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知后觉，才看的甄嬛电视剧。

意犹未尽，又去看了潋滟紫的原版小说，礼嬛部分比电视剧精彩，但我个人不是特别喜欢里面的第一人称的写作风格。台词还是电视剧中的更考究精妙。如若两者能结合想来是极好的。于是技痒，将两者一点点的融合，并加了一些以允礼的视觉为主的情节。最近太忙，更新有点慢。

不喜勿喷！

第1部分
契子
公元1722年，清康熙皇帝驾崩。川陕总督年羹尧和步军统领隆科多在皇位继承人大战中，为四阿哥胤禛登基立下汗马功劳，被雍正视作社稷重臣。一时权倾朝野，成为新政权的核心人物。
新皇登基大半年有余，整日里只顾勤政，甚少出入后宫。雍正子嗣稀薄，太后焦急，因此决定于八月见进行雍正朝第一次选秀。
大理寺少卿甄远道之长女甄嬛也在选秀之列。这甄嬛年方十七，生的灵秀乖巧，知书达理，颇有主见，深得父母的宠爱。
八月初一，甄嬛偕同两个婢女流朱浣碧到寺中上香，祷祝道：“信女虽不比男子建功立业，也不愿轻易辜负了自己。若要嫁人，必要嫁给这世上最好的男儿，和他结成连理，白首到老。但求菩萨保佑，让信女被撂牌子，不得入选进宫。”
上香后，主仆三人从寺庙中出来，几日未出门的浣碧自是喜滋滋的：“听说这里的寺庙是最灵的，小姐的心思一定能如愿。”
流朱接口笑道：“小姐，别的秀女都希望被选上，唯有咱们小姐想被撂牌子。菩萨一定记得真真儿的。”
甄嬛紧张得伸指嘘道：“都说许愿说破是不灵的。”
正说着，迎面走来一个年轻的公子，原来是太医院的新进太医温实初，这温太医大约二十五六岁年纪，医术高明，且个性沉稳敦厚。
温太医见甄嬛出来，想迎上去相见，却欲行又止。
浣碧先见着，讶异道：“唉？今天是什么日子，怎么温太医也来求菩萨？”
流朱也过来插话：“这个温太医呀，也是古怪，谁都知道太医不得皇命，不得为皇族以外的人请脉诊病，他倒好，十天半月便往咱们府里跑。”
甄嬛微斥：“你们俩话太多了。我该和温太医要一剂药，好好治治你们。”说着迎上几步，微微一点头，笑着招呼：“实初哥哥～”
温实初头一低，有些羞涩：“嬛妹妹，刚刚我去府上请脉，听甄伯母说你来这里进香了。”
甄嬛回道：“出来走走，也是散心。”
“嬛妹妹，你就不要再瞒我了。我知道，为了殿选之事，你已经烦恼多日了。”实初道。
甄嬛淡淡一笑：“嬛儿是尽人事以听天命。”
实初摩挲着从手里递出一个玉壶，玉壶柔润光洁，一看就是价值不菲。“嬛妹妹，家父在世的时候常说，一片冰心在玉壶。他让我把此壶交予我们温家未来的。。。其实这也是我一直以来的心意。你若接受的话，就不用再去宫中殿选了。”
甄嬛低下头，顿了顿，柔声答道：“顺治爷在世的时候就定下定例，所有未经选看的秀女断不可私下结亲，实初哥哥想一时救急，也不必拿出这么贵重的东西来。嬛儿受不起。”
实初急道：“嬛妹妹，我虽是一介御医，俸禄微薄，可是我保证一生一世对你好，疼爱你保护你，永远事事以你为重。本来每半月一次到府上去请脉，能够偶尔见一次妹妹的笑严，已经心满意足了，可谁知。。。而且我也知道，妹妹心里是不愿意去殿选的。”
甄嬛接过话：“实初哥哥这么说，就枉顾我们一直以来的兄妹情谊了，嬛儿没有哥哥，一直把您当作自己的亲哥哥一样看待，自然相信哥哥会待妹妹好的。自然啦，以后有了嫂子，你也会对嫂子更好。”
实初郁郁：“实初虽然唐突了妹妹，却是真心实意的希望妹妹不要去应选，这不仅仅是因为我心里一直把妹妹当成。。。其实更是因为甄伯父曾经救过家父性命。”
甄嬛：“我们两家是世交，当年恩义，不过是父亲随手之劳，不必挂怀。”“可是，我父亲当年被诬，起因也是因为后宫争斗，不能独善其身，一介御医尚且如此，何况，妹妹如果被选中的话，会身在其中啊。。。”
甄嬛用手拨着前襟的秀发，叹然道：“实初哥哥的话我都明白，只是我不去应选，迟早也是玉娆，家中无子，女儿还能不孝吗？”
于甄环而言，眼下是否会入宫还是不定数，且无论入宫与否，甄环也不愿意将终身托付给她不爱之人。所以，她虽感激温实初的情谊，却还是婉拒了。

一、云意春深
甄嬛初进宫的那日，是个晴朗的日子。雍正元年农历八月二十，黄道吉日。紫禁城空旷的院落里可以看见无比晴好的天空，蓝澄澄的如一汪碧玉，没有一丝云彩，偶尔有大雁成群结队地飞过。

神武门外整整齐齐地排列着无数专送秀女的马车，所有的人都鸦雀无声，保持异常的沉默。甄嬛和来自各地的秀女站在一起，黑压压一群人，端的是绿肥红瘦，嫩脸修蛾，脂粉香扑鼻。很少有人说话，只专心照看自己的脂粉衣裳是否周全，或是好奇地偷眼观察近旁的秀女。

选秀是每个官家少女的命运，每三年一选，经过层层选拔，将才貌双全的未婚女子选入皇宫，充实**。

这场选秀对甄嬛的意义并不大，她只不过是来转一圈充个数便回去。甄嬛母亲总说像女儿这般容貌家世，更不肖说人品才学一定要给挑最好的郎君。她也一直是这样想着，要嫁这世间上最好的男儿，和他结成连理平平安安白首到老。皇帝坐拥天下，却未必是甄嬛心中认可的最好的男儿。至少，他不能专心。

因而，甄嬛并不细心打扮。脸上薄施粉黛，一身浅绿色挑丝双窠云雁的时新宫装，合着规矩裁制的，上裳下裙，泯然于众的普通式样和颜色，并无半分出挑，也不小气。头上斜簪一朵新摘的白芙蓉，除此之外只挽一支碧玉七宝玲珑簪，缀下细细的银丝串珠流苏，略略自矜身份，以显并非一般的小家碧玉，可以轻易小瞧了去。

选看秀女的地点在紫禁城内长春宫的正殿云意殿。秀女分成六人一组，由太监引着进去被选看，其余的则在长春宫的东西暖阁等候。选看很简单，朝皇上太后叩头，然后站着听候吩咐，皇上或者问哪个人几句话，或者问也不问，谢了恩便可。然后由皇上决定是“撂牌子”还是“留用”。“撂牌子”就是淘汰了，“留用”则是被选中，暂居本家，选吉日即可入宫为妃嫔。

皇上早已大婚，嫔妃却不多。这次的选秀，是广选妃嫔充实掖庭，为皇上绵延子嗣。

满满一院子秀女，与甄嬛相熟的只有济州都督沈自山的女儿沈眉庄。甄家府第与她京中外祖府上比邻而居，甄嬛和她更是自小一起长大，情谊非寻常可比。
眉庄远远看见甄嬛便笑了，走过来的执着手，面含喜色关切道：“嬛儿，你在这里我就放心了。上次听外祖母说妹妹受了风寒，可大好了？”　　甄嬛依依起身，喜道：“不过是咳嗽了两声，早就好了。劳姐姐费心。路上颠簸，姐姐可受了风尘之苦。”

眉庄点点头，细细看了甄嬛两眼，微笑说：“在京里休息了两日，已经好得多。妹妹今日打扮得好素净，益发显得姿容出众，卓而不群。”

甄嬛立时脸上飞红，害羞道：“姐姐不是美人么？这样说岂不是要羞煞我。”

眉庄含笑不语，用手指轻刮甄嬛的脸颊。只见她，一身玫瑰紫千瓣菊纹上裳，月白色百褶如意月裙，如漆乌发梳成一个反绾髻，髻边插一只累丝金凤，额上贴一朵镶金花钿，耳上的红宝耳坠摇曳生光，气度雍容沉静。

甄嬛不禁赞叹：“几日不见，姐姐出落得越发标致了。皇上看见必定过目不忘。”

眉庄手指按唇上示意噤声，小声说：“谨言慎行！今届秀女佼佼者甚多，姐姐姿色不过而而，未必就能中选。”

甄嬛自知失言，便不再说话，只和她絮絮一些家常。

只听见远处“哐啷”一声，有茶杯翻地的声响。两人停了说话，抬头去看。只见一个穿墨绿缎服满头珠翠的女子一手拎着裙摆，一手猛力扯住另一名秀女，口中喝道：“你没长眼么？这样滚烫的茶水浇到我身上！想作死么？你是哪家的秀女？”

被她扯住的秀女衣饰并不出众，长相却眉清目秀，楚楚动人。此时已瑟缩成一团，不知如何自处。只得垂下眉目，低声答道：“我叫安陵容。家父……家父……是……是……”

那秀女见她衣饰普通，早已不把她放在眼里，益发凶狠：“难道连父亲的官职也说不出口么？”

安陵容被她逼得无法，脸皮紫涨，声细如蚊：“家父……松阳县县丞……安比槐。”

那秀女一扬脸，露出轻蔑的神色，哼道：“果然是小门小户的出身！这样不知礼数。”

旁边有人插嘴提醒安陵容：“你可知你得罪的这位是包衣佐领家的千金夏冬春。”

安陵容心中惶恐，只好躬身施礼，向夏氏谢罪：“陵容刚才只是想到待会要面见圣驾，心中不安，所以一时失手将茶水洒在夏姐姐身上，陵容在这里向姐姐请罪，望姐姐原谅。”

