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好，我又来了w

我是微博上的 上杉琪加 ww

一直在微博上连载的养成文完结了，所以完整版一起放贴吧www

希望大家喜欢！！！

愿意留爪的话PO主会很高兴的=V=

谢谢~~~~~~~~~~~~~~~~~~~~~~~~~~~~~~~~~~~~~~~~~~~~~~

（一）
最近每次相亲失败后，他都会做这样一个梦。
鲜血，横肉，硝烟。
渺小的人类，庞大的怪物，刺耳的哭喊。
还有那一抹绿，那一点红。
他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梦，每次醒来后心情总是无比低落。
因为本来相亲失败已经够让人沮丧的了。而且，失败的理由，大致只有那一个。
“你太矮了……”
4000px的男人，大概是矮了点。
不，是绝对吧。
啧，用身高衡量男人，简直没有品位。
他愤愤地从床上爬起来想去冲澡，走过桌子的时候瞥到了放在上面的开学通知表。再抬头看看日历，离开学，只有一个星期了。
而且，今年分到的班级，是初三。带升学班，远比带其他年级要辛苦的多。
所以，如此低微的工作，如此低微的身高，导致了今年30岁但仍单身一人的窘境。
是时候，该放弃了。
想着，他拉开门走了出去。一个人的生活早已习惯，在超市采购完后他拖着沉重的步伐一步步地往回走。烈日的太阳晒得人睁不开眼，一个不小心，猛然撞上了一个壮汉。
“小心点啊你！”
啧。
急着赶路的壮汉，看上去身高起码有4500px。
烦。
他不自觉地抖了一下嘴唇，刚想快点离开这个有点晦气的地方的时候。
“小哥，最后一张了，你不试试运气么？”
抬头，看到身旁卖彩票的小亭子里，满脸皱纹的老太太捏着一张彩票对着他摇啊摇。
Summer Janbo，大奖6亿日元。
伸手一摸口袋，正好还有三个百元硬币。
“喏。”
“小哥，希望你能中奖啊！”
啧。
怎么可能。
他随意地把彩票塞进了上衣口袋，拎着刚买的几大盒牛奶，头也不回地走了。

（二）
不过，中彩票这种事，好像比找女人容易点。
开学后，几个同事拿着报纸在办公室里兑奖，一堆彩票在整个办公室仙女散花后，90%进了垃圾桶。等他们都兑完了，他想起来自己好像也有一张彩票，于是摸啊摸地摸出来，拿过报纸瞥了一眼。
7个数字，漂亮的一致。
呵呵，用数学上的概率去计算的话，那该是多么渺小的一个数字。
但是，6亿日元，就这么到手了。
他显得很平静。不知是因为他向来就面无表情，还是觉得，这种事情还是不要太放心上的好。钱乃身外之物，有当然最好，没有，也不奢求。
不过，现在就是有了。
从银行办完领款手续回来，他随意地把那本存折和银行卡塞进了公文包。那些小职员都太大惊小怪了，什么保密措施，什么不能太声张，什么要低调用钱，这些都是废话。
走在街头，在人群里瞬间就会被淹没的4000px，从来就没有引人注目的理由。
繁华的十字路口，绚烂的霓虹灯。四周擦肩而过不少香肩美女，照样没人会把他放在眼里。他抬头看到有几家陪酒酒吧，想着从今天开始发财了要不要进去看看未知领域。但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看到别的男人都会热情地招呼着的小姐，从头到尾都没有正眼看过他一眼。
啧。
就这点眼光。
他转身就走，绕进了隔壁的一条小街道。再不快点离开这种地方，有些存在很久的卑微感，估计要爆发了。
小街道的尽头，有一家连锁的饺子店。肚子有点饿了，可以考虑随便去吃点什么。
虽然6亿日元已经到手，去那些高级料亭尝尝鲜应该更好。不过，那些地方，一个人进不去。勉强想进去，也得先把这一身简单的教书小西装给换了。
好，明天去买衣服。
想着，他加快了步子往饺子店赶。
“臭小鬼！又来偷吃！！这次看我不打死你！！！”
咚！！
饺子店的门骤然打开，一团蜷在一起的身影被拎起扔到了门外，重重地砸到了墙上。
嗯……？
他加快了步伐向前跑去，在那团身影前止步站住。
白裙，黑发。
脏兮兮的小手里，捏了一个咬了一口的煎饺。
抬头看着他的眼神，空洞的很可怕。
这是一个女孩子，看上去，9,10岁的样子。
“啊……又来了……”
“她爸妈车祸死后她一直一个人到处在外面晃着找东西吃不是么？”
“嗯，可怜啊。”
“说可怜，那你给她买点东西吃啊……”
“我可没多余的钱养这种野孩子，我老婆每个月才给我那点钱，我抽烟都不够。”
“嘛，我也是。”
从饺子店推门而出的两个西装革履的客人，边看着小女孩边摇头走了。是的，普通的有家室的工薪阶层，确实没有什么多余的钱。
他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再转头去看她的时候。
她已经把那个脏兮兮的饺子整个塞在了嘴里，鼓着腮帮子拼命咬。饺子的汁水流到了她的嘴唇上，顺着嘴角流下。感受到了液体流过，她伸手擦了一下嘴角，又放到嘴边开始舔。
那样子，和一只流浪猫，没有什么区别。
他怔怔地在原地，看了她很久。
脑海里，突然飘过了当年，那些似乎已经忘记了很久的画面。
血肉模糊的双亲，倒在了大卡车的车轮下。他从母亲的身体下爬出来的时候，应该，也差不多是她这个年纪。
头顶，一阵剧烈的疼痛。
他赶紧伸手捂住了头，抬眼看到，眼前的小女孩，慢慢地站起来了。
她用空洞的眼神，仰视着他。
是的，是仰视。
在这个初中生都已经长得飞快的时代，他已经很久没有被什么人仰视过了。小孩子的话自然是会比他矮，但是，那永远冷漠无比的表情和那副眼珠子都不会转一下的死鱼眼，不知道吓跑过多少小鬼。
但眼前的她，却没有躲着他。相反，还一直呆呆地仰视着他。
可能是因为，她的眼神里，只有无尽的空洞的关系。
好，很好，非常好，相当地好。
“喂。”
“……”
“你，还想吃东西么？”
“……要。”
她终于对着他发出了第一个音，随后，光着脚，跟着他慢慢地走进了饺子店。

（三）
他本来真的完全一点都没有想过要把她带回去的。
啧。
但是。
饺子店的老板一看到她跟在他后面进来后就恼火地举起了扫帚，被他一把抓住。
“她吃，我付钱。”
“哦……”
他伸手指了指靠墙的一个座位，她光着脚跑过去坐好，闻着周围的香味不停地转头。他觉得有点丢人，伸出一个巴掌把她的头扭了回来。
“不要乱看。”
她没有做声，但停下了摇摆的头。放开手的他，瞬间后悔了。
他闻到手上有一股子浓浓的垃圾桶的味道，和她头上传来的味道，一模一样。
脏死了。
他立马起身去洗手间洗手，用常年的洁癖之心狠狠地在十个手指上涂满了洗手液。死命地搓了五分钟后，他回到座位上，看到她不知何时已经拉开了桌上的菜单，死死地盯着看。
“要吃什么自己点。”
“……”
她听到了这句话后，开始用手指在菜单上一阵这里那里的猛戳。
喂，我说的“点”，不是这个字面意思……
嘛，算了，一只流浪猫，能懂什么。
结果，他楞是看着她吃完了她乱点的那一桌子饺子面条炒饭。他觉得他低估了一只流浪猫的饭量，更何况，这可能是一只很久没有吃过饱饭的流浪猫。
他夹起一只煎饺放进嘴里，眼神瞥到四周那些惊讶和嫌弃的眼神。
其实，就连他自己也感到惊讶，为什么能和浑身散发着异味的她，共处一桌地吃完了一餐饭。
对洁癖症患者来说，这不科学。
吃完结账，3280日元。
在20万日元的月薪下，还算不小的一个数字；但在6亿日元的基数下，牛毛一根。
“刷卡。”
他从公文包里取出那张下午刚到手的金卡，轻描淡写地递给了帐台。刷完放回包里，拉开了饺子店的门，走了出去。
他感受到，有一个小小的身影，一直跟在他身后没有离开过。
他走得快，她跟得也快；他走得慢，她也放慢脚步。
他走到信号灯前停下，她也默默地站住了脚。
于是，在如此繁华人流量又多的十字街口，他愈发感受到了四周投来的异样目光。
没错，罪魁祸首，是身后那只跟屁虫。
啧。
他开始恼了。
“你要跟我到哪里？”
“……”
她看了她一眼，在饺子店里还有了点神采的眼神，又黯淡了下去。
没有回音。
信号灯从红色变成了绿色，大批人流从他身边涌过，4000px的小身材，被推搡得有些不稳。
他一个踉跄向前倒，瞬间取回了平衡后，再也不想管身后的跟屁虫，大步向前跑去。
他以为他甩开了她，只是。
拿出交通卡哔地一下刷进电车站的那个瞬间，身后，一阵重重的扑倒声。
“啊……进站要买票啊！小朋友！！”
车站工作人员的声音。
嗯……？
他有点不情愿地回头一看。
她跌倒在地上，在他和她之间，隔了一块冷冰冰的检票机的硬板。她的眼神又变得空洞了，但却倔强地，把视线从地上，又投向了他。
用和刚才一样的，仰视的眼神。
“喂，臭小鬼，不要流浪到这种地方来！影响别人入站啊！！工作人员，赶紧撵她出去啊！！”
“啊……啊好……非常对不起……”
又是一个估计有4500px的壮汉，用脚，踢了她一下。随后，抬脚从她的头上跨过，刷了交通卡。硬板打开，又发现眼前还杵着他的时候。
“喂！你走还是不走？！今天倒什么霉了，尽碰到怪人！！”
还用肩膀，一把顶开了他。
4000px，会被4500px的用肩膀顶到头，一阵生疼。
啧。
他怒，他当然怒。只不过，没有反抗的力气，和时间。
壮汉早就走远了，身边又穿梭过无数的人群，大家都急匆匆地在往车站赶，没有人会驻足去观看一个流浪的小女孩正在被车站工作人员劝走。
她被拉了起来，往后带了好几步，站在离车站入站口三米多的地方。所以，直到那时，他才注意到，外面，不知何时已经下起了大雨。
她站在雨里，双手无力地下垂，远远地望着他。
空洞的眼神。
脚下，淌出了一丝丝的鲜血。混在雨水里，颜色被冲淡了不少，但是，视力很好的他，依然看得见。
光脚的话，被个小石子刺伤，被个香烟头烫伤，应该很常见。
她看到他还站在那里后，眼里，浮上了泪。
看到这一切，他的头又开始剧烈地作痛。是的，只要看到类似的画面，他就会头痛。
车祸后不久，站在父母的尸体旁，光着脚大哭的，幼年的他。
啧，还真是。
孽缘。
他决定认输。
“一张儿童票。”
“啊？”
“再帮我带她进来。”
“啊……哦哦好……”
车站的工作人员招呼她进来的时候，他看到她几乎是用一种猫扑的姿势，直直地向自己冲来。披头散发的黑发沾满了雨水，白色的裙子紧紧地贴着她的皮肤不停地滴水，透过裙子，还能看到她那若隐若现的小乳头。
喂……
他下意识地向后一退；她见状也像意识到了什么似的，在碰到他的那一瞬间，收住了脚，低下了头。
默默地，接过了他递过来的车票。
“我是利维尔，你叫什么名字？”
“……三笠。”
“你要跟我回家么？”
“……要。”
他冰冷的问话，似乎没有吓跑她。
而且他发现，每次她说“要”的时候，她的眼神，都会不再空洞。
从此，他的身后，跟上了一个小小的她。

