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琐忆

曾经,费翔一曲《故乡的云》,唱的听的都如痴如醉。究其因由,词曲优美是其一,更重要的是它撩动了听者的故乡情愫,从而产生内心共鸣。
也许,在别人看来,生我养我的地方太过一般,没有如诗如画的山水,没有丰富的物产,没有厚重的文化积淀,没有出可供炫耀的历史名人……然而,对于生于斯长于斯的人来说,有太多美好的、平常的、包括痛苦的记忆,它们共同组成了挥之不去难于割舍的故乡情怀。“谁不说俺家乡好”,那是吹嘘,自己觉得家乡好那是真情实感。
正是这种真情实感,我和二爹在一起闲谈时,多涉故乡题材。二爹一生有三分之二的时间是在故乡度过的,所以他对故乡的山川河流和风土人情感情至深。他晚年离开故乡,时间愈久,思乡之情愈浓。他写了许多思念故乡的诗篇,“少小提篮畚,相呼拾蘑菇。”“故山踏旧径,一草倍情亲。”浓浓乡情跃然纸上。
我的故乡在四川达县西部的虎让,地处大巴山的支系余脉。那里山势蜿蜒灵动,山峰连绵如串珠,既不挺拔孤傲,亦不匍匐姿媚,深得人间“中庸之道”。许多山头都有古寨痕迹,估计多是明代地方自保设施。在故乡不大的范围内,有不少山头以“观”命名,如“宝灵观”、“玉皇观”、“齐家观”……很可能这带地方从前道教盛行。至今还流传着何道仙的故事,说我们生活用的那口井就是他用筛子从河里端上来的,故井水量大清澈,常年不断;他顺便在路边扯一把麻柳树叶丢到水田里就变成了鱼,致栽秧的人捉鱼而误工;他用鸡蛋与雷公斗法,因少备了一个蛋,最后被雷公镇收。
故乡的山,既有可供耕耘的田地,也有放牧游玩的山林。耕地与山林面积大致各占一半。田地所产,以稻、麦、红苕为主,兼有多种杂粮。林中所出,以松、柏、油桐、柞木为主,更有多种杂木、灌木,少量香樟、楠木、红豆木等贵重木材。以前林中有野猪、山羊(麂子)等大型动物,现在还有狐狸、獾子、树围子(不知其学名)、珙猪、鱼鳅猫、野兔等。有好几种蛇,如烂草蛇、菜花蛇、乌梢蛇、青竹彪、松花斑、枸皮斑、红蛇。
生活在这样山上的人,既不像平原中那样密集,也不像崇山峻岭中那样稀疏寥落。所居都是木结构瓦房,不像青砖红瓦那样奢华,也不像竹篱茅舍那样简陋。生活在这里的人,既不像深山老林中人那样质朴近于愚昧,也不像平原中人那样圆通近于世故。
乡情就在故乡的日月星辰和山水草木里,乡情就在曾经踩熟了的小径和听腻了的家族掌故里,乡情就在门前那条蜿蜒迂回的河流里。无论身在何方,时隔多久,那一幕幕图景都会不时地在脑际浮现。
春天到来,阳光柔和,万物复苏。特别是在几场春雨过后,山色转绿,继而各种草木开花,七色杂陈。房前屋后,以李花最多最醒目,树叶尚未长出,枝条全被繁花包裹,雪白成串,看去满树是花。山野间,以油桐花最壮观,白中带粉红,树多且高大,满山遍野被装点成花的海洋。此时,蜂飞蝶乱,泉响鸟鸣,一派欣欣向荣的自然生机。提到鸟,家乡的鸟有数十种之多,可惜,由于生态的变化,现在老鹰、乌鸦、黄笆篓儿(黄鹂)、山喳等鸟已经很少了。
成片如“S”形错落层叠的梯田都装满了水,等待插播水稻。每当雨后,田水从缺口处依次溢出流到下一个田里,形成一道道微型瀑布,其声叮咚,柔润悦耳。田埂上伫立着高低粗细不一的柏树,像饱蘸浓墨的毛笔,间有球冠状油桐树点缀其中。与周边山坡对照,有明暗疏密之异,其景足可入画。
