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F天道】月光边境

只写了一章……慢慢填……

楼主 历史小透明  发布于 2013-09-19 22:49:00 +0800 CST  

第一章





与不二周助的相识是在一场慈善晚宴上,那是手冢要回德国的前一天。他本不想参加,但赞助商举办的活动却让他无法推辞。一个莽撞的少年——或许是某个企业家的小儿子,端着一杯红酒撞上穿着白色西服的钢琴家,在一旁的手冢也被殃及池鱼,几滴红酒溅到胸前。手冢有些恼,皱着眉看着眼前的冒失鬼。小男孩被他一瞪吓得局促不安,拘谨的看着眼前的人,一脸委屈凄惶。

“不碍事的。”被洒了一身红酒的钢琴家低声说道,“没有关系。”他朝小男孩摆摆手,继而微笑。白色的西装被洇湿一片,钢琴家掏了掏口袋试图寻找可以擦拭的东西,却一无所获,手冢把手帕递给他,他吟吟一笑,轻声向他道谢。

手冢有些喜欢这样的人,有谁能拒绝温和善意的微笑呢?宴会厅灯光很亮,穿着抹胸礼服的主持人在台上邀请钢琴家上台表演。手冢听到主持人叫他“不二周助”。钢琴家把手上的红酒擦干净,闲庭信步的走上乐池。他在台上朝观众鞠了一躬,被红酒浸湿的西装有些滑稽。台下有人在低声絮语,手冢有些在意。钢琴家似乎不介意人群中的骚动,依旧浅笑如初。整个宴会厅灯光都暗下来,只有乐池是亮的。他调整了一下琴凳,台下的声音就变得稀落起来。指尖轻触琴键,钢琴家弹奏了一首手冢不知名的曲子,如梦如幻,流畅迷人的旋律如月光般流淌出来。柔光打在他身上,像一幅舒展的画。许是钢琴家太迷人,也或许是曲子本身就带着让人安心的魔力,骚动的人群渐渐安静下来,好似他跟他们不在同一个时空,那钢琴家是在一个静寂的空间里,与他们隔离,不事纷扰和欢闹。一曲完毕,钢琴家淡定自持的扶着钢琴鞠了一躬,缓步下台。

“手帕我回去清洗一下再还给你吧。”钢琴家仍走到手冢身边,脸上带着笑意。灯光已完全亮起来,他蓝色的眼睛里灯光闪烁,像平静的湖面上潋滟的波光。

“不必客气,只是一条手帕而已。”

钢琴家笑着点点头,指了指客厅的外阳台说,“要出去站站吗?”

手冢欣然应允。



夜已经完全深下来,初春的风带着寒意入侵,婆娑的树影在灯光下随风晃动,手冢转头看了看钢琴家,他白色的西装脱下来搭在胳膊上,白色的马甲服帖合体,仍是挺拔得体的姿态。手冢觉得他仿佛是中世纪走出来的演奏家。

钢琴家端了两杯香槟,递给了手冢一杯,“你可以喝点酒吧?”他问。

“可以的,谢谢。”手冢伸手接过酒杯。

“你是企业家吗?”钢琴家的笑容在夜色下变得明亮起来。

“我是运动员。”手冢看了一眼钢琴家,“手冢国光。”

“不二周助。我的名字。”他顿了顿转身望着手冢,“你是网球选手?”

“是的。你知道吗?”

钢琴家笑着耸了耸肩,“我念小学时也打过一段时间的网球,对网球有关注。”

“后来呢?”话刚出口手冢觉得有些失态,对于初次见面的人问过于私人的问题似乎太过失礼,“你可以不必回答。”手冢说,“不用回答。”他重复了一遍。

“有一次打网球把手伤到了,钢琴也因此停掉了,后来就没再打过网球。”他似乎不太在意手冢的追问,有风起来,细长的袖管被风涨满,他转身倚上栏杆。

“你今天弹得什么曲子?感觉很美。”

“肖邦的《幻想即兴曲》,你没听过吗?”风把钢琴家的栗色的短发揉乱,“你总归知道肖邦吧。”

“肖邦还是知道的,不过我对古典音乐没有研究。”

“流行音乐经常听吗?”

“不,也很少。”手冢摇了摇头,“我对音乐不太了解。”他老实回答。

听到他的话钢琴家而笑得不能停下,肩膀轻颤,眼睛半眯着,像困倦的猫咪,“手冢君的回答还真老实。”

手冢就笑了笑,也不做解释。灯火很亮,他看着远处迷蒙的景色抿了一口香槟,有些意兴阑珊。

有一个矮胖的西方男人朝他们走了过来,朝钢琴家招了招手。手冢见他的眉毛轻皱起来,然而不消一瞬,那情绪便在眉间化开。

“我得走了,再见。”钢琴家转头对手冢说。

“再见。”

话音刚落,钢琴家就朝厅内走去,走到一半他却突然转回身来朝空中举了举酒杯,香槟在灯光的照耀下变得流光溢彩,他在空中做了一个碰杯的动作,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



云层很厚,看不见星光,潮湿的空气仿佛在水中浸泡过,许是快要下雨了吧。



手冢从东京回到德国后生活依旧。他因比赛造成的肩伤还没好利索,只参加基础的训练活动。那是初中时留下的旧伤,经年累月的超负荷训练和密集的比赛让这伤痛成为终身无法痊愈的隐疾,他在去年温网比赛后的半年多时间里一直饱受肩伤的困扰。“你必须把肩部的负担降到最小,否则你整个职业生涯有可能报销。”他的主治医生对他下了最后通牒。他这才开始尝试放慢脚步。

他的教练是个瘦高的德国人,时常宽慰他职业生涯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不必计较这一时得失,手冢很赞同。才华对他来讲是挺滑稽的东西——至少从他嘴里讲出来是这样的。他的成功始终伴随着孤单和自持。他承认天赋的存在,只是他一路走到现在,见过太多恃才傲物的人,他们不可一世,最后却输的一塌糊涂。他一步步走得踏实,却也心安理得。他幼年时就开始打网球,也曾失意过,却从未想过放弃。二十多年的光阴仿佛只是一瞬间的事,他为这项运动着迷,且心甘情愿的为之付出。体能训练结束后的练习并不繁重,教练仍建议他多休息。只是他身上既有比赛和训练,又身兼几家代言,总让他无形中增添了几分压力。同一家俱乐部的队友在训练,他站在角落里觉得索然。

医生打来电话让他去复诊,他百无聊赖跟教练告假去医院。

阳光很好,他开车在路上跑的迅捷。车在红灯前停下,有行人匆匆走过,面无表情。街道旁矗立着灰色的建筑,与这城市的基调极其相似。严肃,拘谨,一丝不苟,这个国家多适合他。他骨子里没有属于这个年纪的人应该有的躁动和狂热,他像走时精准的钟,不能出丝毫差错。

医生告诉他肩伤恢复的很好,如果运气够好他可以参与今年的温网比赛,以最好的状态。这个消息让他高兴。



医院的旁边有一家小音像店,牌子很旧,像是许久未更换了,手冢想了想,还是犹豫着走了进去。

那家店主头发已经花白,穿着一件白底碎花的衬衫,坐在一张藤椅上,手里拿着几张纸,许是年岁已久,泛黄的纸张和破烂的边角全是岁月的痕迹。手冢走进去她并未起身,只是抬起头来,冲他微微一笑,算是打招呼了。一只猫伏在她脚下,花白色的,身体蜷成小小一团,眼睛眯着。屋内光线充足,空气中流动着慵懒的味道,时间都好像走的慢了些许。手冢觉得索然。

古典音乐架子放在屋子的角落里。市场不好,销量也差,这似乎是古典音乐不可避免的走向。架子上CD摆放的整整齐齐,有许多他未听说过的钢琴家。

不二的CD放在架子中间。他成名时间不算短,架子上排列着几张CD。有一张引起了手冢的注意,封面是一双白皙的手,指尖轻触着琴键。88个琴键,如何使用力度、速度、下键角度,这一切都是一个钢琴家需要学会的。为了一次次精准的弹奏反复高强度的练习是不可缺的。这并不是一双完美好看的手,手指微张,指甲短小扁平,经年累月的高强度练习让他的手指无法完全并拢。这都是成功的代价。

“你喜欢古典音乐吗?”不知何时店主走到了他身边。

“嗯……应该说是喜欢吧。”

“很了解吗?”

“不,我刚开始听。”

花白头发的店主点了点头,笑眯眯的望了望CD架子,抽出一张递给手冢,“这个不错。”

手冢见封面是个亚洲钢琴家,着深色西装,只露出个侧颜,“这是日本人吗?”他问。

“是中国人。”

“很抱歉。”手冢有些局促,对于音乐他确实太门外汉。

“不必道歉。”店主露出理解的笑容。

“那这个人呢?弹得如何?”他指了指不二的CD。

“这个年轻人啊,相当不错呢。挺用心做音乐的,现在这样的年轻人很少啦。”店主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这个是日本人。”

“啊,我知道。”手冢点点头,抽出一张CD。

“这孩子现在在德国学习呢。”

“他在德国?”

“你不知道吗?”

手冢点了点头。他对不二周助的认知还停留在一个月前的那晚,凄清的夜色下,只有他的瘦白的笑脸,还有那支曲子。他转头问店主,“这张CD里有《幻想即兴曲》吗?”右手轻轻拍了拍不二周助的CD封面。



“有的,那是肖邦专辑。”清亮的声音在背后响起,那并不是属于店主的。





楼主 历史小透明  发布于 2013-09-19 23:00:00 +0800 CST  

与不二周助的相遇让他意外。那时他头发上压了一顶棒球帽,穿着浅蓝色的格子衬衫,外面罩一件奶油色针织衫,驼色长裤,戴着黑框眼镜,像个学生。逆光中的脸上盈满笑意,很不真实的感觉。

待他走近时手冢才缓过神来。

“你怎么会在这里?”他俩异口同声的问了一句,随后又同时轻笑了起来。

“来拿黑胶唱片,上次跟店主说好的。”他也走了进来,那只花白色的猫听到响声就站了起来,抖了抖身上的毛,慢吞吞走到他脚边蹭,他就弯下腰摸了摸猫咪的头。

店主跟他很熟悉,亲切的称呼他“Syusuke

”,一边叫着他的名字一边从架子上拿出几张唱片递给他,他笑着道谢。“你来买东西?”他的视线落在了手冢手中的CD上。

“是的,买来听听。”手冢握着薄薄CD的手微微有些出汗。

“哎呀……你要是想听我送你,我那里有好多。”他眯眯笑着,心情看起来很好,“你买的什么?”

手冢把手中的CD递给他,“是店主帮忙选的。”

他看了看CD,点点头说,“这些唱片录的都很好。”又把他自己的几张CD从里面抽了出来,“这个我以后送你罢,没必要买了。”他把手冢选的CD和自己的唱片一起递给店主,“一起算钱吧。”

“那怎么能行。”手冢忙不迭劝阻。

“算是上次手帕的回礼,手冢君不必跟我客气。”他很坚持,走到收款台结账。

见他如此坚持手冢也不再推辞。店主要折价卖给他,他也不肯,说本身利润就少,怎么能让您白忙,留了足够的钱,又再三谢过店主,跟手冢一起出了门。



“不二君吃饭了吗?”已经过了饭点,他想如果有时间两人可以去喝一杯咖啡。

“没有吃,手冢君也没吃饭吗?”

“吃过了,不过不介意再来一顿。”他确实有些饥饿感,距离吃过午饭已经过去四个小时。

音像店旁边有家德国餐厅,不二不肯吃,说见到德国肘子就头痛,要吃中国菜。手冢好脾气的答应,带着他去中国餐厅。他们这是第二次见面,却彷如认识许久般没有拘谨。

从不二的口中得知他已经在德国学习音乐多年。他二十出头得了肖邦国际钢琴比赛的冠军,之后一直在汉诺威学习。手冢他问肖赛大概是什么级别的比赛,不二想了想说,大概是温网那种级别吧。手冢恍然大悟。

“能做自己喜欢的事应该是很幸福的一件事。”手冢想到了他的网球生涯。

不二一愣,脸上写满错愕。

“怎么了?”见他发愣,手冢也停了下来。

“要怎样说呢?其实那时候也并不是特别喜欢钢琴。”他失神片刻后笑了笑,“以前很喜欢打网球,可是家里希望我弹钢琴,后来手受过伤,就没能再继续打。”他声音很轻,说的好像事不关己,“童年的时候过的很辛苦,除了念书的时间都在练琴,根本没有幸福可言。”

手冢闻言有些惊讶。

“手冢君觉得应该是个什么故事?”他仍是笑眯眯,“一个我很热爱钢琴的故事吗?”他的语调很平静,没有生气也没有哀伤。

至少不应该是这样的。手冢心里这样想着,但并没有说,他用一种很费解的眼神看着面前的钢琴家。面前的钢琴家动作很文雅,笑容纯稚,还像那晚那么挺拔干净,只是休闲的打扮让他看起来像个正在念书的大学生。他眉眼生的很细致,笑起来很好看,身形纤细,手指像那张CD封面,白皙,骨节有些粗大,指甲又短又平。

不二的故事并没有继续讲下去,仿佛刚才说的只是一个陌生人无关紧要的过往。他话锋转去别的地方,说以后想在小镇上开一家咖啡馆,很小的一间,里面放一架古典琴,他可以弹琴给客人听,为他们亲手泡咖啡。咖啡馆里摆放典雅的藤椅,桌子也是木质的,门口栽很多花。他有这样的憧憬。

又说他也有可能会去做钢琴教师,毕竟这才是他的专长,开一间小工作室,教小朋友弹琴。他想的很远,天马行空,似乎对未来也并无太实际的打算。

“钢琴家的职业生涯应该很长吧?”手冢问他。

他点点头,“可以一直弹到不能弹为止,我的老师六十多岁了,每年都灌唱片。”这时他的语气很欢快。

“你没有这种打算?一直弹到老。”

“坦白说没有。如果可以我想去教小朋友弹琴。”他温温笑着,眼睛弯成月牙状。

手冢就笑了笑,觉得这样的他很可爱。他整个人瘦瘦的,饭量倒挺大,添了两碗米饭。因为不是饭点,厅内很静,餐厅外是高大的法国梧桐,有阳光如碎金般从叶隙间漏下来,透过玻璃窗铺在他们身上。他们有一搭没一搭的说了一些很小的话题,聊以打发时间。



吃过饭手冢送不二去坐高铁。从柏林发往汉诺威的车刚走,不二不得不等下一趟。他怀里抱着唱片,坐在靠窗的凳子上。阳光带着温热,暖意袭来,他有些睡意。候车厅稀稀落落的坐着几个人,手冢坐在旁边陪他等车,他有些感激。

“你很累吗?”手冢见他睡意渐浓。

“不,还好。”他抻了抻腰,声音又困又倦。期间学校老师给他打电话,他毕恭毕敬的说在柏林买唱片,正在回去的路上。他课业很重,还要参加签约公司的高密度巡演,校内也会组织音乐会,几乎忙的无法脱身。说了没两句话他又起身去远处接电话,似乎是经纪人打过来的。他在远处讲了很久的电话,面色凝重,有些失去耐心的样子。手冢这才注意到他的衣服紧紧贴在脊背上,身体瘦削,肩膀很窄。

他与签约公司的矛盾也逐渐凸显——这是他片面提到的。他很爱惜自己的羽毛,觉得商演任务太重,学习的时间不够用。然而他又对此妥协,他谈到这里的时候有些沮丧,因为改变对他来说有些困难,他身上有高昂的合约。

“如果我有足够的力量的话,或许可以做更多自己想做的。”他解释道,“并非是我安于现状。”他草草的跟手冢说了一些话,很零碎,似乎也并不期望从手冢这里得到实质性建议。

他讲完电话后的情绪有些糟糕,脸上的笑容挂不住。但临走前仍在车站跟手冢交换了电话号码。

“下次来柏林我带CD给你。”他笑的很费力,脸上布满疲态,“或者你去汉诺威玩,我做你的导游。”

手冢点点头。他在德国几乎没有什么朋友,这样一个人的出现对他来说是惊喜,他很珍惜。

不二邀请手冢去听他的演奏会,六月份在皇家剧院。

手冢说,好。他想了想似乎还要再说点什么,却终究还是沉默的弯了弯嘴角。

黄昏深了下来,手冢目送他上了高铁。不二在车厢里跟手冢微笑挥手,手臂举得很高。轰鸣声渐远,手冢站在原地看着火车走远,直至看不见。



============================TBC==============================


楼主 历史小透明  发布于 2013-09-19 23:02:00 +0800 CST  

第二章
手冢还是错过了法国网球公开赛,这不得不说是种遗憾,但这是为了确保他能获得至少一次大满贯冠军而不得不做的取舍。
在不二告诉他要在柏林音乐厅举行演奏会的时候手冢已经正式投入了训练。六月初的德国依然凉爽,为了谨慎起见手冢穿了很正式的西装。七点半音乐会开场,他卡点去的,音乐厅内乌泱泱坐满了人,厅内很静,偶有轻微的咳嗽声,后排有些稚嫩的面孔,书生气十足,像是学生。手冢的座位在前排靠左的位置,有人在盯着这位高大英俊的亚洲男人看,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觉得他有些面熟,他对那些带着探寻的眼神欠了欠身子。
音乐会正式开场,观众席的灯光暗了下来,有掌声响起来,钢琴家也随之走上了舞台。这是手冢第一次来听音乐会,他之前太忙了,有太多必要的练习,研究对手的击球习惯,跟教练探讨如何反击,这让他无暇顾及其他。