（四）
其实，领一个孩子回来，真的是一件麻烦事。
这和钱无关，现在的他不缺钱。不过，如果没有那6亿日元的话，那他也是绝对不会带她回来的。
即使，她和他当年的经历，还有样子，可能真的很像。
电车到站，他起身刚想招呼她下车，眼角瞥到，她已经站起来紧紧地跟上了。
不错，省去说话的力气。
他看到她的眼里又有了点神采，迈着她那又小又急的步子拼命地跟在他身后走路。虽然家这里的车站不像刚才的繁华街有那么多人，但又脏又臭浑身湿漉漉脚底还在流血的她，还是吸引了不少人的眼光。
她的脚底，应该很疼才对。
因为他看到她每走一步，都会咬一下嘴唇皱一下眉。
虽然这种时候应该不能再让她继续走路了，但她这么脏，现在还真的不想碰她一点点。
啧。
还是赶紧带回去洗干净的好。
他在车站旁边的超市门口站住了。
“在这里等我一下。”
“……”
说完，他转身就想进超市速战速决地给她买点换洗衣物，不料，才迈开第一步，他感受到，身后的那个小身影，又紧紧地跟了上来。
而且，黏得比刚才更紧。
他有些恼了。
“你别进来了，就在这里等我。”
“……”
她还是像没听到似地，继续跟着他，拖着受伤的脚，向前走。
超市那洁白的瓷砖地板，被她脚底伤口里渗出来的血，画出了一道刺眼的红色弧线。
他停下了脚步怔怔地看着她，于是她也停下了。
原来如此。
“你脚受伤了，再进来会弄脏人家的地板。所以让你在外面等我。”
“……”
“我又不会逃走。”
“……”
他本以为他说完了这些，她应该可以相信他了。
可是。
依然是他一迈步，她就继续在瓷砖上写血书。
他彻底恼了。
“你就这么不相信我么！！”
“……”
原本就很引人注目的她，再加上他的大声，彻底引来了一堆人围观。超市的工作人员慌慌张张地赶了过来，看到眼前的这一切明显有点惊呆了，用警惕的眼神看着他。
啧，被当成人贩子了不是？
超市的工作人员蹲到了她面前。
“小妹妹，你是哪儿来的？”
“……”
“是他带你来的吗？”
“……”
“你认识他？”
“……”
一问三不答。
他觉得他等下大概就要被召唤到警察局去了。
所以还真是……为什么要这样自找麻烦啊！！！
他重重地一跺脚，转身就走向超市入口处的推车那边。眼角瞥到她一把甩开了超市工作人员的手，又一边在地上写着血书，一边一步步地挪过来了。
他拉出了一辆推车，回头刚想招呼她的时候。
他看到，她从刚才开始就红红的眼里，终于不停地落下了泪。
好不容易挪到了他跟前，她伸出小手抓住推车，顺着车轮的滑动和惯性，一把跟着推车滑倒在了地上。但又迅速地转过头来，一脸紧张地看着他。不停地哆嗦着的嘴唇，终于憋出了那三个吐得不怎么清晰，所以只有他才听得懂的字。
“……不要走……”
那一瞬间，他猛然觉得这次是胸口一阵剧烈的疼痛。他真的想为她好不让她多带伤走路才想把她暂时留在外面的，没想到，却把她吓成了这个样子。
啧……
他看到自己拉出来的推车里，放着几个前面的客人没有带走的薄膜保鲜袋。
很好，这下可以洁癖抓人两不误了。
于是他快步走过去，放下了推车里的儿童座板。再拿起那几个保鲜袋套在手上，这才双手插到了她的腋下举起她，一把把她放到了儿童座板上。
“别给我添麻烦啊小鬼。去告诉他们，你是我的……”
他一句话还没说完，她坐在推车里突然就摇着手向眼前的人群大喊。
“他是好人！是他带我来的！！我要跟他回家！！！”
……喂。
那阵奶声奶气的哭腔音，瞬间传遍了整个超市入口处。人群见状后默默地退去了，工作人员拿来了拖把，开始擦去她刚才留在地板上的血书，还赔笑似地对着他和她说了句，欢迎光临。
……这小鬼，意外地很聪明啊。
他边给她拿日常需要的衣物和药膏，边看到她貌似心情有点好地在座板上晃荡着她那细细的双腿。看到了这个情景，还是很久违地，他的嘴角，也微微上扬了一个弧度。
不过。
看来等下付账的时候，要把这辆推车一起买回去了。
再没有把你洗干净之前，我是绝对不会碰你的，小鬼。

（五）
他手上套着保鲜袋把她直接从门外提到浴缸里去的时候，抬头看到了他书架上的那排厚厚的书。
《源氏物语》。
他是教数学的，但这些基本的古典书籍，家里也还是有的。
再说，只要是个男人，谁不会内心憧憬一下那个走哪儿都有女人跟着的男主。
然后。
他觉得他现在好像和光源氏有了那么点接近。
因为至少他现在有钱了，而且，还带了个幼女回来养。
他想起了自己那些失败的相亲经历，再看了看那个在浴缸里已经开始自己脱衣服的她。
……倒还不如就这样培养一个理想型算了……
啧，想什么呢？
他突然觉得他这个想法有点猥琐，于是晃了晃脑袋走进了浴室。她已经很自觉地脱光了她身上所有的衣服，直到那时他才发现，她居然都没有穿内裤。
……算了，不要和一个流浪的小女孩多纠结基本日常着装问题。
她光着身子撅着屁股，伸手就想去拧热水龙头。
被他一把拍飞了手。
“你想被烫死么？”
“……”
“看好。”
“……”
她缩回了手，认真地看着他同时握住了热水龙头和冷水龙头一起拧，花洒中飘下阵阵温水的时候，她有点兴奋地一甩手，水花飞溅，全都溅到了他脸上。
啧。
他伸手一擦，冷不丁地，他看到她瞪着她那居然看上去有那么点清澈的眼睛，歪着脑袋开口了。
“……你不一起洗吗？”
“……”
这下轮到他有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刚才还觉得她一点都不害羞地进了浴缸就在他面前脱了个精光这事儿有点惊讶，想不到现在，从寡言的她的嘴里，居然又蹦出了这么一句无比劲爆的话。
虽然，就这么一个又瘦又小的小女孩，还真的是没有什么可看的。
她沐浴在花洒的温水里，水花打在她眼睛上，但她却连眨都不眨一下，还是默默地看着他。
“……你这是在邀请我么？”
他说出这句话后有点后悔，因为他不觉得她能听懂他的话里之音。果然，就算刚才在超市里表现再怎么抢眼的她，现在也还没反应过来，默不作声。
嘛，如果你现在也反应很快的话，那才叫可怕。
他觉得他想多了，人家小女孩压根了就没那层意思。当然，他也没兴趣对一个小女孩有那层意思。
行，既然你开口了，那陪你一起洗倒也不是个问题。在外面给你洗的话，肥皂水啊泡沫啊花洒啊，到头来还是会弄得自己一身脏。
想着，他开始解开衣裤脱下。
眼前的她，一直边冲着花洒里的温水边又呆又直地看着他，直看得他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了。
伸手，扭过了她的头。
“给我坐好了，不要乱看。”
他爬进浴缸坐在了她身后，挤出了不少洗发水和沐浴露，从头到脚给她擦了个遍。手触到她的皮肤，小女孩独有的光滑和细腻摸上去手感很不错。脚底的伤口果然是被小石头弄伤的，香喷喷地洗完把她抱出来后，他给她套上内裤和睡衣，放在床上拎起了她的脚。
消毒酒精和药水渗进她的伤口的时候，他感受到她的脚有点想往回缩，但看到他那严肃的样子，又不作声地一声都没有叫过。对这个年纪的小鬼来说，算表现得很不错了。
啧，还挺坚强。
他收拾起药水，拉开了被子把她塞了进去。
“早点睡吧你。”
“……你不一起睡吗？”
“……”
他觉得她话虽然少，但每次一开口都很经典。刚才邀请他一起洗澡，现在，又邀请他一起睡觉。
嘛，又想多了。
他环顾了一下四周，才六块榻榻米的房间，放了这张床后就没什么空间了，要睡地上的话，只有钻在桌子下才行。
这太狼狈了……
他还是把眼神投回了床上。她那么瘦小，也没睡掉多少空间。
好吧。
简单地收拾了一下房间后，他关了灯上了床。
“小鬼，睡过去一点。”
呼……呼……
他转头看到了她那睡得很香甜的脸。
啧，邀请我睡觉居然睡着得那么快，到底还是个小鬼。
想着，他默默地往床边上缩了缩，闭上了眼睛。

（六）
他本来以为只要给她洗干净了就没事了，没想到，之后的三天，简直就像是恶梦。
她的睡相是还可以，蜷成一团安安静静地也不多翻动，但是。
每天早上，他都会被一阵冰冷和潮湿惊醒。
然后掀开被子，拎着她的睡衣衣领把她塞进浴缸，再把床单和被套塞进洗衣机。
他觉得他的脸色应该不太好看，因为他看到，她自己脱下睡衣递给他去塞洗衣机的时候，表情有点害怕。
啧。
怕就给我长点记性啊，小鬼。
在超市里写完了血书，现在又到我的床上画地图。
我早上的时间很宝贵的好不好！
他愤愤地拿了床单往外面一晾，抬头看到对面那户独户人家的女主人用异样的眼光看着他。
人家可不知道家里多了个小鬼。
所以，人家估计只会以为他每晚都在和女朋友放炮吧……
开什么玩笑。
要放炮，首先我也得有个女朋友。
他的脸色愈发地不好看了，转身回到房间，拿出一个面包丢给她。
“你给我听着，你已经连续三次了。今晚再这样，你就出去。”
“……”
抬头看了一眼时钟，又到了迟到寸前的时间。
他夺门而出，也不管背后她怯生生的眼神，重重地甩上了门。
不过，有时候如果提醒有用的话，就不需要棍棒了。
第四天的半夜，他又一次被同样的感觉惊醒之后，起身看到她已经坐起来了，用一脸惊恐的眼神，看着他。
他觉得，这次他的大腿上也有了些不太好的感觉。
火大。
他像只小龙虾一样地从床上弹了起来，掀开被子，二话不说地就把她拎了起来。
开门，松手，关门。
他做这一切的时候很利索，动作丝毫没有犹豫。可能是因为他还睡得有点迷糊没有想太多，也可能是因为半夜天太黑了他没开灯也没看清她的表情。总之第二天是久违的双休日，他不想因为这连续几夜的不好的小插曲，影响他睡个舒服觉。
回到床上，他胡乱地卷起了半边床单，头靠在枕头上，立马又打起了呼噜。
再醒来的时候，他看到时钟已经指向中午了。
他觉得他很久没有睡得那么香了。自从有个小鬼跟他一起住后，什么事情都变成了双倍。买双倍的东西，做双倍的饭，洗双倍的衣服，还要给她收拾半夜的残局。
嗯……？
他看到被他卷起来的另一半床单，突然，想起了什么。
冲到门口，一把拉开门。
她原本靠在门上，被他一把拉开后，一个后仰跌倒，后背，重重地砸到了地上。
咚！
那声音，和他第一次见到她被饺子店老板扔出来砸到墙上时的声音，一模一样。
她揉着眼摸着从地上抬起了头，看到他的那一瞬间。
又猛然把头低下去了。
这一次，她连给他看她现在到底是怎样的眼神的机会，都没给他。
他站在门口，她坐在地上。无言的两个人，一直没有动。
直到他看到，她的肩膀突然开始猛烈地抽动。
“我已经醒来了的，可你睡在旁边，我怕……”
他第一次听到她说出了这么长的句子，她在哭，声音听上去很委屈。而且，停顿后的后半句，怎么也没能再说下去。
但他已经听懂了。
所以，他突然觉得，很内疚。
把她领回来，今天是第四天。之前的三天，她几乎无时无刻不是在观察着他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中，小心翼翼地度过的。
就像一只，识相到了极点的，家养小猫。
啧。
“进来吧。”
他不知道这种时候是不是应该向她道个歉比较好，因为他看到她站起来刚想踏进家里的时候脚步有点犹豫。昨晚扔她出去的时候哪会再想到要给她穿鞋，所以，她应该是在介意她在外面踩了一夜已经很脏的脚是不是又会弄脏他这个重度洁癖症患者的地板。
伸手，又抓起了她的衣领，拎起，塞进浴缸。
“别给我找理由，这种自己最基本的事情，就算吵醒别人也要快点解决掉，不然你还是在给我添麻烦。”
“……”
他看到她点了点头，脱了衣服递给了他，又在浴缸里光着身子撅起屁股，同时拧开热水龙头和冷水龙头，拿了毛巾站在花洒下，开始冲澡。
才示范给她看了一次，她已经什么都能自己做了。
看来，这是个学习能力很强的小鬼。
等到她洗完澡穿了衣服出来后，他已经收拾完床单晾出去了。她呆呆地站在桌子边看着他，他看到她的眼神又有了点空洞。
啧，才训了几句就这样，怎么这么麻烦。
他一句话也没说，走到她面前，一把单手抱起了她。
随后，抱到门口，穿上了鞋，径直走下了楼梯。
她大概是被他惊到了，因为，这还是这四天以来，他第一次抱了她。走了挺远后，她这才慢慢地颤抖着双手，勾住了他的脖子。
“……我们要去哪里？”
“去超市给你买东西。”
这一次，再也没人用异样的眼光看着他和她了。超市的入口处有一块能映得出人影的墙壁，他走进去的时候瞥了一眼，看到她乖乖地趴在他的肩膀上，感觉，就像他多了一个女儿一样。
女儿么……
啧，我还没那么老。
他抱着她径直走到了婴幼儿用品的架子前，抬头一看，他想要的最大号的小尿裤，被放在了架子最高的地方。
啧，简直作死。
她转头一看，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我不要。”
“少啰嗦，我早上没有太多时间给你收拾。”
“……已经不会了。”
“那你也得证明给我看才行。”
“……反正你也拿不到。”
“……喂。”
他觉得她今天话怎么那么多，而且一句比一句冲。没错，放在那么高的地方的东西，他一个4000px的人，确实拿不到。
他看到她居然有点狡黠地看着他，而且被他抱在手里，她开始仰视他了。
啧，不爽。
“你去拿。”
“……我不要。”
“不拿你就别跟我回去了。”
“……”
果然，杀手锏一出，乖乖听话。
被他抱在手里的她，轻松地一伸手，就拿到了他想要的东西。他很满意，但她一脸的不满意。嘟着嘴小脸涨得通红，重重地把手里的那包东西，发泄似地往他头上砸了一下。
咚！
那声音就好像，她被饺子店老板扔出去，还有被他扔出去时的，声音那样。
不过，就那包软软的东西砸过来，一点都不疼就是了。
所以，我也被你打过了，别再乱闹脾气了啊，小鬼。
只是，那天晚上。
还在熟睡中的他，猛然觉得肚子上一阵生疼。
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发现洗手间亮起了灯，紧接着是一阵冲水声。她出来看到他醒了，迅速地脱下了睡觉前他强迫她穿上的东西，看准了他就扔还糊了他一脸。随后又飞快地跑了过来，再从他肚子上一踩而过跳到床上，转身蜷起猛拉了一大半的被子，背对着他扔给他一句话。
“我就说我不需要那个。”
啧，臭小鬼。
他伸手甩开了被她糊了一脸的软绵绵的小裤衩，边摸肚子边去拉被子。无奈她小小的人儿意外地力气大，他拉了半天还是没能把被子拉过来。
……算了。
我不跟小鬼计较。
他听到没过多久身旁就传来了一阵香甜的鼾声，还是小孩子的她入睡比他快得多。环视一下四周，再看看她。
嗯，是该换个大房子住了，他想。