春夏之交,作物、草木怒长,万物繁茂,满目青山。
夏天是小娃儿们最高兴的时候,各种水果相继成熟。小娃儿们口馋,果子还很生硬酸涩的时候就开始上树摘吃,或摘自家的或偷摘别家的。水果的品种有桃、李、杏、梨、柑、橘、柿子、核桃、葡萄等等,家家都栽,然均不成规模,非为经济收入考虑,仅为家中自足。
入夏天热,小娃儿们都喜欢水,无论是放牛还是读书回家的路上,总会瞒着大人偷偷地三五成群跑到堰塘里戏水。许多人就这样不经意学会了游泳。当然,捉鱼也令小娃儿们兴奋,只要发现水田或某个水凼里有鱼,或直接去摸,或用畚箕舀,或戽干凼里的水去捡。一阵忙乎下来,得鱼不多,个个从头到脚糊满了泥浆。有一次我和尚文弟用一尺高的小网在一个快要干涸的堰塘里网鱼,被一老妪发现,她立即制止,说堰里用网,堰会漏的。
捡蘑菇也是一趣,老小都干。几天闷热之后一场大雨,隔两天山林里就会长蘑菇。捡蘑菇要早,天刚亮就去,晚了菌盖散开质量就差,会生蛆。山林雾气重重,树叶上掉下的露水嘀嗒作响,从林子里出来,往往裤子衣袖湿了大半。蘑菇种类繁多,五颜六色。记得故乡可吃的菌有大三坝菇、米三坝菇、马皮包、红菌、青盘子、车娃儿、油腊菇、刷把菌、九月香、粗糠菌、青杠攥、鬼打青、黄屎菌、桐子菌、松垮垮、阳雀菌、烂草菌等等。其中以三坝菇的味道最鲜美。三坝菇都成堆生长,大三坝菇一堆有几株十来株,米三坝菇个头小,一堆有几十上百株。有个奇怪现象,只要发现一处三坝菇,在附近几十米的范围内必定还有两处有,此亦名字“三坝”的由来。马皮包长得最大,球形实心,大的接近足球那么大。
夏天的云很美,巨大的云团各自独立悬空,奇形怪状,缓慢移动,极具立体感。阳光照射下,云团底部黑如锅底,上端白如新絮。若有阵雨,云团翻滚如涛,雷电在云中闪亮轰鸣。看远山阵雨,仿佛是从云团中挂出一帘灰白飘逸的垂天大幕。雨到何处,多久能落到自己这方来,能不能来,都一目了然。若是早晨或半下午,阵雨过后会出现彩虹,本地叫“杠”,色彩斑斓,两端插入河中或两山之间,老人们说那是杠在喝水。
秋天是最热的时候,但夜晚很有趣味。晚饭后,各家都把凉椅、板凳、竹笆褶、篾席搭到院坝里歇凉。屋里闷热蚊虫多,许多人就在院坝里睡到天亮。山村秋夜很美,可看到天空密密麻麻的群星,银河纵贯南北,不时还有流星划过,最引人遐想。若是月夜,能看到河谷起雾,月光映照下如雪白松泡的棉花形成无边云海,远山近山只露出其峰峦,就像一艘艘巨舰浮于海上,宛若仙境。
歇凉时大家在一起要摆很多各种各样的龙门阵,诸如家长里短,笑话趣闻,鬼怪故事,议论地方琐事乃至国家大事。七嘴八舌,话题自然转移。摆到鬼怪故事时,胆小的人会把板凳移到人多的中间去。龙门阵中所涉鬼种繁多,据称唯“倒路鬼”是无害于人的,似乎都言之有据。此时若在屋边柴堆处有耗子弄出响动或猫的怪叫,爱开玩笑的人会趁机附会说有鬼,更添紧张恐怖气氛,唬得胆小者不敢去茅房。小娃儿们都很兴奋,三五成群不停地打闹,玩打仗,藏猫猫儿,念童谣等。有一种游戏叫“数脚儿班班”,大家坐成一排,伸出双脚,一人依次数脚,边数边念口诀:“脚儿班班,脚到南山。南山丫口,今年别走。猪蹄马蹄,分样宰齐。牙官锦卫,哪个买人,脚脚一只暂提……”不知这童谣起于何时,又是何意。有一首童谣纯属搞笑,说“三十晚上大月亮,贼娃子进屋偷水缸,聋子听到脚板响,瞎子看见在翻墙,哑巴赶紧吼几嗓,跛子起来撵一趟,撵到当门田埂上,原来是他的老婆娘”。