“你谈恋爱了吗?”当他告诉教练晚上有点私事的时候教练有些惊讶。
他并不擅于撒谎且喜欢直面问题,于是他冷静的拒绝了教练的探寻,“不,只是去听一场音乐会而已。”他又补充了一句,“自己一个人。”
教练哑然。

不二今天穿了燕尾服,清爽利落的模样。他在台上朝观众鞠了一躬便走向钢琴,未有只言片语,像上次那样。乐章在他手下奏响,整个世界只剩了他和施坦威。毫无疑问,这才是最适合他的地方。没有上次被红酒泼到的窘迫和乱哄哄的观众,他的表现优雅且从容不迫。
一个半小时的音乐会进行的很快,不二此次的演奏主题是《肖邦和舒曼》。他喜爱的肖邦,那个有着清瘦的脸和柔和的面部曲线的男子,内心有与表象不一样的激情。不二说他爱惨了这种差异。“就像肖邦的《波兰英雄舞曲》,你能从中感受到他不朽的昂扬与热情。”
最后一首曲子是舒曼的《童年情景》,手冢旁边头发花白的老人在轻声哭泣,他把手帕递了过去,老人向他频频点头,算是道谢。他有些高兴,这样的不二周助……虽然他无法真正读懂琴声里的感情,但无疑,这个人是真正的艺术家,他为不二感到高兴。

不二的演奏会在两次安可后结束,而签售活动持续到将近十点。有位头发花白的老太太拉着不二的手不知道说什么,他笑着听得耐心。还有学生模样的女孩子,跟他握手后捂着脸在原地打转。排到手冢的时候所剩的人已经寥寥无几,不二见他在排队捂着嘴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见他在笑手冢低声问。
“一会一起吃饭吧?”不二止住笑轻声说道。
手冢点了点头,“你给我的CD都放起来了,这个是新买的。”
排在后面的女孩子见手冢迟迟不动就小声催促起来,手冢朝不二耸耸肩走到了稍远一点的地方。有几个工作人员模样的人频频朝手冢这边侧目,他心生尴尬,低头翻动手中的CD。CD上的签名一笔一划很是认真,不二大约是个仔细人,手冢见签名的旁边还画了一个小小的笑脸,很俏皮。签售完毕不二仍被乐迷围住无法脱身,他本身就不是善于拒绝的人,人一多就更走不开了。似乎是怕手冢等着会着急,他无奈的朝手冢这边招了招手。有个微胖的欧洲男人走了过来,邀请手冢一起去休息室等待。那个微胖的中年男人打量了手冢一番,又用一种很奇怪的笑容看着他,这让手冢十分不舒服。
“您跟不二是怎么认识的?”
“什么?”手冢一瞬间以为自己听错了。
“您跟不二怎么认识的?”中年男人走进休息室后坐在椅子上审视着手冢,又温和的重复了一遍。
“啊……之前在日本参加慈善晚宴的时候认识的。”
“那你们认识多久了?”
“没多长时间。”
“哦……您是做什么工作的?”
对面的男人面带微笑的追问让手冢有些失去耐心,与其说是在交谈,倒不如说是出于对手冢身份的怀疑和不信任,手冢不想回答。

“够了Ulli!”不二的声音打破了休息室内的沉默,他面色铁青的出现在他们面前,“不要对我朋友用那种态度。”
“好的,好的。”被不二称为Ulli的男人依然面不改色,“但是你知道的……”
“我都知道,但是我交朋友总不需要别人指手画脚吧。”
中年男人被堵了一句,用很怪异的姿势点了点头,“是的,这点你大可随意,只要你不要交奇怪的朋友。”
“我自然知道。”不二冷冷说道,“那我先去吃饭了。”他向手冢招了招手,然后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我感到很抱歉。”他在车上向手冢道歉,“我以为只有异性才会这样,没想到连我交朋友都要……”
“你不必放在心上,他并没有问什么奇怪的问题。”手冢还记得不二说过签约公司对他的生活多有插手,只是不二刚刚又惊又恼的样子让他意外,他大抵被管束的太严,内心有些许抵触。晚风带着凉意,不二的脸交错在忽明忽暗的霓虹中,让手冢有些看不清。半晌他才听不二轻声说了一句,“谢谢。”

他们又去了之前那家中国餐厅,不二似乎对那里的水煮鱼念念不忘。食物的吸引力让他们忘记了刚才的不愉快。
“你吃慢点。”手冢莞尔,把水推到他面前,“晚上没吃饭吗?”
“已经一天没有吃了。”不二喝了一口水,“我不敢吃饭,饱腹感会让人产生困倦,我怕我会睡在台上。饿着的时候很清醒,知道自己该如何弹。”
这真是自虐。手冢在心里喟叹道,又为他添了一杯水,“你今天弹得比那天感觉要好。”
“之前那个地方太吵闹,弹钢琴必须要在安静的环境中。”不二解释道,“如果心境太浮躁根本无法触摸到钢琴的脉搏,也无法感知音乐的温度,这太可怕。”
“很严重吗?”手冢问,因为不二的表情看起来很夸张。
“当然。”不二温温笑着,“这会让我会丧失所有的音乐触感,弹出来的都是噪音。就像你在参加温网决赛的时候却在想着另外一件事,你有办法得到冠军吗?”
“无法想象。”手冢耸耸肩,“这确实很可怕。”
不二眼睛一眯,就笑开了。
有女孩子突然在他们旁边叫了不二的名字,不二一时没反应上来,便应了一声。几个人都呼拉拉围了上来,嚷着要合影。不二朝手冢俏皮的吐了吐舌,也不恼,擦了擦嘴便带着女孩子们去拍照。

“你可真好脾气。”手冢看着心满意足离开的女孩子低声说道。
“总不能让她们空手而归吧,都是那么好的女孩子。”不二继续跟食物战斗。
手冢心里一沉,瞬间有些失去谈话的欲望。
“整个六月份到七月中旬会在欧洲巡演。”他喝了一口汤,似乎并没注意到手冢的情绪变化,“期间的空余时间要回到学校学习。”
“你不是有暑假吗?为什么巡演不放在暑假的时候?”
“要在柏林录新唱片,跟乐团合作。”他温温笑着,看起来很开心,“我的时间都排满了。”
手冢点点头,接话道,“我接下来也会去参加温布尔登网球公开赛。”
餐厅内循环播放着一首手冢不知名的歌曲,手冢无心倾听,只是依稀听清了开头几句歌词,“Lonely days I tried to find you,didn't know how lost I was……”他们怀着各自的心事,无心交谈,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似乎都在预想接下来要做的事情。沉默在他们之间蔓延。
在餐厅分别后,他们都将踏上另一段旅程。


楼主 历史小透明  发布于 2013-09-24 14:44:00 +0800 CST  

手冢在温网的比赛并不顺利,首轮甚至差点爆冷出局。他第二轮的比赛依然不顺利,找不到击球的感觉,比赛的节奏也调整不出来,几乎像是业余水平的选手。近几天温布尔登阴雨连绵,教练要带他去室内网球场调整状态,他感觉一团糟,并不想去。
“我想一个人呆着,好好调整一下。”他干巴巴的跟教练回绝,教练只好作罢。他自己也清楚,这不是一场练习就能找回来的,他的心理层面出现了问题。
“你的肩伤已经好了,只需要拿出平时训练的水准来比赛就好,这样下去根本不行,你不可能靠这样糟糕的比赛状态赢得胜利,你的对手也不可能比你的状态还差,你没有这么好的运气。”教练忧心忡忡。

“我知道。”手冢点点头。比赛因为大雨的到来不得不停止,他把自己关在酒店房间里看着之前的比赛录像,不知道压力源于何处。潮湿的天气让他烦闷,傍晚时分大雨滂沱,窗外水汽氤氲,城中灯光还未亮起,全是晦暗的颜色。每年这个时候都是温布尔登最热闹的时候,从酒店客房望下去,街道上是汹涌的车流,如长河一般。他抓了抓头发倒在床上。
电视机里依然在播放之前两场比赛的录像。他几乎不认识电视里面那个人,怪异的击球姿势,毫无准备的回击,这一切让他看起来像一个初学者。之前从来没有那种一片空白的感觉,他甚至忘记该如何把球打回去。仿佛被施展了咒语,他怎么都抓不住击球的感觉。他觉得头脑里面一片混乱,内心塞满不甘与慌张。
电话突然响起,他被从睡梦中吵醒。迷迷糊糊从枕头下翻出手机来,是不二周助的。
“手冢你还在温布尔登吧。”
“嗯是的。有什么事吗?”他从床上爬了起来,走向窗边。夜色已经深了下来,雨比之前小了些,砸在窗上,有细碎的声响。
“我也在温布尔登。”不二的声音听起来很愉快。
从电话那头传来了很轻的钢琴声。
“你在琴房吗?”
“不,我的演奏会刚结束,刚到餐厅。”
听到他的话手冢才抬头看了看钟表,已经是晚上九点了。“你还没吃饭吧?”手冢突然变得轻松起来,不知是不是因为不二的感染。
从电话那头他得到了肯定的答复。
“我去找你。”手冢说。

去餐厅的路上雨已经停下,空气中是薄薄的水汽,很清凉的感觉。月亮还未遁形,路上影影绰绰,有三五成群的人结伴而行。他心里生出细小的喜悦,或许是因为不二的到来。不二早已在餐厅等候,见到手冢惊喜的朝他招手,他们在角落里觅了一个座位坐下。
“我好饿,即便是只有fish&chips现在我也能吃下。”不二笑说,“手冢君吃过饭了吧。”
“不,还没有,我刚才睡了一觉。”他低头翻着菜单,脑子里仍一片混乱。
“你看起来很累,比赛很辛苦吗?”
“是的。而且坦白说,不太好。”手冢闷闷的说,“找不到比赛的感觉,整个人状态很差。”
不二在对面点点头,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手冢心里一阵懊恼,不该把这负面情绪传达给他的。
“你,或者需要我为你弹奏一曲吗?”不二满脸期待的看着他,“我只会这个。”他指了指餐厅里的一架立式钢琴,“只为你弹奏的。”他朝手冢眨眨眼。
手冢不可能拒绝的了这种善意,不二的微笑让他觉得温暖。

他朝远处的餐厅经理招了招手。那餐厅经理走近时显然认出了这个常年在欧洲巡演的钢琴家,惊喜的想要叫。不二却抢先一步把手指放在唇边,比了一个“嘘”的手势。“我想用一下钢琴,可以吗?”他低声向餐厅经理征询意见。
“什么?您是说钢琴吗?当然可以的,您随意。”
得到允许,他起身走向钢琴。人刚到钢琴边坐下,餐厅内的灯就被熄灭,想必是餐厅经理的杰作。有客人惊呼起来,纷纷询问怎么回事。
正在吵闹之际,琴声如流水般飘出来。喧闹的声音在那一刻终止。
真是贴心又特别的服务。手冢暗忖。
不二弹奏的是德彪西的《月光》。柔美幽静的音乐,带着法式的浪漫,精致的和声如同天地间铺满了妙曼的轻纱。方才雨已经停下,有月光透过窗户照进来,白色的月光镀在不二脸上,他眼睛微微闭着,像还未脱离母体的婴儿,整个人安详静谧。
正在用餐的客人谁都没能想到,在这家小小的英国餐厅里,名为不二周助的钢琴家正在为他们伴餐。

手冢的心渐渐沉了下来,从开赛之初到现在那种不知所措和焦躁的负面情绪被一扫而光。他终于理解不二所说的“感知音乐的温度”了,当他全心都在钢琴上时,这个世界上就只剩下了他自己。他的心境变得温柔起来,想起很多从前的过往。那个小小的他,背着网球拍去练球的场景,风雨无阻。他还没来得及向从前的自己道别,他就已走远,这是他唯一的遗憾。于是手冢笑了起来。

明天大概就会是个晴天吧,手冢想。窗外风雨息止,夜色温润,琴声仍在耳边萦绕。他会以新的姿态面对明天的战斗。

接下来的比赛他势如破竹,像脱胎换骨般愈战愈勇,他以最完美的姿态夺冠。毫无疑问,他此刻是这片红土的王者。镁光灯刺眼,有记者把他团团围住,这让他头痛。教练知他不善言辞便夺取了话语权,他客套的说了几句感谢话后便推挤着想逃离围堵。从球场到休息室不断有记者截住他,他嘴上说着感谢,心态却已渐渐平和。等走到休息室他已恢复了平静,他用一堵门把记者关在门外。屋外仍是人声鼎沸,他去洗了一把脸,衣服被汗水浸湿,粘在身上,这让他不舒服。正在想是否要先把夺冠的好消息告诉家人时短信息却先进来了。

“祝贺你。”短信上如是写着。是不二周助。

楼主 历史小透明  发布于 2013-09-24 14:47:00 +0800 CST  

夺冠后的手冢有了三周的假期,他的时间变得宽裕起来。参加完俱乐部为他办的庆功宴他就急匆匆订了回日本的机票。他有理由呆的久一点,因为有太多人想要跟他庆祝这份胜利,但是他不想。刚回手冢想邀请不二一起庆祝,但却又不太想把不二置于太纷扰的环境下——他需要安静的灵魂,那样的喧闹他格格不入。
在连续参加了两场庆功宴后他就落荒而逃,回到了日本。日本媒体怎肯轻易放过他,这让他烦恼。有记者在他家门口蹲守,想要采访他,哪怕只是拍几张照片,这让他的假期变得寸步难行,几乎只能在家里度过。他跟母亲在家里聊天,说的大多是网球训练之事,除了网球以外他的生活单调的可怜。
“有别的有趣的事吗?除了网球以外的。”母亲打断他。
他想了想说在德国认识了一个新朋友,很好很温柔的一个人。
母亲问他,“是女孩子吗?你交到了女朋友?”
他摇摇头说,“不是,一个钢琴家,是个男孩子。”
母亲就笑了,“看你一脸温柔的模样以为是个女孩。这样的事还有必要跟我隐瞒吗?”
他突然心虚起来,却也不能辩驳,只能跟着母亲笑说并没有存心想隐瞒,只是一时忘记了,又面不改色的岔开了话题。初夏的风已经变得温热,他想起跟不二已经有一周时间没有联系了。
从德国回日本前夕跟不二通过电话,那时不二正在意大利巡演——他欧巡的最后一站。他心情很愉快,说是第一次来西西里岛,快要被这里的太阳灼伤。又说这里木偶很漂亮,一定要带几个回家。
“你没有去过西西里岛吗?来欧洲那么久。”手冢忍不住问他。
“没有心思来游玩,也没有时间。”他回答的很简捷,“手冢君喜欢木偶吗?”
“不,那种东西,小孩子比较喜欢吧。”他想笑他一团孩子气,话在嘴边却没有出口。
不二就在电话那头笑,嘴里轻声念着什么。海风声很大,透过听筒传来他的声音仿佛受潮的磁带。
“你说什么?”手冢听不清。
“我、说、你、才、是、小、孩、子!”不二在电话那头大声的笑起来。
他们实在太忙碌,忙到竟然都忘了去俯拾唾手可得的快乐和风景。
“等你回来的时候我应该正好在柏林录唱片,我们柏林见吧。”不二说,“帮你庆祝温网夺冠。”
他连连点头称好。不二的贴心让他倍觉温暖。

柏林见吧。手冢又想起了这句话,心里生出了些许期待。他翻出手机来给不二打电话,电话那头是无人接听的状态。手冢料想他应该是在忙着唱片的事。临近傍晚时分晚霞铺满庭院,异常艳丽。


他的庆祝活动在休假完毕后仍在继续,这让他不胜其扰。他也知道他们怎能轻易放过他。从日本回到德国后在信箱里发现了一摞厚厚的明信片,是不二从西西里岛寄来的。每一张都写了在西西里岛的事——好像巡演结束后不二在那里多呆了几天。他走过一些小巷,灰色的石板路上有踏踏的脚步声,巷子两侧栽了很高的树木,郁郁葱葱遮住了旁边的建筑。岛上有鳞次栉比的宫殿,他想要赚钱买一栋属于他自己的城堡,在城堡里弹他的古董琴,他觉得这是一件很美的事情。他像一个不谙世事的孩子,心底总会生出一些很美的梦想。
手冢突然很想见不二,听他亲口跟他讲那些西西里岛的故事。经纪人给他打电话让他去参加赞助商的庆功宴,他说,“好,但明晚的时间一定要空出来,我哪里都不去。”


接到不二的电话时手冢还在晚宴上。某个赞助商的千金缠着他讲话,他虽无意,仍是耐心倾听。
“女人还真是爱说话的生物。”手冢趁那女孩离开时微微向教练抱怨。教练拍拍他的肩膀,似乎想要说什么,他的电话却抢先一步响了起来。