夏氏脸上露出厌恶的神色，皱眉道：“凭你也想你见圣驾？真是异想天开！今日之事要作罢也可，你只需跪下向我叩头请罪。”

安陵容的脸色立刻变得苍白，眼泪在眼眶中滚来滚去，显得十分娇弱而无助，叫人萌生怜意。周遭的秀女无人肯为她劝一句夏氏。谁都想到，皇上怎么会选一个县丞的女儿做妃嫔，而这个夏氏，却有几分可能入选。势力悬殊，谁会愿意为一个小小县丞的女儿得罪佐领家的千金。眼见得安氏是一定要受这场羞辱了。

甄嬛心中瞧不起这样仗势欺人，不觉蹙了娥眉。眉庄见她如此，便握住她的手小声叮咛：“千万不要徒惹是非。”

甄嬛哪里肯依，挣开她的手，排众上前，抬手搀起安氏拉在身边，转而温言对夏氏道：“不过一件衣服罢了，夏姐姐莫要生气。妹妹带了替换的衣裳，姐姐到后厢换过即可。今日大选，姐姐这样吵闹怕是会惊动了圣驾，若是龙颜因此而震怒，又岂是你我姐妹可以承担的。况且，即便今日圣驾未惊，若是他日传到他人耳中，也会坏了姐姐贤德的名声。为一件衣服因小失大岂非得不偿失，望姐姐三思。”

夏氏略微一想，神色不豫，但终究没有发作，“哼”一声便走。围观的秀女散开，甄嬛又对安氏一笑：“今日甄嬛在这里多嘴，安姐姐切莫见笑。嬛儿见姐姐孤身一人，可否过来与我和眉庄姐姐做伴，也好大家多多照应，不致心中惶恐、应对无措。”

安陵容满面感激之色，娇怯怯垂首谢道：“多谢姐姐出言相助。陵容虽然出身寒微，但今日之恩，没齿难忘。”

甄嬛笑道：“举手之劳而已，大家都是待选的姐妹，何苦这样计较。”她微微迟疑：“只是姐姐这样为我得罪他人，岂非自添烦恼。”

眉庄走上前来对甄嬛道：“这是皇宫禁内，你这样无法无天！叫我担心。”又对安氏笑言：“你看她这个胡闹的样子。哪里是一心想入选的呢？也不怕得罪人。”
甄嬛眼看安氏的穿戴，衣裳簇新，显然是新做的，但衣料普通，显而易见是坊间寻常的作料，失了考究。头面除了发上插两只没有镶宝的素银簪子和绒花点缀，手上一只成色普通的金镯子，再无其他配饰，在打扮得花团锦簇的秀女群中未免显得有点寒酸。她微微蹙眉，看见墙角放着一盆开得正艳的秋海棠，随手从案上取一把剪子，“唰唰”剪下三枝簪在陵容鬓边，顿时增了她几分娇艳。又摘下耳上一对翠玉环替她戴上，道：“人要衣装，佛要金装。姐姐衣饰普通，那些人以貌取人就会轻视姐姐。这对耳环就当今日相见之礼。希望能助姐姐成功入选。”

安氏感动，垂泪道：“劳姐姐破费，妹妹出身寒微，自然是要被‘撂牌子’的，反而辜负姐姐美意。”

眉庄安慰道：“从来英雄不问出身。妹妹美色，何必妄自菲薄。”

正说着，有太监过来传安陵容和另几位秀女进殿。甄嬛朝她微笑鼓励，这才和眉庄牵着手归位继续等待。

方坐下便有小宫女上来奉茶。甄嬛与眉庄各自从荷包里取一锭碎银子赏她，那宫女喜笑颜开地谢了下去。眉庄见宫女退下，方才忧道：“刚才好一张利嘴。也不怕得罪新晋的宫嫔。”

甄嬛端过茶碗，徐徐地吹散杯中热气，见四周无人注意她们，才闲闲道：“你关心我我岂有不知道的。只是姐姐细想想，皇上选秀，家世固然重要，但德容言工也是不可或缺的。夏冬春虽说出身不低，但以这样的德行举止是断断入不了皇上的眼的。即便她入宫，恐怕也不得善终。所以又何来得罪呢？”

眉庄点点头，含笑道：“你说的果然有几分道理，无怪你爹爹自小便对你另眼相看，赞你‘女中诸葛’。当然，安氏也的确可怜。”

甄嬛微笑道：“这是一层。以姐姐的家世姿色入选是意料中事。安氏虽然出身不好，但进退有礼，相貌楚楚别有一番风韵，入选的可能比夏氏大些。妹妹无心入宫，万一安氏得选，姐姐在宫中也好多个照应。当然今朝佳丽甚多，安氏能否得选另当别论，也是嬛儿一番愚见罢了。”

眉庄动容，伸手握住甄嬛的手感叹：“嬛儿，多谢你这样为我费心。只是你如此美貌却无心进宫，若是落入寻常人家真是明珠暗投了。”

甄嬛不置可否，只淡淡一笑道：“人各有志。况且嬛儿愚钝，不惯宫中生活，只望姐姐能青云直上。”

今届应选秀女人数众多，待轮到甄嬛与眉庄进殿面圣时已是月上柳梢的黄昏时分。大半秀女早已回去，只余寥寥十数人仍在暖阁焦急等候。殿内掌上了灯，自御座下到大殿门口齐齐两排河阳花烛，洋洋数百枝，支支如手臂粗，烛中灌有沉香屑，火焰明亮，香气清郁。　　甄嬛与眉庄和另四名秀女整衣肃容走了进去，听一旁引导内监的口令下跪行礼，然后一齐站起来，垂手站立一旁等待司礼内监唱名然后一一出列参见。只听一年老的内监哑着尖细的嗓音一个一个喊到：
“江苏盐道邺简之女邺芳春，年十八。”
“苏州织造孙长合之妹孙妙清，年十七。”
“宣城知府傅书平之女傅小棠，年十五。”

甄嬛低着头，目不斜视地盯着地上，块块三尺见方的大青石砖拼贴无缝，中间光洁如镜，四周琢磨出四喜如意云纹图案。听着前几位秀女跪拜如仪，衣角裙边和满头珠翠首饰发出轻微的唏娑碰撞的的声音。她好奇瞥一眼旁边，有几名秀女已紧张得双手微微发抖，不由心内暗笑。

她终于忍不住偷眼看宝座上的太后和皇帝。云意殿大而空阔，殿中墙壁栋梁与柱子皆饰以云彩花纹，意态多姿，斑斓绚丽，全无龙凤等宫中常用的花饰。赤金九龙金宝璀璨的宝座上方坐着的正是大清朝第四代君主雍正。室内幽暗，无法看清帝王的样貌。只觉体态微斜，微微露疲惫之色，想是已经看了一天的秀女已然眼花，听她们请安也只点头示意，没问什么话便挥了挥手让她们退下。可怜这些秀女紧张了一天，为了顾惜花容月貌连午饭也不敢吃，战战兢兢来参选，就这样被轻易“撂”了牌子。太后坐在皇帝宝座左侧，珠冠凤裳，甚是庄严，虽劳碌了一日已显疲态，犹自强坐着，气势丝毫不减。

“济州都督沈自山之女沈眉庄，年十七。”眉庄脱列而出，身姿轻盈，低头福了一福，声如莺啭：“臣女沈眉庄参见皇上皇太后，愿皇上万岁万福，皇太后千岁吉祥。”

皇帝坐直身子，语气颇有兴趣：“可曾念过什么书？”殿堂空阔，皇帝的声音夹着缥缈而空旷的回音，远远听来不太真实，嗡嗡地如在幻境。

眉庄依言温文有礼地答道：“臣女愚钝，甚少读书，只看过《女则》与《女训》，略识得几个字。”眉庄依照母亲的教导，不敢露过多的学识，女子无才便是德还是那时的主流观念。

皇帝“唔”一声道：“这两本书讲究女子的贤德，不错。”
太后和颜悦色地附和：“女儿家多以针线女红为要，你能识几个字已是很好。”
眉庄闻言并不敢过于露出喜色，挚礼答道：“多谢皇上太后赞赏。”
太后语带笑音，吩咐司礼内监：“还不快把名字记下留用。”

眉庄退下，转身站到甄嬛身旁，舒出一口气与她相视一笑。眉庄大方得体，容貌出众，她入选是意料中事。

只听司礼内监唱道 “吏部侍郎甄远道之女甄嬛，年十七。”甄嬛上前两步，盈盈拜倒，垂首说：“臣女甄嬛参见皇上太后，愿皇上万岁万福，太后千岁吉祥。”

皇帝轻轻“哦”一声，问道：“甄嬛？是哪个‘嬛’？”

甄嬛低着头脱口而出：“蔡伸词：嬛嬛一袅楚宫腰。正是臣女闺名。”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实在糟糕，一时口快太露锋芒，把书上的话说了出来，恐怕已经引起皇帝注意，实在是有违初衷。悔之悔之！

果然，皇帝抚掌笑道：“诗书倒是很通，甄远道很会教女。只是不知你是否当得起这个名字。抬起头来！”

甄嬛情知避不过，后悔刚才锋芒太露，现在也只能抬头，希望皇帝看过这么多南北佳丽，见她这么规规矩矩地打扮会不感兴趣。

太后道：“走上前来。”说着微微侧目，旁边的内监立即会意，拿起一杯茶水泼在她面前。一只猫儿忽然窜出扑入水中，湿乎乎的爪子又踩过她的花盆底鞋子往她身后飞跃而去，甄嬛被吓得不轻。但是，一直以来父亲教育的处变不惊还是起了作用，虽是脸色已吓的煞白，到底没有惊叫出声。只听得后面不知哪位秀女“呀！”的尖叫起来，腿一软扑跌在地上。甄嬛稳了稳心神，平静地踏着茶水走上前两步。

太后仔细看了她，微微一愣，转而含笑说：“很是端庄。”

只见皇帝也愣了一愣，身子愈发的往前倾，呆了半响随即赞道：“柔桡嬛嬛，妩媚姌袅。你果然当得起这个名字。”