每年冬天都要下两三次雪。落大雪的时候,高些的山峰积雪要三四天才能消融。雪后的水田和浅塘要结凌冰,青年人和小娃儿们喜欢用小石片儿在冰面上打漂,不用多大力气,石片会在冰面上滑动很远。小孩有时恶搞,把雪团或冰块偷偷地向别人的后颈衣领内塞进去。
雨雪天烤火很温馨。一家人包括一两个串门的邻居,坐在一堆用树结蔸生的火旁,男人们一边剥着瓜籽儿一边摆龙门阵,妇女扎鞋底,小娃儿关注着火堆里烧的红苕或洋芋,老人则袖着双手向着火打瞌睡。
从腊月中旬开始,家家都在为过年作准备。要进山砍柴,保证过年有充足好烧的柴禾,还要筢落到地面的松针和青杠树叶。许多人坚持认为用树叶煮的汤圆味道更好。女人们忙于打扫屋内扬尘,洗衣服被盖,还要准备好过年的猪牛草;男人们忙于磨汤圆粉、磨豆腐、磨米豆腐,打理房前屋后卫生,修整农具,给祖坟垒土。小孩则兴奋地等待穿新衣新鞋和放火炮儿的那一刻。
无论家庭贫富,年景丰欠,过年总是喜庆的。环境、衣着都比平时干净,都会尽力把年饭弄得丰盛些。故乡习俗是腊月三十中午吃年饭。饭前,都要去祖坟烧香烧纸,即便没有能力买香纸,也要去看一看,以示未忘祖先。
有人在吃年饭前端着米饭拿着砍刀,在不太结果子的树干上砍些口子,边砍边念“砍上几个口,一年结几斗;喂喂年年饭,一年结几担”。然后将饭粒塞进刀口里。奇怪的是此法竟然有效。后来才知:将不太结果的树斩断一些根或刮下一些树皮,可改变其生理性状,扼制枝干徒长,有利于结果。故乡之法是前人的经验总结,竟与科学原理暗合,只不过喂饭念诀是道具罢了。
正月初一早上家家吃汤圆,图吉利,意在新的一年一切圆满。这一天男女老少都力图避免做事,认为新年第一天做事,预示一年到头都会辛苦。尤其是不能扫地,认为会扫去财运,但挑水是可以的,有进财的含义。因此,这一天所有的人都显得很消闲,或转山,或聚众闲聊,或打牌等。转山必不可少的是看祖坟,家族中人几个十几个一起,一拨接一拨,年长记忆好的人会讲解那些祖茔此谁彼谁,相互关系,生前事迹等。大家还要品评墓碑上题诗题联的意思及书法石刻的优劣。家族的历史文化多以此种方式流传一代又一代。
前述风物,也许在很多地方都差不多,而故乡最有特色的要算那条河——巴河。
巴河源于川北大巴山腹地,流经通江、南江、巴中、平昌、达县,到渠县三汇镇汇入渠江。河两边的风光一般,而美在河流本身。流经达县境内的江陵、道让、虎让、洛车、滴河的那段又最美。离家在外的人,忆及故乡,没有不赞美那段河流的。
自江陵到滴河这几十公里河段,迂回宛转,险滩平沱相间。每个滩和沱都有名字,如五滩、通关子、叶家河、袁家河、四金滩、朱家沱、鸡喉子滩、猫鸭子滩、谭家河、花滩子、莲花三沱等等。其窄处仅十多米,其宽处达两百多米。站在山巅俯看,河面像一个个蓝色的葫芦相连。
枯水季节,险滩处,深仅一两米,其动,汹涌澎湃,声闻数里;平沱处,深达几十米,其静,则如止水。除春夏涨水外,河水清澈莹净,掬而可饮。划船的桡片和撑船的竹篙进入水里,光的折射使其成为两截。水里卵石大小色彩清晰可见,以为伸手可及,实则人下去深可没顶。我父亲曾叫我刻过一枚“巴河水清”的印章。
