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过寂寞的岁月总会让那些孤独的人想要亲近那些温暖的内心，手冢懂得这个道理。他自己又何尝不是？枯燥的练习一点都不让人觉得享受。一个人，一个网球场，或者是一个人，一架钢琴，日复一日，大多数时间都是独自面对这些，那偶尔出现的温柔和善意会让他们感激，同时又期待。那种被温柔和真心对待的感觉对他们来说实在太珍贵。
不二从被窝里钻出来坐直了身子，“但对你呢，我觉得自己很混乱，不知道该用什么方式来对待你，好像怎样做都不对。忍足曾经跟我说过，如果我不是homo就不要再来招惹你，但是从那天从你家离开后，我却很想来找你，包括给你打电话，我并不想失去你。”他的叙述很混乱，逻辑也差，仿佛随时都能停下，“我是不是太自私了，总想着自己，却从没考虑到你的心情。”他的头垂的很低，手指蹂躏着一头乱发，表情变得难过。
手冢瞬间就明白，在他处在焦虑中的那段日子不二显然也不好过。不二给他的压力与他给不二的压力是对等的，甚至更甚。在昨天那冰天雪地的夜里，凛冽的寒风是不是让不二涤清了所有对爱情的迷惑和不解？
憧憬、怯懦，对方无法把握的情绪扰乱了自己的步调。冰冷灭顶的挣扎。或许他们早已懂得，只是太晚才发觉。
“其实你早就知道了不是吗？”手冢压下身子用额头抵着不二的额头，他的声音变得温柔，“其实你一直都没看清自己的内心，而我也是如此。”他很放松的弯了弯嘴角，“你无法再逃开了。”
他几乎都没有意识到这是赤裸裸的示爱，比简单直白的告白更打动人。

“我知道，我知道。”不二低声重复着，“我不要再逃避了。”他踢开被子从床上爬起来径直走到窗边，那道灰色的光线铺在他身上，影被拉的很长。先前地板上仄出的一道亮光被他的身影遮住，留下一道清晰的轮廓。他站在亮处朝手冢弯了弯嘴角。手冢有些疑惑，但不二并没有说什么，他伸出手猛然拉开半掩的窗帘说，“我想站在外面，与你一起。”他指了指窗外。手冢恍然，站起来走近他。
不二就在昏暗的房间里笑开，像冬日的暖阳。