太后随声说：“打扮得也很是清丽，与刚才的沈氏正像是桃红柳绿，很是得衬。只是这“甄”字犯了圣讳。。。”

甄嬛跪下，柔声道：“启禀太后，当年先帝爷康熙皇帝听得父亲姓甄，说姓甄好，听着像忠贞之士。以此作为勉励。”雍正不曾想眼前这女子如此伶俐，微微点头：“朕明白先帝的用意，朕倒想起一件事，江南有二乔，何北甄宓俏，甄氏出美人，甄宓就是汉末的三大美人之一。”

甄嬛低低垂首，面上滚烫，已是红若流霞，默不作声。只觉得眼前尽是流金般的烛光隐隐摇曳，香气陶陶然，绵绵不绝地在鼻尖荡漾。

皇帝含笑点点头，吩咐命司礼内监：“记下她名字留用。方才吓倒的秀女，赶出宫去，永不再选。”

太后转过头对皇帝笑道：“今日选的几位宫嫔都是绝色，既有精通诗书的，又有贤德温顺的，真是增添宫中祥和之气。”皇帝微微一笑却不答话。

甄嬛心中一沉，上面高高端坐的那个看不清面目的中年男子就是**后所倚仗终身的夫君了？！甄嬛躬身施了一礼，默默归列。眉庄朝她灿然一笑。她此刻心中迷乱，不知该如何应对这突如其来的中选，无心再去理会别的。等这班秀女见驾完毕，按照预先引导内监教的，无论是否中选，都叩头谢了恩然后随班鱼贯而出。

才出云意殿，听得身后“砰”地一声，转身去看，是刚才同列的秀女江苏盐道之女邺芳春，只见她面色惨白，额头上满是冷汗，已然晕厥过去。想必是没能“留用”以致伤心过度痰气上涌。

甄嬛微叹了一口气：“想留的没能留，不想留的却偏偏留下了。”说话间邺芳春已被殿门前服侍的内监宫女扶了开去。

眉庄扶一扶她发髻上将要滑落的芙蓉，轻声说：“妹妹何必叹息，能进宫是福气，多少人巴不得的事。况且你我二人一同进宫，彼此也能多加照应。宣旨的内监已经去了，甄伯父必定欢喜。”

甄嬛手指绞着裙上坠着的攒心梅花络子，只默默不语。半晌才低低的说：“眉姐姐，我当真不是故意的。”

眉庄扯住甄嬛衣袖，柔缓地说：“我明白。我早说过，以你的才貌凭一己之力是避不过的。”她顿了一顿，收敛笑容凝声说：“何况以你我的资质，难道真要委身于那些碌碌之徒？”

眉庄正劝慰着，有年长的宫女提着风灯上来引她们出宫。宫女面上堆满笑容，向她们福了一福说：“恭喜两位小主得选之喜。”两人矜持一笑，拿了银子赏了，搀着手慢慢往神武门外走。

神武门外等候的马车只剩下零星几辆，马车前悬挂的琉璃风灯在风里一摇一晃，像是身不由主一般。等候在车上的近身侍婢流朱和浣碧，远远见小姐们来了，赶紧携了披风跳下马车过来迎接。浣碧扶住甄嬛手臂，柔声说：“小姐劳累了。”流朱把锦缎披风搭在她身上系好。甄嬛回过头看着宫门内的红墙绿瓦自顾发呆。

眉庄被自家的婢女采月扶上车，驶到近旁，掀起帘子关切说：“教引姑姑不几日就要到你我府中教导宫中礼仪。等圣旨下来正式进宫以前你我姐妹暂时不能见面了，妹妹好好保重。”

甄嬛点了点头，流朱与浣碧一同扶上车。车下的宫女毕恭毕敬地垂手侍立，口中恭谨地说：“恭送两位小主。”

甄嬛又掀开帘子回头深深看了一眼，暮色四合的天空半是如滴了墨汁一般透出黑意，半是幻紫流金的晚霞，如铺开了长长一条七彩弹花织锦。在这样幻彩迷蒙下殿宇深广金碧辉煌的紫奥城有一种说不出的慑人气势。

二、归来何定
车还没到侍郎府门前，已经遥遥地听见鼓乐声和鞭炮噼里啪啦作响的声音。红色的灯笼映得一条街煌煌如在梦中。待流朱掀开布帘，甄嬛远远地看见阖家大小全立在大门前等候，眼中一热，直要落下泪来，转头死命忍住。家中的仆从婢女早早迎了过来伸手搀扶。甄氏夫妻的表情不知是喜是悲，面上笑若春风，眼中含着泪。甄嬛刚想扑进娘的怀里，只见所有人齐齐地跪了下来，恭恭敬敬地喊：“臣甄远道连同家眷参见小主。”

甄嬛立时愣在当地，这才想起自己已是皇上钦选的宫嫔，只等这两日颁下圣旨确定名分品级。一日之间世界早已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她心中悲苦，忍不住落泪，连忙伸手去搀扶。

父亲连忙摆手：“小主不可。这可不合规矩。”浣碧连忙递过一条丝帕让甄嬛拭去泪痕。甄环只得极力保持语气平和道：“快起来吧。”

众人方才起来众星拱月般的迎了进去。当下只余甄氏一家人开了一桌家宴。
甄嬛登时跪下泫然道：“女儿不孝，已经不能承欢膝下奉养爹娘，还要爹娘这般谨遵规矩，心中实在不安。”

甄氏夫妇连忙过来扶起，甄嬛跪着不动继续说：“请爹娘听女儿说完。女儿虽已是皇家的人，但孝礼不可废。请爹娘准许女儿在进宫前仍以礼侍奉，要不然女儿宁愿长跪不起。”

甄母已经泪如雨下，甄父点点头，含泪道：“好，好！我甄远道果然没白生这个孝顺女儿。”这才示意妹妹玉娆将姐姐扶起，依次坐下吃饭。　　此时甄嬛只觉得心烦意乱，加上劳碌了一天，终究没什么胃口。便早早向爹娘道了安回房中休息。

流朱与浣碧一早收拾好了床铺。甄嬛虽然疲累，却是睡意全无。正换了寝衣想胡乱睡下，甄父却亲自端了一碗冰糖燕窝羹来看她。

甄父唤了一句“嬛儿”，眼中已有老泪。甄嬛坐在爹爹身边，终于枕着爹的手臂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甄父抚着甄嬛的头发：“我儿，爹这么晚来有几句话要嘱咐你。你虽说才十七岁，可自小主意大。七岁的时候就嫌自己的名字‘玉嬛’不好，嫌那‘玉’字寻常女儿家都有，俗气，硬生生不要了。长大后，爹爹也是事事由着你。如今要进宫侍驾，可由不得自己的性子来了。凡事必须瞻前顾后，小心谨慎，和眉庄一般沉稳。”

甄嬛收泪点点头，答应道：“女儿知道，凡事自会讲求分寸，循规蹈矩。”
甄父长叹一声：“本不想你进宫。只是事无可避，也只得如此了。历代后宫都是是非之地，况且今日皇上已对你颇多关注，想来今后必多是非，一定要善自小心，保全自己。”

甄嬛忍着泪安慰父亲：“您不是一直说女儿是‘女中诸葛’，聪明过人么？爹爹放心就是。”

父亲满面忧色，忧声说：“要在后宫之中生存下去的人哪个不是聪明的？爹爹正是担心你容貌绝色，才艺两全，尚未进宫已惹皇上注目，不免会遭后宫之人嫉妒暗算。你若再以才智相斗，恐怕徒然害了自身。切记若无万全把握获得恩宠，一定要收敛锋芒，韬光养晦。爹爹不求你争得荣华富贵，但求我的掌上明珠能平安终老。”

甄嬛郑重其事地看着父亲的眼睛，一字一顿道：“女儿也不求能获得圣上宠眷，但求无波无浪在宫中了此一生，保住甄氏满门和自身性命即可。”

父亲眼中满是慈爱之色，疼惜的说：“可惜你才小小年纪，就要去这后宫之中经受苦楚，爹爹实在是于心不忍。

“事已至此，女儿没有退路。只有步步向前。”

父亲见她如此说，略微放心，思量许久方试探着问道：“带去宫中的人既要是心腹，又要是伶俐的精干的。你可想好了要带谁去？”

甄嬛明白父亲的意思，道：“这个女儿早就想好了。流朱机敏、浣碧缜密，女儿想带她们俩进宫。”

父亲微微松了一口气：“这也好。她们俩是自幼与你一同长大的。陪你去为父也放心了。尤其是浣碧，她——她——”甄父欲言又止：“她到底是你的妹妹呀。”

甄嬛一愣：“什么？”甄父垂头哽咽道：“你母亲一直不知道，许多年前，我——我与一汉人女子结识，后来，就有了浣碧了。”

“难怪父亲当年带浣碧回来，只说做女儿的侍女。”

“她母亲单单是汉女就罢了，偏偏是罪臣之女，此事一传扬开来，这不但对你不好，恐怕连浣碧也不保。是我辜负了你母亲，也委屈了浣碧呀。”

甄环安慰道：“父亲也有父亲的不得以，浣碧的身世。。。将来若有机会，握一定给她指个好人家。”甄父微显苍老的脸上闪过一丝难言的内疚与愧怼：“如此，那 就看她的造化了。”

“父亲放心，我与她情同姐妹，必不亏待了她。”

次日清晨，流朱浣碧服侍甄嬛起来洗漱。她忽然想起一件事，正想出门，才记起自己已是小主，不能随意出府。于是召来房中的小丫鬟玢儿吩咐道：“你去打听，今届秀女松阳县县丞安比槐的千金安陵容是否当选，住在哪里。别声张，回来告诉我。”

玢儿应一声出去。过来半日来回：“回禀小主，安小姐已经当选，现今住在西城静百胡同的柳记客栈。不过听说她只和一个姨娘前来应选，手头已十分拮据，昨日连打赏的钱也付不出来，还是客栈老板垫付的。”甄嬛皱了皱眉，这也实在不像话，哪有当选的小主仍住在客栈，如果被这两日前来宣旨的内监和引导姑姑看见，将来到宫中如何立足。