故乡河至今还留存一些传说:如虎让一带又叫虎跳河。相传从前有几个猎人追一只老虎,虎到猫鸭子滩处纵身一跳竟跳到对岸跑了,此亦虎跳河名称的由来;谭家河有一处很窄,但水很深,我曾站在水边朝下看过,水下悬崖深不可测,很有恐惧感觉。以前此处的河麻柳树与对岸的互相交叉,传说我们先祖婆蒲氏一次回娘家抄近路,直接在此处爬树到对岸;花滩子下游有个地名叫“漏米溪”,相传曾有一孤独老妪居于此,屋边岩石缝中每天漏米,其量仅够老妪生存所需。有人建议用錾子把石缝凿大些以便漏出更多的米,老妪依计。可凿大之后再也不漏米了,她也因此而饿死。言之凿凿,说现在石缝米灰痕迹还依稀可见。传说神秘惨淡,意在教人不可太贪。
这段河的河床和河坝(滩涂)别具特色,全由呈台阶状的石盘构成。河坝与山脚间坡度很小,远看河坝大致平坦。河坝长达几公里,猫鸭子滩处宽近三百米,以至于好几个村社的人赶场都要纵穿这个河坝。这样的河坝,使得两岸的山就像是放在巨大的盘子上似的。也正是这样的河坝,只要涨水,河面会陡然增宽数倍甚至十多倍,河面姿态也由平时的婉约秀丽而变得波澜壮阔,引发滚滚巴河南逝水之慨。
1965年夏,巴河涨了一次百年一遇的大洪水。朝河面望去,黄浪翻滚,一幅义无返顾奔流到海不复回的壮观局面。洪流裹挟着从上游沿岸卷来的原木、房屋、草垛、打烂了的船以及被吞噬了的和尚在挣扎的人、畜生命,黑乎乎的一片连着一片。其状汪洋恣肆又惨不忍睹。
当然,人们喜爱的是常态下的这段河流与河坝。
河坝上布满了大量自然形成的石臼和沟槽。石臼大小深浅不一,小的直径不到十公分,密密麻麻如蜂窝,大的直径超过一米。这些都是千万年来在水的冲击下打造出来的。大的石臼中常存一汪清水,水底有卵石若干,几只长可盈寸的小鱼悠游其中。沟槽顺着河向,往往若干并排,常有水在槽中流动。沟槽间的脊梁圆滑如猪的脊背,故名“猪儿石”。这种地方潮湿,布满青苔,人踩上去很容易摔跟斗。河坝中还分布很多孤立的或与河流相连的石潭,面积十几平方米到几百平方米不等。潭水无外界扰动,看上去像一面面形状怪异的镜子。
河坝上有几个当地标志性石头。一个石头高约十多米,直径约二十几米。在平坦的石盘上突生巨石,非常突兀显眼,因其酷似鼓,故名“大鼓石”。还有一个石头生在河坝边缘靠山坡处,也很庞大,因其酷似轿子,故名“轿子石”。这两个石头成为标志性石头不仅仅是因为它们大,更是因为发大水时它们被淹的程度作为“黄色”和“红色”预警的水位标尺。如果防汛人报“水到轿子石底部了”或“大鼓石封顶了”,虎让街上居民则据此作相应的避险准备。
还有一个石头玲珑可爱,长相与大鼓石状若兄弟,但比大鼓石小得多,人们叫它“二鼓石”。二鼓石处在上游对岸河坝中央,穿行河坝的人都喜欢背靠二鼓石休息片刻。因此,二鼓石的名声也大,常作为行路人所处的位置标识。
坝中许多石墩上和石缝中长满了密如针毡牙签般粗细直而硬的草,看去像大小不等的刺猬和长短不一的蛇在坝中巡游。
游子们只要回到故乡,都会首选到河坝上去玩。河坝无泥无沙,随处可坐可卧,河水清澈,渴而可饮。青山如黛,滩流喧闹,潭水宁静。四金滩一带,常有成群的野鸭、白鹭、青桩(苍鹭)觅食于浅水间。这一切,皆悦于耳目。