六月份不二终于从音乐学院毕业。临行那天这座古老的小城下着小雨。雨水冲刷着街道，仿佛把整个世界都清洗的焕然一新。
手冢在城中逛了大半天才找到不二，那时他正在老城区仰望着冬季喷泉。手冢叫了他一声他才转过头来，朝手冢指了指那座许愿喷泉。
“你有什么愿望吗？”待他走近时不二问他。
手冢摇了摇头，说自己没有愿望，也不相信许愿之后愿望就会实现。
不二就笑了笑，说他在这呆了六年，也从来没有过来许愿，偶尔也会路过这里，但也没有什么想要实现的愿望，也就作罢了。
“你刚刚在这里呆着就是为了许愿吗？”
“是的，可是一直没能找到想要实现的愿望。”不二似乎有些遗憾，转头看了看那座喷泉。
姗姗来迟的男人把不二的行李接了过去，不二莞尔，很得寸进尺的把手中的东西都塞了过去。箱子露在雨伞外淋湿了大半，不二的裤子已经湿到脚踝处，看样子不是在雨中走了一时半会儿。
“迟者自误。”不二笑着对他说。
手冢耸了耸肩，一副甘于接受惩罚的样子。但仍对不二露出了很头痛的表情，“明明是你刚刚告诉我你在家那边的，我从那边又过来，费了很大功夫。”
“可是当时你没有按时来，然后我就逛到了这里。”
“你在汉诺威逛了一上午了？”手冢问他。
不二微笑着点头，与他细细说起。
不二从家出来的时候已经开始下雨，也并无太想去的地方，习惯性的走到了学校，却突然有种很遥远的熟悉感，他在迷蒙的烟雨中远远看了看自己的学校，但并未走进去。灰色的水泥墙，蓊蓊郁郁的树，有很轻的琴声传出来。恍然间他仿佛看到了六年前的自己，也大约是这个时间来的，只是那日天朗气清，并不似今天淅淅沥沥的下着雨。他穿着旧外套，独自一人拖着重重的行李箱，肩膀上也是背包，下了飞机后又坐了很久的公车，用半生不熟的德语向当地人问路，有些年长的人方言又重，他听不懂，急的出汗。沉重的行李压得他喘不过起来，但他并不想搭出租车，从决定离开日本独自一人开始学习音乐之旅时，他便觉得是人生的另一段开始，切忌贪恋安逸，贪图享受。终于遇到一个年轻的小伙子，很热心的为他带了一段路，他最终还是到达了目的地。离音乐学院只有一步之遥，他突然停下脚步，蓝天白云下仰望着这座学校，心里生出一些复杂的感情，或许是憧憬。初来学校那日的情形还历历在目，到今天已经过去那么多年。
他在汉诺威生活了六年，实在不算短的一段时间，但回头想想却也并未有什么刻骨铭心的故事在这里发生。上课、演奏、吃饭、睡觉，这大概可以囊括所有他在汉诺威的活动。他可以很清楚的说出汉诺威哪家餐厅的食物最好吃，但这又如何？就算若干年后他回到这里，能告诉别人的只有当初自己在这里念过书，哪家餐厅的饭好吃而已。这乏味的经历简直让人哈欠连连。他心里清楚没有任何理由再呆在汉诺威了。没有亲人，没有爱人，各奔东西的朋友们，这群朋友大概也没有什么力量能再把他们聚在一起了。
但他心里还是会不舍。他在汉诺威的生活是生命中不可或缺的经历，所以对这里依然有很深的留恋。毕业后房子也并未卖掉，觉得那仿佛是自己另外一个安栖之所，理应保留。他珍惜着一切与他一起成长的人和事，包括这栋毫无生活气息的房子。修建的整整齐齐的草坪，野蔷薇密密麻麻缠绕在篱笆上，粉色的花骨朵，有刚刚盛开的花苞被雨水打湿，奶白色的墙体，深绿色的窗棂，还有已经拉上的深灰色窗帘，他在手冢到来之前就站在那栋屋外，心里有些惆怅，久久不想离去。

不二轻描淡写的说着自己在汉诺威的经历，这让手冢想起了那日在不二学校时的情形，他那时与那位年长的钢琴家一起弹琴时是多么的快乐。汉诺威给他带来的影响是别的任何地方都无法给予他的，或许还将影响他直至以后的人生。
“能带走的只有钢琴，其余的东西都放在了那里。”不二说道，“再回来也不知道是何年何月。”
“柏林离汉诺威又不远，随时可以回来。到时候我跟你一起。”
不二突然侧过脸来看他。有雨水顺着伞沿滴下来，打湿了不二的肩头，他也不在意，继续歪着雨伞。手冢伸手把他的雨伞扶正，见他仍在望着自己便有些疑惑，问不二怎么了。不二摇头，冲他微微一笑，“那你以后可不能反悔。”
手冢突然被触动，心里浮上许多过往的事情，一幕幕让他温暖。等他回过神来，不二已经走到前面，他在远处转过身来，面对面等着手冢。手冢微微一笑，心里隐约有微妙的满足感，快步走上前去。

不二伸手招停一辆出租车，两人一起钻了进去。
目的地是火车站，他们即将远离这座城市。车子在路上跑的迅捷，汉诺威的沿街景色匆匆在眼前掠过，雨中的样子让人看不清。他们在车厢里沉默的坐着，经过音乐学院的时候遇上了红灯，不二落下车窗，有断断续续的琴声传出，不二兴奋的指了指外面，露出惊喜的神色，“手冢你听，是《玛祖卡舞曲》。”
手冢微微颔首。忽然有股凉风从车窗灌入，不二的短发瞬间被风吹乱，他迎着风笑起来。雨水，琴声，光阴一瞬间，在汉诺威学习的岁月就悄然掩埋在这个季节。