她略一思索，对玢儿道：“去请老爷过来。”

不过一柱香时间，甄父便到了。纵然甄嬛极力阻止，他还是行了一礼，才在桌前坐下。行过礼，他便又是那个对女儿宠溺的父亲，谈笑风生起来。

甄嬛对父亲道：“爹爹，女儿有件事和你商量。女儿昨日认识一个秀女，曾经出手相助于她。如今她业已入选为小主，只是出身寒微，家景窘困，现下还寄居在客栈，实在太过凄凉。女儿想接她过来同住。不知爹爹意下如何？”

父亲捋了捋胡须，沉思片刻说：“既然你喜欢，那没有什么不妥的。我命人接了她来就是。”

傍晚时分，一抬小轿接了安陵容和她姨娘过来。甄母早让下人打扫好隔壁春及轩，准备好衣物首饰，又分派几个丫头过去服侍她们。

陵容一见甄嬛，满面是泪，盈盈然就要拜倒。甄嬛连忙起身去扶，笑道：“你我姐妹是一样的人，何故对我行这样的大礼呢？”

流朱心思敏捷，立即让陵容：“陵容小主与姨娘请坐。”陵容方与她姨娘萧氏坐下。

陵容举袖拭泪：“陵容多承甄姐姐怜惜，才在京城有安身之地，来日进宫不会被他人轻视，此恩陵容实在无以为报。”萧姨娘也是感激不尽。

浣碧在一旁笑说：“刚才去客栈，那老板还以为陵容小主奇货可居，硬是不放她们走呢。亏得知道甄府名号，才没有再为难。”

夜色渐深，甄嬛独自送陵容回房，月色如水倾注在抄手游廊上。她诚意对陵容说：“陵容，住在我家就如在自己家，千万不要拘束。缺什么要告诉我，丫头老妈子不驯服也要告诉我，不要委屈了自己任由他们翻天。”陵容心中感动，执住甄嬛的手说：“陵容卑微，不知从哪里修得的福气，得到姐姐顾惜，才能安心入宫。陵容只有以真心为报，一生一世与姐姐扶持，相伴宫中岁月。”

甄嬛心中一暖，紧紧握住她的手，诚恳地唤：“好妹妹。”

此时紫禁城中的皇帝也未曾歇息。正斜靠在榻上看折子，皇后娘娘求见。只见皇后乌拉那拉氏宜修一身轻便装束，盈盈而入，人未进殿，笑颜已展：“臣妾前来恭喜皇上，贺皇上又得佳人。”

雍正随手放下折子看着皇后：“皇后何处此言？”

“宫中已经传开了，今日选秀，龙颜大悦。”

雍正微笑道：“只是泛泛之辈中总算有一两个姿色尚可的。”

“岂止尚可？听说沈自山的女儿很有当年敬嫔的风范，而甄氏却长得活脱脱就。。。”皇后欲言又止。皇帝瞟了一眼皇后，随意道：“只是眉眼中有几分相似罢了。”皇后笑言：“有几分相似，已是难得。”原来，他们说的是先皇后纯元。
皇后微一行礼：“恕臣妾多嘴，皇上准备给甄氏什么位分哪？”

“给个贵人吧。”

“贵人？”皇后稍稍一顿，慢条斯理道：“好，就贵人吧，除了前面满军旗的富察氏是贵人，蒙军旗的博尔济吉特是贵人，汉军旗秀女中正好也有两个贵人了。”

“还有一个是——”

“沈贵人，沈自山的女儿。沈自山的官位可比甄远道要高，虽然皇上重视汉军旗，可是满蒙联姻是旧俗，汉军旗有两个贵人，这样做会不会太显眼了？”

皇帝一沉吟：“那就给甄氏正六品常在吧。汉军旗嘛，入宫位分不宜太高。虽然是常在，朕还想给她个封号，就封为“宛”字如何？说着握着皇后的手在上面写了个宛字。“朕觉得那甄氏宛尔一笑的样子甚美。”说着自顾乐了起来。

皇后略微有一丝尴尬的陪笑，随即转了话题：“皇上今日在殿前选毕，臣妾让几个王爷贝勒在落选的秀女挑些回去伺候。年满十五的阿哥们都来了，臣妾让几位还未大婚的阿哥优先选择，各人也都挑了些回去。只不见了十七弟，臣妾也不敢妄自为他做主。”

雍正摆弄着手里的翡翠佛珠笑道：“这十七弟，也有二十五六了，还没个正室。他自己怎地也不着急，到底是跑哪去了？他自小得先帝宠爱，本就比别人任性些。也罢，明日禀明太后，让太后帮他选个德才兼备的做福晋便是。”

此时，雍正皇帝的十七弟果郡王允礼正陪着母亲舒太妃话家常。先帝驾崩后，舒太妃就自请出家，居住在凌云峰的安栖观中。

太妃拉着允礼坐在近前，温和的望着儿子：“允礼，虽说这一年你都在京里，可自从先帝驾崩，京中风云变幻，额娘看着你倒比过去在外漂泊时反而瘦了许多。”太妃沉默了一会儿，又言：“你四哥性子刚毅多疑，你几个哥哥的境遇。。。难为你知隐忍进退，可苦了你了。。。”

允礼把玩着手里名为长相思的玉箫：“额娘，都过去了，您无需担心，儿子对那权势本本也无甚兴趣。世间有趣的事情本就很多，琴棋书画，史书古籍看着不是比那折子有趣多了？而且，没了重任于肩，儿更能自在出行，领略名山大川之妙啊。”

舒太妃也笑了：“这话是不错，富贵闲人的确难得。如今你也二十好几了。先帝爷在世时就屡次给你指婚，你都借故推脱。你四哥即位这些日子也忙，听说待得今日才选秀。你四哥选毕，也该是你们几个未大婚的阿哥挑选，你不在跟前瞧着，倒是跑来这里陪我这老太婆做什么？”

允礼低下头，盯着手中的玉箫，认真答道：“额娘，我的心您不是不知，儿只愿找到一位知心人，象您和阿玛那样恩爱到老。那选秀，只匆匆一面，无非只观得容貌，却如何能够知心？”

说起先帝，舒太妃也是满脸的思念和欣慰，虽说日子不长，可她和康熙帝之间曾经有过的相知相交的真情，已让她一生知足。她自然也希望儿子能有知心的伴侣，沉吟半响，问道：“平常百姓家儿女，你也瞧不上。这深宅大院中的女子，你又没机会深谈，哪里就有机会找到知心人呢？”

允礼洽然一笑：“那儿子也宁缺勿滥。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说罢，将玉箫对在嘴边，悠然的吹起曲来。

这十七爷允礼原是康熙帝晚年最宠爱的儿子，自小带在身边亲自教导，琴棋书画弓马骑射样样精通。稍大一些时，每日下午更是陪着父皇听各学术大臣讲学，经史典籍自是不在话下，甚至是与几个西洋大臣也颇为交好，小允礼好奇心重，总缠着洋大臣们讲述西方故事，地域风情等。更是从郎世宁那学习了西洋的人物肖像画技法，将中西绘画融会贯通，将人物画得栩栩如生。这郎世宁是比利时人，康熙晚年到了中国，朝廷看他绘画颇为生动，就留在皇宫，一是给妃嫔们画像，二来让他参与圆明园的主设计，将西方宫廷风格建筑融汇入圆明园来。

康熙五十一年，九王夺嫡愈演愈烈，康熙担心十五岁的允礼卷入其中。正巧有一深得皇帝信赖的高人隐士欲离京四处云游，康熙便让允礼微服随此人离开，游学于大江南北。除非节庆大典，甚少下旨令他回京。这高人不仅见识非凡，且武功高深，允礼之与他亦师亦友。

几年风餐露宿，漂泊游历，允礼已二十出头，长的英俊挺拔，朗目剑眉，气质不同于一般的皇亲贵胄，儿时的至尊至贵成就了他的高贵、温和和优雅，少年时的磨练又使他坚毅、谦逊和洒脱。难得的是，尝尽富贵与贫贱的他多了一层悲悯世人之情怀。是以，无论贩夫走卒或鸿儒雅士，他都能相与得宜。

康熙六十年春，允礼奉命回京伴驾。康熙给了他正黄及镶黄旗两旗都统的职位，命他戍守京畿。

几个月后，六十八岁高龄的康熙密诏允礼：“老十七，你自小聪明伶俐，本可大用，可是你毕竟年岁太小了，皇阿玛年事已高，恐怕等不到你长大。。。”

允礼跪前两步，握者康熙的手：“皇阿玛，您千秋鼎盛。。。”康熙摇摇头，阻止允礼道：“你上面十几个哥哥都虎视眈眈这个皇位，这个位置对你而言，就是一个危险的火坑。父皇并不愿你受这些苦，只愿你一生平安富贵便好。当今之势，文恬武嬉，官场败坏已久。为大清万代基业，朕不得不选一个刚毅狠刻之主。只是，这便苦了你和其他众兄弟了。”

康熙叹了一声，接着道：“朕也没有能力一一保全，可是你，皇阿玛一定是要保的。给你这些兵，不是让你如何，而是让你全力襄助新君登基，帮他扫清障碍。只盼他看着你的功劳，想来也就不会薄待了你和你母亲。”

允礼跪拜于地，郑重答道：“儿臣谢皇阿玛费心。请皇阿玛放心，儿臣自当遵从皇命，无论将来是哪位哥哥继承大统，儿臣必拼死相保。”

康熙老泪纵横，伸手牵起允礼：“起来，起来。父皇不要你拼死，父皇只要你平安，任何时候，自己的安全最重要，你可记住了？”允礼含泪答允：“儿子记住了。”

不久，康熙驾崩。遗诏四爷爱新觉罗胤禛继承王位，以八爷胤禩为首的众皇子和亲近大臣不服，允礼身为前锋统领联合隆科多，尽力维持了京中治安，保住了四阿哥胤禛的皇位。雍正登基后，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贬抑了八爷党众兄弟，对其他没有参与此事的兄弟们也多有戒惧，然而对这十七弟颇为亲厚。