（七）
他把房子换到了离学校徒步10分钟的地方。学校的所在地是个闹市区，以前的他的话，连在那边租个小房子都住不起。
但现在不一样了。
他连价钱都没有看，光从房型和日照和安全这三个方面，就选定了一套3LDK的房子。本来还想要不要再买大一点，但想到房间太多打扫起来太费时，还是算了。
客厅，饭厅，厕所，浴室；他一间，她一间，书房一间；还有个硕大的阳台，足够了。
房地产的小哥看到难得来了个这么爽气的买主，满脸笑意地迎了上来，蹲在她面前。
“小妹妹长得真可爱，喜欢爸爸给你买的新家么？”
“……”
她抬头看了他一眼，没有出声。望着眼前那还有点空荡荡的房子，眼神显得有点茫然。
所以他觉得，像这种在做生意以外还要搭讪人家私事的销售人员，真的是有够烦的。
他二话没说地抱起了她，伸手从口袋里拿出了金卡。
“就这套吧，我付一次性全额，你快点把钥匙给我。”
“哦哦哦，好！！！”
啧，有钱的感觉还真不赖。
他带她去家具店挑家具，走到儿童区放她下来。
“喜欢什么样的，自己挑。”
于是，他看到她站在原地扫视了一下四周各种很可爱的儿童家具，呆呆地站了很久，随后，抿了抿嘴唇，伸手指了一下不远处的一张看上去不怎么华丽的双层床。
“……你一个人，要双层的干什么？”
“……我感觉我应该睡那个……”
“感觉……你一个小鬼有什么感觉。”
“不知道，反正那个就行。”
她再伸手指了一下那张双层床，随后就好像对别的家具再也没有兴趣了那样，转身走回了他身后。
“……那别的呢？桌子椅子柜子什么的，你要什么样子的？”
“……都行，你帮我挑吧。”
听到她很淡定地吐出了“都行”这两个字后，他看了看周围那些看得眼花缭乱不知道该选哪个好的其他小女孩，突然觉得，她还真是个另类。
不过，随意一点，比较好带。
他一向喜欢速战速决。带着她在家具店转了一个多小时，就搞定了所有新家要用的东西。两天后，搬家公司的大卡车和家具店的大卡车同时开到了新家楼下，一堆工作人员忙里忙外地给他布置新家的时候，他看到一直站在他身边的小小的她，也默默地举起了一把比她高不少的椅子，踉踉跄跄地就想往楼梯上跑。
……这小鬼，力气真大。
他伸手抓住了她。
“他们会帮我们弄好的，你放下。”
“……”
“走了，吃饭去。”
“……”
看到他转身就走，她放下了椅子，紧紧跟上。
新家附近有一家他以前下班后经常会经过的高级料亭，一个人进去太尴尬，但现在带着她后，终于可以去尝尝看了。
他先点了一小瓶高级烧酒和几个下酒菜，随后，把那张看上去就有点难懂的菜单，不动声色地放到了她面前。
“自己要什么自己点。”
还故意说了这么一句话。
他明知这么小的孩子，是绝对看不明白这种字多图少的菜单的，但不知怎么的，就是想看看她的反应。
她默默地盯着菜单开始看，直看到他几乎已经斟完了半瓶烧酒，但却还是没有像上次在饺子店里那样，用小手指这里戳啊那里戳。
相反，她眼里开始有点不知所措了。抬头看了他一眼，再看看菜单。
“……你吃什么我也吃什么。”
随后，还用她那小小的手指，恼恼地把菜单推回了他面前。
啧，还挺聪明的嘛。
但他有点玩上瘾了。
“我今天就是来喝酒的，你是小孩，不能喝。”
“……那你喝完了我们去吃饺子。”
“这附近没那种饺子店。”
“……那我不吃了。”
他觉得他想再要保持他那一贯的面无表情有点困难了，因为他看到她一瞬间明明露出了很失望的样子，但又迅速地摆了个无所谓的表情说，不要吃了。
但同时，他听到她的肚子咕咕地叫了好几声。
她慌忙把头转了过去，假装看对面那座还在流水的假山。
于是，趁她转头的间隙，他迅速地拿起那份菜单挡住了脸。
噗。
实在是有点好笑啊，小鬼。算了，不调戏你了。
他挥挥手叫过了服务员，给她点了一份儿童套餐。几分钟后，服务员端着一盘香喷喷的蛋包饭走到她面前放下，他看到她脸上瞬间闪过了光彩。
还伸手，把插在蛋包饭上的小旗子拔下捏在了手里，边吃边看。不经意间一大滴番茄酱沾到了她的右边脸，他皱了皱眉头，拿起湿毛巾想替她擦去。
但她正好在那一刻抬起了头。
毛巾轻轻地划过她的脸，没有完全擦去番茄酱，反而把那一大簇红点，刷地拉成了一长条红线，沾在了她脸上。
就好像，一条深深的，深深的，血渍。
她就这样看着他，他在那一瞬间，怔住了。
总觉得，这样的她，这样的血渍，好像，在哪里见过。
但是，想不起来。
还有，头，好像又有点痛了。难道是因为刚才喝了烧酒的关系么……
他拿着毛巾的右手，就这样在她面前停了很久。她默默地看着他，这才终于反应了过来，拿过他手上的毛巾，自己擦去了番茄酱。
随后，继续低下头吃她的蛋包饭。
“先生，您的海鲜饭。”
“……哦。”
服务员很适时地端来了他点的海鲜饭，瞬间把他拉回了现实。
啧，想什么呢。
多心了吧……
他边吃边看到，早已经吃完了的她，又拿起了刚才难倒了她的那份菜单开始研究，皱着眉头撅着嘴。普通的小孩子的话，菜单上难的汉字看不懂，那些基本的假名还是应该认识的。但对她来说，估计什么都是天书。
确实，这个问题需要认真解决一下。
吃完了饭，他把她带到了附近的高级百货店。
像模像样的小洋装，背着很舒服的小书包，还有一大堆上学需要的东西。
她看到他不停地买这买那的，有点不解地轻轻开口了。
“……你干什么……”
“不送你去读书，你一辈子看不懂刚才那份菜单。”
他看到她一下子就脸红了，低下了头再也没有说话。
采购完毕，他把一些小文具放在小书包里，伸手给她背上。她看到他手上还有不少给她买的东西，伸出小手想去帮他拿，又被他一把推开。
“你背好你的书包就行了。”
她闻声缩回了手，默默地背着小书包走在他旁边。电梯一层层地往下走，经过男装区的时候，他估摸着他是不是也该买几套新衣服了，于是刚想拉她往那边走的时候。
他看到，从刚才上了电梯开始就一直怔怔地看着那边的她，一下电梯就迈开了小步子，猛地往那个方向跑。
背着小书包一跳一跳的身影，从后面看的话。
……有点萌。
不过。
“喂，你乱跑去哪里！”
他提高了点声音去追她，定睛一看，她已经在一套男士西装前站住了。
随后，指着那套西装，回头看着他。
“……我觉得你应该穿这个。”
他突然觉得有点好笑。
刚才在给她买衣服的时候，让她自己挑，她又是看了一会儿后就绕到他身后，来了句“……我都行你挑吧”。现在倒好，装模作样地给他挑起衣服来了。
抬头一看。
这是一套黑色的西装，里面是一件白衬衫，衬衫上，还有一个很特别的白领结。
他看了那个白领结很久，她也指了那个白领结很久。
相视的沉默。
许久，他才低低地开口了。
“为什么我要穿这个？”
“……感觉。”
“……怎么又是感觉。”
“……不知道，反正，就那个。”
她还是很毅然地指着那个白领结，很久都没有放下手。
啧。
有点巧啊，小鬼。
这一次，我好像也感觉，我应该穿这个。

（八）
过了几天他把她带到了校长面前，商量要插班。校长闪着蓝眼睛看了她一会儿，她被盯得有点不自然，伸手拉住了他的衣角。
但没有后退。
他知道，她的胆子还是挺大的。
蓝眼睛终于把眼神投回了他。
“利维尔，你哪儿搞来的她？”
“路上领回来的。”
“哦，这倒真不像你的风格。”
“这不是现在的重点，你分配班级就是了。”
“你偶尔才到我这儿来一次，怎么那么凶。”
“是你办事效率太低。”
他显得有点不耐烦了，伸手把前几天刚从区政府带回来的领养证明书放到了蓝眼睛面前。
关系一栏里，写了舅侄。
蓝眼睛接过，瞬间失笑。
“一般不都会写父女么？”
“……我没那么老。”
“你就这么介意年龄？”
“……你能不能快点安排班级？我等下还要去上课的。”
蓝眼睛边忍笑边一个电话打到了小学部，嗯嗯啊啊了一阵后，摆摆手做了个OK手势。
“四班，你带她去吧。”
他拉着她转身就走。和蓝眼睛是学生时代的老交情了，当年他开了学校邀请他来当老师，懒得找工作就顺势答应了下来，没想到一当就当到现在。而蓝眼睛的学校，也从当年的小学一路开到了小学初中高中的一贯校。
蓝眼睛是个很厉害的人，除了偶尔掉线的时候，会有点神烦。
他把她带到三年四班的班级门口，指了指里面让她进去，随后转身就想离开。
她又拉住了他的衣角。
“……不是你教我吗？”
“我教初中。”
“……”
他看到，她有点失望地低下了头。班级里的班主任老师已经在热情地招呼她进去了，她转头看看里面，又看看他。
抿了一下嘴唇，迈开了一小步。
他突然有那么点不忍心了。
“喂。”
“……”
“你先这里上着，我晚上回家教你。”
“……嗯。”
他不觉得她在现在这个三年级的班级里可以听得懂。从小混在街头长大的她，应该连幼儿园都没有去过才对。按学力的话，确实应该让她从一年级读起，但他不想让她混在更小的娃娃堆里看上去像个留级生。
而且。
从一年级开始读，那要再过六年才能到他所在的初中部来。
这么长时间可等不起。
因为，我也想早点，亲自在学校教你。
初中部和小学部，只相隔了一面铁丝网。下午的时候路过，他看到她和同学们站在操场上体育课跑步。
小腿一迈，跑得飞快。
啧，不赖。
只是，晚上接她回家后，他看到她坐在书桌前，对着一堆书本发呆。看到他进来后，她有点难过地转过椅子，晃荡着她的两条小腿。
“……我不会……”
“什么不会？”
“……什么都不会……也听不懂……”
她努了努嘴，有点忧郁地看着那堆书本。于是他走了过去，大手一把盖在了她的小脑袋上。
“你能听懂才怪了。”
“……”
“从今天开始，你白天去班级里上课，晚上我把一二年级的东西慢慢教给你，教到你能跟上现在班级的进度为止。”
“……”
“听到了没有？”
“……嗯。”
他每晚教给她的东西量很大，速度也很快。对从来没有读过书的她来说，应该是一个不小的压力。但他不想放慢速度，他觉得还处在这种年龄的小鬼如果不好好调教的话，将来也成不了大器。况且，他觉得，她应该能承受得住才对。
“这里，字写错了，重抄100遍。”
“……”
“这里是减号不是加号，看看清楚再算。”
“……”
“26个字母背到现在还没背出来？背不出来你今晚不要睡了。”
“……”
无论他训她什么，她都不会出声，只是默默地跟着他的指示拼命地写拼命地算。10点过后，她必定会看着书本开始打哈欠。眼皮子慢慢地往下搭的时候，被他一个栗子敲在脑门上。
“谁允许你睡的？！”
“……”
嘛，不过，偶尔训得凶的时候，她眼里也会带泪就是了。
但就是倔强地，一次也没有哭出来过。
他觉得她真的是个很坚强的小鬼。带了她那么久，除了刚开始的几天她以为他会不要她的时候曾经哭过，其余的时间，一直是那副不怎么有表情的淡定的脸。
这点，和他真的很像。
时钟走过11点，她把刚抄好的生词表递给了他，忐忑不安地看着。
他快速地扫了一眼。
“可以了，今天就到这里。”
她一听，迅速地从椅子上爬下来，睁着她那已经很迷糊的双眼，蹬蹬蹬地就往双层床的上铺爬。
被他一把揪下来。
“你还没洗澡呢，不许上床睡，脏不脏。”
“……我累，不想洗了。”
“不行，快点去。”
“……真的困，你帮我洗吧……”
……啧，说得什么话。
以前邀请我一起洗澡，现在干脆让我帮你洗。
在想什么啊你……
他刚想开口再说点什么，她却已经耷拉着脑袋睡过去了，小腿一滑，差点没从双层床的楼梯上摔下来。
……算了。
反正，又不是第一次跟她一起洗澡。
他把她抱到浴缸里，慢慢地开始给她脱衣服。
衬衫，裙子，小内裤。
伸手一摸，光溜溜的小身体，比刚带回来的时候，更光滑细腻健康了不少。
那当然，我养的。
他有点得意地也脱了衣服抱着她进了浴缸，打开了花洒坐在她身后，慢慢地给她涂洗发水沐浴露。她真的是累了，迷迷糊糊地一直在睡。一不小心没有坐稳，一个踉跄往后一靠，光滑的背，压在了他的大腿间。
……喂。
他下意识地一下子往后缩了一下，但她还是很淡定地压着不起来。
不淡定的，是他。
他觉得内心有种不自觉的燥热，伴随着大腿间那微妙的触感。眼前的她闭着眼睛满身是泡泡但依然睡得很香甜，头一歪，后背又不自觉地对着他蹭了蹭。
……你够了。
但他一直坚信，他是个正人君子。
所以他忍住了。
他伸手拿过花洒对着她一阵猛喷，洗干净后，迅速地从浴缸里抱她出来擦干，再给她换上小内裤和小睡裙。
把她抱回双层床的时候，他发现，他要踮脚才能把她放到上铺去。
啧，不爽。
他把她放在了下铺，又从上铺拉下了她的枕头被子给她盖好。
小鬼，乖乖地给我在下面睡。
她抓着被子翻了个身，蹬了蹬小腿。
他听到，她的嘴里，还在不停地嘟哝着什么。
“A..P..P..L..E..”
“……睡你的吧，别背了。”
他也轻轻地嘟哝了一句，俯下身子，在她的额头上，温柔地亲了一下。
即使，她不会知道。