但人的一生总要有这样的经历。那些曾经陪你一起成长的人，租住过的房子，塞在报箱里还未来得及收起的旧报纸，过期的爱情，独自一人呆过的琴房，它们只能陪你走过人生中的一段岁月。而有那么一个人，他一定会穿过你寂寞彷徨的岁月，跋山涉水走到你身边，让你的余生不再踽踽独行。


从汉诺威离开后不二就搬进了手冢家。他签约的唱片公司在柏林，住在这里总归方便一些。好像也并不需要特别的理由，那次与手冢通电话时说起要搬到柏林去住的事，手冢问他要不要住过来，他也就答应了。钢琴放在手冢的书房里，手冢在他来之前特别去做了隔音，还有几盆他舍不得丢弃的室内植物——几盆仙人掌，放在了阳台上。手冢用很好奇的目光审视着这几盆浑身带刺的小怪物，问不二为什么千里迢迢把它们带来。
“这个如果放在汉诺威就渴死啦。”不二蹲在阳台上摆弄着那几盆绿意盎然的仙人掌。
“你完全可以把它们送给别人。”
“没人想要它们。”不二站了起来，“总不能让我把它们丢在垃圾桶里吧。邻居又不肯要，说不喜欢仙人掌，我只好带过来了。你看它们多好，我有时候一个月没给它们浇水，它们也不会枯掉。”不二站在阳光中微笑，“像我一样，多好养活。”
手冢看了他一眼，微微弯了弯嘴角，并没有认同。不二没得到手冢的附和有些不满，挥舞着铲子朝他张牙舞爪，他就放下手中的书走到阳台去。那几盆热闹的热带植物长势良好，冒出许多新鲜的嫩芽。
“或者你觉得我们的生活还可以再热闹一点？”手冢朝他提议。
“你要为我生孩子吗？”
……
“可是你又生不了……”不二铲着土自顾自说着。
“不二……”
“不然你要说什么？”不二抬起头来看着他，蓝色的眼睛里盛满了无辜。
“我们或许可以养一条狗，如果你喜欢的话。我们两个人，总可以抽出一点时间来照顾它的。”
不二甩着着手臂笑起来，他把手中的铲子丢到一边站起身来作势要来摸手冢的脸。手冢伸手阻挡了一下，提醒他手很脏，不二不为所动，仍固执的要摸手冢的脸。手冢耸肩，放弃抵抗，眼见不二笑盈盈的伸着满是泥土的手朝他靠来。手并没有摸到手冢脸上，而是顺着发梢绕到了后面。不二的手堪堪悬在空中，下巴压上手冢肩头。怀中瞬间温暖起来，是不二把身体贴了过来。手冢一愣，很快反应上来，搂住了比自己小一号的肩膀。
“买一只什么样的狗呢？”不二趴在他肩头嘟囔了一句。
“你之前在汉诺威养的是什么狗？我们买一只一样的吧？”手冢偏过脸去轻轻亲吻着不二的头发。
“阿拉斯加雪橇犬？”不二把整个人的重量都压到了手冢身上，“对，应该就是那个品种。”
“这只狗会不会太大了点，不太好养吧……洗澡很麻烦的。”
“难道你不想养两只吗？一只的话太孤单了吧。”不二突然撤离了手冢的肩头抬起头来与他对视，这时候的眼神无辜极了，“你说养两只好不好？养一只狗的话那只狗会的抑郁症的。”
“那我们可有的辛苦了，你可要做好准备。”手冢拍了拍他的头，“改天有时间一起去买吧。”
不二点点头，愉快的接受了提议。