手冢只跟教练说有点急事便退席,全然不顾这宴会的主角是他自己。他在弗雷德里希大街上找到了不二,灯火辉煌的商业区中,不二在来来往往的人群中蹲在路边缩成一团,像只被丢弃的小狗。
“你怎么不找个地方坐一会。”他心急火燎的走过去把不二拉上车。
“我怕你找不到我。”不二轻声嘟囔着。
“你想去哪?”手冢转头问他。
“我也不知道。”
“去吃点东西吗?”
“我不想吃东西。”他拒绝的很干脆。
手冢无法再把谈话继续下去,他本就不是善于交流的人,如此一来更变得局促。他扯了扯领带有些烦闷。
“很抱歉,我现在不想讲话。”不二整个人瘫坐在副驾驶上,满脸疲态,眼底有淡淡的青色。“我不知道要去找谁。其他的人,如果我去找他们,依然还是继续拉赫玛尼诺夫的话题。我有点受够这种无休无止的讨论,我想让脑子休息一下。我感到很抱歉,我只能来打扰你。”他再一次道歉。
“不必道歉。”他的车汇入川流不息的车流中,速度慢了下来。“我之前……很感谢你。”
“什么?”他偏过脸去静静望着手冢,“我有帮你什么忙吗?”
“之前我在温——”他的话被急促的电话铃声打断,是不二的手机在响。他示意不二先接电话。
不二看着来电耸了耸肩,笑的很费力。
“是的我无法理解‘浪漫俄罗斯经典忧伤风格’……”不二左手搭在脸上,所有的表情都被遮住,声音很低,像是懒于争辩,“我已经解释过了……”不二几乎没有搭话,而对方一直在喋喋不休的控诉着,即使没有在电话边手冢也隐约听见对方情绪很激动。他的左手放了下来,脸上的表情很平静,车经过商业区,霓虹缤纷,一派光怪陆离。不二没有再说话,右手也随之垂了下来,转头望着窗外的车水马龙。车窗上映着他的脸,手冢觉得有些陌生。电话那头无休无止的吵闹声把不二的耐心耗尽,最后他一声不吭的把电话挂断了。
“你要回酒店休息一下吗?”手冢问他。
“我不想回酒店。”不二摇了摇头,面无表情,“我也不知道要去哪。”他搓了搓脸,双手交握撑着额头,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他的眼睛紧闭,睫毛轻颤着,在眼底投下一片阴翳。电话又响了起来,他盯着屏幕一动不动,灯光映的他面色很差,他翕着嘴唇,终于没有接起来。响声停下,他按着power键把手机关掉。
“我已经做了最大限度的妥协。”他的声音很轻,也不像是特意说给手冢听的样子,好像只是在自言自语,“曲目是他们决定的,我说想要弹拉威尔,但是公司告诉我乐团不想合作拉威尔,于是换成了拉赫玛尼诺夫。”

手冢记得他在柏林皇家剧院演奏会后不二跟他说过,他想要弹拉威尔。“那种诡谲、华丽的风格仿佛是在血液里流动的月光,让体内每一个细胞都变得清澈起来。”那时不二的表情很愉快,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他很期待这次合作,用一整个暑假的时间来做这件事,这让他兴奋。
不二的叙述很混乱,手冢听出在与乐团的合作中他们屡屡出现争执。每一乐章甚至每一小节都伴随着意见相左,分歧的结果是必有一方需要妥协,大部分是在不二这一方。与优秀乐团的合作机会少得可怜,这世界上优秀的钢琴家比优秀乐团要多得多,有多少钢琴家在排队等着这种机会?手冢大概也知道。
他似乎把与公司之间的冲突当成了常态,尤其是近两年。经纪人怪他不懂事,他只觉得这是与公司的正常沟通。在他成名之初他就与唱片公司签订了苛刻的合约——包括他对灌制唱片的曲目只有选择权,没有最终决定权,他每年必须参加公司安排的巡演,还有他要保持一片空白的感情世界等。太多的约束容易把他的灵气磨光。他是璞玉,最终被打磨出来的可能是石子。

“或者,你要去我家吗?”手冢向他发出邀请。
不二望着他点了点头,终于扯出一丝微笑。
============================TBC==============================

楼主 历史小透明  发布于 2013-09-24 14:47:00 +0800 CST  

第三章
他们一起回了手冢家。
到家的时候不二的情绪已经稳定下来,只是有些垂头丧气。他鲜有情绪外露的时候,难过时也只是略微垮着脸,从未歇斯底里发怒。手冢简直不知道这是成功还是失败的教育。不二对其他一切都抱着得过且过的态度,除了音乐。他固执己见——这几乎是所有艺术家的通病,他们在自己的专业领域拥有绝对的自信。然而这样的人似乎并不太受欢迎,独立性太强的人在协同工作中简直就是灾难的存在,手冢对此也感同身受。在俱乐部里,几乎没有人愿意跟他一起组队双打,他协调性太差,几乎没有“双方”意识。
他们一起进了屋,手冢又变得局促起来。虽说这是在自己家,收拾的也很干净,但偌大一栋公寓,丝毫感受不到生活气息,清冷的如同酒店客房般,他自己倒也习惯,多了一个人反而变得不自在起来。
“自己住究竟是太冷清。”不二走到落地窗前向外望着,他倒未觉得尴尬。月亮很大,清亮的一盘。手冢的公寓在离商业区稍远的地方,目光所及的远处是川流不息的车流,像密密麻麻的萤火虫。
手冢应了一声。这么多年来他独自生活,也习惯了孤单自持,只是被不二说破后,内心的孤独却突然被无限放大,他有些惘然。

“我在汉诺威也有这样一栋房子,很大一间,里面养了几盆仙人掌,还放了一架钢琴。本来我想养一条狗,买回来没几天发现我根本没时间管它。我不在家几天就把它放在屋里,添了足够的狗粮和水,等我回家之后满屋子的腥臊和臭味,那只狗浑身脏兮兮,活像街头的流浪狗,我觉得它跟着我太可怜,就又把它送给了别人。”他的表情有些动容,“手冢你回到家都干什么?”
“看网球杂志,或者看比赛录像。”手冢老老实实的回答,他的生活也没丰富到哪去。这几乎是他们的通病——上帝给了他们足够的天分让他们懂得该如何把一件事情做得很好,却没有教会他们该如何好好生活。
“我回去也只能弹钢琴。有时候空荡荡的屋子里只有琴声在回响,那时我会感觉自己很可怜。很多人都跟我说要我享受这种孤独,这对我的艺术道路没坏处,可是又有几个人是真正愿意享受孤独的?”他变得有些难过,“别人的青春有大把的时间用来聚餐、看电影、谈恋爱、旅游,我却只有钢琴。”
手冢有些怅惘,他自知跟不二是一样的人。他也忙碌到几乎没有什么朋友,除了有直接经济关系的人大概没有人愿意去迁就他的时间,他在享受成功的时候也要学会享受寂寞。
“我们还是不要继续这个话题了。”不二摇了摇头,“我知道我这种人,虽然可怜却并不值得同情,路是自己选的,我能做的只有用自己的双脚走下去。”他突然像如释重负般,温柔的笑了笑。有风吹进来,他的头发被拂乱。
手冢喊他到沙发上坐,他点了点头,很乖顺的模样。“我刚才情绪不好……很抱歉。”他坐在沙发上嗫嚅着,心情似乎好了很多。
“没事。”手冢给他倒了一杯热水,“你还没吃饭吧?想吃点什么?”
“老实说我现在真的想吃东西,肚子好饿,每当这个时候就有种很清晰的‘活着’的痛感。”他抬手摸了摸肚子。白色的开衫被他挽到手肘处,露出一截手臂,骨架很细,皮肤白皙,皮肤底下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见。“要吃什么好呢?”不二抬眼望着他,脸上盛满期待。
“出去吃中国菜吗?”手冢提议。
“我不想出去,我们在这里做不好吗?”
“可我不会做中国菜,只会做简单的。”他有些抱歉的回应不二的期待。
他说的一板一眼,让不二忍不住笑了起来,“我吃什么都可以的,就在家里做吧。”
想来这是又恢复了心情,故意刁难逗手冢玩。手冢心下也轻松起来,“我去看看有什么可做。”

他厨房去翻了翻冰箱,发现里面早已是弹尽粮绝。平日训练太忙碌,又兼独自一人生活,他自然远离鲍厨,鲜有开火的时候,多数时间是在外解决吃饭问题,他对吃又不讲究,自然不会懂得在家里储备食材。冰箱里仅有的意大利面和番茄沙司是助理在他回日本前送过来的,几枚鸡蛋或许是更早以前的,也不知是否变质了。
他有些狼狈的抓了抓头转回客厅。不二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说看电视也并不是很合适,因为他一直在不停的换着频道,调了一轮也没有停下。
“你想看什么节目?”他走过去问不二。
“我也不知道要看什么,我没看过娱乐节目,手冢你有什么推荐吗?”
“我也没看过什么娱乐节目,不知道要推荐什么。”他家的电视基本就是摆设,常年闲置,几乎没动过。“我得去超市买点东西,冰箱已经空了。”
“随便吃一点就好了。”不二站起来劝阻,“冰箱有什么就做什么吧。”
这已经不是随便的问题了,手冢默默地想,生平第一次请不二来家,若是只吃一碗汤面岂不太怠慢。“还是出去买一点吧,冰箱里只有意面和番茄沙司了,鸡蛋还不知能不能吃。”
“已经足够了。”不二拉住他,“我们就用这些做吧?”

一碗不正宗的意面是他们的晚餐,两个人却都吃得很满足。他们都不是贪心之人,物欲不强,吃穿也不讲究,一碗汤面,一杯水足矣。
酒足饭饱后窝在沙发上看电视。本想看电影,奈何手冢翻遍书柜找得到的只有比赛录像。他觉得尴尬,不二宽慰他说看电视剧就好,调了一圈频道找到了一出没头没尾的家庭情景喜剧。不二看的入迷,插播广告的空隙跟手冢笑说怪不得有人能看一整天,真是蛮有意思的。又说剧里面的男孩跟自己的弟弟好像,性格也是这么倔强可爱。这是手冢第一次听不二提起自己家庭的事。他说家里还有一个弟弟,在念大学。姐姐已婚,是在证券公司上班。父亲在美国工作,十分忙碌,几乎没时间回家,母亲是家庭主妇,对他们姐弟照顾有加。他还有一个小外甥,在上幼稚园。不二对小孩子所有美好的认知都来自于小外甥。小小的孩子,嘴巴很甜,每次不二回国总是会扑到他怀里叫舅舅,也会把自己最喜欢的糖跟不二分享,很讨喜的小朋友。不二说他最喜欢小孩子的地方便是,他们会把自己认为最珍贵的东西分享给喜欢的人,虽然可能并不值钱,却是最珍贵的。他提到这里的时候满目温柔,似乎对家庭充满依恋。手冢也跟不二说起自己的情况。他是家中独子,母亲也是家庭主妇,很善解人意。父亲在贸易公司上班,个性沉默,不善于表达自己的感情。
“像你一样吗?”不二问他。
“我并不沉默,只是不善于表达感情。”他认真纠正了不二认知上的错误。
听到他的话不二伏在沙发上笑作一团。他在手冢面前似乎不擅长隐藏情绪,也不需曲折婉转的表达,一切都变得单纯自然起来。
他们看完当天最后一集已经接近十二点,不二有些依依不舍,说真想把整部电视剧看完。手冢笑说如果想看明天再看。不二先是一怔,随后又笑了。手冢这才发觉他脱口而出的话也只能当笑话听。
夜里不二留宿在他家,隔着一堵墙的距离。手冢原本以为这房子只有他一个人是最合适,却没想到多了一个人才是刚刚好,既不显得空旷,也不会拥挤。
第二天不二起床后嗓子有些哑,面色也差,不知是昨晚睡觉时着凉了。手冢翻箱倒柜的给他找药,他推说不用。
“或许该去医院看看。”手冢摸了摸他的额头,还是趋近正常的体温,他并没有发烧。
“只是普通的感冒啦,不要紧。”他笑说,“我得去音乐厅了,乐团估计都等在那儿了。”他谈到这里的时候一如既往的平静。
手冢不知该怎样接话。他无法插手不二的生活,也无法替他做任何决定,不二所处的领域是自己无法涉及的,而现在的他,也只能看着。手冢很清楚自己的定位,他并不想要阻止不二做什么,或许遗憾的只是时间走得太快,让他还来不及细细品味个中滋味。他还在贪恋昨日的温暖与欢愉。
“我送你去。”最后他说。

他们到音乐厅的时候Ulli早已在门口等候,见到不二下车他气冲冲跑过来。他似乎想要发火,但见到随同不二一起下车的手冢后脸色突然变得阴郁。他压着情绪跟不二说,“我已经安抚好了乐团的情绪,现在你必须去为你昨天的任性道歉。首席说他们跟世界上所有优秀的钢琴家合作过,但从没见过像你这么任性的!”
不二抬眼看了看他并没有出声。
Ulli似乎被不二的态度彻底激怒,他冲上来扯着不二的胳膊把他往音乐厅里拽。
“他在生病。”手冢抓住Ulli扯住不二的胳膊,挡在了他们面前,面露愠色。Ulli努力了几次却无法挣手冢的钳制。
“真见鬼!”Ulli把战火又引到了手冢身上,“手冢国光先生,如果您这么有时间不如去操心一下自己的事情,您不是还有比赛吗?这世界上需要您操心的事已经够多了,不二周助我来管就好,您是他的经纪人吗?这是不二自己的事情,他必须直面这件事情并自己来解决!”
“够了Ulli!注意你的态度!”一直在保持沉默的不二突然发怒,“我说过不要用这种态度对待我的朋友!”说罢他毫不留情的甩开了Ulli的手。
“该死的。”Ulli低声咒骂了一句,似乎疲于纠缠,“我给你十分钟的时间,十分钟以后你必须出现在排练厅,乐团已经投诉到公司了,别再把大家都惹毛了,这对你没好处。”他甩了甩手满脸愤懑的走了。

“很抱歉,总是把你卷进这种奇怪的事情中。”不二嘴角一翕,多有自嘲。
“没什么,你不需要放在心上。”手冢有些讪讪,这是他第一次看到不二发脾气的样子。
“谢谢你,手冢。”他轻轻的叹息了一声,“我得进去了。”
或许真如不二所说,他既沉默,又不擅表达情感。手冢也知道,每个人的成功背后总要经历一些命中终须有的磨折,只是即便懂得这个道理,他也有些不忍。他在不二要走的瞬间突然伸出手抓住了他的胳膊。
“怎么了?”不二看着他,表情有些困惑,“有什么事吗?”
“不……”他仓惶把手缩回去,一时不知该如何收场,“那个,我说,你好好照顾自己。”
不二微笑着点了点头,抬脚要走。
“不二!”手冢又开口叫住他。他有些着急,似乎有满腹的话要说,却又难喧于口。
“怎么了?”不二眯着眼睛,耐心的等着他。沉默在他们之间蔓延,手冢抿着嘴一言不发。
“再不说我可走了啊。”他笑着说。
“你……”手冢扶了扶眼镜,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事情,记得打电话给我。”
不二轻轻一笑,与他错肩而过。“我会的。”他说,这次并没有说感谢。

不二的新唱片到底在他开学之前完成了,只是这次录制过程颇为坎坷,钢琴家与乐团之间多有争执,在反反复复的争吵与妥协中,双方的耐心都耗尽,最后草草收尾。
新CD销量不错,毕竟知名乐团和钢琴家的合作噱头有足够的吸引力,只是评价不算好,有苛刻的乐评人甚至说这简直就是二流的乐团和三流的钢琴家进行的合作,并痛斥不二是不是把脑袋忘在家里,忘记该如何弹琴了。
这大概都是成长的代价,个中冷暖也只有自己知道。不论有几多委屈,跌宕,都要一个人昂着头走过。
后来跟不二通电话时也片面聊起这件事来,不二仿佛并不在意。“指挥说我太有个性。”他笑吟吟说道,倒不像是在开玩笑。“你一定觉得我会很在意是吧?毕竟新CD评价不好,批评声不断。但是手冢,我可以失败,却永远不会被击败。”

============================TBC=========================

楼主 历史小透明  发布于 2013-09-27 19:33:00 +0800 CST  

第四章
手冢与不二一起去法国已经是美国网球公开赛结束后一个多月的事了。柏林的冬天还是很冷,他们在登车前轻声讲着笑话,唇齿轻启间,空气中是凝成一团的水汽。从柏林出发当天的天气还不错,有太阳升起来,火红一团,不二的脸被映红,笑容也愈发温暖起来。
他们登上了去巴黎的火车,车厢里人满为患,多是西方面孔,有几个黑头发黑眼珠的女孩子,或许是中国人,在车厢里静静倚在座位上看书,很安静美好的模样。不二说他独自乘车的时候也是这样,一个人找个角落看书。手冢问他都看什么书,不二想了想说,大概是能让自己睡着的书。手冢就扯着嘴角笑了。火车一路行进的太快,手冢还来不及看清沿途萧索的景色就迅速向后退去,天地万物仿佛被冬日冻结,连阳光都如凝固了一般。车厢里很暖,不二因寒冷而变得苍白的脸色渐渐恢复了红润。

