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之念推开手术室的门才发现这里静的出奇，连呼吸声都被医生的口罩包裹住，吞回唇齿间。她站在那里接近一分钟，没有人向她打招呼，甚至没有人发现她。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夏院长的手上。越过连接的仪器，她看见夏院长正在给病人放置气囊泵，她的视线微微上移，看见仪器屏幕上不断闪烁的数字。夏院长要在病人持续室颤的情况下放置气囊泵。这种情况下，只要出现些许偏差病人的主动脉就会撕裂，她也不由得屏住呼吸。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清楚的听见一声强烈的气音，像是退潮时的涛声，仪器上的数字趋于平静。
夏院长身边的护士抬手帮他擦去额角的汗水，住院医师接过他手里的仪器，所有人好像重新活过来了。
“你做到了，他心跳平稳了。”
“我们只是多争取了一些时间而已。”夏跃春的脸色依然凝重，现在的情况距离脱离危险还差的很远，“送到ICU吧。”
“夏院长，”程之念这个时候才敢走过去，“王赞亭确认死亡。”
“希望太平间已经满了。”夏跃春又看了一眼还在昏迷中的荣初，才扯掉口罩。他意外的没有走向出口，而是跟着病床一起进了电梯。“信之，我真是不能再对着这张脸了，太过视觉疲劳了。”
程信之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他看的出夏跃春眼中的疲倦和伤感，现在让他去对着同样的一张脸去做病情陈述已经超出他的心理负荷。程信之想起不久之前，在手术室门口，夏跃春那句意味深长的‘你不说，他就不知道吗？’，这对双生子的羁绊比他之前想象的要深得多，而夏跃春显然更为了解，所以他有些不厚道的把这个工作交给自己。

杨慕次低着头坐在手术室的门外，干净的地面反射出手术中的红光，他盯着那抹飘忽不定的红色，努力的让自己的大脑停留在那些快乐美好的记忆。但是事实证明，效果并不好。他的感官突然变得敏锐，他听的见慕容沣离开的脚步声，听的见老师吩咐通知家属的叹息，他听的见刘云普汇报现场没有人为因素的痕迹，听得见慕容沣折返回来说他和余其扬的关系被人发现和利用。这些他不想听到的声音不断钻入他的耳朵，令他挥之不去，可是明明阿初离他更近，不是吗？他们距离有多远，三米，五米，最多不超过十米，可是为什么自己连他一点儿声音都听不见，一点儿都听不见。
其实他不用听见，他们有其他的沟通方式，他们是双生子呀。他能感觉到他，他现在能感觉到什么，感觉到浑身像是被汽车碾压一般的疼痛，感觉到内脏像是被放在烈火中灼烧一般，感觉到胸口像是破了一个洞似的呼呼漏风，感觉到每一次呼吸都伴着坚硬的沙粒狠狠摩擦鼻腔和呼吸道的痛苦。
为什么要感觉到这些，他应该感觉到的是春天的微风，是平静的大海，那种温暖的，宽容的情绪。是什么把这种痛苦加注到他兄长的身体上，浦江商会！这怎么会是意外，这不可能是意外。
不行，这样不行，你应该想些快乐的事情，你已经把他害成这个样子，难道连这点事情都不能为他做好，眼前的水雾被逼着退散，可每一次呼吸的空气中都带着眼泪的咸涩。
地面上的红色消失了，一段白色的下摆出现在杨慕次的视线中。
“杨先生被送去ICU了。”程信之的音色也不想以往那样温润，干巴巴的，“夏院长跟着过去了。”
杨慕次没有说话，他木然的站起身，身体因为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而僵硬，双腿在支撑起身体重量的时候发出清脆的声响。
“手术还算顺利，我们还要。。。”
“多谢。但是我能感觉得到。”杨慕次的声音像是发紧的链条。下巴上冒出了青色的胡渣、通红的眼眶包着布满血丝的眼睛，被雨水淋湿的衣服已经干了，皱巴巴的披在他身上，让他整个人显得颓废破败。
程信之的心忽然疼起来，作为医生，这不是他第一次面对死亡，不是第一次面对家属，但是这是他第一次面对一个如此安静的病人家属，即使你能清晰的感觉到巨大的伤痛让他的灵魂都被压迫的要远离这座躯壳了。他想不到什么语言能安慰到眼前的这个青年，他跟在他身后，“我陪你过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