与不二相处的日子温暖而平实，幸福仿佛变得不真实。两条狗在他们的照料下茁壮成长，不二给它们起了充满恶趣味的名字，一个叫小光，一个叫小助。临近冬天的时候已经与他们非常亲近，在他们回家的时候总会在门栓响动的时候第一时间冲到玄关处，冲着大门汪汪叫，待他们走进来的时候欢天喜地的扑到他们身上舔。
不二在临近年关的时候变得忙碌起来，倒并不是商业活动变多，而是他与现在签约的唱片公司合约即将到期，续约问题让他焦头烂额。
夜幕深下来，不二还并没有回来。两条狗一条沉稳冷静，另外一条活泼好动，倒像极了主人，此时也双双伏在手冢脚下，时不时抬起头来看看手冢。
外面开始下雪了。路灯，长椅，干枯的树木，纷纷扬扬的雪花，温柔缱绻的灯光，与去年的冬天一样的景致，什么都没变过，动过的只有时间。
一年的光阴也仿佛也只是一瞬间，回头想想与不二的种种，好似大梦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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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近期关于不二与唱片公司的合约问题被炒的沸沸扬扬，手冢也多多少少在报刊杂志上见过。比如他跟现公司的积怨——这是手冢知道的，还有一家报纸很隐晦的提到过有一家英国的唱片公司与不二接触过，语焉不详的话语中似乎说过那家公司对不二很有兴趣，而且这家公司还许诺不二对唱片和私事拥有绝对的支配权——这件事不二并没有跟他提起过。手冢不知道是否是因为自己的问题导致不二无法做决定，又或者是不二压根就不想告诉他，但无论是哪个结论，他并不希望因为自己而影响不二——不二的演艺生涯这才算刚刚开始，还有几十年的时间可以继续自己的演出事业，他不想让不二因为自己陷入矛盾中。
得知不二与新的唱片公司接触过后手冢并没有过问，他总希望双方可以毫无保留和隐瞒的，如果自己去问反倒会让他们的关系陷入尴尬中。何况双方专业并无交叉，自己也无法替他做决定，他不好多赘言。近几日来不二早出晚归，回家后也心事重重，似乎被签约问题搞的心烦意乱。
不二与唱片公司在合作理念上的对立一直是无法解决的问题。唱片公司似乎更注重市场和销路，而不二更专注于音乐品质。他们在立场上的巨大分歧使得续约问题困难重重。不二的温和和耐性似乎也被这场拉锯战消耗完，手冢不止一次看到他在浴室讲完电话后面色铁青的走出来，一脸无奈。
他的公司似乎不想放弃他。他在市场行销和技术方面都没有问题，这让他在谈判中相当有分量的筹码，然而不二似乎还在踟蹰和观望中——他不想再被当作商品待价而沽，他痛恨唱片公司的这种做法，这样的矛盾足以让不二毫不动摇的弃之而去。但是现在不二犹豫了，频繁的交流并未解决他与公司的矛盾，他们仍在拉锯战般的协商中。

摊开的书仍停留在最初翻开的那一页，手冢觉得对看过的东西全无印象，他突然觉得索然，于是站起来走向了窗边。不二的车开进了院子里，留下一道清晰的车辙。从车库出来时寒风把他的头发刮乱，他有些恼火的甩了甩头，抱着胳膊往屋子走来。一步，两步，三步，越来越近。从外面他看到了站在窗前的手冢，他笑着朝窗子这边晃了晃胳膊。那一瞬间手冢觉得既陌生又熟悉。
他们住在一起，他们是恋人，他们一起养了两条狗，他们还有很多没有一起做过的事情，包括一起去旅行，一起去见对方的父母，但是没关系，他们还有很多时间可以一起去做很多事没做过的事，两个人一起。但现在对方陷入困境却不愿与他一起承担，不二似乎只希望与他分享快乐。
果然还是无法假装不在意……就算理智上怎样说服自己，内心仍然很动摇，想知道不二的想法。然而犹豫转瞬即逝，手冢突然为自己的想法感到可笑。即便内心是跟表面不同他又能怎样呢？他依然无法告诉不二，他其实不太希望他们离太远。他微微叹了口气，转身走向玄关，想给进来的人一个温暖的怀抱。门栓响动，寒风挟着雪花从大门涌进来，穿着单薄的不二缩着脖子，手冢把他整个人抱在怀里。
“外面冷吗？”怀中的人一点热气都没有，整个人都带着外面寒冷的温度。
“非常冷，我都快冻僵了。”不二趴在手冢怀里温温说着，他似乎有点感冒，说话时有轻微的鼻音。说罢他又伸出手来摸了摸手冢的脸，“你看我的手凉吧。”
“如果你不这么注意形象的话或许可以更暖和一点。”手冢丝毫不介意脸上传来的凉意，“你穿上一件大号的羽绒服，保证不是现在这个温度。”
“可是太难看了。”不二皱了皱眉，“我不想穿的像一头熊。”
两只小狗已经围了上来，绕着他俩打转，不二就蹲下摸了摸它们的头。