不二似乎有些睡眠不足,看了一会书就开始频频点头。他迷糊中似乎尝试着维持身体平衡,勉强睁了几次眼,却因为太困倦,最后还是朝着手冢这边倒了过来。那时手冢正在看网球杂志,忽然感觉肩头一重,转头见不二就那样靠了上来。手冢略微滞了下,对这亲密有些无所适从。不二就那样睡了过去,他的头枕在手冢肩上,栗色的头发散了下来,呼吸平静均匀。然而手冢很快又变得坦然,也不去推醒不二,翻动书页的手也停了下来,把看了一半的杂志合上放到一边,怕惊醒他。有阳光透过车窗落进来,温柔刺眼,空气中是漾起的细小尘埃。
手冢有些耽于这种静寂。他对生活的追求大抵就是如此,安安静静,只需几个人出现在他的生活中,网球是他的兴趣和事业,他需要把这份兴趣和事业经营的足够好——这便是所有的意义。就像现在他跟不二,他们不需要聊太多,只是这样静静的就好。

中途倒了一次车终于在天黑时赶到了巴黎,那时天已经开始飘起雪。路灯温淡,有大片雪花掉落,还未起风,落得很静。城市在霓虹的映照下变得绚烂,夜空仿佛也亮了起来。雪在地上落了薄薄一层,踩下去便化成一滩水,地上变得泥泞。有雪落在他们的发上,刚刚粘到发梢便凝成一颗颗水珠,在灯光下闪着温润的色泽。
他们站在路边等车,雪在肩头堆积,手冢伸手给不二拍了拍。
“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呢。”不二自顾自说着,把脖子缩进围巾里。他似乎觉得冷,手插在口袋里在路边来来回回走动着,鼻尖被冻得发红。
“嗯,是啊。”手冢应了一声。
“我去年这个时候,稍微晚一些罢,去过蒙特利尔,雪好大,没过脚踝,到小腿肚那里。音乐会结束后在那边跟随行的工作人员打雪仗,很有意思。手冢你打过雪仗吗?”
“我没打过。老实说,除了网球以外的运动我都不擅长。”手冢认认真真把“打雪仗”称之为“运动。”
“那应该是游戏,而不是运动。”不二弯着嘴角似乎在笑他一本正经,“等到雪深了,我们也到外面打雪仗。车陷在雪里跑不动的时候,我们就不用工作了。”
“雪很大的时候天也会很冷。”手冢又伸出手拍了拍不二的肩头。雪渐渐紧了,寒风渐起,冰碴随着风吹在他脸上,有轻微的疼痛感,“首先,你要把这身衣服换下来,然后要穿的足够厚。”
“没关系,我不在乎。”不二温温笑着,眉眼温和,“活动起来就不冷了。”
手冢认真想了想,最后点了点头。

不二想了想又跟手冢说起了年幼时同裕太打雪仗的情景。父母不在家,他们偷偷跑到门外玩,雪灌满了靴子,手套被雪水浸湿。兄弟俩本来想堆雪人,可小小年纪的孩子怎么都堆不成形,他们泄气,直嚷着不好玩。然而孩子的注意力很快就会转移,他们把一团雪球推倒,转去打雪仗。被雪球砸到鼻子的时候裕太皱着脸粗声粗气的喊着要报仇,他就一口气跑回了家里。
后来裕太的报仇也不了了之了,或许是再没有遇见那样大的雪,也或许是后来他们都长大了,再也不屑于这种孩童的游戏,那次偷偷跑出去玩便成了与裕太最温存的记忆。他每每谈到家人的时候总是很开心,瘦削的身影在路灯下晃动,笑容也明朗起来——或许是因为生出了喜悦。
手冢有些动容。或许这是快乐吧,他心里想。他走时精准的时钟里,终于出现了一些意外。这个人出现在他的生命里,让他感受到一丝不一样的情愫,并且逐渐在他生命中放大。手冢看着不二的脸突然有种莫名的熟悉感——定格的表情,漫天大雪,熙熙攘攘的街头,呼出来的气息在空中凝成一团白色的雾气。仿佛天光流转间,只为了这一刻般。他努力在记忆中搜索了一番,但究竟还是想不起在哪里见到这番熟稔的场景。

他们在冻僵之前终于招停了一辆出租车。那时雪已经落了满身。
“明天雪大概会下厚厚一层。”不二趴在出租车窗上向外望着。
手冢沉默的点了点头。
出租车司机是个四十岁左右的法国男人,很健谈,问他们从哪里来的,还问来此是购物还是旅游。
不二笑笑说,“从柏林过来的,旅游购物是算不上,是来拉雪兹公墓的。”
那师傅很爽朗的笑了,“不购物又不旅游专程来公墓,真有雅致。”
不二就很不好意思的笑了,也不知道该怎样跟司机解释。
司机倒也不在意两人的寡言,又问了他俩的职业,不二忙说是普通公司职员,说完他瞥了手冢一眼,手冢心领神会,轻轻点了点头表示附和。不二就自顾自笑了。

这大概是他们最开心的时刻。不二淘气的撒一个谎,手冢也顺着他不去戳破,车内电台放着一首法国民歌,他们听不太懂,司机在轻轻跟着哼唱。街旁橱窗里的霓虹透过车玻璃照进来,像轻柔的薄纱。时光被歌声摇慢,冷风被阻隔在外,落雪无声。这一幕像一帧一帧的电影镜头,在安详的气氛中慢慢滑去。

下了车他们匆匆赶去了酒店,他们穿梭在人群中却无心欣赏这座华丽城市的美景。要在明早六点左右赶去拉雪兹神父公墓毕竟也是个苦差事。
酒店是不二的助理在德国订的,不二似乎是忘了告诉助理还有手冢要一起来,到酒店才被告知只订了一间房。他跟前台交涉了半天得到的答复依然——已无空房可预订。
“没有其他房间了。”不二转头嗫嚅,似有愧意。
“我无所谓。我们挤一挤也可以。”手冢安慰他,“总归有张床是吧。”
不二点点头,轻声说抱歉。他们再无富余精力去找其他酒店。
领到了房卡他们转身要离开。前台的小姑娘笑容暧昧的看着两人,让手冢有些莫名。转头看不二,也是一副读不懂的表情,两个人面面相觑,干笑了几声。等到他们走的稍远一些手冢突然听到刚才把房卡给他们的女孩又开了腔——或许是在跟别人交谈,声音虽不大,却也刚好被手冢捕捉了,语调中难掩兴奋,“嘿,你看到了吗?刚才那两个漂亮的亚洲男人开房了。”
手冢一滞,不知该做和表情,偏脸看了看不二,不二也正望着他,一脸了然的表情。手冢几乎可以笃定不二也听懂了。
“那个……”手冢在想自己做出什么样的反应来比较合适。
“我们走吧。”不二像没听到一样朝他扬了扬房卡。




楼主 历史小透明  发布于 2013-10-10 21:35:00 +0800 CST  
夜已经深了下来,手冢经过一天的跋涉有些疲惫,匆匆在浴室冲洗了一番准备睡下。不二似乎对熬夜习以为常,仍是神采奕奕。他们面对面躺着,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如此一来才想到,两个人相处其实也是沉默多于交谈。
“要不然我们看电视?”手冢提议。
不二摇了摇头,似乎对这个提议并不感冒。
“第一次见你没戴眼镜的模样。”不二整个人陷入柔软的被褥中,只露出了头,栗色的发丝散在枕上,像平常一样乖顺的模样。
“你不在意吗?”手冢想了想似乎还是有些在意。
“什么?”不二有些疑惑。
“之前那个女孩那样说。”他靠在床头坐着,觉得心里空落落,就伸手端过杯子来喝水。
“为什么要在意?我们又不是真的。”不二嗤嗤笑了,眼睛很明亮。
手冢瞬间错愕。

是的……为什么要在乎?本来就不是真的。他颓然叹了一声,几乎想笑。他一直以为他跟不二一样,刚才他才突然意识到他们俩根本不相似。
灯光愈发温淡,手冢突然想起他们在路边等车时那突如其来的熟悉感是源自何处。他记得他看过一部电影,整部电影都是晦暗的色彩,男主角站在雪地里,衣衫单薄,头上是一顶深卡其色帽子,他寒酸的衣着与路人格格不入。那男子也有一双温柔的眼睛,静静的,仿佛能融化成水。他在汹涌的人潮中止步不前,静默的望着,或许是女主角,也或许是别的什么,黑色的眼瞳浓浓的写满哀愁,眼里有万千情绪。手冢几乎已经忘了剧情,女主角红色的舞鞋,红色的长裙,红色的唇,这一切都变得模糊起来。仿佛这整部电影都被缩短,只凝成了那一瞬间,为了那一个眼神,如置孤城般,满目皆是荒凉。
手冢后来觉得那部电影从一开始邂逅就是一场错误——女主踩到男子时那风情万种的回眸。
“手冢?”见他出神,不二唤了他一声。
他这才如梦方醒,追问他刚刚说了什么。
不二伏在被子上笑,跟他说明天要去拉雪兹公墓的路线。“我记忆力好的地方只有背谱子。明天或许我们可以去买一份地图,我怕记不得路线。”
手冢就点了点头,似乎还没有回过神来。他被一种拖泥带水的情绪左右着,这让他沮丧。他以前很注意这方面,从来不会让自己陷入这种莫名的情绪,什么时候他变了呢?

他们沉默了一会,静的只有彼此的呼吸。手冢低头看了看不二,对方也正望着他。不二的脸很白,清洁明净的模样,眼里有几分疑惑,但无有探询。他们都是懂对方的,就算不是全面,至少也有几分。这个认知让手冢又稍稍抚平了几分沮丧。
“肖邦也是这样善忘吗?”手冢又接上了刚刚的话。
不二一愣,又“咯咯”笑出了声,似乎没预料到手冢还在纠结刚才的对话,“我不知道,但我想应该不会。”
“我看过关于你的评论,说你演奏的时候有他的敏感和细腻,也有人说你们很像。”
“坦白说我一点都不希望自己像他,他的人生几乎是一场悲剧。但是有一点他比我好,他有他的乔治桑,我却没有。”他静静说着,脸上却并没有多少期待,只是一副在讲故事的表情,“手冢你的乔治桑呢?”他突然起了八卦之心,抬头盯着手冢。
“我不知道。”手冢模棱两可的回了他一句,本来想再说点什么,可看着不二期待的眼神,究竟还是什么都没说。他在想自己确实拙于表达,但很多时候,他不说,不代表他没想。他躺了下来,温暖干燥的被褥让他睡意渐浓,他身心俱疲,眼皮有些撑不住。
“睡吧。”最后他说。

昨夜一场大雪过后,地上已是白茫茫一片。他们去拉雪兹的过程并不顺利,好在一路有惊无险。墓园里静悄悄,掩映在白雪之下。去肖邦墓的路上也经过一些墓穴,一座一座全是故事。有的墓碑上坐落着贵妇人的雕像,还有小孩子的,风烛残年的老人,形色各异。墓碑的修缮风格大概也跟主人生前的爱好息息相关,手冢看到有的墓碑华丽的简直像一座艺术品,也有的非常朴实,只简单的记录了逝者的信息。还有些或许太久没有人来祭奠,碑体已经坍圮。有迤逦而来的游客——多数是为名人而来,怀里抱着鲜花。而那些被遗忘的墓穴里冰冷的尸骨像一声沉默的叹息,永远消失在人们的视线中。
“很多年后我们会葬在哪里?这里吗?与谁一起呢?会被人记住还是永远被遗忘?”不二转头问手冢,他怀里的白玫瑰在黑色风衣的映衬下很扎眼。
“我不知道,但或许不会在这里。被人记住或者遗忘对我来说都无所谓,我只想好好思考活着的事。”手冢对无意义的设想很苦手,他不知道该怎样回答这种天马行空的问题。
不二就笑了笑,他对手冢这种无聊的回答倒并不觉得无趣,有时也会觉得很有道理,只是更多的时候坏心眼的喜欢见他困窘的模样。

他们踏着积雪走到了肖邦墓前。不大的一座,墓碑前面刻着肖邦年轻时的侧脸,清秀俊雅的模样,还刻着肖邦的生卒年月,顶部是低垂着头的悲戚少女。
39岁,这个男人生命终结的时候。所有的语言都在此刻冻结。不二原本觉得公墓里太单调了,灰蒙蒙的太寂寥,想买一束红玫瑰,最后想了想还是买了一束白色的。“太热烈总归不太适合肖邦”他说,“这个男人几乎一生都在颠沛流离中度过的,隐忍又痛苦的人生跟红玫瑰太不搭调。好在到最后,他也没放弃自己的祖国,他的祖国也没放弃他。”不二轻声说着,眼睛仍是静静的。
他们到墓园的时候是天才刚刚放亮,有太阳升起来,昨夜的雪积得很厚,他们的脚陷进雪里。肖邦墓前的雪已经被踩的乱糟糟,显然在他们之前已经有人来过了。百合,雏菊,还有许多手冢叫不上名字的花束堆放在墓前,中间还夹着几份皱巴巴的谱子,边角破烂泛黄,看起来已经是几日前的了。不二的花束放在繁花中间,被风吹的颤颤巍巍,最后歪倒在一边。琴谱是前天晚上熬夜抄写的,纸还是崭新的几张,不二把它们别在了栅栏上。本来他想要带别的东西,譬如几张CD,但想了想觉得也不合适,于是放弃了。
“是《英雄波兰舞曲》。虽然不知道是不是他最爱的曲子,但是确实是意义很深刻的一首曲子。因为有肖邦这样的人在,这个国家就永远不会灭亡。”不二轻声说。
十一月底的巴黎已经冷下来,寒风彻骨。不二的头发被风卷乱,他缩着脖子把下巴埋在了围巾里。

手冢突然能理解不二不喜欢自己像他的理由了。不到不惑之年便客死他乡,一生颠沛流离,
这是人生的悲哀与不幸。
不二的脸上很平静,像是在看望一位逝去很久的故人。他曾说在离肖邦最近的地方才能触摸到他生命的温度,还有他的艰辛和悲戚。他并不像其他人一样,头头是道的说起肖邦的一切——他的作品,他的生活习惯,他的朋友,他的恋人。他觉得音乐上的一切无法用文字表达,只能用钢琴。他说起这些的时候手冢觉得他像个哲学家。
“你看,所有的人,生前无论多么伟大,死后都只是一抔黄土。”不二望着墓碑上那清瘦的头像轻轻说着。
“你与他不同。你有家人,有朋友,以后还会有……”手冢想了想该用什么措辞,“以后还会有恋人。你与他不同。”

听到他的话不二转过头来面对着他。不二张着嘴,似乎想要说什么,然而他最后只是重重的呼出一口气。晨光铺在脸上,有些刺眼,他把眼睛一眯,就迎着阳光笑了起来。
============================TBC==============================
迟到的部长生日贺啊,部长尼原谅窝吧┭┮﹏┭┮

楼主 历史小透明  发布于 2013-10-10 21:39:00 +0800 CST  

第五章
从巴黎回到德国后手冢与不二在柏林分别。本来约定好下周要去波兰,却因暴风雪来袭而无限期延迟。被搁置下来的旅行很快被其余商业活动取代,圣诞节即将来临,手冢要为代言活动奔波,而不二在准备即将来临的校内音乐会。

要习惯这种推杯换盏的生活对手冢来说依旧困难重重,他与经纪人坐在角落里喝香槟。偶尔会有人前来要与他合影,他也欣然同意,无有推辞。这是他从不二身上学来的——举手之劳,无须太在意。合影完后他又回到原来的地方坐下,与经纪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经纪人笑他与从前不同。他有些奇怪,哪里不同了?经纪人就笑,说起一桩小事,以前有个小姑娘到俱乐部来找你签名合影,你板着脸拒绝了,小姑娘被你的严肃吓哭,还是我去哄了半天才止住哭。手冢想了半天究竟还是没记起来,说自己忘记了。
手里这杯酒从手冢开始参加晚宴到现在一直没见底,他习惯让自己清醒。酒精的破坏力太大,在他见过一些名流酒醉后洋相百出的丑态后便一直告诫自己要时刻保持冷静自持的状态。代言公司一位董事冲破重重阻扰走到他们身边,他起身跟对方握手寒暄。晚宴已进行的到结尾,他略略欠了欠身说要离开。那位董事匆忙拦住他邀请他去家里做客,手冢不好推辞,侧身去看经纪人,经纪人朝他摊了摊手,他心领神会,硬着头皮上了车。

这位董事是位年过五十的男人,微微发福。有个女儿,金色的卷发,咖啡色的眼睛,身形姣好,面若桃花,很娇俏美丽的女子。上了车她坐在手冢身边与他聊天。手冢觉得她有几分面熟,跟她聊了一会才记起是几个月前在晚宴上与他聊天的女人。只因她上次浓妆遮面,让手冢记不清模样,与她交谈一番才略略忆起她的声音。
手冢礼貌性的跟她聊了一会,多数说自己的训练之事,索然无味的话题,他自己都觉得难以进行下去。但那女子倒也不觉得无聊,一点小事也能掩口轻笑。她谈吐妥贴细致,身上有富贾家庭养育出来的女孩独有的优雅自矜,手冢觉得与她相处不坏,只是他素来不喜欢吵闹,而这女子声音又尖又细,手冢觉得刺耳。她的父亲在手冢另一侧坐着,偶尔也会参与话题,多数时候只是侧耳倾听,间或隔着手冢望着他的女儿,很爱怜的表情,隐忍温柔。也有时会看看手冢,只是一瞬间,却很意味深长。
手冢朝他略略笑了笑,有些尴尬,也隐隐明白了什么。那女子殷殷邀请手冢与她同去美国过圣诞节,她父亲也在一旁附和,说年轻人就该多出去玩玩。手冢慌张的很,没料到她竟如此热情大方。他干干一笑,婉言谢绝,说要回家陪父母,许久未见甚是挂念他们。那女子被拒倒也不失望,夸赞他温柔体贴,婚后必定是个好丈夫。手冢无言以对,只好尴尬赔笑。那位董事也全然不顾手冢尴尬,说如此孝顺的男人婚后也必定是个眷家之人。