（九）
几个月过去，他教她自然有成果，不过，还不至于那么快地就能体现在她三年级的现状中。
她在平时学校的考试里，还是一次都没有及格过。他每次看到她战战兢兢地把考卷带回来的时候，虽然表面很凶，但内心却觉得这很正常。
不过，他的口气，应该是每次都有把她吓到。
“你到底还想不想学了？！”
“……”
她不会还嘴，一次都不会。拿过卷子听他训完，再继续乖乖地坐着接受他的特训。不过，每次她带回来不及格的卷子的当晚，半夜，她都会抱着个枕头，突然冲进他的房间，拉开他的被子就往里钻。
“……你干什么……”
他每次都睡眼惺忪地被她踩醒，迷糊中看到她总是额头上有汗。
“……做噩梦了，我要和你一起睡。”
几次过后，他觉得是不是他给她压力太大了。不过，每次钻到他被子里睡醒后，她又会恢复到一如既往的平静，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所以，他有点好奇了。
那天晚上，当她又踩着他的肚子扑通钻到他被子里抱着他后，他开口问了。
“你都做什么噩梦，这么惊魂落魄的……”
她头也没抬地紧紧抓着他的睡衣。
“……血，刀，马，还有人吃人……”
“……人吃人？”
“……很大的人，咬死很小的人……”
她吐出了这几个不清晰的词语后，又死死地拽住了他的睡衣，小腿一弯，紧紧地夹住了他的大腿不放。
他猛然有点怔住了。
他想起了他之前只要每次相亲失败后，必定会做的那个梦。
鲜血，横肉，硝烟。
渺小的人类，庞大的怪物，刺耳的哭喊。
还有那一抹绿，那一点红。
怎么……总感觉和她说的噩梦，有那么点相像。
不过，最近已经很久都没有做到就是了。因为自从带了她回家后，他都没有再去相亲。
所以，他对她会做这种梦也表示理解。哪天等她考试及格了，估计就会不做了吧……
虽然，对这个梦本身，想起来的时候，他的头都会隐隐作痛。
不知道为什么。
但他还是猜对了。
临近圣诞前的期末考试，考完后的某一天他去接她回家，突然发现她的眼神，意外地有光彩。
啪。
到家后，他的手里被塞上了一堆考卷。虽然每一张的分数都是压着及格线低空飞过，但毕竟，都考过了。
她只用了半年，就追到了三年级的最低合格标准。
说实话，很了不起。
他看了她一眼，虽然她的眼神是有点光彩，但表情还是和平时没有什么变化，继续翻开了她的书盯着看。
啧，不想我表扬你几句么？
他翻到考卷的最后，还有一张学校发的通知。
上课参观。
主题是作文课汇报。
作文题目是，《我的爸爸/妈妈》。
他突然觉得心头一紧。
“这个，什么情况？”
他伸手把这张通知单放到了她面前，手一指。她默默地抬头，看了他一眼。
“就是让你们参观我们上课念作文。”
“……你写好了？”
“写好了。”
她又看了他一眼，淡定地从他的手上抽回了她的那些及格考卷，放到了书架上。他很想再多问她点什么，但看到她这个样子，却又怎么也开不了口。
真是……混蛋啊……哪个老师想出来的这种狗血的题目……
不过，正常情况下，这是很正常的题目不是么……
是的，正常情况下。
不正常的，只是他，还有她罢了。
那天晚上，她果然没有跑来钻进他的被子，倒是他睡在床上，反转了很久都没有睡着。
算了，等当天听真相。
当天下午，他提早结束了初中部的工作，走进了她的教室。刚踏进教室的一瞬间，他就觉得他被很多妈妈们从头到尾扫了好几遍，外带一些窃窃私语声。
啧，少见多怪。
但确实，会来参加孩子的上课参观的，基本都只有主妇妈妈们而已。
他扫视了一下教室，看到她安安静静地坐在教室中间的位子上，听到后面有点骚动，这才转过了头，眼神和他对上后，又淡定地转了回去。
还真是……一点都不热情。
虽然，他估计也是那副平时的面无表情就是了。
他靠在墙壁上站着，听着别的小鬼肉麻兮兮地对妈妈们表白。再看着那些妈妈们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在那边激动，真心觉得这种题目的作文，除了狗血还是狗血。
有必要么？
更何况，这个题目，还可能会伤到，从小没有什么好经历的她。
内心，又不自觉地焦虑起来了。
“下一个，三笠同学。”
“是。”
他看到她拿着作文纸站了起来，转身正对着他，瞥了他一眼，开始念。
“我的利维尔。”
……
哈？！
他觉得他的下巴快要掉下来了。
“我的利维尔是个男人，虽然个子小，但是力气很大。”
……喂，不要提身高……
“他喜欢喝红茶，每天早上都要喝。但我觉得他应该最喜欢的是牛奶，因为每次我喝光了他的牛奶，他就会生气。”
……牛奶也不许提……
“他讨厌各种脏脏的东西。每天要把每个房间打扫好几遍，衣服也洗得很干净，还一定会把我洗干净后才让我上床。”
……上床这个词怎么能用在这种地方……还有拜托不要把我帮你洗澡的事情放在大庭广众下说……
他突然觉得头皮发麻。因为他感受到，四周的主妇妈妈们那犀利的眼神，一下子全部集中到了他身上。
但她还是继续面不改色地念着她的奇葩作文。
“他还很讨厌长得很高大的人，每次走过这种人身边，他都会用鼻子哼哼地凶他们。”
……喂，你真的够了……
“但他对我很好。他把很脏的我带回家，给我洗澡，给我换衣服，陪我睡觉。”
……嗯？
“每天都让我吃饱饭，还给我买很多东西，教我读书写字。”
……嗯……
“如果没有他找到我的话，我可能已经死了。”
……不要说这么可怕的话……
“他没有想要再扔下我一个人，所以我决定，我一定会跟在他身边，一直一直。以上。”
她念完后，像其他小孩子一样把作文纸折好，走到他面前往他手里一塞。
随后，迅速转身，逃一般地跑回了她的座位。
他看到，这还是第一次，她脸红了。
可能，那时候的他，也是一样的吧。
一直，跟在我身边么……？这话是说得不错，可是你这作文实在是写得……
前半段让他想死的心都有了。
上课参观结束，他在一堆主妇妈妈们奇怪的注视下，二话没说地拉着她的手就走。
冬天的夜，暗得特别的早。明明才五点多，外面就已经一片漆黑了。不过，路上的各种圣诞装饰，倒是很漂亮。
他和她，一路都没有说话。走了很久后，他听到她跟在他身后，小小地打了个喷嚏。
他停下了脚步，转身看着她。
路旁的霓虹灯光，温柔地照在她的脸上，五颜六色的，很是好看。
“你冷么。”
“嗯。”
他双手插在她的腋下，一把把她举了起来，放到了他的肩膀上坐好。
于是她立马顺势双手搂住了他的头。
暖暖的。
他深吸了一口气，开口了。
“你今天这作文，写得不及格。”
“……为什么？”
“写了太多不该写的，用词也不妥当。”
“……我只会写这样的。”
“所以等下回家再教你。”
“……哦。”
不过，在这之前。
他看到前面有一家挺高级的蛋糕店。
快圣诞了，确实到了吃蛋糕的季节了。
他顶着她快步走了过去，抬头看到映射在蛋糕店玻璃镜子里的她，很高兴地笑了。
“想吃什么自己点。”
“嗯。”
于是，就像那次第一次在饺子店见面时那样，她又伸出了她的小手指，对着玻璃橱窗里各式各样的蛋糕，犹豫了一会儿，咚咚咚地戳着其中一只草莓特别多的圆蛋糕。
“就要这个。”
“好。”
他付了钱，示意她把蛋糕拿好。她拎着蛋糕盒的小手有点不稳，时不时地，盒子还会砸到他的脸。
“有点疼啊，小鬼。”
“……哦。”
“对了，你刚才怎么作文直接写我的名字利维尔？那边应该用称呼，而不是直呼大名。”
“……我不知道我该叫你什么啊……”
她一手提着蛋糕盒，另一只手把他勾得更紧了。
……真勒人。
“是我领养你的，所以你叫我舅舅或者哥哥或者爸爸都行。”
“……可我感觉不对。”
她的声音，听上去有点毅然。
但他突然觉得很好笑。
“有什么不对的？”
“不知道，就感觉，我不应该叫你这些……”
“又来了，你能有什么感觉……那你倒说说看你感觉你应该叫我什么？”
“……我现在还想不起来，以后想起来了再说。”
啧，搞什么。
算了。
我好像也感觉，你叫我那些称呼的话，我听着会有些别扭。
那，就等你想起来了再说吧。
抓着她的两条小细腿往前走，他突然意识到，今年，还是时隔了很久，终于有人一起和他过圣诞夜了。

（十）
有些事情，一旦变成了理所当然，那围绕在其周围的时间，就会过得很快。
她在他的抚养下，一天天茁壮成长。
是的，非常茁壮。
他发现，她自从升上五年级以后，身高一直在猛窜。到了六年级开始，居然已经和他差不多高了。
4000px。
他有点急了。
那天早上，他啜着红茶发现她吃完了一个面包喝完了一杯牛奶后又起身去冰箱里拿新的牛奶打开，赶紧伸手阻止。
“你……”
“……嗯？”
“你牛奶喝过量了。”
“……没有啊，刚才那杯只有半杯，所以我再开一盒。”
“……以后不许喝那么多。”
“……为什么？”
“……不为什么。”
被她用奇怪的眼神问了一句后，他有点心虚地胡乱答了一句。她显得有些不解，但看看时间也不早了，放下了牛奶背起书包就想出门。
他看着她的背影，突然有点感慨。
当年刚带她回来的时候还是那么小小的一只，现在却已经长那么高了。小学生的书包背在她身上，看起来显得很小。
啧。
快点小学毕业了到我的初中部来吧。
为了这个，他已经等了很久了。
他觉得她这几年进步很快。刚进小学时没有一门课能考及格的情况彻底没有了，小学毕业时她的成绩很优秀；而且，好像也交到了几个朋友。
毕业典礼结束之后，在学校的中庭里，两个男孩子拉着她，让他拍了好几张合照。
一个有一双绿色眸子，一个有一头金色头发。分别挽着她的一只手，笑意吟吟地比了好几个V。
啧，挺受欢迎的嘛，小鬼。
不过。
“你怎么没有女的朋友啊？”
“不知道。”
“那你怎么认识他们的？”
“好像有一次他们和高年级的打架，快被揍的时候我帮了他们一下。打跑了高年级后他们就一直和我在一起了。”
他听了不禁倒吸一口冷气。
“你居然还在学校里打架？！”
“没，就他们被打的时候，我会出手。”
“你打得过？”
“嗯。”
她很淡定地点了点头，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于是他有点火了。
“以后不许打架，一个女孩子像什么样。”
“我保护他们而已，不然他们会被揍。”
“堂堂的男人需要你去保护，这才丢人。听到了没有？”
“嗯……”
她默默地低下头不再出声了。跟在他身边走路时，他看到地上映射出了两个影子，看上去，真的已经一样高了。
这……
那一刻他觉得，他大概真是给她吃得太好了。
初中部的制服，蓝白水手服。
新开学的第一天，他发现她在自己房间里换了很久的衣服都没有出来。觉得有点奇怪的他转身进了她房间，发现她早就换好了水手服，在镜子前呆呆地站着，甚至都没有发现，他已经进来了。
他突然觉得有点好笑，抬脚踢了一下门。
咚！
她一惊，回头看到他倚在门口，慌忙背起初中部的蓝书包就想走。
被他一把拉住了手。
“领巾，歪了。”
他伸手给她打理了一下她那还绑得不怎么熟练的领巾，漂亮地扎好。她一直半垂着头很安静地站在他面前任他打理着，微微地，还有点脸红。
“怎么，刚刚看镜子里的自己，被迷住了啊？”
“……没有……”
“女孩子自恋一点是好事，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我说了没有……”
啧，还嘴硬。
她先下了楼，他锁完门跟下去想招呼她一起走，猛然看到，她正站在公寓楼旁的一棵樱花树下，伸手接着树上掉下的片片花瓣。
黑长直的头发，遮得水手服的衣领有些隐隐约约；蓝色百褶裙下的双腿，虽细但却饱满修长；再加上那伸手接着花瓣时，那脸上的淡淡笑容。
很美。
刚带回来时还是那么脏的一个小鬼，现在，长成了个亭亭玉立的少女。
他呆呆地站在原地看了她很久，直看到她回过神来，背着书包快步走到了他身后。他这才反应过来迈开步子就走，她紧紧地跟在他身后，保持着半个步子的距离。
那个从刚开始到现在，她和他一起走路时，一直保持着的距离。
让他安心的距离。
而且，现在，每天白天在学校，都可以亲自教她了。
随时可以叫她上黑板算题目。
随时可以叫她到办公室拿作业本。
随时可以在她上课发呆的时候，走过去用手指敲她的桌子。
“认真点，不许发呆。”
“……是。”
看着她慌忙竖起了课本看，他的心里又不禁飘过了一丝得意。
啧，我养的。
所以，有时候，幸福就是这么简单。