晚饭时间是一段轻松愉快的时光，他们谈论了一些无关痛痒的话题，绝口不提关于不二的近况。然而手冢隐隐觉得这份平和即将到达临界点，他们必须认认真真面对不二的合约问题，不管是为了他们俩还是不二自己。
“你想不想看电视剧？”饭后不二窝在沙发上问他。
“唔……随便吧。”手冢坐在沙发另一侧，心不在焉的回答着不二的话，虽然曾经跟不二说过可以同时思考十件事情，但是侧重点在某一件事情上时他是不容易分心的人。
“要吃水果吗？”
“不，不必了。”
“手冢。”
“嗯？”
“手冢！”不二突然提高了声音。
“怎么了？”被不二突然拔高的声音吓了一跳，手冢差点把手中的杯子摔到地上。
“我说，你手中的茶是不是都冷掉了？要不要重新来一杯。”不二端着茶壶冲他微微一笑，又恢复了原先的声调。
“哦。”手冢似乎还没缓过神来，他把杯子放下才又对不二说，“那个，不必了，谢谢。”
“很难看到你在走神，你在想什么？”
“在想你的事情。”手冢似乎并不愿逃避这个话题。
听到他的话不二的动作稍微滞了一下，他把杯子捧在手中慢吞吞啜着，“我并不想让你也跟着我苦恼，之前有新的唱片公司跟我接触过，但我想回绝掉。现在的唱片公司我在跟他们谈合约条款的问题。”
“我知道新唱片公司的事，在报纸上看到的。”手冢打算跟不二开诚布公的谈谈，“听说那家唱片公司开出的条件也还不错。你为什么想回绝掉？”
“我不想再说这件事了，手冢。”
“听着，我觉得我们需要谈一谈。我并不是想干涉你，但我觉得你似乎不应该自己面对这个问题。”手冢对陷入沉思中的不二说，“我不希望你陷入麻烦中我却任何事都不能帮你做。”
“我知道该怎么做，请让我自己来处理这件事。”不二摇着头，似乎很没有耐心。
“我不想跟你争辩，这根本无法解决问题。”手冢似乎比他有耐心的多，“跟我说说好吗？”
不二看了看他，蓝色的眼睛里满是阴郁。他们沉默了片刻，谁都没有说话。总会有那么几个时刻手冢觉得他们离得很远，比如现在。不二排斥一般的防备让手冢无法坦然面对。不二在想什么？手冢并不清楚。他觉得自己太贪心，想要知道不二的一切，想弄清楚他，但又毫无办法。而这一刻手冢不打算退让，他觉得一旦他先从这场对峙中投降，自己或许会离不二更远。他换了一个舒服一点的姿势盯着不二，不二有些逃避，头撇向了一边。手冢的视线没有离开，这让不二变得更不自在。手冢的内心非常挣扎，如此一来仿佛是自己在强迫不二一样。好吧好吧……果然是自己太操之过急了。手冢在内心轻轻叹息着，打算放弃。
“好吧，我告诉你。”这时不二终于缴械，他拢着肩，赤脚踩在沙发上，头发好像长时间没去修理了，长长的遮住了耳朵。两方对峙的时候总有需要妥协的一方，不二从臂弯间抬起头来，他轻轻叹了口气，朝手冢点了点头。