虎让码头常有船帮停泊于此,或扎水,或补给,或“等宗伴”。少时几只,多时几十只,桅杆林立,绳如蛛网。船上炊烟袅袅,两岸浣女嘈嘈,河面渔人驾舟布网,看上去一派原始素美景色。
到了夏天,河中游泳尤为惬意。水底没有泥沙,有流水有静水,水温适中。不像川中的涪江、沱江那样源于雪山,水冷刺骨。在这段河里游泳时间再长,清爽而不寒冷。河水深浅不一,呈台阶状,会水不会水的人都有可游的地方。水性好胆子大的人常游到险滩中心往下“放流儿”,顺流而下,既不费力又享受搏浪的快感。
在浅水处玩水,若站着不动,常有成群的两三寸长的小鱼在身上乱啃,感觉极舒服。水清看得实在,但你休想抓到它们,这些鱼形体苗条,反应敏捷,来去如箭。
说到故乡,没有不吞着口水说巴河鱼的。巴河鱼驰名达县,而故乡河段所产的鱼更负盛名。因为河水有缓有急,水质好,全是石河床,生长的鱼种类繁多。这种环境生长的鱼鲜亮精神,不仅形体美,其味道更是鲜美,绝无泥腥味。达县城里的人常转弯抹角托人买虎让河里的鱼。若有人提着鱼进城走亲访友,说这是巴河鱼且是虎让江陵一带的,准保主人十分喜欢。
在当地最有名气的是虎让“盖盖鱼”。这种鱼不大,长两三寸,盐腌之后晒干,肉质紧实绵软,刺不钉口,味道鲜香,油煎之后佐酒下饭别具风味。本地人常用它送礼办事通关节。
至今记得故乡河段的鱼有(按当地读音)岩鲤、刺家篷(鳜鱼)、鲤鱼、青鳝、白鳝、边鱼、白甲、翘角、青波、青涌、凡子、黄牯头、石扁头、巴滩儿、盖盖鱼、沙麻各儿、棉花条儿、大眼儿、铜管儿、毛叶片儿、枸秧儿、颤棒、马尾鯮、鲢鱼(鲶鱼)、鲫鱼等等。还有乌龟、团鱼(鳖)。热天团鱼喜欢三五几个相聚爬到水中露出的孤石上晒壳,它们警觉性很高,一有动静就赶紧栽到水里。
河里鱼多,养活了不少世代以捕鱼为生的人。捕鱼的方法也多,有下拦河网、扳罾、截旱网、打旋网、放钓、安盖盖、安须笼、杀洞洞鱼、刷冤枉钩等。有的人还辅以扁子(水獭)和水老鸦(鱼鹰)等工具。
最特别的是“安盖盖”捕鱼。其工具为直径约五十公分,高约四公分的篾编簸盖,盖口蒙一张白布,布中央剪一小洞。捕鱼时从洞口向簸盖内丢些诱饵,再将簸盖平沉于河水流动且较浅的地方。小鱼从洞口钻进去就很难找到出口出来,隔几小时即可收盖取鱼。
最为壮观的捕鱼场面当数当年国营打鱼队下拦河网。他们船多网多,下好网后,就放扁子、水老鸦到河里乱窜赶鱼,船上人或急敲木梆、或用竹篙打击水面、或吼叫,弄得满河躁动,鱼类惊惶乱窜触网。这种方法打到的鱼又多又大 ,只是船队走后,河里的鱼惊魂未定,不敢乱动,本地渔民在此后几天里都打不到鱼。
最浪漫也很大气的捕鱼方法是巴河“放钓”。其钓竿是质地坚硬绵软弹性好的细长柏木,直径约五公分粗。钓绳是筷子般粗细的棕绳,几十米长。钓饵是鲜活的黄鳝或泥鳅。不用坠子。放钓时把钓竿牢固地楔插在河边石缝中,之后无须守候,甚至几天不管。如有吃荤的大鱼路过,会非常快捷凶猛地连饵带钩一起吞进。放钓钓到的以鲢鱼居多,曾经有人钓到一条八十多斤重的。