（十一）
她升上初中后的第二个月。
那天他上完课才刚回到办公室，那个堪称全校最奇葩的女老师，推着眼镜刷地窜到了他身边。
“利维尔！”
“嗯？”
“一年四班那个叫三笠的，听埃尔文说是你领养的孩子？”
“是啊。”
“哎哟！她体育课腾空翻超漂亮啊！！我已经把她推荐到新体操部去了，跟你说一声！！！”
……哈？！
他虽然知道这个女人做事一向很乱来，但没想到，这次居然乱来到了她身上。
“你又在胡闹什么……”
“哎哟我没骗你！真的！！翻得漂亮平衡感又好，不练体操，真的可惜了。”
说着，奇葩女三下五除二地把他从椅子上拽了起来，拉着他就往体育馆走，说是要让他亲自看看。
体育馆的大门，被拉开的那一瞬间。
他看到她在他面前腾空而起，翻出了一个漂亮的弧线。
随后，稳稳落地。
“哇！太棒了！！才教了一次她就学会了！！！”
他看到四周的老师和同学都鼓起了掌，有点不相信地看着眼前的她。
小学的时候，倒也不是没有想过要让她学点什么别的。但在她拉断了好几根小提琴的弦，钢琴又总敲得隔壁邻居来投诉后，他就彻底断念了。但翻跟斗啊后空翻，这些他从来没有教过她，所以，还真不知道，她居然会有这样的天赋。
啧，这点倒和我很像啊，小鬼。
除了蓝眼睛，没有人知道他作为一个老师，最擅长的不是数学，而是体育。无论什么项目他样样都很精通，但没有去当体育老师的原因，只有一个。
4000px的硬伤。
所以，他彻底封印了他的这份特长。
直到看到她在他面前又翻出了好几个漂亮的弧线以后，他突然觉得，内心那些隐藏了很久的东西，又开始蠢蠢欲动了。
她远远地看到他竟然来了，连忙跑到了他面前，指了指他身边的奇葩女。
“韩吉老师要我以后每天放学了留下来练新体操……”
“我听说了。”
“那你觉得，可以吗……”
她很小心地在征求他的意见。因为她知道，每天放学之后到晚上睡觉之前，她一般都要赶紧回家再接受他的特训。
不过，既然好不容易终于发现了你的特长的话，倒也不是不放你在学校练。
他看了她一眼，开口了。
“你喜欢练这个吗？”
“没什么喜欢不喜欢的……就感觉，在空中翻跟头挺爽，感觉我应该做这个。”
……又来了。
她歪着头，默默地又吐出了“感觉”这两个字。
他真的很想吐槽她说，你怎么从来都是凭感觉在做事。
嘛，这么多年来，也习惯了。
“成绩不下降的话，那我就允许你练这个。”
“嗯。”
“还有。”
他看到她穿着的和泳衣差不多的新体操服的裤腿那里，因为刚才腾空翻的冲击，翻进去了一个小角。
微微地可以看到，一点点大腿根部。
他皱了皱眉头，伸手绕到她屁股后面，迅速地替她拉好。
“这里注意一点，每次翻完，衣服拉拉好。”
“……哦。”
虽然对他来说，从小就帮她洗澡换衣服，有些地方还真是看得不要再看了。
但，是。
那些就只有我一个人能看。
一般来说，一件事只要提醒她一次，她就一定会记住。又站在一旁看了一会儿，他发现她每次翻完下来后，都会注意及时地拉拉衣服。
啧，这才像话。
从此以后，只要放学了有空，他就会去体育馆看她练新体操。人少的时候，被她在空中翻得有点心痒痒，他也会脱了鞋子，去一旁的蹦床上蹦几下。
本身的技术，再加上蹦床的弹力。
他小巧的身体，甚至能在空中旋转出一个小陀螺。
随后，丝毫不逊色于她那般，稳稳落地。
不，应该说，比刚开始练的她，出色得多。
他看到她有点不敢相信地跑过来了，在他面前站住，盯着他，怔了很久。
“……再来一次。”
憋了30秒，才这一句话。
啧。
“来几次都一样，有什么好看的。”
“……好看的，再转一次给我看看吧。”
“……”
他觉得，她好像从来没这么执着过。
算了。
你要看，那我就再给你看一次。
于是他又一翻腾上了蹦床，一个，两个，三个，小陀螺在空中旋转后落地，他胸前的那块白领巾，在他站稳后，还微微地晃动着。
他发现，她几乎是用一种直直的眼神，一直在盯着他看。
盯得他有点发毛。
“小鬼，你干吗……”
他的后半句还没说下去，但猛然发现，面前的她，眼眶突然湿了。
随后，一滴眼泪，划过她的脸颊。
埃……？
“喂……怎么了……”
被他一叫，她猛然恍过了神。发现她自己的失态后，迅速伸手擦去了眼泪，转身就想走。
不料，却被他一把紧紧地抓住了手。
“你到底怎么了？！”
他的口气，有点生气。
但更多的，是担心。
所以她停下了脚步，一手捂住了头，用背对着他。
“没什么……总感觉，好像在哪里看过你翻那样的……”
……乱说什么呢，小鬼。
认识你开始，这可是我第一次翻这个。
不过。
当他在蹦床边又穿上了鞋子，抬头继续寻找她的身影的时候。
他看到她举着两根新体操的带子，从他身边一跃而过。
随风飘荡的丝带，还有她矫健的姿势。
不知怎么的，这原本应该值得去欣赏和赞扬的情景，却突然又让他的头，久违地开始隐隐作痛。
他捂着头，默默地坐在了地上。
啧。
可恶，到底怎么回事……

（十二）
正式开始练新体操后，她去剪短了头发。
因为那天他看到她练习的时候，彩带缠在了她头上，差点没把她从空中直接拽下来。
……太危险了。
虽然现在的到肩短发没办法扎两个会晃来晃去的双马尾是有点遗憾，不过。
清清爽爽，还挺适合她的。
而且，看上去，越来越像个大人了。
升上初中后的第一个学期过去，暑假的时候，她依然每天都会上午去学校训练个半天。除了有实在脱不开身的重要事要去处理以外，他基本每天都会陪她一起去，在一旁看着她，顺便给点指导。
和学习一样，只要有他手把手地教，她的进步，一直都很快。
他觉得她的悟性很好，有天赋又勤奋，而且很能忍耐。体操部的别的几个女孩子每次稍微被奇葩女训几下就会眼泪汪汪，但她每次摔倒在地，即使会被他不动声色地在脑门上敲上好几个栗子，依然只是抿了抿嘴唇，站起来继续在空中翻滚。
就算满头大汗的她看上去已经很累了，但只要他不开口叫停，她就绝对不会停下。
他觉得，或许，她已经习惯他对她的特训模式了。
只是。
暑假的，某一天清晨。
他在隔壁房间就已经听到她房间里的闹铃大作，但和平时响几秒就会被她迅速按掉不一样，那阵闹铃，响了很久很久。
咚！！
随后，什么东西，重重地滚落到了地上的声音。
闹铃声，嘎然而止。
……什么情况？！
他觉得有些不对劲。因为直到他从床上起来走到外面，看到她的房门，依然紧闭。
啧。
平时总是一下子就会从床上跳下来准备出门练习的，怎么，今天赖床了？
他皱了皱眉头，有点不满地推开了她的房门。
“起来了，闹钟响那么久没听到么？”
“……”
她蜷在床上，没有回答她。
他看到地板上滚着一个闹钟，闹钟表面的玻璃已经被砸碎了。看来刚才掉下来的，应该就是这个闹钟。
他弯腰捡起了闹钟，放到了她的书桌上。随后，踩上双层床的楼梯，一把掀开了她的被子。
“不要让我说第二遍，快点，起来了！”
还带着凶她的口气说话的他，在看到眼前的情景后，倒吸了一口冷气。
他看到，她整个人蜷成了一个团，床上，大片大片的血迹。
“……我，是不是……要死了……”
她终于勉强翻了个身，额头上的汗水，和她的眼泪一起，一滴又一滴地往下掉。
还伸手紧紧地抓住了他的白领巾，用颤抖着的声音，这样问道。
他突然觉得从那一瞬间开始，他整个人都不好了。
一股从未有过的捶击感直冲胸口，一拳一拳地，砸得他生疼生疼。
以及。
虽然头部有时是会隐隐作痛，但这次却是，剧烈的针刺感。
脑海里，还毫无根据里，突然窜上了好几个断层一样的画面。
喧嚣的四周。
撕扯的疼痛。
无尽的血泊。
还有，远远地倒在血泊中的，少女。
“我是不是……快死了……”
“我是不是……快死了……”
“我是不是……快死了……”
循环着的这句话，反反复复地，充斥着他的脑海。
他不知道是他穿梭在了时光中，还是，时光吞噬了他。
从刚才起就不停地颤抖着的双手，瞬间一软。他无意识地失手松开，从楼梯上往后一仰。
咚！！
又是一阵激烈的，撞击地面的声音。
只是，这一次，倒在地上的，是他。闹钟上的玻璃碎片狠狠地刺入了他的左手，又是一阵剧烈的疼痛。
随后，他看到，他的手上，也渐渐渗出了一滴滴血珠。
吧嗒，吧嗒，吧嗒。
滴到了地板上。
“……啊……你……不要紧吧……”
他还没来得及起身，猛然看到刚才还蜷在床上动不了的她，硬撑着双层床的上铺扶手，慢慢地直起了身子。
他突然觉得，浑身有一股莫名的动力，驱使着他在看到她这样之后，整个人又从地板上弹了起来。
“三笠！！”
“……”
“不许乱动！！”
“……”
“我不许你死！！！”
“……”
下意识地喊出了这些话，下意识地跳上了双层床的楼梯，下意识地把她裹在被子里一起抱下。
随后，开了门，猛冲向医院。
抱着她跑的时候，他感受到她比小时候重了不少，但却早就没有余力再去吐槽她说，你现在到底几斤了，要减肥了啊。
他只是觉得心很慌，头很疼。
这种莫名的恐惧感，是他从来没有过的。
被他抱在怀里的她，时不时地会闭上眼睛。
于是他看到她这样，愈发地觉得可怕。
他加快了脚步。
一路上，有很多人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他。但他不管，死命冲进了医院，拉住一个护士把她放到推床上送进诊疗室。
十分钟后。
从诊疗室出来的医生护士，继续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他。
“你是她什么人？”
“……家里人……”
“家里现在没有别的女的么？”
“……没有……”
“哦……”
医生像有点明白了什么似的看了他一眼，但又露出了不解的样子。
“你……应该年纪不小了吧？”
“……哈？”
他不知道医生问他这句话的意思。
这种时候难道不应该先告诉我她怎么了吗？！
于是他火了。
“问这个干什么？她怎么样了？什么情况？”
但面前的医生看到他这幅捉急的样子，继续不解地看着他。
“……你该不会真的连女孩子的生理期都不知道吧？”
……嗯？
啊……？
……额……
他瞬间清醒了。
“她自己第一次来不知道也正常，可就算你是个男人，这么大了，这种常识总该有吧？”
是的……
“你比她还慌像什么样子啊……”
这个嘛……
“还有，跟她比起来你手上的出血相对严重多了。快进来，我帮你把玻璃碎片挑出来。”
哦……
于是，他瞬间觉得，他活了这么多年，还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丢人过。
进了诊疗室，他看到护士已经给她换上了干净的衣服，安静地坐在了一旁的大沙发上。看到他进来，再看到他手上在滴血，她一惊，立马想站起来。
被他大手一挥拒绝了。
“你坐着。”
“……”
医生给他处理伤口的时候，他听到护士又在她耳边叽叽咕咕地说着很多话，大凡是那些生理期的教育知识。之后又轮到他被眼前的医生瞥了一眼，说，等她妈妈回来了，自然会把她伺候好的不用你捉急，之类的。
他当然没告诉医生，她妈妈早就死了。