雍正元年四月初三封允礼为果郡王。不久，允礼以不善带兵为由，自请辞去前锋统领一职，只接了个理藩院的差事，整日里只是接见些个番邦外臣，谈天说地，品诗论画，或只是跟着郎世宁设计和督建圆明园，并不理朝政之事。

雍正元年八月二十二日。宫里的内监到甄府宣旨：
吏部侍郎甄远道十七岁女甄嬛，著封为正六品常在，赐号‘莞’，于九月十五日进内。钦此。

甄嬛心中已经说不出是悲是喜，只静静地接旨谢恩。一位宫女服色的年长女子前行几步。甄嬛便知是教引姑姑，便微微福一福身，叫了声：“姑姑。”

来人一愣，想是没想到甄氏会这样以礼待她。急忙跪下请安，口中说着：“奴婢芳若，参见小主。”清朝的规矩，教引姑姑身份特殊，在教导小主宫中礼仪期间是不用向宫嫔小主叩头行大礼的，所以初次见面也只是请了跪安。

甄父早已准备了钱财礼物送与宣旨太监。考虑到陵容寄居，手头不便，就连她的那一份也一起给了公公。

太监收了礼，又去隔壁的春及轩宣旨：
“雍正二年八月二十二日，总管内务府由敬事房抄出，奉旨：松阳县丞安比槐十七岁女安陵容，著封为从七品答应，于九月十五日进内。钦此。”

陵容与萧姨娘喜极而泣。因甄嬛与陵容住在一起，教养姑姑便同是芳若。宣旨完毕，引了姑姑和太监去饮茶。为姑姑准备上好的房间，好吃好喝地款待。

此时去打听消息的人也回来了。因是刚进宫，进选的小主封的位份都不高，都在正五品嫔以下。眉庄被册封为从五品贵人，与甄环同日进宫。这次入选的小主共有十五位，分三批进宫。甄嬛、眉庄与陵容是汉军旗的，所以是最后一批。　　甄嬛心里稍稍安慰。不仅可以晚两日进宫，而且三人相熟，进宫后也可以彼此照应，不至于长日寂寞。

二人行过册封礼，就开始别院而居。虽然仍住在吏部侍郎府邸，但居住的快雪轩和春及轩却被隔起来了，外边是宫中派来的侍卫守卫，里边则是太监、宫女服侍，闲杂男子一概禁止入内。只教引姑姑陪着我们学习礼仪，等候着九月十五进宫的日子到来。

册封后规矩严谨，除了要带去宫中的近身侍婢可以贴身服侍，连父亲见面都要隔着帘子跪在门外的软垫上说话。母亲和妹妹还可一日见一次，但也要依照礼数请安。

陵容与甄嬛俱是宫嫔，倒可以常常往来走动，也在一起学习礼节。
满清历来讲求君臣之份，君为臣纲。“莞贵人”的封号象征着她已经是天子的人，虽然只是个即将入宫低等宫嫔。每一次看着父亲跪在帘子外边向她请安，口中恭谨念念：“莞贵人吉祥，愿贵人小主福寿康宁。”然后俯着躯体与她说话，只叫她不忍卒睹，心里说不出的难受与伤心。

如此几次，甄嬛只得对父亲避而不见，每天由玉娆替她问候父亲，并时时叮嘱父亲注意保养。

每日早起父亲和陵容听芳若讲解宫中规矩，下午依例午睡后起来练习礼节，站立、走路、请安、吃饭等姿势。两人都是一点既透的人，很快学得娴熟。空闲的时候便听芳若讲一会宫中闲话。芳若原在太后身边当差，性子谦恭直爽，侍侯得极为周全。芳若甚少提及宫闱内事，但日子一天天过去，朝夕相处间虽是只有只字片语，两人对宫中的情况也明白了大概。

这紫禁城里有各种主子，正经主子只有三位，太后、皇上、皇后。其余的嫔妃都只能称作小主，一宫的主位，也就是嫔以上的，可以尊称为娘娘。成了主位才能居主殿，掌管一宫事宜。主位都有定数，但是贵人常在和答应就没有定数，这些都是有品级的妃嫔，最末一等是官女子，跟宫女差不多，不过是伺候皇上过夜的宫女。祖制宫女晋封是要一级一级来的，是不能越级晋封的。

皇帝爱新觉罗胤禛今年四十有五，早前还是雍亲王时就已大婚，娶的是当今太后的表侄女乌喇那拉氏纯元。皇后虽比皇上年长两岁，但是端庄娴雅，时人皆称皇后“婉嫕有妇德，美暎椒房”，与皇上举案齐眉，十分恩爱，在后宫也甚得人心。谁料大婚五年后皇后难产薨逝，连新生的小皇子也未能保住。皇上伤心之余追谥为“纯元皇后”。又选了皇后的妹妹，也是太后的表侄女，贵妃乌喇那拉氏宜修继任中宫，当今皇后虽不是国色，却也宽和，皇上对她倒还敬重。如今宫中最受宠爱的是翊坤宫华妃年世兰。传说她颇负倾城之貌，甚得皇帝欢心，宫中无人敢掖其锋，别说一干妃嫔，就是连皇后也要让她两分。

照理说皇后是太后的表侄女，太后为亲眷故或是外戚荣宠之故都不会这样坐视不理。可惜皇帝登基后，太后大病一场，想是操心兄弟手足相残之事心力交瘁，于是起了归隐颐养之意，从此除了重大的节庆之外，便长居太后殿闭门不出，专心理佛，再不插手朝廷及后宫之事，只把一切交予皇后处置。

自圣旨下了以后，虽然不能见眉庄，和家人也不得随意见面，但甄环与陵容的感情却日渐笃定。日日形影不离，姐妹相称，连一支玉簪也轮流插戴。

秀女进宫前的这些日子，皇宫里也是分外忙碌，皇后那拉氏忙着给准备进宫的各级小主分配寝殿。她揣摩圣意，便将贵人沈氏眉庄安排在了咸福宫的存菊堂与敬嫔同住一院，莞常在甄嬛安排在距离皇上很近的承乾宫，华妃打听到新进小主中，莞常在最得圣心，心生嫉恨，便将她的住所改在了冷僻的碎玉轩。皇后得知，也不置可否。

各王爷贝勒得了福晋或侧福晋的，也相约了一起进宫觐见太后谢恩。太后特别嘱咐让十七爷一同入宫。雍正贬抑的众兄弟中，十四爷允禵也是太后的亲生，与雍正爷一母同胞，当年亦深得康熙器重，手握重兵，封为大将军王。先帝驾崩，雍正登基，允禵不服，带兵闯殿，咆哮灵前。雍正大怒，勒令圈禁。事后，允礼极力求情之下才免了圈禁之罚，只是削了兵权王位，贬去了上京。太后感激允礼的相助，所以对他格外的亲厚些。

众王爷贝勒从神武门外下轿。允礼却是骑马而来，也在此下马，兄弟几人一起步行入内往慈宁宫去。

十爷敦亲王允䄉先发话：“听说就这的几日，新选的秀女就是要从此门入宫了。若是能碰上一两个，爷这趟也白进来！哈哈。。。”这允䄉，本是八爷一党，只因母亲温僖贵妃是辅政大臣遏必隆亲孙女，雍正忌惮其母族亲贵力量，是以并没有动他。允䄉个性粗豪，我行我素，对雍正并不如何尊敬。

十六爷允禄因过继给太祖皇帝之孙博果铎，袭庄亲王爵，与雍正的关系不亲也不疏，和敦亲王也是面和心不和。他个性慢着半拍，慢条斯理顶道：“总不过如此罢。。。既然入宫为妃嫔，以后总有见得着的，这会子急什么，再急也不是你的。。。”

允䄉摇头叹道：“十六弟不知，传闻甄远道和沈自山的女儿就颇为出众。特别是甄远道之女更是长得婀娜多姿。据说皇兄都看呆了，赞她貌赛甄宓，特别给她赐了“莞”字呢。这等美女，自然要先睹为快了。也不知能不能比得上倚红楼的头牌烟云？。。。”

允礼听着他越说越离谱，宫掖禁地也不知收敛，击了一下允䄉的肩膀吓道：“十哥，十嫂在后面听着呢，回去可有你好受的。”

十爷倒还真吓得回头张望，众兄弟哄笑。十爷恨恨道：“十七弟你也别得意，听说太后已经给你准备了一门亲事，过得几日，你就不能如此潇洒了，到时还不知谁吓谁呢。”允礼笑而不答。

果然，众兄弟拜辞太后，允礼被留了下来。太后说起特地给他留了镇国公府的孟家长女孟静娴，并未参与皇帝的选秀。

允礼急忙下跪推辞：“多谢太后挂心，儿臣现在还不想成亲。太后也知道儿臣喜欢游历山水，还有很多地方还未去，这会子若有了福晋，出行诸多不便，若将她留在京中，恐怕也是冷落了。”

太后正沉吟，允礼从怀里掏出一个黄绫包裹跪前两步双手捧给太后，岔开话题道：“皇额娘，您可知上次儿臣去洛阳可寻见了什么？唐朝玄奘法师亲译的般若波罗密心经，儿臣今儿个特地带了来，请皇额娘过目。”

太后喜不自禁：“还是你这孩子最知皇额娘的心啊！”说着赶紧接过打开翻阅。允礼趁机辞出。

三、碎玉轩
进宫前的最后一个晚上，依例家人可以见面送行，甄氏夫妇带着妹妹玉娆进来。芳若早早带了一干人等退出去，只余一家四口哭得泪流满面。这一分别，从此便生活在深宫之中，想见一面也是十分不易了。

甄嬛止住泪看着玉娆。玉娆还小，才七岁，可是眼中多是灵气，性子明快活泼，极是伶俐。与甄嬛幼时长得有七八分像，将来必定也是沉鱼落雁之色。甄嬛格外疼爱她，姐妹俩特别亲近。玉娆还不十分懂得人事，只抱着甄环的脖子哭着道“大姐别离了阿娆去。”