手冢大概听经纪人说过这位董事的情况。这个男人膝下本有一儿一女,前妻多年前罹患疾病去世,后又娶了一位年轻貌美的太太。那年轻太太本就与孩子年龄相差不多,又聪明强势,倒也与他的孩子相处的不坏。如此看来这位先生也算儿女双全,衣食无虞了。可惜儿子十八岁的时候去滑雪遇到雪崩,刚养到青春烂漫的年纪就突然离世,最后连尸体都没找到。而那位年轻太太并无生子打算,最后这位董事只剩下这个女儿。中年丧子的男人大病一场,从此视女儿为掌上明珠,事无巨细,一点都不忍怠慢。
手冢松开衬衣顶端的纽扣,想要逃离这个话题。他有些后悔上车这个决定,如果在二十分钟以前,他一定会说他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做,以此来拒绝这场同行。女子丝毫没有介怀手冢的寡言少语,仍喋喋不休的说着她去国外游玩的事情。他无法打断她,只得静静听着。

这不是第一个对他表达爱慕的女子,也或许不会是最后一个。有很浓的香水味从对面传来,手冢觉得眩晕。
如果可以,他也希望能跟一位好女孩谈恋爱。可惜他不能。他也不知道是从何时开始丧失了与女人谈情说爱的能力,也或许是压根就没有过。等到年龄相仿的男孩都开始跟女孩恋爱的年纪时,他微微感到了与别人的不同。这个不同让他略微苦恼过,但很快释然——网球占据了他所有的心思,他未曾想过情爱之事,也就无关乎男女了。等到稍大一些也过了迷惘的年龄,开始很清晰的正视这份差异,从那时开始便未觉得这是个错误——在他心里这就跟有人物质欲比较重,而有的人爱情至上一样,皆是个人喜恶,于是也从没想过要修正。
同类人总是有微妙相通的磁场,偶尔也会有同性向他示爱,但无一例外被他拒绝。他并非倨傲无礼,也非自视甚高,只是懒于肖想爱情。人这一生可动的感情很少,而他或许会更少,他不想提前透支掉。

楼主 历史小透明  发布于 2013-10-14 20:20:00 +0800 CST  

他以前认识过一个在德国念书的日本留学生,青春蓬勃的少年。十八九岁的年纪,叛逆期还没过,刚刚来德国念了一年的书,成绩似乎不算好,玩心也重,念的三流大学,考试勉勉强强可及格。那少年是与朋友一起来打网球时与手冢相识的,初来乍到似乎不怎么会打,拿着拍子乱挥一通,笑着闹着,大声用日语说脏话。手冢觉得没规矩冷着脸上前制止,让他们安静。几个人大眼瞪小眼分庭抗礼了一会,少年们终于败下阵来,被手冢这么一教训也乖了起来,安安静静退到球场一边。后来也不知为何,那少年隔三差五就来俱乐部,也不打球,只是在场边望着,几周之后竟如上课般天天前来报道,风雨无阻。手冢赶了几次也赶不走,就由他去了。

他在手冢面前完全不似先前嚣张的模样,多数时间带一瓶水,也不打球,乖乖坐在角落里跟教练抑或是同俱乐部的队员聊天。有网球被打飞到场边,他就跑过去捡起来,扔回场内。偶尔在手冢休息的时候也会凑上来讲话,彼时少年还染着一头红发,左耳戴着耳钉,恣意张扬的神态。等到少年放暑假的时候两个人已经熟悉起来,红色的头发又染成了黑色,不知是不是因为手冢有口无心的说过红发太张扬,不好看。其实他本就处在热闹的年龄,规规矩矩反倒失去了少年原本的模样。
那年暑假少年没有回国,说要在德国打工。少年是大公司的公子,他父亲在日本有企业,似乎也不需要他自己赚生活费,有人问他为什么要留在德国打工,他语焉不详的说自己喜欢——说这话的时候是很自然的看着手冢这边的,手冢不为所动,他把手中的球打到对面,与对手打了一局。他只当那是少年一时兴起不想回国而已。
那少年书念得不正经,德语说的磕磕巴巴,语法混乱,找了一份工作也做的糟糕,干了不到一个星期就打道回府,天天跑到俱乐部看手冢打球。手冢偶尔也邀他一起打,他总是拒绝。其实他多半也没兴趣打网球,只是来消磨时间。他们偶尔也会在球场边说一会话,手冢多是倾听的,他是天生话少的人。那时少年的神情就像眼前的女子一样,眉眼带笑,神采飞扬的模样,好像永远不知疲倦。
他们在这种模式下相处了挺长一段时间。手冢觉得他是个挺好的孩子,单纯也好,张狂也好,总归是少年独有的姿态。而在手冢心里他也仅仅是个挺好的孩子。那后来是如何渐行渐远的?手冢依稀记得好像是少年有一次问他要不要一起回国去,不要再打网球了,手冢很严肃的拒绝了,说没有人能让他放弃网球。少年愣了半天,最后很尴尬的笑了。从那以后少年就没再来俱乐部,后来两人也渐渐断了联系。
现在想想那少年似乎是喜欢自己的,手冢想。他对少年的离去倒也未觉得遗憾,只是感慨那时的自己不懂得委婉和克制,真心话说的如此生硬冰冷。

他也未曾想过如果一个人生活到该娶妻生子的年龄要和一个女人结婚。衣食暖饱的生活固然吸引他,但欺骗一个人一生于他来说太困难,他自觉没那么聪明,很多时候他都承认自己拘谨又笨拙。
有极少数的人知道他的秘密,皆是他信赖的友人。对于父母他却守口如瓶,从未袒露过。其实他内心多少有些忌惮,不敢在父母面前太放肆。他懂得把这一切都撕开摆在父母面前会是怎样的后果,这让他痛楚的要命——他唯独不愿让父母承受这一切。他知道他们爱他,可就是因为这份爱反倒让他无法坦然,变得怯懦。他并非不想直面这个问题,只是需要一个契机,抽丝剥茧般慢慢与他们谈这件事。

“你明天有事情要忙吗?”女子问他。
“是的,有事情。我明天要去汉诺威。”他说,不二邀请他去参加他学校的校内音乐会。
女子既不生气,脸上也无半分泄气的表情,只是耸耸肩,笑他大忙人。
这时他觉得她是个挺好的女孩子,可惜他不能爱她,所以他不敢给予女子任何带有暧昧情愫的错误暗示。他什么都没说,把头撇向了一侧,垂首避开她的眼睛。他不愿深究这眼睛里透出的感情,这让他无奈又头痛。

手冢觉得他们都与不二不同。这个想法冒出来的时候他微微有些惊讶,而其实他应该更早就察觉到了。他习惯控制人与无形之中,而与不二一起时,似乎被牵着鼻子走的人总是他。他习惯于在相处时配合着不二的步调,慢一些,仿佛把时间都缓慢切割开。

他们一起去了董事家里,三层的花园别墅。寒冬时分院子里只有几颗蓊蓊郁郁的树。夜空美极了,像扎染的深黛色布匹,上面浮着几颗星子。寒风料峭,他们无心欣赏这露天的景色,女子引导他们进了屋。
到了屋里她父亲说头痛犯了要早休息,只让女儿陪着手冢一行。经纪人被管家支走,只剩下手冢和女子。他们尴尬的笑了笑,突如其来的独处倒让他俩都不好意思起来。
“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看看父亲的收藏?”女子向他发出邀请。
他点点头表示同意,想要尽快摆脱这局面。他们到二楼去参观她父亲的收藏,很大一间屋子,琳琅满目的摆放着各色各样的玩物。女子说进了这间屋子总能闻到很浓的灰尘味,这让她苦恼——她似乎不太能理解她父亲对于这些旧古董的收藏爱好。然而她还是认认真真在前面跟手冢讲她父亲的藏品,笑吟吟说她父亲只是附庸风雅,其实并不知晓这些东西的真正价值。有中国的瓷器、字画,还有一些稀奇古怪的玩意。手冢也无心欣赏,他对古董没有研究,大抵也处在跟她父亲差不多的欣赏水准上。他心不在焉的看着眼前的古董,突然他在一个玻璃柜面前停下了。玻璃柜里有几张边角残缺泛黄的纸,一字排开,在灯光下透着温润的色泽。
“这个是……”他指了指玻璃柜里的纸张。
那女子转回身来看了看说,“那是肖邦手稿呢,父亲的朋友在拍卖行工作,他觉得好玩,就买下了。”

手冢记得不二说过他对手稿一直求而不得。民间收藏不多,且都散佚到世界各地,他无处可寻。拍卖会偶尔会有拍卖活动,也多数被与拍卖行相识的熟人买走,不二寻了很久也终究未能得到。
“能不能问问你父亲是否愿意割爱?我想买下来。”他有些期盼。
“你喜欢这种东西?”女子跑过来,似乎惊奇的不得了,“第一次听到你对除了网球以外的东西感兴趣。”她好像发现了新大陆,笑吟吟看着他。
有些不知所措,像是被人窥探到内心的秘密。从来没有人能够左右他的想法和情绪,如果是从前他大概无法想象自己会向一个刚见过两次面的人说出这番话来。
“你是要送给女朋友吗?”
“不是,是我的一个朋友。”他摇了摇头,“他是男的。”
“他是钢琴家吗?”
“嗯。”他不太想做过多解释。
女子点了点头,朝手冢示意了一下,“我去问问爸爸。”

很快女子便折了回来,这次她带着一把钥匙,还有他的经纪人,从进屋后就被支开了,现在出现的似乎刚刚好。他一脸无奈的跟在女子后面,表情促狭。女子上前把玻璃柜打开,取出了里面的手稿,又拿出一个夹子把手稿放了进去,然后规规矩矩递给了手冢,“我爸爸说你要是喜欢就送你了。”
手冢面对这份突如其来的厚礼不知所措,他面不改色的转回头盯着经纪人,想要从他身上寻求解决帮助。经纪人也吐了吐舌头,手冢明显把问题抛给了他。
这个手冢时候很想夺门而逃,他不知该如何处理这种突发状况。女人给他们加了一个很重的筹码,他们难以拒绝,只能接受。
“我爸爸还说……”她拉起手冢的手把夹子塞到他手中,又凑近了他,“要你有时间多来我家玩。”
“东西我们就收下了,请代我们谢谢您的父亲。”经纪人走上前替手冢解围,“另外,请您转告您父亲,这次的合同期满后,若贵公司此后依然与手冢签约代言,今后的代言费绝对不涨。”经纪人在短时间内想了一个还算折中的方案。

手冢微微松了口气。他转头正对上了女子的眼睛,她眼里的惊讶和失望让他觉得抱歉。他也无心再纠缠下去,经纪人对女子说他们明天还要参加活动,要早回去休息。他终于得以从这压抑的氛围中脱身。
与女子道别后手冢已经觉得筋疲力尽,车里的暖气让他有些倦意。他疲惫的倚在车座上跟经纪人说,“简直比打一场球赛还要辛苦。”
经纪人懂得他的不善言辞,报以轻轻的微笑。
“还有,去打听一下这份手稿的大概价格,找个机会把手稿钱给对方。”
“嗯,我知道了。”经纪人回答道,“倒真像你的风格。”

他叹了一口气没有接话,摘下眼镜后他打算睡一会。车内空调吹出的暖风袭来,电台在放一首轻柔的钢琴曲,手冢听了一会还是没能想起究竟是什么曲子。月光下的柏林像蛰伏的巨兽,与他一同静静睡去。
============================TBC==============================

忍足生日快乐\(^o^)/~





楼主 历史小透明  发布于 2013-10-14 20:24:00 +0800 CST  
第六章
手冢在第二天早晨赶往汉诺威。清晨第一缕阳光升起来的时候,他的心似乎也随着攀升的太阳而燥热起来。
不二已安排好人在汉诺威车站等他,他本想自己来接手冢,可是他一大早要跟一个年长的钢琴家练习合奏,根本无法分身。整个车站像一个大蒸笼,被太阳晒透。手冢下了火车远远看到一个男人朝他走来,那个男人瘦长的身形,带着眼镜,脸上带着优雅礼貌的笑容。
“你是手冢国光?”他走上前来,一瞬间就叫出了他的名字,“我是忍足侑士,不二的朋友。”他伸出手来与手冢握手。
“你好。”手冢伸出自己的手。
“我们之前有合作过的。”忍足引导他往外走,“你在日本的时候,参加的一场慈善晚宴。”
“今年四月还是五月份那场?”手冢只记得与不二相识的那次。
“是的,就是那次。我在日本开了一家公关公司。我想我们以后可能还会有合作。”他自顾自说着,脸上始终带着模式化的疏离笑容。
手冢点了点头,对面前的商人似乎没多大兴趣。
他们一起出了门,冷风扑面而来,从鼻腔窜入肺部,手冢觉得整个胸腔似乎都要被寒风冻住。有阳光落下来,很刺眼,他几乎要睁不开眼睛。车站外熙熙攘攘,他们穿梭在步履匆匆的人群之中。有行色匆匆的人撞了他一下,低声说了句抱歉便继续赶路。忍足拉了他一把,他们就靠的近了一些。他皱着的眉稍微平复,内心也松弛了些。寒风凛冽,他仍觉得冷,把手放进了大衣口袋里,只用胳膊夹着一个牛皮纸文件夹。

“送给不二的礼物?”忍足对手冢手中的东西产生了兴趣。
“嗯,是的。”手冢点了点头。
“用这种包装送礼物是不是太寒酸了点。”忍足迎着阳光笑了起来。
手冢愣了一下,低头看了看简陋的包装。他确实没想过需要在外表加一个精美的包装,比起这些华而不实的东西,他更在意内里。
这一切都被忍足尽收眼底,他终于忍不住发出了很轻的笑声,足以让手冢听到,但并无恶意。
手冢并没觉得难为情。他知道自己在这个八面玲珑的人面前很多举动足以让他看起来像个小学生,然而他并不在意。“我觉得不二不在乎。”他笃定又认真的说道,“他不会在乎的。”
听到手冢的话忍足有些哑然,他耸了耸肩,脸上仍带着陌生的弧度,“你可真是个认真的男人。”
手冢看了他一眼并没有说话,他不想承认,但也并不想否认。他们之间有那么一瞬间的沉默。手冢突然很希望眼前的人能闭嘴不要再讲话了,他不想回答任何有关他性格的问题,这让他痛恨无比。

忍足突然大声笑了起来,他抬起胳膊搭上了手冢的肩头,又用力握了握手冢的肩膀,低声对他说了一句,“加油吧。”像是带着叹息。见手冢还不说话他也不逗手冢了,转过头来对着他微沉默笑着,似乎突然变得真诚起来。
手冢不太明白忍足话中的含义,他有些困惑的看着面前的男人。忍足并没有再说什么,仿佛只是为了哄他开心一般,这让他无心再去探究。他并抗拒忍足这突如其来的亲密举动,至少没有露出防备的姿态。有那么是一瞬间他在想是否刚才他太认真的对待了这一个玩笑。

不二已在音乐学院门口等着他们。百年历史的老学校已经成了旧迹,灰色的砖墙已经布满了岁月的痕迹。他们略略逛了一会忍足就说要离开,不二也不挽留,他们就在校内音乐厅里道别,临别的时候忍足与他拥抱了一下,又转向了手冢,手冢有些局促,僵硬的与他拍了拍肩。忍足留下了一个很深的笑容,然而与他们挥手告别。有杂乱的琴声响起,这分散了他们的注意力,循着声音望去,只见有几个学生模样的人站在钢琴边,胡乱按着琴键。一个教授模样的人冲过去对他们大喊大叫,似乎是在说他们这样太失礼了,那几个人也不怎么想听老教授的絮叨,哄笑了一声便四散而逃了。


楼主 历史小透明  发布于 2013-10-17 20:03:00 +0800 CST  
不二吐了吐舌问他是否觉得无聊,他摇了摇头,觉得这样很有意思。
整个学院闹哄哄的,像一个集市。有重大音乐会的时候总是这样一副状态,有很多古典乐迷从四面八方拢来参与这场音乐盛宴,甚至还有人专门从国外乘飞机来这里,只为这场音乐会。
手冢听到这里的时候有些惊讶,“从国外来到这里?”
不二点了点头,“一般重大的音乐会都是由学校教授来表演的,还有在乐坛颇负盛名的荣誉校友,他们有时候也会受邀前来。这次我就要跟一个年长的钢琴家合作。”
“你不是独奏吗?”
“当然不是。”不二摇了摇头,“像这种级别的音乐会多数都是教授们演奏,学生机会比较少。”不二又跟他说起那位年长的钢琴家。他形容那位年长的钢琴家有一双像鹿一般湿润的眼睛,眼神还如少女一般纯稚,虽然已经年过七旬,满头银丝,但依然年轻。
“我给你的CD中有她的,你没听过吗?”不二问他。
“没有。我只听过你的。”
“我的忠实听众吗?”
手冢想了想,认真点了点头。
不二被这个认可逗笑。他眼中流露出浓烈的情绪,不只是浮于表面。有那么几个瞬间手冢会变得很混乱。当他看到不二的笑容时,他蜷在身体内的心脏仿佛在无声的叫嚣着什么,他搞不懂。