他跟手冢说了说现在公司的近况和新公司给他的承诺，现在的状况令他非常矛盾。新唱片公司的董事已经跟他私下接触过，是在英国的一家规模稍小的唱片公司。未来不可预知，尽管对方已经承诺会给不二足够的话语权但他仍在犹豫。现在他已经不是过去那个一个行李箱就可以把自己毫无保留带走的人，他有犹疑。假设他签约了这家公司，那他与新唱片公司相处的会不会比现在的公司还糟糕？唱片质量会不会有所保证？这些他都不清楚，他对此感到迷惘。挫败感此起彼伏，他似乎不知该何去何从。
“你为什么不去试一试？又不是承担不起失败。”手冢从沙发的另一侧坐到他身边，“我以为你会毫不犹豫的选择新公司。”
“根本不是那个问题，手冢。我从来都不害怕失败。”不二突然变得焦虑起来，“假设因为事业的发展问题我确实会选择新公司，他们的合作理念至少跟我相同，但那家公司是在英国，我可能还需要搬去英国。”
“这根本不需要考虑，你现在需要考虑的应该是你的钢琴。”手冢轻叹。
“为什么我不需要考虑这些？难道你觉得我签了新公司一走了之就是正确的选择了？”不二反问。
手冢突然被不二这句话卡住，他无法反驳。其实手冢早该知道是这样的结果，不二无法做出选择必定是方方面面都有所考虑，是他太急于进入不二的世界中。
“我们不需要为这件事争吵，是我考虑的不周到，很抱歉。但是不二，距离从来不会是问题。”手冢试图安慰他，但明显底气不足，他也陷入一种很焦灼的状态中，不二的情绪左右着他的心情。
“好吧，或许你是对的。”手冢见不二丝毫没有退让的意思终于率先投降，“今天我们不要再讨论这个问题了。”
如果时间可以倒流手冢真希望刚才自己能变成哑巴。不二是因为把自己规划在人生内才会这样犹豫，而现在无论他大度的说不二应该签约新公司还是说希望不二能继续签约现在的公司都没有任何实际意义。

““我想去打一场网球。”不二似乎筋疲力尽，“手冢你能陪我打一场球吗？”
“嗯？网球？我是无所谓，但是你的手可以打球吗？”
“不碍事的，没关系。只是打一场球应该没问题。”不二靠在手冢肩膀上，他有些消沉。
手冢犹疑着，终于伸出手来拍了拍他的头。

雪夜下的柏林依旧车来车往。很安宁，车内播放着不二的CD。猝不及防的争执总会让他们有些许不适应，但尴尬很快消退，他们又恢复从前平静的状态。
“过两天要去美国，有几场演出。”不二先打破了宁静。
“我知道，你之前说过的，圣诞节前会回来。”
“嗯。”
他们有一搭没一搭聊着，说起去年下雪天的夜里他们在巴黎时站在风雪中等车时的情景，那时他们约好要一起堆雪人，到现在仍未实现。
“打完网球后我们在院子里堆个雪人怎么样？”不二提议。
手冢点头，愉快接受。他实在很喜欢这样的不二，总是在从容中化解他们任何的不愉快。

晚上九点俱乐部已经没有什么人，球场内只有几个人，见手冢来了也纷纷退出给他俩让了一个球场。
多年没有打过球不二似乎找不到感觉，几次接不到球，还有时好不容易过网又迅速被手冢反击。几个回合下来只见不二追着球满场跑累的气喘吁吁。
“不打了吧。”手冢见他满头大汗提出结束。
“那可不行，我还没输呢。”
“无关胜负，我们只是在放松心情。不要让你手的负担太重，如果你还觉得不满足可以回去弹一会钢琴。”
“我不想以现在这种状态去面对肖邦，这样去弹琴肖邦会以为我跟他有仇。”不二在球网对面大声喊。紧接着，他又把球高高抛起想要重新开一局。
那粒明黄色的小球以一种怪异的球路越过球网飞到了手冢这边，手冢还来不及喊出声就看到对面不二的球拍从手中飞了出去，应声落地。他惊讶的张着嘴，简直无法相信这是真实发生的事情。不二单膝跪在地上，似乎也无法从刚才回过神来。他滞了一会才缓缓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右手。