甄母才四十出头，只是素日安居家中锦衣玉食保养得好，更显得年轻些。此刻长女就要离开身边，脸上多了好些寥落伤怀之色，鬓角也添了些许苍白。她用绢子连连拭着脸上断续的泪水，只是泪水如蜿蜒的溪水滚落下来，怎么也拭不净。

甄嬛心酸不已，含泪抱着母亲劝道：“我此去是在宫中，不会受多大的委屈。妹妹还可以承欢膝下。额娘不必太过挂怀。”

甄母拭去眼泪，叮嘱道：“时常听人说‘一入宫门深似海’，如今也轮到了自家身上。嬛儿此去要多多心疼自己。后妃间相处更要处处留意，能忍则忍，勿与人争执起事端，尤其是如今宫里得宠的华妃娘娘。将来你若能有福气做皇上宠妃自然是好，可是娘只要一个好女儿。所以自身性命更是紧要，无论如何都要先保全自己。”

甄嬛勉强笑了笑，说：“娘亲放心，我全记下了。也望爹娘好自保养自己。”
甄父面色哀伤，沉默不语，只肃然说了一句：“嬛儿，以后你一切荣辱皆在自身。自然，甄家满门的荣辱与你相依了。”

甄氏夫妇再三叮嘱，终是依依不舍地出去了。

九月十五日，宫中的大队人马，执礼大臣，内监宫女浩浩荡荡执着仪仗来迎接甄环和陵容两位小主入宫。虽说只是常在和答应，排场仍是极尽铺张，更何况是一个门中抬出了两位小主，几十条街道的官民都涌过来看热闹。

甄环含着泪告别了家人，乘轿进宫。流朱和浣碧跟随伺在侧。她们都是自幼贴身服侍的丫鬟。流朱机敏果决，有应变之才；浣碧心思缜密，温柔体贴。两个人都是甄环的左膀右臂，以后宫中的日子少不得她们扶持周全。在宫中生存，若是身边的人不可靠，就如同生活在悬崖峭壁边，时时有粉身碎骨之险。

吉时一到，甄环在执礼大臣的引导下搀着宫女的手下轿。轿子停在了神武门外，因是偏妃，不是正宫皇后，只能从偏门进。

才下轿便见眉庄和陵容，悬着的一颗心登时安慰不少。因顾着规矩并不能说话，只能互相微笑示意。

这一日的天气甚好，胜过于她们选秀那日，碧蓝一泓，万里无云。秋日上午的阳光带着温暖的意味明晃晃如金子一般澄亮。

从神武门外看紫禁城的后宫，尽是飞檐卷翘，金黄水绿两色的琉璃华瓦在阳光下粼粼如耀目的金波，晃得人睁不开眼睛，一派富贵祥和的盛世华丽之气。

甄环抬起头，仰望天空，一群南飞的大雁嘶鸣着飞过碧蓝如水的天空，心中不禁默默：这深宫恐怕是她一辈子生活的地方了。

神武门外早有穿暗红衣袍的内侍恭候，在銮仪卫和大内侍卫的簇拥下引着几位小主向各自居住的宫室走。进了神武门，过了御街从夹道往西转去，两边高大的朱壁宫墙如赤色巨龙，蜿蜒望不见底。其间大小殿宇错落，连绵不绝。然而，越走越是冷僻，走了约一盏茶的时分，她们站在一座殿宇前。宫殿的匾额上三个赤金大字：碎玉轩。

碎玉轩是后宫中小小一座宫室，坐落在上林苑西南角，极僻静的一个地方，是个两进的院落。进门过了一个空阔的院子便是正殿，殿后有个小花园。两边是东西配殿，南边是饮绿轩，供嫔妃夏日避暑居住。正殿、两厢配殿的前廊与饮绿轩的后廊相连接，形成一个四合院。正殿前有两株巨大的西府海棠，虽不在春令花季，但结了满株累累的珊瑚红果实，配着经了风露苍翠的叶子，煞是喜人。院中廊前新移植了一排桂树，皆是新贡的禺州桂花，植在巨缸之中。花开繁盛，簇簇金黄缀于叶间，馥郁芬芳。远远闻见便如痴如醉，心旷神怡。堂后花园遍植梨树，现已入秋，一到春天花开似雪，香气怡人，是难得的美景。

甄环在院中默默地站了片刻，扫视两边规规矩矩跪着的内监宫女们一眼，微微颔首，随口问：“是新移的桂花？”

身边搀扶的宫女恭谨地回答：“皇后吩咐，宫中新进贵人，所居宫室多种桂花，以示新贵入主，内宫吉庆。”甄环暗想，这皇后待人果如传言般，是极宽厚的，心中略放心了一些。

碎玉轩正间，迎面是地平台，紫檀木雕花海棠刺绣屏风前，设了蟠龙宝座、香几、宫扇、香亭，上悬先皇康熙帝御书的“碎玉轩”匾额。两边对联写着：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这里是皇上临幸时正式接驾的地方。

甄嬛在西间坐下，流朱浣碧侍立两旁。有两名小宫女献上茶来。碎玉轩首领内监康禄海和掌事宫女崔槿汐进西正间里，正叩头请安，口中说着：“奴才碎玉轩首领内监康禄海参见莞常在，愿莞常在如意吉祥。”“奴婢碎玉轩掌事宫女崔槿汐参见莞贵人，愿莞常在如意吉祥。”

甄环看了他们俩一眼，康禄海三十出头，一看就是精明的人，两只眼睛滴溜溜地会转。崔槿汐三十上下，容长脸儿，皮肤白净，双目黑亮颇有神采，很是稳重端厚。

他们俩参拜完毕，又率其他在名下当差的四名内监和六名宫女向甄环磕头正式参见，一一报名。甄环缓缓地喝着六安茶，看着上头的花梨木雕花飞罩，只默默地只是不说话。

甄环知道，在下人面前，沉默往往是一种很有效的威慑。果然，他们低眉垂首，连大气也不敢出，整个碎玉轩静得连一根针掉在地上也听得见。茶喝了两口，她才含着笑意命他们起来。

甄环合着青瓷盖碗，也不看他们，只缓缓地道：“今后，你们就是我的人了。在我名下当差，伶俐自然是很好的。不过……”甄环抬头扫视了一眼，说道：“做奴才最要紧的是忠心，若你们忠心不二，我自然厚待你们。”

跪在地下众人神色陡地一凛，齐声道：“奴才们决不敢做半点对不起小主的事，必当忠心耿耿侍奉小主。”

甄环矜持一笑，说一句“赏”，流朱、浣碧拿了预先准备好的银子分派下去，一屋子内监宫女诺诺谢恩。

槿汐上前，体贴道：“小主今日也累了，请先随奴婢去歇息。”
甄环疑惑：“不引我去参见本宫主位么？”
槿汐答道：“小主有所不知，碎玉轩尚无主位，如今是莞常在您位份最高。”
甄环刚想问宫中还住着什么人，槿汐甚是伶俐，知我心意，答道：“此外，东配殿住着淳常在，是四日前进的宫；稍候就会来与贵人小主相见。”
甄环含笑说一句“知道了”。

碎玉轩两边的花梨木雕翠竹蝙蝠琉璃碧纱橱和花梨木雕并蒂莲花琉璃碧纱橱之后分别是东西暖阁。东暖阁是皇帝驾幸时平时休息的地方，西暖阁是平日休息的地方，寝殿则是在碎玉轩后堂。

槿汐扶着她进了后堂。后堂以花梨木雕万福万寿边框镶大琉璃隔断，隔间的拱门宛若一只大花瓶，将后堂分成正次两间，布置得十分雅致。

甄环和言悦色地问槿汐：“崔姑姑是哪里人？在宫中当差多久了？”
她面色惶恐，立即跪下说：“奴婢不敢。小主直呼奴婢贱名就是。”
甄环忙伸手扶她起来，笑说：“何必如此惶恐。我一向是没拘束惯了的，咱们名分上虽是主仆，可是你比我年长，经得事又多，我心里是很敬你的。你且起来说话。”

她这才起身，满脸感激之情，恭声答道：“小主这样说真是折杀奴婢了。奴婢是永州人，自小进宫当差，先前是服侍太妃的。因太妃心静，不喜人多，便被指了过来。”

甄环的笑意越发浓，语气温和：“你是服侍过太妃的，必然是个稳妥懂事的人。我有你伺候自然是放一百二十个心。以后宫中杂事就有劳你和康公公料理了。”

她面色微微发红，恳切地说：“能侍奉小主是奴婢的福气。奴婢定当尽心竭力。”

甄环转头唤来浣碧：“拿一对金镯子来赏槿汐姑姑。”又嘱浣碧拿了锭金元宝额外赏给康禄海。

康禄海受宠若惊地进来和槿汐恭恭敬敬地谢了，服侍甄环歇息，又去照料宫中琐事。甄府也是大户，甄环见惯了母亲恩威并施统御下人的本领，如今使将出来，倒也顺利。

四、华妃世兰

毕竟是拘了大半日，等宫女和太监们都离去，甄环才长长舒了一口气，蹬掉了花盆底的鞋子，上得榻来，伸了个懒腰，好奇的打量起屋内的陈设。流朱和浣碧也凑过来，三人一边捶腿，一边叽叽喳喳的，回复了小女儿的情态。

正说得高兴，槿汐带着宫女品儿、佩儿和晶清、菊清服侍她更衣。她们四个的年纪都不大，品儿佩儿十四五的样子，晶清和菊清大些，有十八了，跟着槿汐学规矩学伺候主子，也是很机灵的样子。　　才穿戴完毕，内监小印子在门外报淳常在过来要见小主。

淳常在年纪尚小，尚不满十四岁，个子娇小，天真烂漫，脸上还带着稚气。大家十分客气地见了礼，坐下饮茶。

甄环见淳常在年纪小，又刚进宫，还怯生生的，便让人换了鲜牛奶茶给她，又多拿糖包、糖饼、炸馓子、酥儿印、芙蓉饼等样子好看的甜食来。她果然十分欢喜，过不得片刻，已经十分亲热地喊甄环“莞姐姐”了。