有个剪着短发的女孩在远处大声的叫起来。她甩开与她同行的女生们,冲上来与不二拥抱。不二还没回过神来,差点被她撞倒。她抓着不二的肩膀用很兴奋的声音问他,“嘿,你旁边的帅哥是你朋友吗?他有女朋友了吗?”
不二看了看手冢困扰的表情有些忍俊不禁,他摇了摇头说,“没有,但是你别打他的主意。”他伸手拉住已经往手冢身边蹭的女孩。
或许是那个女孩力气太大,也或许是不二开始没有用心阻拦,那女孩一下子就挣脱了不二的手,她凑到了手冢跟前,一瞬不瞬的望着他,似乎还想要给他一个拥抱。手冢被她吓了一跳,连连后退了几步。
“你没有女朋友吗?介意找一个学音乐的恋人吗?我可以帮你搞到所有音乐会的门票,在汉诺威或者柏林的都行。”
“你不要吓到我的朋友。手冢,你可以离她远一点。”不二终于把她从手冢面前拉开。
“你介意吗?”她一点都不在意不二说了什么,依然在盯着手冢发问。然后她又忽然转向不二,“你刚才叫他什么?叫他手冢吗?他的名字是这个?连名字都这么性感。他是做什么工作的?这样的身材看起来不太像音乐学院的学生,你知道,我们学院的男生不是娘娘腔就是书呆子。”她心直口快的说着,忽然又像想起什么来似的心虚的看了不二一眼,“当然,当然不二你既不是娘娘腔也不是书呆子。”她大声笑着伸出手用力拍了拍不二的肩膀。
“他是货车司机。”不二脸色铁青的跟她胡扯了一句。
“货车司机?那他一定很强壮吧。我可以摸一摸他的胸肌吗?”
不二几乎要忍不住给她一个爆栗了。同行的女孩子觉得太丢脸,她们一同上前来要把她拉走,她摊了摊手说她什么还没有来得及做,但仍同意跟她们一起去别的地方。她一边走一边回头朝不二喊着圣诞节后要把手冢的联系方式告诉她。不二几乎带着讨饶般的表情朝她挥了挥手。
见她走后手冢和不二终于松了一口气。他们默契的转头看了看对方,那种相似的放松表情让他们同时笑了起来。
“真是个特别的人。”手冢想了想终于找出了一个合适的词。
“她是我在学校里为数不多的朋友。你知道,学习音乐的人总是有些自命不凡,而且性格古怪,就像她也是。”他说到这里的时候突然有些难为情的停下,仿佛是觉得让手冢看到了奇怪的东西,“平日里大家并不太常交流,她是学校乐团的首席,我们偶尔会合作,关系也比较融洽。”
“她可真热情。”
“嗯,她喜欢帅哥,像你一样的。”不二微微歪了歪头,“如果你在我们学校肯定会有好多女生追求你,也可能会有男生。”
“别说奇怪的话。”手冢脸上的笑容有些挂不住,似乎对这件事讳莫如深。
“你生气了吗?”不二有些奇怪的看着他。
“没有。”他摇了摇头。他有些惧怕这个问题,同时也惮于追求答案,尤其当这件事从不二的口中说出。不二似乎带着天生的敏感,总能察觉到他脸上细微的表情变化。每当他当着不二的面找借口掩饰自己的心情时,他都会觉得自己的一切都在不二眼底暴露着。他唯一欣慰的是不二总是很有礼貌的不去探究,他们可以避免继续某个尴尬的话题。

他们并没有在刚才的问题上纠缠,很快又说起了别的事。有几个人运送一架钢琴从他们面前走过,那蒙着白布的钢琴似乎是属于某位大师的,不二说这琴上一定有属于那位大师自己的名字。接连不断的有人往音乐厅运送一些别的乐器,他们贴着墙边为那些人让道,不二笑说这座学校简直像施工现场。
手冢并不认同,说他觉得这样的学校很好,有历史的积淀和自己的特色。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都带着古老的痕迹,站在这里仿佛时间在回溯到很久以前。“我很遗憾自己没有念过大学,初中还没毕业我就来到了德国,从那以后就没正经念过书了。”手冢对他说,“可能以后也没有机会了,像现在一样走在校园里。”
不二就轻轻笑了起来,“还有很长的时间,你可以慢慢来。”
手冢耸了耸肩,不置可否。音乐厅外有人在地上摆着CD出售。不二说像闹市区一样,只不过卖CD的都是钢琴家本人。
“你们的老师都会在音乐厅外卖自己的唱片么?”手冢看着在音乐厅外摆着CD的老教授们有些吃惊。
“有时候在音乐会中场休息的时候也会。”不二笑着,“很奇怪的学校特色吧?”
“别的音乐学院也这样吗?”
不二摇了摇头,说自己不知道。有人频繁的跟他打招呼,不二只是微微点点头,并不停下脚步。偶尔也会用探询的眼光看看手冢,或许只是出于对陌生面孔的好奇心。
来来往往的学生和游客竟没有一个人认出手冢,这让他多少有些意外。本来他还想是否要做一些准备,比如戴一顶棒球帽之类的,现在想想他的担心完全多余。
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不二问他,“很意外吧,没有人认出你来。”
他很老实的点了点头。就算平日里在大街上走也偶尔会遇到有人上来索要签名的情况,而这里热闹如同闹市,却没有一个人认出他来。
“这个学校里的很多人连偶像明星都不认识。”不二笑起来,“简直像过着传教士一般的生活。他们学习古典音乐,并且拒绝流行音乐和流行明星。其实有些人内心还是会羡慕流行明星获得的掌声和关注度,比如我。”他毫不掩饰自己的心情,“我看过一场明星演唱会,有好多人在台下唱着同一首歌,整个穹隆仿佛都被震的发抖。我周围的人都在尖叫,歇斯底里的喊着,像是燃烧生命一般。然而我依然懂得什么是我的正途,虽然羡慕,但是我热爱着自己选的路,即使是由寂寞铺陈的。”他们迎着寒风在学校里的小道上走着,到了荣誉校友廊不二指了指那面墙说,“希望我以后也能挂在这,这才是对艺术的肯定。”
这时的他完全像一个满怀憧憬的学生,说着自己的梦想,眼里闪烁着细碎的光芒。

楼主 历史小透明  发布于 2013-10-17 20:04:00 +0800 CST  
中午的时候他们去了一家德国餐厅吃了一顿简餐。午餐迅速解决掉,不二下午还要与之前提到的那位钢琴家练琴,吃过饭后手冢随他一起前往音乐厅。有个头发已经花白的老妇人在钢琴边弹着《悼念公主的帕凡舞曲》,听到他们走进来她就停了下来,转回头来静静看着他们。
不二亲切的叫她“Alina”,与她拥抱了一下,并把手冢介绍给她。
Alina……还真是适合她的名字。手冢在心里喟叹着。他伸手握住了那个老妇人伸过来的手。
“手冢国光……”Alina轻声念着他的名字,“很英俊的男人,他是你的男朋友吗?”Alina用很欣赏的眼神打量着手冢,也看不出究竟是不是在开玩笑。
不二大笑起来,说他们只是朋友。
闲聊并没有继续下去,不二和Alina很快投入到了练习中。手冢就走到了稍微远一些的观众席上。有几个学生模样的人也坐在前排座位上,似乎是为了一睹那位老钢琴家的风采。
不二跟那位钢琴家弹一会就停下来讨论着什么。手冢坐在观众席上,隔着太远,听得并不真切。只见不二有时挠头微笑,也有时会吐舌扮鬼脸,在那位老钢琴家面前活泼的像个孩子。每次弹钢琴他都会陷入一种不知疲倦的状态。那时他所有的感情都在心里发酵,然后通过指尖,全部传达到钢琴里。他们从中午时分一直弹到傍晚,直到有工作人员前来说要布置会场,他才依依不舍的离开琴凳。
手冢在观众席坐了一下午,倒也不觉得无聊。乐池上方的灯很亮,不二的行动都被他尽收眼底。不二的欣喜、愤懑、犹豫、快乐,闭上眼睛弹琴时陶醉的神态,每一种表情在手冢看来都值得细细品读。有什么在手冢的心里渐渐明晰起来,他一直以来为何无法摆脱困扰他的焦虑,其实答案他早已知晓。

音乐会还没开始,不二到观众席来找他,问他要不要先去吃东西。他摇了摇头说自己还不饿,他知道不二一直有演奏前不吃东西的习惯。有人在乐池那边喊不二,他应了一声却没有起身。不二拉起手冢的手往他手里塞了一把东西,不顾手冢的疑惑做了个鬼脸,然后笑着着走开了。
手冢摊开手掌发现是几颗糖果,还带着那人淡淡的体温。他莞尔,握紧拳头,用掌心包覆住。

不二的节目是在音乐会后半段,他与那位年长的钢琴家弹奏了一曲《平静的行板与华丽的大波兰舞曲》,不二负责的是波罗乃兹部分。行板阶段他一直在静静聆听,脸上挂着微笑。而当他开始弹奏波罗乃兹部分时,就像变了一个人一般,浑身上下充满了让人愉悦的气息。
谢幕后他又猫着腰到观众席上找到手冢,这是他们第一次这样并肩坐在台下,手冢忍不住偏脸看了看他。一丝不苟的的燕尾服,挺直的腰板,专注的神情……这样的不二周助……在昏暗的灯光下没有人注意到他的动作,所有人都在专心致志的听着音乐会。手冢在心里嘲笑自己,他突然觉得自己像个傻瓜。

音乐会结束时已经将近夜里十点。所有人都从音乐厅涌出,手冢和不二漫不经心的走在最后面。夜已经落下来,古老的城市偃息在霓虹下。从音乐学院到不二家走路大概要二十分钟,不二的车在早上被忍足开走,从那之后忍足一直处于失踪状态。他们商量了一下决定步行回家。圣诞节前夕这座小城已经有了浓重的过节气氛,打扮成圣诞老人模样的店员在商店门口派发传单。不二去便利店买了两杯热咖啡。天气实在太冷,手冢觉得所有可以形容这天气的言辞都被寒冬冻结。
不二问手冢要不要去一家不怎么正宗的中国餐馆吃饭,或者他们可以一起回家做。他想了想说还是回家做吧。他觉得或许自己只是在贪恋那种温暖的感觉。
前天汉诺威下了一场大雪,到今晚雪仍未化净。有一尊雪人孤零零立在路边,它的眼睛是两颗蓝色的玻璃球,像雨后初霁的天空。有人在雪人头顶放了一顶灰色的帽子。
不二惊喜极了,说这个雪人像他幼年时没有堆成型的那只雪人。
“哪里像了?”手冢问他。
“身子都是圆滚滚的。”他眼里写满了兴奋,丝毫没觉得自己在说一个笑话。
“全世界的雪人身子都是圆滚滚的。”他偏脸看了看不二,不二也正歪头望着他。空气有那么一瞬的凝滞,他们望着彼此的眼睛,一时都没有说话。不二朝他吐了吐舌,他们就看着彼此的脸笑开了。
“你看它的眼睛多漂亮。”不二停下脚步,用手机给它拍了一张照片。
“它的眼睛像你一样,都是蓝色的。”手冢也随他停下。
“是吗?”不二眯了眯眼睛似乎也表示同意,他摘下围巾走上前去帮那尊雪人围上,“那就提前说一句圣诞节快乐吧。”他这样说着,又伸手把雪人头顶被吹歪的帽子摆正,弓着腰一步步背对着他退了回来,像捉迷藏的孩子。有那么一瞬间手冢很想去拥抱一下他,没由来的。
“你要不要送它点东西?”他退到手冢身边与他并肩而立,路灯下是他们纤细的影,影影绰绰重叠在一起。
“我没有礼物可以送它。”手冢想了想,觉得手边实在没有可以拿出的东西。
“手上是什么?”不二看到了那个片刻不离身的文件夹。
“那是送你的。”
“眼镜呢?”
“会看不清楚的。”
不二看到他困扰的模样就笑了起来,“那我来当你的眼睛。”
“快点回去吃饭吧。”他扯着不二的胳膊把他拉走,想让他停止这个奇怪的念头。不二也并不执着于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他跟手冢说要去超市买一堆吃的,手冢提醒他他会有两周的时间不在汉诺威。他们走了几步,手冢又蓦地转回头去看那尊孤零零的雪人,它尽职尽责的站在路灯下,像黑暗中的守卫者。明天有机会的话再给你带圣诞礼物。他在心里这样说着,又用口型对那尊雪人说了一句:圣诞节快乐。

到了不二家里他才感觉到疲惫。进了屋不二脱掉鞋子躺在沙发上,手冢在另一侧坐着。他们沉默着坐了一会,不二抬起脸问他要喝咖啡还是茶。他忙说喝热水就行。
不二从沙发上爬起来,转身去为他泡茶,烧水的空隙又问他,“你想吃什么?”
手冢想了想也没有特别想吃的东西,他提议可以再做一次意大利面。
不二撇了撇嘴不同意,转身去了厨房。
手冢就站了起来,走向窗边。很空的一间屋子,客厅里摆着一架钢琴,一套组合沙发和一张茶几,还有一台电视机——不二去厨房前已经把它打开,但手冢无心看节目,除此之外再无其他点缀。这个家清冷的没有任何生活气息,像他的家一般。他走过去按了几下琴键,几个破碎的单音就传了出来。他无法想象不二是怎样在独自一人的夜晚弹奏着这架钢琴,只与它为伴。他突然明白了为何不二说他自己“可怜”了。他重新回到沙发上坐下,疲惫感并没有消除,他盯着前方发愣。这时他才注意到茶几上有一包香烟,已经拆开了,旁边有一个烟灰缸,但里面并没有烟蒂。
“你抽烟吗?”手冢见不二正从厨房走出来,端着刚做好的菜。
“嗯,偶尔会抽。一般是心情不好的时候,会抽的很凶,接连不断的抽上一整包。”不二说的很轻松,“像你这样的运动员从来不会抽烟吧?”
手冢点点头,他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不二在这间空旷的屋子里整晚不停的抽着烟,烟灰缸里沤满烟头时的情景,那该是多么可怕的孤独。
他想有满腹的话要对不二讲,但他最后只是看了看不二的眼睛,什么都没能说。不二喊他去餐厅吃饭,他应了一声,慢慢恢复了平静。

饭后的余兴节目是看电视剧。依旧是上次在手冢家看过的家庭情景剧。他们窝在沙发上,肩膀靠的很近,手冢几乎都能感知到从不二身上传来的温暖。顶灯被熄灭,只留了一盏台灯亮着,半明半昧。手冢觉得心里乱糟糟的,只见剧中人嘴巴一张一翕,却完全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不二转头盯着他看,他察觉到视线有些犹豫的转过头去与不二对视,“怎么了?”手冢轻声问。
“我前几天给你买的圣诞礼物。”不二犹豫的伸出手来递给手冢一个盒子,似乎有点腼腆,“我也不知道你缺什么用的东西,但是袖扣你总归用得到。”
手冢心头一紧,正想要伸手去接,却又觉得太突兀,伸出的手就堪堪停在半空中,也不知该收下还是该先感谢。不二似乎也变得尴尬,他把手中的盒子塞给手冢。手冢这才如梦初醒般低声说了句“谢谢”。
手冢拿着盒子的手心隐隐出汗,又在思考当着不二的面打开礼物究竟是合适还是失礼。他想这时候如果经纪人在就好了。不对,经纪人在这怎么会好呢?他脑海中突然浮现出许多不相干的事情,这让他莫名其妙。
“你不打开看看吗?”不二提醒他。
他点了点头匆忙把盒子打开。盒子里是一对蓝宝石袖扣,在昏暗的灯光下闪着温润的光泽。他想起了那尊雪人蓝色的眼睛,然后是不二的。他抬起头来正好对上了不二的眼睛,他的眼神很温柔,一瞬不瞬的看着手冢的动作。
手冢握着那只装着袖扣的盒子紧张感突然消除,这时他才想起来他还把手稿放在玄关处忘了拿进来。
差点把最重要的事情给忘了,他在心里感叹着,什么时候自己变的这么大意了。

他去玄关处取了那个纸袋又折回了客厅,把那个简陋的牛皮纸袋子递给了不二,不二似乎没明白他的意思,有些茫然的看着他。手冢示意他打开。

看到里面的东西时不二明显愣了一下,“这个是……”他喃喃说着,似乎有些惊讶。
“你不是一直想要买手稿吗?我从一位代言商那里得到的,我想你会喜欢。”他对不二说。
“这个太贵重了。多少钱?算我买下的吧。”
“不用。”他不知道要怎样跟不二说,“你不必跟我太客气,这个是……”他明显不想提那个董事的女儿,“这个是代言商的一位董事送的,我也只是送个顺水人情。你喜欢就好。”
“那怎么能行。”
“你不用跟我客气。”手冢坐了下来对他说,“好了,现在它是属于你的东西了。不要跟我推辞了,我不擅长这件事。”他有些头疼的说道。
听到他这样不二就栽倒在沙发上笑了起来。“那就谢谢你了,手冢,我就不跟你客气了。”不二枕在沙发靠背上,“这是我收到的最好的圣诞礼物。”那一点灯光落在了他的眼睛里,像湖面的水波一般。他蜷在沙发上,对着手冢微笑。
手冢坐在沙发上看着他,有那么一瞬间的失神。
电视机里在播放一首手冢熟悉的歌曲,他不知道歌名,但是对歌词还记忆犹新,“Lonely days I tried to find you,didn't knowhow lost I was……I know,I'mgonna find you,The day I come you'll open up that door……”