Ulli的暴跳质问回响在病房里，不二略带歉意的看着Ulli，并没有愤懑的情绪。
“我很抱歉，没能保护好自己的手是我的失职。”不二向Ulli说着。
“不二周助你到底在想什么？你疯了是不是？钢琴家去打网球？你怎么不去打排球？怎么不去举重？你对自己和别人都太不负责了吧？”Ulli仍然不依不饶，“接下来美国还有几场演出你打算怎么办？”
“我会……”不二轻轻叹了一口气，似乎有些泄气，“如果到演出前好不了我会打封闭，不会耽误演出的。”
“你说的可真轻松，就算你不为自己考虑还要为公司考虑一下吧，公司在你身上的投入那么高会让你冒这种风险？”
“他的手现在并不适合演奏，医生他需要休息。”一直站在窗边面无表情的手冢开口解释到。
“我问你了吗手冢国光先生？”Ulli暴跳，“你觉得作为罪魁祸首你现在还有发言的余地吗？”
“那是你的立场Ulli先生，我的发言是站在正常立场上说的。不二又不是你们赚钱的工具，你不需要像对待商品一样对他的任何行为进行估价。”
“看看，看看，伟大的网球选手手冢国光。”Ulli转而开始挖苦手冢，“现在你已经闲到开始负责钢琴家的事情了，你要转行做经纪人吗？不二请的起你？”在把炮火引向手冢后他又指着不二气急败坏的说，“美国的演出全部取消，你等着赔钱吧！”
“好吧我接受。”不二摊了摊手，他从床上离开走到他们身边，“别拿这个来威胁我，我不吃这一套。”
Ulli彻底被不二的态度激怒。他似乎本以为不二会服软，但不二突如其来的强硬姿态让他反倒不知该如何是好。他们僵持了一会，Ulli终于沉默着拂袖而去。

手冢从后面抱了抱他，不二朝后仰了仰身子，手冢就顺势收紧了手臂。他们保持着这个姿势沉默着。
“我想回家。”不二偏脸望着他。
“那我要去问问医生。”手冢在他耳边轻叹了。
不二点了点头，朝他很勉强的笑。此刻语言似乎变得多余，手冢并没有再说什么，他思绪混乱的拐出病房。狭长的走廊里静悄悄，白色的墙壁，行色匆匆的医生，他觉得时间好像瞬间倒流回从前——他的手臂受伤时那般。他突然被迷惘填满，像那时。不能比赛，整日面对着医院的墙，多么可怕的回忆。
医生建议不二留在医院观察一晚，毕竟手之于他的意义非同寻常。手冢谢过医生，灰心的折回去。到了病房时发现不二已经躺在床上，左手翻着一本杂志。
“医生不让走吗？”不二抬眼问他。
“嗯。”
“那就算了。”他的语气中竟听不出一点点失望。
“我很抱歉。”手冢走过去握住他的手，食指完全肿起来，跟周围细白的手指完全不相称，他感到难过，但这时却又任何话都说不出来。
“不是你的错，手冢，你不需要道歉。是我自己要打球的。”不二摇了摇头，“这或许不是什么坏事，我希望用这段时间来解决自己的问题。”他停了一会又露出了微笑，“别担心，相信我，我永远不会被打败。”