最富技巧的是“杀洞洞鱼”。杀洞洞鱼需河水清澈,能看清水下一二米的石头,一年四季均可操作。渔人站在一小船上,一边摆弄小船一边下网,围住水下乱石堆或大型孤石,然后用竹竿在石缝中搅动,鱼受惊吓从缝隙中窜出触网。这种方法收效很好,但操作须有丰富经验,难在灵活控制船和网的位置以及身体的平衡,还不能弄出声响,堪称一绝。本家周先禄爷熟谙此法,在人家都打不到鱼的时候,他能通过杀洞洞鱼收获不少。他还能准确判断哪个石头下藏有鱼,是什么鱼,有多少,就像说自家养了多少鸡多少羊似的。哪家有红白喜事或过年过节时向他求鱼,他会掰着指头默算哪个石头还没有杀,最后下网都能如数兑现。
最粗放的捕鱼是“刷冤枉钩”。方法是在未剃尽枝条的竹竿的各个枝条上都拴上鱼钩,鱼钩不挂诱饵,手持竹竿在河水中来回搅动,一些鱼被冤枉地钩住了。据明目侄讲,他曾在猫鸭子滩不到半天时间刷冤枉钩收获了好几十斤青涌。
捕鱼方法再多再好,前提是河里要有鱼。以前河里的鱼多而且大,打到上百斤重的鲢鱼及二三十斤重的鲤鱼、岩鲤都不稀罕,几斤重的边鱼、鳜鱼更是常见。现在河里的鱼可怜,横竖是网,疏而不漏,稍有动掸便有危险,许多鱼未及长大即被捕获。如今河里的鱼已越来越少,个头也越来越小。再加沿河筑堤,自然流淌的河没了,美丽的河坝被淹没。因过度捕捞和环境变化,有些品种已经绝迹。因此,不少捕鱼方法也就失去了存在的意义。
2011年,我回故乡参加“清明会”,在得知虎让河段的河坝不久会因下游的河堤合笼而永久淹没时,我和昭文弟、明聪侄、忠州侄特意从洛车沿岸徒步到虎让,再最后欣赏一次那段河流河坝的美景。天完全黑下来时,我们才由檬子溪恋恋不舍地离开了河坝。沿途摄了许多影像,意在把美永远留住。自然,二爹也参加了这次“清明会”。他已85岁高龄,腿脚不便,不能与我们沿河坝同行。为此,他还深觉遗憾。
晋代张翰因秋风起,遂生对故乡的莼鲈之思。鲁迅在《朝花夕拾》“小引”中说故乡的蔬果,都曾是思乡的蛊惑,其美味常在记忆中留存。历史名人胸怀远大,尚且难忘故土事物,我辈小民志向短浅,唯故乡情结与他们相似。情有所钟,致生“月是故乡明”的幻觉。然而,没有幻觉的人生,有时是枯燥乏味的。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尽管故乡的山不高水不深,亦无仙无龙。但那是生我养我的故土,是根之所在。每每忆起故乡那山、那山间飘飞的炊烟、那明晰的彩虹、那星月、那河流河坝、那鱼以及那些传说,无不令人心驰神往,一股浓浓的乡思油然而生……
楼主 zswwylwsx  发布于 2016-07-14 16:13:00 +0800 CST  

楼主:zswwylwsx

字数:7547

发表时间:2016-07-15 00:13: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8-08-29 20:48:38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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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来源:天涯  访问原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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