传下的菜真没味儿，嘴里老淡淡的。”
眉庄道：“他们那里对付着庆典时的大菜是没错儿的，若真讲起好来，还不如我们的小厨房里来的新鲜合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