手上被绑好了绷带后，他叫了辆出租车带她回家。坐在车上看着窗外的风景，他突然觉得他刚才真是吓傻了吧，居然就那样直接抱着她冲医院，连打车这件事都没能想起来去做。
只是，那些戳得他连基本的常识都瞬间消失了的恐怖画面，在刚才，已经让他没有办法再用这个世界的正常思维，去理智地思考了。
断层一样的画面，在她恢复了以往的平静后，又瞬间消失。
啧。
怎么回事……
出租车稳稳地停在了公寓楼下，他看到她下车的步子依然有些不稳，于是伸手又想去抱她下来。
但她看到他的手，默默地低下了头。
“……我自己能走……”
只不过，他不想给她走路的机会罢了。
他把钥匙塞到她手里，二话不说地又把她紧紧地公主抱起。
“少啰嗦，一会儿你开门。”
“……”
回到她的房间，他猛然有了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地板上不是玻璃碎片就是小血滴，再加上她床单上的血渍，确实有点可怕。
但是，就这些，根本不至于让他慌乱到那种失态的地步才对啊……
他真的不知道他刚才到底怎么了。
算了，先打扫吧。
稳稳地把她放在了下铺躺好，他收拾起了上铺的床单塞进洗衣机，又拿来了扫帚和抹布开始清理地板。她有点不好意思地直起身子，轻轻地开口了。
“……一会儿我自己来弄。”
“你就给我躺着，听到了没有？”
“……”
“没叫你起来前，不许下床。”
“……”
“我出去一下，你睡一会儿等着。”
“……”
刚才已经在医院里被医生鄙视说没常识了，现在，得挽回。
虽然，去超市买这种东西，难度有点大……
他原本想保持着淡定的态度并且用最快的速度帮她买完就回去的，但是，货架上那一排又一排种类不一长度不一包装不一的生理用品，看得他头皮发麻。
喂……这是要买哪种才行……
然后，那些在他身边经过时无一不用奇怪又警觉的眼神打量着他的小姑娘和老阿姨们，又让他觉得浑身不自在。
啧……
小鬼，看在你今天第一次的面上就算了……下次这种事情必须给我自己来买！！！
他又羞又恼地伸手就去拿那一包包对他来说是未知领域的东西。不管了，既然种类那么多，每个拿一包不就行了……
反正总得用。
结账的时候，他看到收银台边站着的是个长着一张看上去就超长脸的小哥。看到同样身为男人的他还在强装淡定地推过来这满满一车的时候，小哥愣了三秒。
然后，条件反射最终还是战胜了小哥的职业操守。
只见小哥瞬间破功，噗嗤了一下，还笑得有点崩坏。
啧，不爽。
他皱了皱眉头。
“你，给，我，快，一，点。”
“啊……是！那个，这位客人……我们那边提供纸板箱，有需要的话您可以去免费取用……”
“……”
简直多管闲事。
但他终究还是听了小哥的话，捧着满满一大箱往回走。经过一家小调味料店的时候，又看到摆在店门口有一罐红糖。
唔……
办公室里那个留着一头橙色头发的语文老师，每个月好像是有几天脸色不太好地捂着肚子的时候，一直在喝红糖水来着……
……难道这货有效？？
于是他又顺带捎回了一罐红糖，煮好了端到她的床边。
“起来，喝掉。”
“……哦。”
他给她的杯子上插着一根吸管，这样她就不用完全坐起来也能喝到红糖水。看着她一口口乖乖地吸着，他这才觉得放心了一点。
不过。
“你就没有什么女的朋友么？”
“……干吗突然这么问……”
“不然你也不至于不知道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
“……你不也不知道么，刚才……”
“……我是男人啊……再说，我知道。”
“……你知道，那你告诉我不就行了……”
看着她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他突然觉得，真不知道该高兴她从来没有把他当外人看，还是应该扶额她实在没有作为一个女孩子的意识。
“我告诉你当然可以，但你没有女的朋友的话，总不是件好事。难道你现在还在帮那两个男孩子打架？”
“……已经没有打了……”
“那班里那么多女生，就没一个可以说上话的？”
“……我又不知道她们在说什么……什么迪斯尼啊化妆品的，我不懂，所以也聊不上……还不如去练体操……”
她撅着嘴嘟哝了这几句话后，又低头去吸红糖水了。
嘛，不过，也是啊……
整天不是看书就是练体操的她，可能真的和那些普通的女孩子，没有什么共同语言。
而且，在家的时候，又只有他一个男人。
啧。
理想型的培养好像出现了点问题嘛……不行，要及时矫正过来。
他正想着下次该带她去点什么地方提高一下她的女子力，猛然间，腰部被一双手紧紧地抱住了。
“……怎么了？”
“……没什么，就感觉突然想抱你。”
“……都这么大了，还撒娇？”
“嗯，你就让我抱一会儿……”
她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轻轻地嗅着他脖子的味道。她的呼吸在他的脖子上打出了一阵阵热气，有点痒。
还有，他的背上，有了种以往从来没有过的触感。
软软的两个什么东西，轻轻地顶着他的后背。
说不知道这是什么，那才是假的。
他猛然觉得胸口又闪过了一丝燥热。就像当年，小小的她在浴缸里，一下子躺倒在了他的大腿之间时，一样。
小鬼，你真的长大了啊……
这……
所以难道下次还要带她去买内衣么……
嘛……嗯。
她抱着他的手还是没有丝毫要松开的意思，于是，他也顺势伸手握住了她的手，就这样坐在她的床边，很久很久。

（十三）
暑假快结束之前，天已经不怎么热了。那天他让她休息了一天，说要带她去迪斯尼玩。
结果，比较诧异的，反而是她。
“……为什么？”
“不是你说和女生没有共同语言么？所以带你去她们玩的地方看看。”
“哦……”
他有时候觉得，她真是太不像个孩子了。普通的中学女生，听到去迪斯尼，还不都一个个双眼发光。
但她却只是很淡定地 “哦”了一声，换下睡衣套上水手服，直接跟着他就想出门。
他看不下去了。
“今天是出去玩，不是去学校。你就不能换套衣服么？”
“哦……”
于是她再从房间里出来的时候，穿了一件白T恤和一条蓝色的西短裤。
……啧，还不如水手服呢。
算了，迪斯尼里又不是没有卖衣服。
他带着她坐电车，经过检票口的时候，人有点多，他回头去看看她有没有跟上来，冷不丁地突然发现，她好像，已经比他高了……
当年才捡回来的时候，明明才刚过他的腰。这小鬼，真能长。
不过，那个到哪儿都喜欢紧紧跟着他的习惯，还是一点都没有变。
这就够了。
他有点满足地走在前面，不用多说一句话，身后的她一直会乖乖地跟着。迪斯尼里就算人再怎么多，也不用担心她会走丢。
他先把她带到了迪斯尼里的服装店，伸手拿过一条他看得上眼的花边连衣裙，递给了她。
“去换。”
“……为什么啊？”
“不为什么。我喜欢看你穿这个，快去换。”
“……”
他觉得他的眼光还是很不错的。她从试衣间里出来的时候，他眼前一亮。
膝盖之上的裙子长度恰到好处，淡淡的花边又衬托着她那又细又白的手臂。
很好看。
她站在镜子前看着，歪着脑袋又露出了一脸呆萌的表情。
啧。
于是他顺手又拿过了一旁的一对猫耳朵发夹，啪啪地给她夹在头上。
嗯，很萌。
“……你又干什么……”
“气氛啊，你没看周围都这样戴么？”
“……”
她环顾了一下四周，验证了一下他的说法。
貌似大家确实都戴着各种各样的头饰。
于是她也二话没说地，伸手抓过一个米奇的耳朵头箍，套在了他头上。
“那你戴这个。”
“……不要，我是男的。”
“可我喜欢看你戴这个。”
“……”
她抓住了他想拉掉头箍的手。她的力气很大，他一下子没甩开。
而且，又被几乎原封不动地扔回了这句话。
啧，算了。
既然你喜欢的话。
于是，他套着那个米奇头箍，领着他的猫耳朵姑娘，在迪斯尼里转了一天。她不会像别的中学女生那样表露出她有多兴奋，但看她从一开始只是跟在他身后走到后来渐渐地跑到了他前面回头招呼他下一个去坐什么的时候，他就知道她已经喜欢上这里了。
嗯，还算是个正常的小鬼。
排队等着坐宇宙山过山车的时候，他看到队伍有点长，于是给了她几个硬币，让她去对面买两根米奇棒冰回来。
她带回了一根橙子味的，一根苹果味的。两根都放在他面前，想让他先挑。
……还不都一样。
“你先挑吧。”
她不动声色地拆开了那根橙子味的，迫不及待地一口咬了下去。
随后，皱了皱眉头。
“……酸……”
他看到她这个样子，突然觉得有点好笑。咬了一口他的苹果味，淡淡的清甜，很爽口。
啧，挑错了吧，小鬼。
他也刚好渴了，于是正想再继续咬第二口的时候。
他看到她的眼神，直直地盯着他的苹果味。
……喂。
他假装没看到，继续咬了第二口。清甜的味道弥漫开来，她貌似也闻到了这股好闻的味道，又把头凑得更近了。
但她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看看已经被他咬了两口的苹果味，再看看他。
啧……
你开口说你想和我换就那么难么……
他本来想调戏她到开口求饶的，不过，又突然想到了那年带着小时候的她去高级料亭时，她看不懂菜单就干脆说不吃了的事。
算了……
他一把把苹果味塞到了她嘴里。
她一惊，但眼里，瞬间有了光彩。
随后，咬着他塞进来的苹果味，又把她手上的橙子味往他嘴里一塞。
酸酸的橙子味，瞬间沁入了他的嘴。
嗯……确实比苹果味酸，不过也不至于皱眉头啊……
就算已经长成了一个大姑娘的样子，但小鬼就是小鬼。
不过，眼角瞥到了她在旁边咬得很开心的样子，他还是微微地笑了。
宇宙山的过山车，估计是迪斯尼里最刺激的一个项目。穿梭在黑暗的银河里完全看不到前面的路会怎样，但同时小车还在又上又下，前进的速度，也越来越快。
他猛然觉得，这种飞速上下的感觉，很舒服。
也有点熟悉。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熟悉的感觉。
他听到身前身后传来一阵悲鸣和尖叫，嗤笑了一声。继续连扶手都没抓，继续享受着这份速度和移动。
然后，顺势往旁边看的时候。
他发现她也极其淡定地，双手搁在扶手上，托着她的脸。
啧，胆子倒挺大。
退场的时候，周围甚至有了被吓哭了的女孩子，摇摇晃晃地扶着墙壁走着。她转头看看她们，又回头看着他，默默地站住了脚步。
“我能再坐一次这个么？”
“为什么？”
“因为感觉这么快很爽，上上下下的也很舒服。”
她歪着脑袋看着他，猫耳朵一晃一晃，很期待的样子。
……要再坐一次就再坐一次，不要卖萌。
而且。
“真巧啊，我也觉得这个很爽很舒服。”
于是，他和她，又反反复复地，坐了好几次宇宙山过山车。一方面是因为她喜欢，另一方面，他也想知道努力想起来，这种熟悉的感觉到底是什么。
不过，终究是无功的徒劳罢了。
飞快地上下前进时，他看到了始终一脸淡定地在他身旁的她。
就算想不起来什么，这份安心感，也足够了。
直到她终于坐腻了这个出来的时候，他发现天空微微地飘起了点小雨。于是他提议到隔壁的周边商店去买两件雨衣穿一下，她点头表示同意。
红橙黄绿青蓝紫，七彩的雨衣。
她想也没想，伸手指了一下绿色。
“就那个。”
“……”
啧，怎么又和我想得一样。
他付了钱，她伸手拿过绿色的雨衣，站在他面前，刷地打开，从背上披好，扣上了前面的扣子。
干净利索的动作，就好像……
好像……
他突然觉得又有点头痛了，手上拿着他的雨衣，默默地站在了原地。
她回头看到他没有动静，又伸手拿过了他手上的雨衣，展开，继续利索地给他披上。
随后，下意识地，在给他扣上前面的扣子之后，把他从买下的那天起就一直会戴着的白领巾，拉到了绿色雨衣的外面。
“啊……”
她抓着他的白领巾的手，迟迟没有松开。瞪着眼睛看着他，很久很久。
他觉得她应该是想说什么，但却终究没有开口。
她只是慢慢地松开了手，揉了一下她的眼睛。随后，又把手放到了额头前。
那根有点特殊的前刘海，穿过了她修长的手指，显得愈发地好看。
咻！咻！！咻！！！
他和她，同时一惊。
再回头的时候，他看到闭园前的花火，已经直冲上了夜空。
五颜六色，很漂亮。
听到了花火声，人群开始不断地从店里涌出来朝花火的方向跑去。还站在原地捂着额头的她没有反应过来，被人流涌得一个踉跄就要向前倒。
他慌忙伸手去抓她。
站在下一阶台阶上的她，被站在上一阶台阶上的他一把拉回。
惯性，有点大。
所以，下一个瞬间，他感到他的嘴唇上，貌似贴上了一个什么软软的东西。
还有，那从未那么近过的，她的脸。
被身后的五彩花火，映照得又好看又有点微红的，她那清秀的脸。
她下意识地甩开了他的手，低下了头。
啧……
不就是亲到了嘴么，用得着这么害羞么？你浑身上下我还不是什么都看过摸过了……
但表面上，他觉得他必须保持淡定。
“这只是个意外。”
“……”
“走了，看花火去。”
“嗯……”
走下了商店的台阶后，没有了遮挡的屋檐，雨，显得比刚才又大了一些。
于是，他和她，几乎是同时，伸手拉过了雨衣后面的帽子戴上，遮住了头。