他在这一晚突然无比清晰的确定了一件事。
他是喜欢不二的。
============================TBC==============================


楼主 历史小透明  发布于 2013-10-17 20:06:00 +0800 CST  
第七章
圣诞节那天收到了不二的祝福短信。那时手冢在日本,不二飞到美国跟家人团聚。
从汉诺威回柏林那天是与不二一起的,不二订了当天去美国的机票,而手冢要迟一些离开。回去的路上手冢特地去商店买了一副眼镜,又顺着昨天走的轨迹去找那尊雪人。手冢记得是在一家小商店门口的,但等到早晨到了地方却发现雪人早已不见踪影。与不二一起到商店一问,才知道一大清早雪人早已经被清理走。店主又转身去内屋把围巾和帽子拿出来,问是不是他俩的。不二有些讪讪,说围巾是自己的,但已经送给雪人了。店主让他拿回去,他摇了摇头。那店主有些莫名,疑惑的看了看手冢。
手冢知他心里遗憾,又不便说,就拍了拍他的肩膀,又把眼镜递给了店主,“明年如果再堆雪人的话接着帮它围上围巾吧,还有这副眼镜,麻烦把帮它戴上。”
店主这才恍然大悟,含笑收下,说一定会照办。
“它的眼睛呢?”不二殷殷追问。
“哦你说那两颗玻璃球吗?不值钱的玩意,已经丢掉了。”

不二坐在车上有些难过,手冢宽慰他明年还会再见,或许在回来的时候汉诺威会下一场大雪,然后就可以再堆一个雪人。
“你会堆雪人吗?”不二问他。
“我不会,但是我们可以试试。我相信不会太难。”手冢很坦然的聊起“我们”,而不二似乎也已经习以为常。他说的很自然,有那么一瞬间甚至心安理得的认为不管以后多久,他们都可以彼此跟对方说“我们一起”这种话。不二眉间的阴霾消散,终于笑起来。有种未知的情绪在撩拨着手冢的心,他觉得现在已经彻底看清了自己,这或许是一件好事。当然,也只是或许。他们靠的太近,然而却又像很远,好像一不小心就会失去。有隐约的不安在心底升起,他觉得自己正在向某个不可知的深潭慢慢滑去。

不二从美国回来要比手冢晚一些,似乎是在纽约参加了一个商业活动。从纽约回到柏林已是当天晚上,手冢本与不二约好要去机场接他,却因参加一场晚宴去的迟了一些。等他到了机场不二早已在机场等候,一见到姗姗来迟的手冢气喘吁吁的模样,不二就笑开了。他们在来来往往的人群中慢慢拉近距离,等到离得足够近的时候,就默契停住,不约而同的笑了。没有过多的寒暄,他们直奔手冢的公寓,吃饭对现在的他们来说是头等大事。
手冢回柏林的前一天刚下过一场大雪,路边仍是白雪皑皑。手冢突然想起一桩事,他对不二说有在他们那栋公寓门口堆了一个雪人。
“蓝眼睛的吗?”
“黑色眼睛,我想它是个亚洲人。”手冢说的一板一眼。
不二被他逗笑。沉默了一会不二突然莫名的笑起来。手冢问他怎么了,他指了指手冢露出一截的衬衣袖口说,“你用上袖扣啦?”
手冢点了点头。又想起经纪人跟他说起这不起眼的小东西贵的让人咋舌,他觉得实在太让不二破费,“你送的东西也太贵重了。”
“你喜欢就好,不必跟我客气。”不二眯着眼笑,这话是当初他跟不二说的,如今反倒被他用来将了自己一军。
手冢挑了挑眉,没有出声。不二大概也习惯了他对抗调侃的沉默,并没有不依不饶。天幕没有星子,像他们初遇的那个夜晚,湿润的空气,仿佛在等待大雨来袭。而时间却把他们拉进彼此的生活里,那么近。

两周没见面的他们没有像亲密朋友那样无话不谈,实际上他们一直都是少言寡语的。吃过晚饭他们窝在沙发上看电视——这仿佛已经成了习惯。不二侧躺在沙发上,手冢提醒他这样对眼睛有害,他并非任性固执的人,很快从沙发上爬起来,冲着手冢微笑。手冢觉得今天的不二跟平常有些不一样,仿佛心事重重。然而他并没有多问,推心置腹对他们来说并非难事,但也不容易。趁着插播广告空隙不二转过头来望着他,眼底有温淡的光。他直觉不二有话要跟他说,但仍耐着性子不去追问。
“手冢。”不二开口叫了他一声,然后他从沙发的另一头靠了过来,把一只胳膊撑在沙发靠背上抵着脸,张着嘴似乎有话要说。
“怎么?”他把电视机的声音调小,又往不二那边挪了挪。
不二并没有吱声,他盯着手冢的眼睛很快垂下去,然后又转过头去盯着电视机荧幕,或许只是在掩饰情绪,而且是当着手冢的面。
然而不消一刻他又挠了挠头转了回来。
手冢当然有足够的耐心等他把话说完,只是现在不二吞吞吐吐的样子让他莫名慌张。他对不二多多少少是有些了解的,如果不是什么难以启齿的话,不二根本不会这样。
不二踟蹰了一会,才又开了口,“你……”他只发出了这个单音节的字又突然打住,眼睛瞥向了别处,但很快又转了回来,直直的看着手冢。
“怎么了?”手冢觉得心跳的厉害,他突然有些不敢直视不二的眼睛。
“你……你是homo吗?”不二轻声问着,语调很平静,并不是在逼问,而像是在陈述某个早已知的结论。
有那么一瞬间手冢脑子里一片空白,他用了几分钟才反应上来不二究竟在问什么。当他彻底明白不二在问他性向时他觉得发声已经变得艰难。他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他痛恨这个问题,他几乎要脱口而出否认这件事,但是在看到不二眼睛的时候他突然意识到这是不可能的事——他无法对不二撒谎。手冢觉得一旦自己从不二的眼中看到一丁点的厌恶和抵触他一定会扭头离开,不管这里现在是不是他的家。但是谢天谢地,不二的眼中并没有其他情绪,他直视着手冢的眼睛,只是在等待他的答案。有沉默在他们之间蔓延,只是几分钟,手冢却觉得像隔了一个世纪那样长。他的心塞满焦灼与慌张,他不想开口,现在只要一说话他就会泄露所有的情绪。
不二仍在静静的等着他。他知道自己有多珍惜不二,即使不只是因为喜欢。他懂得因为太严肃总被敬而远之,与大部分人都无法交心,而偏偏又生性凉薄,不喜多言,喜欢沉默安静。他习惯了清冷自持的生活,他一直以为今后的人生都会是这样的,然而在他的生命中突然出现了这样一个人——他的温柔深深感染了自己,让手冢意外的发现原来他自己也可以这样。他从未有过奢侈的愿望,只是像现在这样他就满足,然而上帝总不会赐给他一些额外的好运。

“是的。”最后手冢艰难的开口。他觉得嗓子几乎要冒烟,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觉得对别人承认是如此难以启齿的事。手冢想要问是谁告诉他的,但是他知道这根本没有任何意义。知道是谁说的根本无法改变既定的事实。于是他沉默起来,避开了不二的眼睛。

“忍足,就是那天去汉诺威车站接你的那个男人,是他告诉我的。”不二又是与平常一贯平静的声音,没有丝毫波澜,仿佛只是在谈论一个毫不相干的事情。
或许不二可以像有些人那样,粗暴的质问自己为什么要欺骗他,然而他知道不二不会。因为他是那么温柔的一个人,对朋友那么好。
手冢突然觉得所有的局促和无措在那一刻都悄悄平复,他沉默着渐渐恢复了平静。他想要告诉不二他从未想过要欺骗他,但这话没有意义,他知道就算他不说,不二也一定会知道。

“后来忍足还问我是不是,我想了很久。”不二自顾自说着,又把头转向了别的方向,“我告诉他,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虽然我没喜欢过男人,但也没喜欢过女人。”他跟手冢说着,情绪明显有些焦虑。他看了看手冢,似乎在等待着手冢的回答,但很快又把脸瞥向了别处。

手冢很疑惑为什么不二要对忍足那样回答,又为什么要告诉自己这种答案。不二没有再看他,手冢似乎有些消化不了这么大的信息量,转头盯着电视荧幕。然而又完全看不进去,刚刚调小了电视机的声音,他只见剧中的人物张着嘴说着、笑着、闹着,却完全看不明白剧情。他心思不在此处,焦虑重新侵袭,他无法抵抗这种负面情绪。
不二似乎也陷入不知所措中。他抓了抓头发,从沙发靠背上扯过自己的风衣,窸窸窣窣的从口袋里掏出一盒烟。他抽出一根烟刚要点上,又突然滞了一下,转头看了看手冢,似乎意识到这不是他自己家。他有些懊恼的把那根烟重新塞了回去。
“你随意就好。”手冢忙对他说。
不二摇了摇头,似乎有些泄气。
“你在不安?告诉我我可以帮你什么?”手冢问他。
不二仍在摇头,说他自己也不知道。
手冢就伸手去握了握不二的手。很自然的动作,只是为了安抚他的情绪。
“你,手冢你喜欢我吗?”他回握住手冢的手,转头静静看着他。

楼主 历史小透明  发布于 2013-10-25 20:26:00 +0800 CST  
“嗯。”手冢对这个问题并不意外,他点点头,很干脆的承认了。不二似乎对这个答案有些意外,他脸上仍是不知所措的表情。手冢在不知不觉中抽开了自己手,似乎怕引起不二的不适,“你会觉得不舒服吗?”
不二迅速摇了摇头,然而他脸上仍露出了很困惑的表情,“我也不知道……”他喃喃道,“忍足他后来还说,就算我是,他也不会奇怪。”他缩在沙发上把整个头埋进了臂弯,肩膀在轻轻颤抖着。
这或许是他不安的源头,手冢迅速意识到。现在根本不是面对这件事的时机,然而它确确实实发生了,就算他们完全没有做任何准备。既然无法全身而退,总要想办法解决。

“你要不要试试?”片刻后手冢问他。
“怎么试?”不二从臂弯中抬起头来,脸上写满迷茫。
手冢靠了过去,静静看着不二的眼睛。不二也在望着他,眼神中无有波澜。手冢伸出手指轻轻点了他的唇,不二迷惘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了然,他张着嘴,先是惊讶,随后沉默着点了点头。
手冢并未有轻松感,他侧着脸,试探般轻轻亲了不二的唇,只是蜻蜓点水般,随后他就放开了不二的唇。不二并未抗议,他认为这是允许的信号,于是他又凑了上去,轻轻与不二的唇厮磨着,像神圣的仪式。滚烫的嘴唇有些干燥,不二的唇在颤抖,嘴巴紧紧闭着,有几分不知所措,而眼中仍是一片平静,既没有拒绝,但也没有承欢的意思。
手冢在意识到自己正在做什么时突然感到一阵可怕。不二的眼睛像一潭深蓝色的湖水,这样纯稚的眼睛让他充满了罪恶感。为什么他要对不二做这种事?如此一般仿佛是自己在强迫不二一般。他并不想这样,是从哪里开始出错了?
手冢迅速放开不二的唇,拉开了与他的距离,仿佛刚才短暂的温存只是一场梦境。焦虑不受他的控制,他深呼吸了几次仍无法平复心情。

不二没有回过神来,他坐在沙发上,滞了一会才抬起头来问,“手冢你……为什么不继续?”
为什么要继续?手冢想以玩笑的口吻脱口而出。然而他知道,他们俩谁都没把这当个玩笑。“你如果不是的话,就不要随便尝试这种事情。还是去和女人恋爱,结婚生子比较好。”手冢站起身来离开危险的区域。
“手冢?”不二仍在疑惑,见他要离开,不二猛然伸手拉住他,只是短暂的一瞬,在不二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时又惊愕的松开了手。
手冢的手空荡荡垂在空中,不二拉住他的瞬间确实让他混乱,然而他又很快清醒过来,他对还坐在沙发上发呆的不二说,“我去睡了,你也早点休息吧。”

电视机在嗡嗡出声,不二没有再说话。他们僵持在温暖的屋子里,或许在为同一件事苦恼着。手冢心思很乱,这种气氛让他觉得煎熬,他把手抄进裤兜里,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客厅。


从那晚一别后手冢再也没有与不二联系过。他们或许都需要时间来消化这件事情。手冢并没有觉得不满足,只是遗憾。原本他或许可以一直与不二做朋友,甚至在对方结婚生子以后。他并不贪心,只是没料想到自己的运气竟差至如此——他与不二的关系以这样尴尬的方式迅速冷却。好像那天在古老的小城与不二在冰天雪地的夜里说笑着还只是昨天的事,而今天就瞬间如置霜壑般冰封。教练并不知道他与不二的事情,但明显看出他不在状态。他提醒手冢是否该找音乐家谈谈心,手冢怔了怔,并没有回应。同俱乐部的朋友邀他去酒吧玩,教练让他一起去散散心,接他接受了邀请。他明显不想把自己置于死胡同中,现在并不想拒绝酒精。

一同前来的朋友在舞池里与女舞伴跳舞,有的是为了寻求感官刺激,也有的是为了邂逅一场艳遇。其中一个已经找好了一夜情对象,与女伴一起走过来跟手冢招了招手,表示要先离开,那女人如火一般,只穿了一件性感的连衣裙,不断的朝着手冢飞吻。同伴喊对他喊要不要一起找个女人快活快活,手冢摇摇头头,朝他们扬了扬手,权当告别。他独自一人躲在角落里坐着,感觉并不坏。有几个穿着惹火的女子朝他走过来邀他一起跳舞,他委婉拒绝,说自己不擅长。还有一个女人想要凑上来吻他,他很快反应上来,别开了自己的脸。气氛一时有些尴尬,他有些抱歉的说他不适应与陌生人太亲密。这时教练走了过来,拍了拍那个女人的肩膀,与她们调笑了几句便让她们离开了。
“你也不要这么冷淡呀手冢。”教练对他打趣道。
手冢就摊手笑了笑,你也不是不知道我。关于他喜欢男人这点,与他合作了这么久的教练心知肚明。
“表面功夫还是要做的。”教练敛起笑意,“对任何人都是。”
手冢点了点头,说自己知道,但有时候却做不到。
教练就很爽朗的笑起来,拉着他往舞池走去,说一定要让今天的他与众不同。他苦笑着说让教练饶了他,但教练显然不肯轻易放过他,他半推半就的被拉到舞池中央。正在想着该如何脱身,他却突然听到了一声熟悉的大叫声。他循声望去,但那声音很快就消失在鼓噪的电音中,他找不到来源。有个人迅速跑过来扑到了他身上,他被撞了个满怀,吓了一跳,呆在原地动弹不得。那个人从他怀中慢慢抬起头来,像换了一个人般轻言软语的叫着他“手冢”。手冢低头一看,这才想起来怀中的人是不二的同学,那个短发的女孩子。
“你怎么会在这里?我以为你从来不会来这种地方。”她开心说着。
手冢仍没缓神过来,也好像根本没注意女孩说了什么。他先是一愣,接着又木讷的朝她点了点头。
“你的身材好棒啊手冢。”那个女孩子一边说着一边上下其手的摸着手冢。
他这才回过神来,急忙扒开那个女孩的手,又稍微向后退了退,与她保持了一个相对安全的距离。在舞池里的朋友似乎看到了刚才那一幕,大声冲着他吹着口哨,声音此起彼伏。
“能在这相遇真是种缘分。”那女孩子声音又变得温柔,好像与之前不是同一个人般,虽然站在原地,但好像随时都会扑过来。
手冢就尴尬的笑了笑,也不知道要怎样回答她。
“介意我请你喝杯啤酒吗?”女孩子指了指吧台。
手冢失笑说,“还是我请你吧。”