甄环也是真心喜欢她，想起家中的玉娆，备觉亲切。待起身辞出的时，还特特让品儿拿了一包糕点让她带回去。

宫内各小主一般都独自进晚膳，槿汐领着流朱浣碧垂手侍立一旁，门外虽站了一干宫女内监，却是鸦雀之声不闻，连重些的呼吸声也听不见，甄环暗道宫中规矩严谨，非寻常可比。

用完了膳，有小宫女用乌漆小茶盘捧上茶来。甄环记起芳若姑姑曾说过宫中用膳完毕奉上的第一盅茶是漱口用的，以解饭食后口中油腻。果然又捧过漱盂来让我漱了口，这才奉上喝的茶水。甄环抿了一口，笑着说：“饭菜先别撤下去。你们也别干站着了，就着这些菜吃了。别为了伺候我把自己个儿给饿坏了。”

几个人忙着谢了恩端了去吃。甄环自顾自走进暖阁歪着歇息，望着对面椅上的石青撒花椅搭，心绪茫然如潮，纷纷扰扰仿佛椅搭上绣着的散碎不尽的花纹。
一夜无话。

次日起来梳洗完毕，用过早膳，门外的康禄海尖细着嗓音高声禀报有坤宁宫内侍江福海来传旨。甄嬛急忙起身去正殿接旨，江福海是专门服侍皇后的太监，必是有懿旨到了。
恭谨地跪下，听懿旨：“奉皇后懿旨，传新晋宫嫔于三日后卯时至景仁宫参见皇后及后宫嫔妃。”
新进妃嫔只有先参见了皇后和其他妃子，才能安排侍寝。这三天权作让新晋宫嫔适应宫中起居。
甄环忙接了旨，命槿汐好生送了出去。

江福海刚走，又报华妃有赏赐下来。
华妃的宫中首领太监周宁海上前施礼请了安，挥手命身后的小太监抬上三大盒礼物，笑逐颜开地说：“华妃娘娘特地命奴才将这些礼物赏赐给小主。”
甄环微笑答谢道：“多谢娘娘美意。请公公向娘娘转达臣妾的谢意。公公，请喝杯茶歇歇再走。”
周宁海躬身道：“奴才一定转达。奴才还要赶着去别的小主那里，实在没这功夫，辜负莞常在盛情了。”
甄环看了浣碧一眼，浣碧会意，转身拿出两个元宝送上。甄环笑着道：“有劳公公。那就不耽误公公的正事了。”周宁海双目微垂，忙放入袖中笑着辞去。
品儿和佩儿打开盒子，盒中尽是金银首饰绫罗绸缎。品儿喜滋滋地说：“恭喜小主。华主子对小主很是青眼有加呢。”甄环只略微扫过一眼，命人收入库房登记。

眼见众人纷纷散了，流朱跟上来说：“才刚打听了，除了眉庄小主与小姐的相差无几，别的小主那里并无这样厚重的赏赐。”
甄环脸色一变，流朱悄声道：“华妃娘娘这样厚赏，恐怕是想拉拢眉庄小主和小姐您。”甄环看向朱红窗棂上糊着的厚密的棉纸，低声道：“是不是这个意思还言之过早。”
华妃的赏赐一到，丽嫔和曹贵人的赏赐随后就到了。我从槿汐处已经得知丽嫔和曹琴默是华妃的心腹，一路由华妃悉心培植提拔上来，在皇帝那里也有几分宠爱。虽不能和华妃并论，但比起其他嫔妃已是好很多。
其他嫔妃的赏赐也源源不断地送来，一上午车水马龙，门庭若市。

等过了晌午，甄环已感觉疲累。只吩咐槿汐、流朱和浣碧三人在正间接收礼物，自己则穿着家常服色在暖阁次间的窗下看书。看了一会儿，眼见阳光逐渐暗了下去，在梅花朱漆小几上投下金红斑驳的光影，人也有些懒懒的。忽听见门外报沈贵人前来，心中登时欢喜，搁下书起身去迎。才走到西正间，眉庄已笑盈盈地走了进来，口中说着：“妹妹好悠闲。”
甄环笑意盈盈：“刚进宫的人哪有什么忙的？眉姐姐也不早来看我，害我闷得慌！”说着小嘴也撅起来了。在眉庄面前，她总是能像对自家姐妹一样放松自在。
眉庄笑言：“你还闷得慌？怕是接赏赐接得手软吧。”
甄环见身边只剩眉庄的贴身丫鬟采月在，才叹道：“姐姐难道不知道，我是不愿意有这些事的？”
眉庄携了她的手坐下，方才低声道：“我得的赏赐也不少，这虽是好事。但也只怕是太招摇了，恐惹其他新晋的宫嫔侧目。”
甄环微微叹了一声：“也只有自己好自为之了。”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康禄海进来问：“晚膳已经备好了，莞常在是现在用呢还是等下再传。”
甄环道：“即刻传吧，热热的才好。我与沈贵人一起用。”
眉庄笑说：“来看看你，还扰你一顿饭。”
“姐姐陪我吃才热闹呢，我看着姐姐能多吃一碗饭下去。”甄嬛笑言。
眉庄奇道：“这是怎么说？”
甄嬛眼睛一眨，学着讲席夫子的样子，虚捋着胡子说：“岂不闻古人云‘秀色可餐’也。”
眉庄笑着啐道：“没有一点大家小姐的样子！”

寂然饭毕，甄嬛正与眉庄一起在院子里赏桂花。一抬头见安陵容笑吟吟地站在碧纱橱下，心里惊喜，嗔怪身旁的小太监道：“安小主来了也不通报，白让小主在太阳底下晒着，若是晒坏了，可仔细着。”陵容微微有些窘迫，道：“莞姐姐别怪他们，是我不让他们传的，想让姐姐惊喜，不料却让姐姐恼了，是陵容的错。”

眉庄笑了：“你是好意，哪又错了？”说着转向甄嬛：“都怪你不好，可吓着安妹妹了。还不快点请起来喝茶赔罪？”甄嬛喜道：“正是呢，快进来！快进来。”
陵容这才展颜笑了，一同坐下。她对眉庄说：“方才去咸宁宫看姐姐，本想与姐姐一同过来拜会莞姐姐，不料姐姐存菊堂的宫女说姐姐先过来了，可是妹妹晚了一步。”
“一点不晚，正好一起说说话，如今我住在咸福宫，主位敬嫔娘娘是一位很好说话的人。诶，你那边如何？”眉庄关心地问起陵容来。
陵容犹豫了一会儿，开言：“我那边——就这样。富察贵人倒不像是个多事的，那位夏常在。。。我不理她们就是了，我只管过来跟姐姐们说话。”原来安陵容和之前选秀时起过冲突的夏冬春住一个宫，夏冬春骄横跋扈，动则就欺凌安陵容。

浣碧斟了茶来：“安小主可要常来咱们宫里坐坐，我知道小主不爱喝六安茶，特意换了香片。”
陵容笑着说：“在姐姐家里住过一段时日，浣碧倒费心，事事都记着。”
浣碧福了福说：“两位小主与我家小姐情如姐妹，奴婢安敢不用心呢？”
眉庄笑起来：“原以为流朱伶俐，不想这浣碧嘴更巧，心更细呢。”
甄嬛谦逊道：“眉姐姐向来爱拿我取笑。她哪里伶俐呢，不过是服侍的我久了比别人多长着点记性罢了。”
眉庄道：“自然是自幼服侍咱们的丫头体贴些。我这次也是带了采月和采星过来”又问陵容：“对了，你并没带贴身奴婢进来，宫里服侍你的可还好？”
陵容脸色微黯：“宝娟伶俐，也还好，另外两个，也不过十五，也指望不上她们做什么。好在我也是极省事的，倒也无妨。”
甄嬛微一沉吟，唤了屋外的槿汐进来，道：“先去回禀了皇后娘娘，把菊青指去延禧宫伺候安小主。”
槿汐答应了离去，甄嬛对陵容道：“菊青虽然年轻，却很敦厚妥当，待会儿让她跟你回去。你有什么不够的，尽来告诉我和眉姐姐。”
陵容略低头行谢礼道：“多谢姐姐。”
眉庄点头说：“有我们的自然也有你的，放心。今日新得了些赏赐，有几匹缎子正合你穿，等下我就让采月给你送去延禧宫。”
陵容很是感激，哽咽道：“两位姐姐待我这样好，我误以为报”说着站起身子给甄嬛和眉庄行下一个大礼：“这份情谊，陵容感激不尽。”
甄嬛和眉庄急忙过来扶起陵容：“这有什么呢？你我姐妹在这宫中互相照顾是应当的。”三人互相凝视一笑，彼此心意俱是了然，六只手紧紧交握在一起。

三日后才四更天甄环就起床沐浴更衣、梳妆打扮。这是进宫后第一次觐见后宫后妃，非同小可。一宫的下人都有些紧张，伺候得分外小心周到。

流朱浣碧手脚麻利地为她上好胭脂水粉，佩儿在一旁捧着一盘首饰说：“第一次觐见皇后，小主可要打扮得隆重些，才能艳冠群芳呢。”

甄环将佩儿打发出去打水，悄声对浣碧说：“梳寻常髻即可。” 一会儿，佩儿端了首饰上来，甄环挑了一对玳瑁制成菊花簪，既合时令，颜色也朴素大方。髻后别一只小小的银镏金的草虫头。又挑一件浅蓝色云锦宫装穿上。甄环心知她在新晋宫嫔中已占尽先机招人侧目，这次又有华妃在场，实在不宜太过引人注目，越低调谦卑越好。槿汐进来见她如斯打扮，会心一笑。甄环便知道她很是赞成这装扮，心智远胜诸人。她有心抬举槿汐，只是相处不久，还不知根知底，不敢贸然信任，付以重用。

十五名秀女已到了齐，嫔妃们也陆陆续续地到了。一一按身份位次坐下，肃然无声。只听得密密的脚步声，一阵环佩叮当，香风细细，皇后已被簇拥着坐上宝座。温和招呼众人：“妹妹们今天都来得这么早。在宫里的生活还习惯吗？”