（十四）
暑假过后的开学第一天，他让她把那天在迪斯尼买的各种可爱的小挂件和看上去就很好吃的点心，带去班级里大家分。
于是第二天，他顺利地看到了他想要的结果。
那个上课老是偷吃便当或者土豆而被他训斥的高马尾女孩，挽着她的手臂一起进了厕所又一起出来了。
“三笠我早就想来和你说话了可你都没表情我就没敢不过这次你都给我吃东西了是不是说明你愿意和我做朋友了啊是不是这个意思啊是不是啊是不是啊是不是啊？？？？？”
还兴高采烈地在走廊里大声又语速极快地问着她这些话。
他看到她没有出声，但也没有甩开高马尾挽住她的手臂。
很好，顺利搞定。
在他的协助下，她终于在学校里交到了第一个女性朋友。
高马尾有时放学了会来体育馆等她，看到他在，有点胆怯怯地挪了过来，小心地开口了。
“利维尔老师，等三笠练完了我能不能让她陪我去一个地方买东西？？？”
他瞥了高马尾一眼。
“买什么东西？”
“哎呀……这个……哎哟！反正……等买完了老师就知道了……我不好意思说……”
高马尾伸手捂住了脸，身体还扭来扭去地不消停。
动作太奇葩了……
“去吧，不过不要太晚。她8点之前还不回来的话明天我就多给你一张数学卷子。”
高马尾放下了手张大了嘴巴，一脸可怜样地死命点头。
那天晚上，她在离8点还差几分钟的时候准时回来了，手里提着好几个大大的袋子。
于是，他之后看到鞋柜里多了一双圆头小皮鞋，洗漱台前多了几瓶护肤品，洗衣机里还多了一只带蕾丝花边的小内衣。
啧。
原来是买衣服鞋子化妆品去了啊……还有内衣……
他承认他那一瞬间有点后悔应该在陪她去买完内衣之后再让她带迪斯尼的周边去班级里分的。
但他又一瞬间打消了这个猥琐的念头。
不过。
看到她从房间里出来，他伸手招呼她过来，从洗衣机里捞出了她的小内衣。
“这种，要手洗。钢丝在，扔洗衣机里一滚，会弄坏的。”
他看到她瞬间脸红了。
“……你不要拿……”
还一下子夺过了他手上拿着的小内衣，转身就冲去了洗手台。
啧……居然害羞了……
他觉得，和之前比起来，她渐渐地越来越像个女孩子了。学校里感觉她也挺受欢迎的样子，绿眸子和金头发这两个男孩子会一直在她身边笑。天气渐冷，一天中午的时候，他偶尔路过学校中庭，瞥到绿眸子正拿着一条红围巾把她的头裹了个严严实实。
“三笠，这条送你，很暖吧？”
“嗯……”
这还是第一次，他看到她在除他以外的男性面前，笑了。
能收到朋友的礼物这种事自然应该值得他也为她高兴，但不知怎么的，他总觉得内心，有那么点不舒服。
因为他突然想起来了。那天在迪斯尼，最后给班级里的同学买礼物的时候，别的东西她都决定得很快，随手一拿随后往购物车里一扔；唯独有一把金钥匙挂件，她犹犹豫豫地在那边选了很久。
然后，那把金钥匙挂件，现在挂在了绿眸子的脖子上。
而她，也开始整天戴着绿眸子给她的红围巾。
啧……
小小年纪，搞什么。
他有点恼火地走在回办公室的走廊上，冷不丁地被蓝眼睛从身后叫住了。
“利维尔。”
“啊？什么？”
“今晚有个相亲，你去一下。”
“……哈？！”
他看到蓝眼睛如此平静地说出了这句让他觉得意味不明的话，回头瞪了他一眼。
但蓝眼睛丝毫没有被他那凶相的死鱼眼吓到，反而继续平静地开口了。
“是一家赞助我们学校新校舍建设的材料公司的大小姐，这个需要搞好关系，你懂的。”
“……我懂，但为什么叫我去？”
“你好久都没相亲了啊，我觉得你大概有需要。”
“……我不需要。”
“为什么？”
他看到蓝眼睛依然这样不依不挠地淡定追问，突然很想就这样甩给他一句话说，我已经有个理想型了。
但他瞬间被他自己的这个想法惊讶到了。
确实，自从带她回家后，他就再也没有想过要去相亲。她小时候是为了照顾她，没有时间没有精力再去相亲，而现在她大了后。
却是他没有兴趣再去看别的女人了。
……所以，这难道意思是说……
他微微地摆了摆头，默默地感受到，他的心跳有点快。
但他还是面无表情地迅速开口了。
“我要带小孩。”
“就一顿晚饭而已，三笠都中学生了，随便外面买点吃也行啊。”
“她练体操辛苦，要吃点好的，外面的东西不干净。”
“那让她来我家吃好了。总之你今晚必须去，这是校长命令。”
“你……”
蓝眼睛下了最后通牒，然后笑眯眯地看着他终于无力反击后，还很欠揍地继续问了一句。
“三笠她喜欢吃什么？”
“……远离你，她吃什么都香。”
愤愤地扔给了蓝眼睛这句话，他转身就想走。没料到蓝眼睛一只大手按住了他的头，弯下腰凑到了他的耳边。
“利维尔，你从三笠身上，能看到什么？”
“……”
“你该不会真的想一直把她留在身边吧？”
“……你够了。”
他伸手甩开了蓝眼睛的手迈开大步就走，再也没有回头看一眼。
蓝眼睛是个很厉害又聪明的人，这点他知道。
不过，现在，暂时还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原本已经够烦的了，现在又多余一个人过来捣乱，这还真是……
神烦。
放学后，他到体育馆跟她说了他今晚要在外面吃饭让她自己买点东西吃，随后，又在体育馆坐下看着她练习，一副不到最后关头不出发的消极态度。
但那个奇葩女，却丝毫不懂得要读点空气。
“利维尔！你怎么还在这里啊！！你再不走你相亲要迟到了啊！！！”
还远远地边跑过来边对他张开了双手。
被他一把躲开。
“你别碰我。”
随后，他拿起了他的黑西装，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体育馆。
虽然事后他才咬牙切齿地觉得，那天他好心没有掐死奇葩女，绝对是个错误。
还在不远处练习的她，见状默默地停了下来。
还伸手，抓住了又一脸坏笑地向她跑来的奇葩女的衣角。
“……相亲，是什么意思？”
“咦？利维尔没有和你说吗？？”
“……他说他出去吃晚饭。”
“是啊！和一个说不定以后会变成你妈妈的女人吃晚饭！！然后，说不定还会生几个弟弟妹妹来给你像这样捏脸调戏！！！”
“……”
奇葩女伸手对着她的脸一阵猛捏，看着她那副不知所措的样子，又哈哈大笑着去看别的几个女生练习了。
留下她一个人在原地站了很久。
之后，再拿起体操球练习球操的时候，不知是失手还是别的什么原因，这还是第一次，她把球重重地砸到了地板上。
咚！！！！！

（十五）
那天的相亲，看到对方的第一眼，他就想立马回学校去掐死蓝眼睛。
虽然这人是身高是低于4000px了。
但吨位，是他的三倍。
这么胖的话，拜托就不要穿黑丝和超短裙了好吗……
什么品位。
他觉得，他那天晚上简直就是在和一只粽子吃了一顿晚饭。相亲了那么多次，这还是他第一次如此急迫地想吃完就走。
更何况，家里还有个让他放心不下的她。
但他的相亲对象却没这么轻易地放过他，而且貌似对他很有好感的样子。大吃大喝了一顿后，一脸油光地向他身上靠过来说，不行了我醉了自己回不了家你送我。
他看着这只女粽子，直想狠狠地砸几拳泄愤。
当然，心里想想而已。
叫了出租车把女粽子送回家后，已经是10点以后了。再紧赶慢赶地往家里赶，开门后他往里一望，漆黑一片。
开了灯，他发现时钟已经指向了11点。这么晚了，她应该已经睡了。
虽然在今天这种被一只女粽子缠了那么久的情况下，他真的很想去看看她的脸摸摸她的手，不过，他还是忍住了。
反正她每天都在家里，是他的。
想到这里他有点得意，走到厨房倒了一杯水。刚想喝的时候，他瞥到厨房里的垃圾桶里，胡乱地扔着一个泡面空碗。
……喂，小鬼。
泡面这种不健康的东西，他是绝对不允许进家门的。尤其在她现在又是长身体又是练体操的情况下，他一次都没允许过她去吃这种垃圾食品。
但是，现在，垃圾桶里，却有了这么一个空碗。
他突然觉得心里很不是滋味。
她明知他不同意但却私自吃了这种东西，他当然恼火。
不过，今天又是因为什么，才会让她有吃这种东西的机会。
说不后悔，那才是假的。
他不想打扰她睡觉，想着第二天早上反正能见到她，到时候训一顿就行了。
只是，第二天，当他按时起床后去厨房喝水的时候，他瞥到垃圾桶里，居然又多了一个泡面的空碗。
他猛然心里一沉。
冲到她的房间前，拉开门他刚想发作。
却发现，房间里早就空无一人了。
……什么情况。
他胡乱地喝了红茶咬了面包，拿起公文包就赶去了学校。经过她的班级的时候，他探头往里一看。
她正在和金头发一起，指指点点地教绿眸子功课。
啧。
他靠在她的班级门口，叫了她一声。
“三笠，你过来一下。”
“……”
她抬头看了他一眼，又低下了头。
眼神里，一丝微妙的神情。
但无论金头发和绿眸子怎么跟她说哎呀利维尔老师找你呢，她却迟迟没有从座位上站起来。
他火了。
“叫你过来，没听到么？！”
他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了她的座位前，边提高了声音边一把拽住了她的手，连拖带拉地把她从位子上拽了出来。
不仅是绿眸子和金头发，就连班里别的同学也被他吓到了，默默地退后大气不敢出。
但唯独她，还是那副低着头的淡定样子。
他一路把她拉到走廊上，重重地往墙上一压。
“你怎么回事？！”
“……”
“早上要早来学校怎么也不和我说一声？！”
“……”
“明知道我不让你吃泡面，你还连着吃两次？！你到底在想什么？！！”
“……”
只是，无论他再怎么吼她，她始终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也没有抬头看他。
啧……
他彻底被她激怒了。
“问你话！为什么不回答？！！”
声音大到，正好路过的蓝眼睛也被他吓了一大跳。
“哟，利维尔，怎么了，在凶三笠？”
他不耐烦地瞥了他一眼。
“没什么，家里事。”
“家事么你们家里去解决，这里是学校，你别吓到别的学生。”
“这种不用你管。”
看到他这幅没有什么好心情的样子，蓝眼睛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似地，笑嘻嘻地单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对了，利维尔，恭喜你。”
“啊？”
“昨天那位小姐，好像对你很满意的样子。我刚接到她爸爸的电话了，说还想跟你见面。”
听到这句话，他觉得他刚才吃的那些红茶和面包都快吐出来了。再看到蓝眼睛还一脸笑眯眯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
他一把甩开了蓝眼睛的手。
“你到底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为你的终身大事考虑。”
“那种女粽子，你要你拿去。”
“我已婚啊，这怎么行？嘛，总之，看在学校的面子上，你处理一下。造个新校舍而已，不会很久的。”
他就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
和蓝眼睛共处了这么多年，他很清楚蓝眼睛是那种不达到目的不罢休，为了达到目的又不择手段的人。
不过，既然已经说穿了是为了学校，他倒也不是不能配合。
“你这是工作命令么？”
“如果你也喜欢上了那位小姐，那就不是工作命令了。”
“你少来。”
看着蓝眼睛那一脸狡黠地看戏的样子，他真的很想现在就一拳楱上去。
不过，算了，她在，不能那么乱暴。
于是，他刚把视线从蓝眼睛身上投回到她身上的，那一瞬间。
眼神，对视。
他看到她的眼里，竟然有了一丝愤怒。
还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淡淡的忧伤。
她死死地这样，盯着他很久。
随后，转身就跑开了。
她的速度很快，而且，丝毫没有想给他追的机会，一路冲进了女厕所。
啧，小鬼，我话还没问完呢！
他不可能没有发现她的反常。上课的时候她一直在发呆，叫她起来回答问题她也就站在那里一言不发；下课了之后，又像躲着他似地拼命往女厕所里冲；中午吃饭的时候去找她，发现她早就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放学后去体育馆看她练习，才刚踏进体育馆，就听到奇葩女的那个高八度嗓音。
“三笠！你没事吧！！”
他看到，她竟然在最基本的翻跟斗动作上，一个失误，重重地摔倒在了垫子上。
咚！！！
很响的声音。如果没有那块垫子的话，估计她就直接摔残疾了。
他心头一紧，冲上去扶起了她。
“喂！！”
她转头看到他来了，抿了下嘴唇，又倔强地把头转过去了。
但她那今天一直红红的眼里，慢慢地，又有了眼泪。
啧，怎么回事……
直到那时，他才意识到他虽然看上去凶，但大概其实是个很心软的人。
她跟她怒视，跟他甩手，不跟他说话，他会生气，很生气。
但她一哭，他就没辙了。
算了。
教了那么多年初中生，也不是不知道处于青春期的女生，就是会时不时地有叛逆期和多愁善感的日子。
跟奇葩女打了招呼，他直接把她带回了家弄饭给她吃。吃完了指着垃圾桶里的泡面空碗说，下次绝对不许再吃了；又点着她的脑袋说，下次要早去学校必须叫醒他。
她还是没有出声，但至少，轻轻地点了点头。
于是，他天真地以为，事情就这样解决了。
然而。
在他第二次为了新校舍而牺牲自我地去和女粽子见面后的第二天。
她在学校的体育课上掀倒了两个高个子的男生，还把一个小个子的女生从台阶上直接踹了下去。
看到他赶到保健室后一脸怒气冲天的样子，高马尾和绿眸子一拥而上，指着手背擦伤了的金头发说，利维尔老师你不要怪三笠真的是他们三个先过来找茬的三笠只不过是保护了我们而已。
啧，保护？
金头发只不过擦伤了手背上的一块皮，而另外三个脸都被她打肿了，捂着肚子根本直不起腰来。
开什么玩笑。
他拽过了她，压着她的头想让她给那三人组道歉，却被她一下就甩开了手，拎起书包转身跑了。
而且，反锁了她的房门，在家里也没有给他见面训斥的机会。
气得他对着房门就是一阵猛踹。
“出来！一个女孩子这么野蛮像什么样子！！我没记得把你教成了这种样子！！！”
但她终究没有开门出来。踹累了的他无奈地倚着她的房门坐在地上，回想起小时候那个无论他说什么都乖乖听从的她，不禁叹了一口气。
那个如此听话的她，到底去了哪里？
然而，她之后的叛逆，又远远地超出了他的想象。