美国的巡演因手伤取消，不二突然变得空闲。合约问题仍未谈妥，而与手冢的交流大多以沉默结束。他们都有隐秘的骄傲和执着，就算在面对恋人时这种情绪也会不自觉泄露，他们藏不住。所有情感的表达也变得曲折婉转起来，他们在竭力控制自己的感情。一次次促膝长谈都无疾无非是他们都太在意对方的真实想法，而他们却都不肯吐露真正的心迹。
几天不能弹钢琴让不二的生活像是突然失去了重心，手冢见他有时会呆呆的坐在琴凳上，也不说话，只是看着黑白分明的琴键。
“才几天就想弹琴了？”手冢问他。
“嗯……怎么说呢？也并不是真的技痒想弹琴。只是突然有种陌生感。从小时候伤到手那次到现在，还是第一次碰到这样的情况，明明钢琴就在面前，我却不能弹奏它。这种感觉好失落。”不二说着，把左手放在了琴键上，轻轻弹了几个音符。
“再过一阵子，手伤好了就能弹琴了。”
不二轻笑，并没有搭言。他把两只手都放在了琴键上弹了几个和弦。手冢对他发出了警告，让他立即停下。不二迟疑了一下，并没有收回手。他犹豫着，又突然变得坚持。
双手在琴键上翻飞。沉静的琴声只持续了几秒，突然又转成暴烈犹如狂风大作，席卷了静寂的空间。
“不二，停下。”手冢快步走到他身边，把他从琴凳上拉起来制止了他的动作，“你现在还不能用右手。”
被握住的肩膀在轻轻颤抖，不二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并没有回话。无端的沮丧，不二细微的表情出卖了他的情绪。
“别折磨你自己，也别折磨我。”手冢叹了口气把他搂进怀里。让那隐秘的骄傲和执着都去见鬼吧，他要告诉不二自己内心的想法。“我承认，我一点都不想让你去英国，这样的话两条狗都要我来养了。你不知道它们有多喜欢满地乱滚，送到宠物店去洗澡店员都嫌它们脏，说我们太懒，总不带它们去按时洗澡，天知道我们有多忙。如果你去英国的话它们只会变得更脏。”手冢低头轻吻着他的头发。
“你要说的只有这些吗？”不二在他怀里闷闷出声。
“好吧……”手冢长叹了一口气，似乎变得一点办法都没有，“你如果不在的话，我会很寂寞。”
这个答案似乎令不二很满意，他在手冢的怀中伸出手来抱着手冢，“如果你这样说的话，我还是决定……”
“不，但不是这样的，先不要急着下结论。”手冢突然拉开与他的距离跟他面对面对视着，“比起那个来，我更喜欢看到你弹琴时快乐的样子。像温布尔登那次，还有在汉诺威时，你和那个年长的钢琴家练习时的样子。我希望你尽可能做你喜欢做的事，这是我更愿意看到的。”
“我以前总认为把钢琴弹好是责任，但是手冢到现在我才发现，我是喜欢弹钢琴的。”
“我知道，从一开始我就觉得你喜欢弹钢琴，只是你自己没发现。”
“但我并不想去英国。”
“我也不希望你去，但是你没必要跟你现在的公司继续耗下去，你比谁都明白。”
“是的，我懂。”不二点点头，他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要说些什么，但终于只是朝手冢笑了笑。
“没有什么能打败我们，无论距离还是时间。”手冢复又把他揽在怀中。
不二瘦白的指尖轻扯着他的头发，他低下头，正撞上他蓝色的眼睛，波光潋滟，无辜极了。他轻笑，吻上不二的唇。早已熟悉的亲密和来自恋人的触感让手冢沉迷，这时他才无比确定他们真的是在一起的，从身体到心灵。无须他人置喙，他们在自己的人生规划中早已留有对方的空间，无论何时都与其他齐平。

不二与前公司的节约和新公司的签约终于拍板，外界一片哗然。相对于之前名气与财力并重的公司，不二现在签约的公司无疑势单力薄了些，而且签约金也低于前公司给他的价格。多数人都不明白不二为何做这种决定。
签约新公司的新闻发布会上不二并未对之前解约问题作过多解释，即使无法再继续合作，为对方留最后的面子对双方都没坏处。他只是简短的说了说与新公司的合作理念及以后的工作计划，对之前的矛盾绝口不提。新经纪人是手冢经纪人的老朋友，为人精明，又有丰富的经验，对于不二是不可或缺的帮手。他坐在一边替不二抵挡过于尖锐的问题。
发布会最后有记者有口无心的问不二是否陷入恋爱中，因为这个记者说之前去听过不二的一场音乐会，琴声中有很甜蜜的感情。
经纪人告诉他不必理会这个问题，催赶快离开。他耸耸肩，突然想恶作剧，他对着那个记者挤了挤眼，转身时用口型说了“Yes”。
这个回答犹如一个重磅炸弹让记者席迅速骚动起来，大家七嘴八舌的朝着不二发问着。
他微微一笑，没有半点悔意，朝经纪人做了个鬼脸后吐舌离开。

后台还有人在等着他。那个男人西装笔挺，身姿一丝不苟，在见到不二时严肃的脸上舒展出笑容。
不二快步走了过去。那个男人伸出双臂，把他拥在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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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文正文正式完结了，或许会有番外。当然只是或许……于我来说在爬墙很久以后回头写TF文真是一件很意外的事情，感谢燃战让我重拾了对冢不二的热情，当初写这篇文的初衷就是因为燃战被大家感动了所以开始动笔写，拖延的时间比想象中要长呢，不过总算完结了。【笑~那就番外再见吧【如果有的话_(:з」∠)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