众人口中整整齐齐地说：“承蒙皇后关怀，一切都好。”

话音刚落，只听得众人身后一娇音袅袅：“本宫来得不算晚吧？”各新进小主赶紧转过身子行礼到：“给华妃娘娘请安。”

甄环半蹲着身子，微微抬眼打量着这宠惯六宫的华妃，只见她一双丹凤眼微微向上飞起，说不出的妩媚与凌厉。身着一身靓丽的桃红 旗装，体态纤秾合度，肌肤细腻，面似桃花带露，指若春葱凝唇，万缕青丝梳成华丽繁复的缕鹿髻，只以赤金与红宝石的簪钗装点，反而更觉光彩耀目。果然是丽质天成，明艳不可方物。

华妃由宫女讼芝牵着，慢慢踱到左首第一个位置坐下，只“恩”了一声，并不叫众人“起来”，也不说话，只意态闲闲地拨弄着手指上的一枚翡翠嵌宝戒指。
下首的齐妃探寻道：“今儿个华妃娘娘来得这么晚，是否身体有什么不适啊？”华妃扶了扶头上的金凤簪，慢悠悠的说：“皇上昨儿个在我那里，就歇的晚些，是皇上不让本宫早起。所以就迟了，皇后娘娘，您不生气吧？”

皇后淡淡一笑：“皇上连日来忙于朝政，难免会疏忽妹妹，所以要格外疼妹妹一些。今日与诸位新妹妹相见，往后也多几位作伴之人了。”

华妃冷冷的扫视诸位新小主，众人心中一紧，头更低了些。只那夏常在不惧，跟着身旁的富察氏耳语：“这华妃声势浩大的，是做给谁看呐？”富察氏不语，倒是华妃觉察，白了她一眼。

此时，江福海高声宣道：“众小主向各位娘娘行叩拜大礼。”于是十五为小主手扶流苏，挥帕子进三跪九叩礼。之后再给诸位嫔妃行深蹲礼。这华妃依然不命大家起来，倒是回头跟宫女讼芝说：“今年内务府送来的玉成色有些浮了，颜色一点不通透。这好翠是越来越不多见了。”

皇后微微一笑，只说：“妹妹现在的年纪还用不到翡翠，内务府挑给你的翡翠颜色自然会青嫩些。话说回来，妹妹你都如此，哪里还有更好的翡翠呢？”华妃眼微微一抬，斜看着皇后：“也是，这成色确实老气些，臣妾不配带，如果皇后娘娘不嫌弃，送给皇后娘娘吧。”皇后不动声色，平静道：“本宫新得了一对东珠，才制成了一对耳环，若再收妹妹这对耳环，岂不是太奢靡了？让皇上知道的话，定会不高兴的。好了，你先让诸位妹妹们起来吧。”

华妃这才作忽然想起什么的样子转过头来对众新人说：“我只顾着和皇后说话，忘了你们还拘着礼，妹妹们可别怪我。起来吧。”

众小主这才敢站起身来，甄环口中说着“不敢”，心里却道：这华妃好强的气势，这皇后和华妃的对话 听着温和，却处处机锋，这后宫的日子是在是难对付啊。

忽听得华妃笑着问：“沈贵人与莞常在是哪两位？”
两人只得又跪下行礼，口中道：“嫔妾咸福宫贵人沈眉庄”
“嫔妾碎玉轩常在甄嬛参见华妃娘娘，愿娘娘吉祥。”
华妃笑吟吟地免了礼，道：“两位妹妹果然姿色过人，难怪让皇上瞩目呢。”
两人脸色俱是微微一变，眉庄答道：“娘娘国色天香，雍容华贵，才是真正令人瞩目。”
华妃轻笑一声：“沈妹妹好甜的一张小嘴。但说道国色天香，雍容华贵，难道不是更适合皇后么？”

甄环心中暗道：好厉害的华妃，才一出语就要挑眉庄的不是。看着眉庄哑口，忍不住于是出声道：“皇后母仪天下，娘娘雍容华贵，臣妾们望尘莫及。”华妃一时语塞，转而道：“听说有一个夏常在，是哪位？”

夏氏只行了个常礼道：“嫔妾常在夏氏给娘娘请安。”华妃冷笑道：“你这身衣服倒也华丽，价值不菲吧？”夏氏得意道：“这是皇后娘娘的赏。”原来，日前华妃也命人给夏氏送过衣饰，就此试探众新人，不曾想夏氏背转身去就大赞皇后赏赐如何如何高贵，这些话都被华妃的太监听去回了华妃，华妃正憋着一肚子火气。想趁机整治她。没曾想夏氏竟依旧不知天高地厚，想利用皇后压自己。华妃冷哼一声，不再搭理。

皇后之下名位最高的是华妃、端妃、齐妃三人。皇贵妃和贵妃的位分一直悬空。端妃入宫侍驾最早，是皇帝身边第一个妃嫔，又与当今皇后同日册封为妃，资历远在华妃甚至两任皇后之上，十余年来仍居妃位，多半也是膝下无所出的缘故，更听闻她体弱多病，常年见君王不过三数面而已。齐妃是皇长子生母，虽然母凭子贵晋了妃位，却因皇长子资质平庸不被皇帝待见，连累生母也长年无宠。华妃入宫不过三四年的光景，能位列此三妃之首已是万分的荣宠了。

当今皇后是昔日的贵妃，位分仅次于家姊纯元皇后，一门之中出了太后之外，还有一后一妃，权势显赫于天下，莫能匹敌。当年与贵妃并列的德妃、贤妃均已薨逝。听闻二妃之死皆与纯元皇后仙逝有关，一日之间皇帝失了一后二妃和一位刚出生便殁了的皇子，伤痛之余便无意再立位尊的妃嫔，寄情的后宫诸女除有所诞育的之外位分皆是不高。

一一参毕完所有嫔妃。皇后和蔼地说：“诸位妹妹都是聪明伶俐，以后同在宫中都要尽心竭力地服侍皇上，为皇家绵延子孙。妹妹们也要同心同德，和睦相处。”众人恭恭敬敬地答了“是”。皇后又问江福海：“太后那边怎么说？”

江福海答道：“太后说众位的心意知道了。但是要静心礼佛，让娘娘与各位妃嫔小主不用过去慈宁宫请安了。”

皇后点了点头，对众人说：“诸位妹妹都累了，先跪安吧。”

一时间众人散去，甄环与眉庄、陵容结伴而行。身后有人笑道：“刚才两位姐姐口齿好伶俐，妹妹佩服。”三人回过头去一看，原来是夏常在，只见她款步上前，语含挑衅：“两位姐姐让奴才们拿着那么多赏赐，宫中可还放得下吗？”

眉庄笑了笑，和气地说：“我与莞贵人都觉得众姐妹应该同享天家恩德，正想回到宫中后让人挑些好的送去各位姐妹宫中。没承想夏妹妹先到，就先挑些喜欢的拿去吧。”

不料夏氏看也不看，微微冷笑：“姐姐真是贤德，难怪当日选秀皇上也称赞呢。看来姐姐还真是会邀买人心！”

眉庄纵使敦厚有涵养，听了这么露骨的话脸上也登时下不来，窘在那里，气得满脸躁红。甄环心中不忿，这样德行的人竟也能选入宫中来，枉费了她一副好样貌！但是她与眉庄行事已经惹人注目，若再起事端恐怕就要惹火烧身了。正犹豫间，眉庄紧紧握住她衣袖，示意她千万不要冲动。

只见素日怯弱的陵容从身后闪出，走到夏常在面前微笑说：“听闻夏姐姐出身武家？必定文武双全，果真姐姐如此骁勇。妹妹真是好生敬仰！”

夏氏傲然道：“我家家训向来如此。”
甄环和陵容眉庄实在忍不住笑出声来，连身后的内监宫女都捂着嘴偷笑。世上竟有这样蠢笨的人，还能被封为常在，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夏常在见我们笑得如此失态，才解过味来。顿时怒色大现，伸掌向陵容脸上掴去。甄环眼疾手快一步上前伸掌格开她的巴掌，谁料她手上反应奇快，另一手高举直挥过来，眼看避不过，要生生受她这掌掴之辱。她的手却在半空中被人一把用力抓住，再动弹不得。

甄环往夏氏身后一看，立刻屈膝行礼：“华妃娘娘吉祥！”陵容眉庄和一干宫人都被夏氏的举动吓得怔住，见大家行礼才反应过来，纷纷向华妃请安。

夏氏被华妃的近身内监周宁海牢牢抓住双手，既看不见身后情形也反抗不了，看我们行礼请安已是吓得魂飞魄散，浑身瘫软。华妃喝道：“放开她！”
夏氏双脚站立不稳，一下子扑跌在地上。

甄环三人也低着脑袋，不知华妃会如何处置此事。华妃坐在宫人们端来的坐椅上，闲闲地说：“秋来宫中风光很好啊。夏常在怎不好好欣赏反而在上林苑中这样放肆呢？”

夏常在申诉道：“安答应出言不逊，臣妾只是想训诫她一下而已。”
华妃看也不看她，冷笑起来：“我以为中宫和我都已经不在了呢，竟要劳烦夏常在你来训诫宫嫔，真是辛苦。”她看一眼地上倨傲的夏氏，“只是本宫怕你承担不起这样的辛苦，不如让周公公带你去一个好去处吧！”她的声音说不出的妩媚，可是此情此景听来不由得让人觉得字字惊心，仿佛这说不尽的妩媚中隐藏的是说不尽的危险。

她悠然自得地望着上林苑中鲜红欲滴的枫树，缓缓说：“今年的枫叶不够红，就赏夏氏‘一丈红’吧。”

“一丈红”是宫中惩罚犯错的妃嫔宫人的一种刑罚，取两寸厚五尺长的板子责打女犯臀部以下部位，不计数目打到筋骨皆断血肉模糊为止，远远看去鲜红一片，故名“一丈红”。如此酷刑，夏氏这一双腿算是废了！

周宁海应了一声，和几个身强力壮的内监一同拖着夏氏走了。四周是死一般的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