和女粽子的第三次见面是在周末，他忍着恶心陪着女粽子在公园划了一天的船后，晚上回到家发现，她的房门终于开了。
只是，不仅是她本人，上次在迪斯尼给她买的大箱子，还有她的书包课本衣服，都一起不见了。
喂……！！
他慌了，拿出手机就打她电话。
她自然是不会接的。
他不知道他是怎么过了这一整夜。在外面发疯似地四处寻找，但却哪里都没有她的踪影。这种时间点，就算是报警也没用，警察不会为了一个小孩半夜全面出动。又抱着点侥幸的心态想她是不是已经回去了，但回到家一看，还是一个人都没有。
他觉得，再这样下去，他要崩溃了。
只有当她突然消失了的时候，他才发现，他已经有多习惯她在他身边。
无论是那个听话的她也好，不说话的她也好，叛逆的她也好。
只要她在他身边，就可以了。
而现在。
没有了她的现在，不仅是寂寞和慌张，他猛然觉得，更多的，是害怕。
不知从哪儿冒上来的一股恐惧感，让他觉得，他是不是再也见不到她了。
这种讨厌的感觉，有点熟悉。
熟悉到他的头，又是一阵翻天覆地的痛。
他靠在她的房门口，一夜都没有合眼。第二天早上神情恍惚地去学校，走到校门口，他猛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蓝白的水手服，红色的围巾。
是她！！
他有点不相信他的眼睛，反复揉了几下眼睛确认后，一把上前抓住了她的手。
她被他猛然一抓有点惊到，但看到是他之后，居然，一脸的平静。
“你昨晚去了哪里？”
“……”
“你最近到底在闹什么？”
“……”
“你离家出走是什么意思？”
“……我小时候你又不是没有把我扔出去过，现在你这么急干什么？”
“……”
他没有想到，这么多天以来她第一次回答了他的，居然是这么一句冷冰冰的话。
想起来了，小时候她尿床，他确实是把她拎起来丢在了门外一夜。
但这种事情，要不是她说，他早就忘记了。可她，却记得那么清晰。
还在现在这种场合，绝妙地提起了这件事。
他有点语塞了。她看到他一时回不出话，又一次甩开了他的手就往前走。
“……而且反正如果你要跟那个人在一起还要生小孩的话，我不在你也方便点。”
还最后轻轻地扔给了他这句话。
……哈？！
他一时没反应过来，看着她低头往前走的背影，愣在原地琢磨了半天她这句话的意思。
直到后背被重重地击打了一下，同时又响起了那个作死的声音之后。
“哟！利维尔！！我听埃尔文说了你被那个大小姐喜欢上了嘛！！！哎哟快点结婚生孩子给三笠玩吧！！！！她一个人多寂寞啊！！！！！”
他瞬间什么都懂了。
啧。
在这种时候那么巧的出现，不愧是奇葩女。
而且，他终于有点明白了，那个之前还什么都不懂女子力也是零的她，为什么这次居然会有这种小少女的心思。
“你是不是跟三笠说了什么？”
“是啊！她问我什么是相亲！！我就告诉她，她说不定会有新妈妈和弟弟妹妹啦！！！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利维尔你说我解释的是不是既隐晦又清晰！！！！！”
“……所以你去死吧！！！”
他伸手夺过奇葩女手上捧着的一个文件夹，狠狠地往她头上砸了好几次。
随后，头也不回地走进了教学楼。

（十六）
他觉得她既然能这么干干净净地来学校，应该是有一个正常的住处。不觉得她会去住旅馆，因为那张金卡还在他手上，她身上也没有钱。
那她能去的地方，根本就没几个。
要打听出来，再容易不过了。
中午休息的时候，他把高马尾叫到了办公室，抽出了上午刚考完的数学测验卷子，当着高马尾的面，刷刷刷地批出了一个28分。
随后，把卷子一把扔到了战战兢兢地目睹了这一切的高马尾面前。
“你成绩这么差，你说怎么办？”
“我……对不起……”
“我这里有一本问题集，你要不今晚拿回去都做了，明天我给你单独讲。”
“啊啊啊啊啊啊啊！！！！！！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利维尔老师我错了我下次真的好好学习！！！！！！！！！！！！！”
高马尾失声尖叫，可怜巴巴地抱着她那28分的卷子，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他瞥了高马尾一眼。
“我不相信你。”
“……真的！！老师我真的会好好学习！！！真的请你相信我一次！！！！！我可以证明给你看的！！！！！！！！！”
“那这样吧，你告诉我三笠她最近在哪里，我就相信你一次。”
轻描淡写地扔给高马尾这句话后，他看到高马尾的眼里有了一丝犹豫。
于是，他从抽屉里拿出了那本问题集，递到了高马尾面前。
“喏，就这本。”
高马尾崩溃了。
“……这……我……真的不能说啊，三笠她要杀了我的……”
“那你就做题吧，我不逼你。”
“……可这样我死得更快啊……”
“那你自己考虑。”
眼泪汪汪的高马尾终于求饶了。
“那……老师你保证不告诉三笠是我说的话，我就告诉你……”
“可以。”
“她说你不要她了……所以她最近都住在艾伦家……”
“……”
高马尾说的那个艾伦，就是整天和她玩在一起还送了她红围巾的那个，他看了就觉得有点烦的绿眸子小鬼头。
啧，居然跑到一个男孩子家里去住……像什么样子！！！
而且，去谁的家不好，偏偏去绿眸子家里。
他猛然觉得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不舒服，他相信她这几天每次在他跟女粽子出去的时候可能也是这种感觉。她还小，可能不知道这种心态变化是什么，但他明白的很。
两个字，吃醋。
他知道他对她的感情，但却还不想去面对这个现实。
她还小，而且是他领养的孩子，从道德准则上来说，他不能有什么别的想法。
但他同时又觉得他这样想太冠冕堂皇了。当初把她带回来的时候，还不是一心想培养个理想型，而且，一路培养到现在。
光源氏的正妻都是那个养大的若紫君了，想法还不是和他一样。
虽然，小说和现实，完全是两回事。
而且，总觉得他和她之间，除了普通的亲情和可能已经有了的爱情以外，还有一层别的什么关系。
那层，隐隐约约会让他有点感觉，但却还是无法想起来的，关系。
算了，先把她追回来再说。区区一个绿眸子，怎么可能斗得过他。
想到这儿，他伸手拿过了班级里的名簿，看了一下绿眸子的家到底在哪里。她不会笨到在学校里被他捉回去，这点他很清楚。
那好，那我就去你现在蹭住的地方，等你。
放学后，他看到绿眸子和金头发也拿着书包跟她去了体育馆，他默不作声地没有跟过去，而是拿了地址，就往绿眸子的家的方向走。
绿眸子的家附近，有一条大马路。想回家的话，这条是他们的必经之路。
等着就行了。
他塞了个耳机，靠在人行道的扶手上一直等着。天渐渐暗了下来，过了6点后，路旁的街灯一只接着一只地亮了起来，橙色的灯光洒在他身上，暖暖的。
他算了算时间，觉得她应该快来了。
果然。
马路的那一边，传来了绿眸子那奔放又大声的声音。
“三笠！我妈说今晚做咖喱饭！！你喜欢吗？？？”
“嗯。”
“反正你在我家不用客气的，当自己家就好！！”
“嗯。”
“我保证利维尔老师不会知道你在我这里，哈哈哈哈哈哈哈！！！！！”
“嗯。”
……还嗯，嗯你个头。
就你那点小把戏，和我玩？
他不动声色地转过了身子。第一眼发现他的，是金头发。
“啊……艾伦……三笠……”
“啊？”
“看前面……”
“……”
发现了他的一瞬间，绿眸子拉起了她的手，撒腿就跑。
啧，你以为你们跑得掉？
况且，这里又没有女厕所。
他拔腿就追，没几步就跑到了他们身后。发现了情势有点不对的绿眸子抓着她的手，把她往前一拉。
“三笠！你先走！！我跑得没你快！！！”
还自作聪明地喊了这么一句话，一把把她甩到了前面。
那车水马龙的大马路上。
那一刻，他觉得，如果还有余力的话，他一定要好好痛扁一下绿眸子。
她原本就在猛跑，再被绿眸子往前一拉，巨大的惯性让她根本没有办法停下来。
即使，她也已经看到了眼前有一辆大卡车，正迎面向她飞驰而来。
大卡车前面的车灯，照出了她那一瞬间，不知所措的惊恐的脸。
“三笠！！！”
他想也没有想，飞快地冲了过去挡在她面前，顺势把她往人行道的方向一推。
大卡车已经在刹车了，但它的惯性，比人大的多。
就算他拉开她的速度已经极快了，但两个人一起躲过一劫这种运气这么好的事，还是没有发生。
在他把她往后推到安全的地方后，他下意识地想快点收回他的脚。
但是，已经晚了。
大卡车前端的车顶盖，随着刹车的惯性，重重地撞到了他的左脚。
嘎嗒。
他听到了一声骨头崩裂的声音，伴随着一阵剧烈的疼痛。
啧……
看来，就算逃得过骨折，骨裂也逃不过了。
不过。
他赶紧回头看了她一眼。
她整个人被挡在了他身后坐在了地上，除了手上擦伤了一点皮外，别的，毫发无伤。
呼……
但她大概是被吓呆了。
直到大卡车上的人下来把他扶起来之后，她还是坐在原地呆呆地没有动弹。绿眸子和金头发随后赶到，看到了这一切，这才慌里慌张地把她从地上拉了起来，尴尬地看着眼前的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看到她的眼神，无神又茫然。
于是，他不动声色地举起了右手。
啪！！！
重重地甩了她一个耳光。
随后是左手。
啪！！！
又是一个耳光。
带了她这么久，这还是他第一次，出手打了她。
随后，他看到，她下意识地双手捂着她的脸，眼神，终于至少不再是失神的状态了。
还有那晃过神来后的，大颗大颗的眼泪。
他没有理她，指着绿眸子，开口了。
“你，现在就回家把她所有的东西都理好了，送回我家。”
又指着金头发。
“你，等下陪他一起过来，我怕他一会儿又掉链子。”
随后，伸手拦下了一辆出租车，重重一推把她塞了进去后，这才一起坐了进去。
“先去医院。”
而她，无论是在医院里医生给他上石膏的时候，还是等到一切都处理完了他杵着临时用的拐杖一步步地挪进家门的时候，一直跟在他身后，哭成了个泪人。

他其实不太懂她为什么会哭得那么厉害。他的伤医生也说了，因为没有骨折，所以有个两三周就能好，不算大碍。至于甩了她两个耳光，那也是他在当时下得一个赌注。因为想着既然好声好气地和她说话没用，那就看看能不能打醒她。
当然，如果她被他打了后又逃跑，那他就彻底没辙了。
不过，现在看来，他赌赢了。
她在那两个耳光过后又恢复了之前的状态，乖乖地跟在他身后一步也没有离开过。
而现在，看到他气喘吁吁地靠在沙发上坐着后，她又默默地站在他面前，低着头，不停地抽泣。
……你哭够了没有……
他本来有一肚子火想好好发作一下来教训她的，现在被她这么一哭，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啧，女人的先发制人，真厉害。
不过。
有些该告诉她的话，还是要好好地说出来。
他靠在沙发上斜着头，用眼角瞥着她，开口了。
“你要怎么误会我不管，我前几天出去和人吃饭，是校长指派的工作。”
“……”
“家里你在已经够了，我没兴趣再去搞个女人回来，也没兴趣给你搞弟弟妹妹玩。”
“……”
“我可没不要你，不理我的是你，离家出走的也是你。”
“……”
“当然，你小时候我把你扔出去一夜的事情是我不对，这个，我倒可以给你道歉。”
他歪着头看着她，她听到他说要跟她道歉后，整个人颤抖了一下。
随后，就像再也忍不住了一样，一下子扑倒在了他身上，双手紧紧地揽住了他的腰。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还一直喃喃地，重复着这三个字。
啧……
看到她突然这么诚实地开口道歉，他反而有点不习惯了。她搂得他很紧，整个身体还压在他的大腿上，重的很。
他看到他裤子的膝盖部分，瞬间又被滴到了不少小水滴。
哎……
他无奈地伸手摸了摸她的头。
“就这点腿伤你到底要哭多久啊？我又没死。”
而她听到了“死”字后，猛然抬起了头。
“不要说这个字！！！”
还很大声地，冲着他嚷开了。
他有点怔住了，愣愣地看着她伸手擦了一下眼睛，继续抽抽搭搭地开口了。
“我最近经常做梦……梦到你带我去树林里……我们在打很大的一个女人……她伸手就能把我们拍扁……后来你把我推开……但是你被她打到了……”
“……”
“所以我不喜欢你跟别的女的出去吃饭……然后……然后你今天把我推开后又被卡车撞到了……我……”
她又紧紧地抱着他放声大哭，再也说不下去了。
他听着她说她的梦，恍惚间，脑海里又闪过了一个个断层的画面。
那些硝烟。
那些树林。
那些巨大的人。
还有，穿梭在其间的，绿色和红色。
她现在依然戴着那条红围巾。
而那天在迪斯尼买下的两件绿色的雨衣，还在不远处的衣架上挂着。
啧……虽然还不是很明白，但原来是这样么……
虽然他没有办法看到她做的梦到底是什么，但他有一种强烈的感觉，就算还不明白那些梦的内容，他和她的梦，应该是一样的。
从至今为止，他和她的各种不谋而合的巧合来判断的话，就是应该如此。
虽然，这样的想法可能有点不科学罢了……
他低头看到她还抱着他在哭，又伸手轻轻地摸摸她的头，拍拍她的背。那天晚上，她怎么也不肯回她自己的房间睡觉，很久违地又抱了个枕头，躺到了他身边。
还紧紧地，侧身抓着他的手臂，这才慢慢睡着。
她的理由是，她感觉她今晚一定要睡在他旁边，没别的，就是感觉。
他看着她又漂亮又祥和的侧面睡颜，忍不住轻轻伸手摸了一把。和小时候那只可萌可萌的萝莉不同，长大了的她，浑身上下散发着女人味，可诱人。
他顿时觉得，他的下体又开始蠢蠢欲动了。
啧……
算了，今天脚受伤了，手臂又被她抓得无法动弹。
……下次再说。
他闭上了眼睛慢慢地睡着，迷迷糊糊中，他觉得他好像也梦到了她刚才和他说的那个梦。
原来如此。
一直觉得现实中的一些事让他有熟悉感，原来是因为，那些，都在梦里经历过。
活了那么多年，他一直觉得这个世界是完全建立在科学的基础之上，一丝一毫没有任何神秘的色彩。
但现在，突然觉得。
有些事情，好像冥冥之中早已注定。
比如相遇。
比如相处。
比如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