那女孩子也不推辞,走到吧台坐了下来,手冢与她隔着一个凳子对坐。他们喝了一点酒,手冢始终话不多,女孩子倒是一直在讲自己学习音乐的事,这点像不二,谈到自己专业的时候总是乐此不疲。兜兜转转又谈到了不二,手冢试图回避关于不二的话题。女孩子问他最近有没有跟不二联系,他摇了摇头,说两人最近都很忙,没时间联系。
“那你一定不知道啦,他在一场演奏会中出现了很严重的失误,整场都弹得一塌糊涂,好像还出现了忘谱。被老师劈头骂了一顿,还问他是不是不想毕业了。”
手冢直觉到这似乎是因为前一阵子的事影响了不二的心情。其实还想问面前的女孩子更多,但他最后什么都没问。满屋嘈杂的声音让他异常的烦躁,他又为自己要了一杯啤酒。女孩子从座位上起来坐到了刚才手冢特地隔开的凳子上,她趴在吧台上抬眼望着他,眼神变得温柔。
“你看我们原本不认识,却能在不同场合相遇,像魔法一样。”她嗤嗤笑着。
对她这句话手冢并没有显示出认同,但他仍冲她弯了弯嘴角。手冢敷衍的态度并没有影响女孩子的好心情,她伸出指尖沿着杯沿慢慢滑动着,桌面上有些洒掉的酒水,在灯光下泛着白光,她的注意力很快被吸引去,伸出手指蘸了蘸水,在桌子上慢慢写着字。
Ich liebe dich……她写下了这几个字,像一句咒语。她一直在微笑,很天真的模样。大概就如别人说的,学习音乐的人总是比较单纯。
“你爱过别人吗?”女孩又问他。
他被这句话触动,心绪变得混乱起来。他很想否认,但又偏偏不甘心就那样平淡从容的抹去。他觉得自身的矛盾简直是荒唐可笑。
“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女孩显然不愿放过他。
他有些疑惑的望着她,他明明什么都还没说。
“你在想那个人,全都写在脸上了。”女孩伸出手指戳了戳他的脸,“全在你的表情里,你很喜欢那个人。”
手冢终于无法否认。从那个没有月光的夜晚开始,他就迷失在了不二的《幻想即兴曲》里。

多么美好的开始,从不认识到相识,再到熟悉。像魔法一样。对,像魔法一样。
“她是个怎样的人?很美吗?有多漂亮?”女孩殷殷问着。
“他是一个……”手冢想了想该怎样对面前的女孩子形容不二,然而他搜刮了肚子里所有的词汇,始终无法找到一个合适的形容词,“他是个很好的人,很善良,对朋友很好。”最后他说。
“你们是怎么认识的?”女孩显然对这段算不上情史的故事很感兴趣。
“在一场晚宴上。”手冢老老实实的回答了她,他一向不擅长撒谎。
“我猜那天的月亮一定很美,她在月光下笑的很美,你被月光和她迷惑了。”
手冢很想告诉她月亮是无辜的,因为那晚根本没月亮,只有他的笑容很吸引人。但他不想告诉她,这个故事的完整版本应该只属于他自己。于是他沉默着喝着酒,权当默认。女孩以为自己把这个故事猜对了,伏在桌子上笑了起来。
“那你们是怎么分手的?被时间打败的?”
他们并没有分手,因为从未在一起过,也并不是被时间打败,只是时光无法倒流而已。然而这一切他都无法告诉女孩。时间不仅仅可以让他们从不熟悉到相识,也会陡然用一种残忍的方式把一切剖开,让他措手不及,只得远离。谁都敌不过时间的作弄。
“你还在喜欢着她。”女孩笃定的说,“你在想起她的时候,无动于衷的眼睛里才会有光芒。”她撅着嘴指了指自己的眼睛。
手冢轻声笑了起来,“或许你是对的。”他并不否认。
然而他又无能为力。就算是爱情也会无疾而终,这样的感情又怎可能开花结果。

他有遗憾,更多的却是怀念。冰天雪地的夜里,漫天大雪,钢琴家的笑脸,这时手冢多么希望时间可以倒流到那一刻。
============================TBC==============================


楼主 历史小透明  发布于 2013-10-25 20:28:00 +0800 CST  
第八章
手冢很快从这段不算愉快的经历中脱身,他需要为澳网做准备,这让他无暇顾及其他事情。在他心中第一顺位的似乎永远是网球,一场重大的网球赛事需要百分之百的投入,稍有分神就会让他与冠军失之交臂,个人私事都必须为比赛让步,这是他对待网球的基本态度。想要把兴趣变成工作是一件困难重重的事情,但他做到了,而他现在只需要坚持把这件事情做好。关于和不二之间的尴尬,拖泥带水的感情总要慢慢冷却下来才知晓究竟是爱意还是一时的鬼迷心窍。他不想干涉不二做任何思考和决定——就算知道他似乎因为这件事已经影响到了他的工作和生活。
从柏林出发前接到不二的电话有些意外,电话进来时手冢盯着屏幕上闪烁的名字心里五味陈杂。他知道不二对他好,可现在的他无法心安理得的接受这份善意和亲近。他有些迟疑,心思很乱,焦虑无法停止。
手冢站在十字路口迟迟没有过马路。柏林笼罩在铅灰色的阴霾下,像是快要下雪。暮色沉沉,天已经变得昏暗,萧索的冬日,沉寂的街头,有人在马路对面拉小提琴。大街上飘着一股香甜的烤面包的味道,饥饿感在侵袭,手冢说不出是心里空虚还是真觉得饿了。绿灯又亮起,电话铃响声骤然停止,他把手机放进大衣口袋与周围的人一起穿过人行横道。等他走到了马路对面铃声又响起,固执而坚持,不二的耐心出乎他意料。手冢几乎能想到不二在电话那头皱着眉咬着下唇气鼓鼓又困扰的模样了,他突然想笑。有一个上了年纪的德国老太太提醒他手机在响,他点点头,对老人轻声道谢。他有些释然,觉得很多疑虑和思考在事情还未到来之前都是空想,或许事情并没有他想的那么复杂。
手冢在最后一声铃响的时候终于把电话接起。
接通电话后两人一时都没讲话。已经半个多月没联系他们突然变得陌生起来。
“你最近怎么样啊?”不二率先开口,不过短短十几天他的口吻已经变得如普通朋友一般。
“啊,还可以。我之前……”他本来想说那天遇见不二朋友的事,但直觉说出来似乎并非是一桩好事,于是又突兀打住。
“嗯?你之前怎么了?”
“不,没什么。”他心虚的避开了这个话题。
寒风刮得正紧,他们又陆续说了一些无关痛痒的话题。他的训练,不二的练习。夜很快落了下来,华灯初上,手冢在大街上走的很慢。两人都心照不宣的没提起那天的事,现在或许避而不谈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我以为你不接电话了呢。”谈话又绕到了开始。不二说的很轻松,并不是质问,但手冢听得出他声音里带着几分紧张。
“怎么会,我刚刚……”手冢被他这样一说有些狼狈,他想了想该如何回答不二,“刚刚在过马路。”他刚才确实在过马路,他并没有撒谎。
不二就在电话那头轻声笑了,“澳网的比赛你要加油啊。”他并没有在刚才的问题上纠缠,很快讲到了重点。
手冢应了一声,说自己不会大意。言辞迅速冻结,他们似乎都不怎么想讲话,气氛突然陷入了一种尴尬的沉默中。这个时候手冢突然觉得他们之间的关系脆弱的可怕,倘若这个电话他没有接通,或许他们以后再也不会有交集。
“我朋友那天在酒吧看到你了。”过了一会不二突然说道。
“什么?哦哦……”他突然恍然,不二是在说那个短发的女孩子。他似乎一开始就应该告诉不二,但当时他停住了,并不怎么想说,而现在他不得不承认。“是的。我们那天在酒吧见到的。”
他不太想提那晚跟女孩子聊天的内容,虽然直觉不二应该早已知道。
“酒吧那个地方,倒是很难想象你会去。”
“那天是跟朋友一起去。”
“我那个朋友经常会去。”
“我朋友他们要去,他们叫我一起,我才去的。”
他们都在自顾自说着自己的话,似乎有些恍惚,思路完全不在一个频道上。语无伦次的对话结束后他们不约而同停住,不二似乎率先清醒过来,随后在电话那头大笑起来,手冢这才从刚才的状态中回过神,仔细回味了刚才他俩的对话他才觉得觉得可笑,听到不二在大笑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一切尴尬都在这一刻消解,他们本就不应该时时设防。对,至少他们还是朋友。

与不二通过电话后第二天就出发去墨尔本。墨尔本的夏天简直可以把人融化,尤其在网球场上面临不断烘烤的地面高温,那种感觉简直像是在一个巨大的蒸笼里煮着。
手冢的比赛进行的很顺利,教练让他保持现状的比赛状态即可。他有大把的时间来考虑如何调整自己,揣摩对手的比赛,不再像温布尔登网球公开赛时那般焦头烂额。盛夏的墨尔本空气都仿佛在燃烧,手冢突然理解了不二在西西里岛时那种快要被太阳灼伤的状态。他去商店买了一摞明信片,街衢巷陌,车马楼宇,带着墨尔本的气息和温度。彼时天气晴好,有暖风吹过,树影婆娑。他心情很愉快,提笔在开头写到:“不二”,只一个名字,却突然停住了笔,不知该如何继续写下去。乏善可陈的比赛自然没有要写的价值,景色是美的,可惜他又不知该怎样用笔描述,相机没带,无法留住这美景,于是他停笔滞了一会儿。
教练到房间找他,正巧看到了他摊在桌子上的明信片。阳光铺在桌子上,很温柔的金色,有书页被清风沙沙翻动。他有些难为情,似乎在比赛期间还有闲情逸致写明信片太过闲逸,遂把明信片一拢,塞到书里,又斟酌着该如何向教练解释。好在教练也不多问,只说让他好好保持心态,做这些也无妨。与他说笑了一番后让他过一会去商量比赛事宜,他点点头。送走教练后他心思全无,把明信片抽出来后坐在椅子上发愣。本来就不是善于表达之人,被打断后更不知该如何落笔,他转念一想,讪讪写到,“这里的景色很美,比赛也很顺利。”终是他的风格,简单的行程报备。落款是他自己的名字,角落里寂寂一行。他去酒店大堂把明信片寄走,突然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从墨尔本到柏林,等明信片到了不二手中,他本人也大概回到了柏林,但也无妨,生命中总会有一些美好值得等待。

楼主 历史小透明  发布于 2013-10-31 22:31:00 +0800 CST  
赛前教练曾找他谈话,说起他比赛前有一阵心态不稳定,要在比赛中保持好状态不是件容易的事。他知道教练是在忧心他会再次陷入焦虑之中,于是在比赛期间他把手机交给了教练,谢绝一切通讯。盛夏的墨尔本酷暑难耐,比赛期间体力消耗很大,但他却并不觉得辛苦。短短两周比赛让他再次成为大满贯的王者,他为今年的比赛开启了一个完美的开始。
比赛结束后终于能与其他人联系上,刚拿到手机便是铺天盖地的电话和短信息,内容无非是对他澳网夺冠的恭贺和肯定。手冢耐心翻了翻之前的通讯记录,发现在一个星期前不二有打过一通电话,那时他正在专心于自己的比赛。他迅速回复过去,电话那头是无法接通状态。他有些疑惑,给不二发了短信息,仍是毫无音讯。教练在一旁催促他赶快出去接受记者采访,他把手机塞进衣服口袋里,快步走了出去。这个时候的他需要迎接所有的献花和掌声,尽管他更在意的那是那通未能接起的电话。

等他回到柏林依然没有等到不二的消息。试着打过去也是如在墨尔本时那般,依旧无法接通。他内心的不安在放大,是否该去汉诺威找不二呢?这显然并不是个理智的想法,手冢很快否定掉。如果不是什么特殊情况不二不会这样莫名失踪。
回到德国后他很快又被其他人包围。俱乐部、赞助商、代言商轮番为他庆贺,他疲于应付。他有些怀念从前那个只为网球而不用理会其他的自己,但那个自己已经走远,他再也找不回来。有人在成功后依然保持着自己最初的净土,比如不二。他自己的艺术坚持,他对音乐的执着,那仿佛是从前的自己,固执的,又如此清澈。
庆功宴的主角在后半场跑掉,手冢也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了。以身体抱恙这个理由来逃避应酬固然不是聪明的做法,但没完没了的推杯换盏这么多年依然让他无法应对。
公寓前的大街上已经没有人,只有路灯尽职尽责的矗立在寒风中。手冢在远处见公寓前的台阶上有一团黑影,等他走进才发现是一个人,蜷缩在台阶上蹲着。风很大,有细碎的头发吹到了他脸上,视线被遮挡,他把眼前的头发拨开,又往后拢了拢。他有些好奇的看着那个人,而听到有人走近,蹲在公寓台阶上的那人也缓缓抬起头来。一张……手冢再熟悉不过的脸。蓝色的眼睛像一潭温柔的湖水,鼻尖冻的发红,身形瘦削。
呼出来的热气迅速被寒风吹散,手冢惊讶的张了张嘴。他哑着嗓子,想要打招呼,却定定的站在原地止步不前,寒风仿佛把他冻住。不二也站了起来,整个身子仍是缩着,看起来冻得够呛。他站在原地跳了跳,又甩了甩脚,随后一步一步走下台阶。手插在兜里,他身子有些站不稳。路灯把他的影子拉长,或许在外面站太久,他冻坏了,脚步有些不灵活,笑容也很费力。
手冢这才回过神来,他不知所措的望着不二,在想现在是否需要用一个拥抱来迎接他。但很快他就放弃了这个念头,眼前的人踉跄着朝他走来,仿佛随时都要倒下,他跑上前去抓住不二的胳膊,不由分说把他推到屋里。
他觉得血液一下子冲上头脑,整根神经都绷紧。有那么一瞬间他变得很混乱,心情也变得急躁。有些莫名的情绪在他身体里横冲直撞,他无法发泄出来。他不知道自己在生什么气,只是觉得整个头都涨的发痛,进屋后他把不二按在墙上,手上没轻没重,似乎把不二抓疼了。对方皱着眉,并没有说什么。借着昏暗的月光他看着不二的脸,不二垂着眼并没有看他。手冢又变得焦虑,想说跟不二说很多话,但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不安的情绪很快转移,他捏着不二胳膊的手转移到对方的手上时他才发现不二的身体已经冻透,手冷的没有温度。手冢突然有些乱了分寸,不知该如何去做。不二还倚着墙壁,他又急又躁,握着不二的手使劲搓了搓,不二冰冷的手并没有变暖,仿佛血液都因寒冷凝住。不二在控制不住的发抖,喘着粗气,嘴唇冻得煞白。手冢不知所措,又慌忙伸手去摸他的脸,但不二手又还是凉的。他方寸大乱,一时不知所措。顾此失彼大概就是在说现在的他。他又转去把不二的手握住。这时也顾不得自己的局促全落在对方眼中,他慌忙伸手去解大衣扣子。
“你跟我到沙发上坐。”他拉着不二往客厅里走,又谨慎的回头看了不二一眼,不二并没有拒绝。
“你在外面站了多久?”走到沙发边时他已经把自己的大衣脱下来披在了不二身上。
“只站了一小会儿。”不二抽了抽鼻子,对他笑了笑。
“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
“我的手机没电了。”
手冢有些无奈,被不二的直率和坦然突然卡住,他一时变得无话可说。想要责备或者教训又不可能,要关怀又觉得难以启齿,说不出是什么情绪。他知道不二本来就不会照顾自己,大冷天总穿的很少,有时候也会不吃饭——可能是为了练琴,也偶尔是因为忘记了要吃饭这件事,原因林林总总,他总会有很多理由。“从很久之前就开始这样了,经常会忘记吃饭,虽然有时候很饿,但是想不起来。”不二这样为自己解释到,好像这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除了钢琴以外不二的生活状态都很混乱,他竟也这样过了这么多年。
“我去给你倒热水,顺便拿床被子给你。”手冢站了起来,他变不出什么继续交谈的话题,转身要离开。
“别去。”不二猛然伸手拉住他。
手冢突然有些动容,往昔的画面又浮现。这种熟悉感让他难堪,其实他想努力让自己忘掉之前那一晚发生的事情。不二的手并没有松开,握住他胳膊的手微微颤抖。他们保持着这个姿势沉默了一会儿。手冢先缴械投降,他重新坐回到不二身边,问他是不是很冷。
不二摇了摇头,并没有说话。这时手冢才注意到不二的脸色有多差。眼里布满红血丝,像是很久没睡好,眼底是淡淡的青色,下巴的胡茬也没刮干净,完全一副不修边幅的模样。不二歪倒在沙发上,裹紧了大衣。手冢见他狼狈的模样心里有些难过,他叹了口气去为不二倒了一杯水。
“你之前去哪了?电话一直打不通。我在墨尔本的时候,电话被教练收走了,没能及时接到你的电话,很抱歉。”他把水递给不二时问他。
“我回国了,当时走的很着急。你不需要道歉。”不二接过水放在嘴边轻轻吹着气,他喝了一口水又把杯子放下,抱着手冢的大衣在沙发上缩成一团,“我爷爷……他去世了。”不二的声音很平静,眼神中却塞满了浓重的悲伤。
手冢的动作有一瞬间凝滞,他抬眼看了看不二,不知该怎样去安慰他。他们陷在沙发中,手冢觉得自己发不出声音,也找不到合适的措辞。于是他伸手去握了握不二的手,很冰,脸上也依旧没有恢复血色。不二的手在微微颤抖,随后他回握住手冢的手,眼底一片黯然。
“我以为我会哭,但是看到他的那一刹那,却突然变得很平静,一滴眼泪都没流。我的爷爷,他是我的钢琴启蒙老师,年轻时也是钢琴老师,教过一批学生,他说只有我是他的骄傲。”不二仿佛没有停下来的意思,“钢琴家应有的艺术品格都是他教给我的,任何钢琴家和乐章都不能以市场销量和市场价值来衡量。人不能为了金钱和利益丧失信仰。”他缓缓抬起头来,眼中的悲伤手冢看的真真切切,“参加葬礼的时候,所有的家人都在哭泣,我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来面对大家,我一点都不想哭。”他端起杯子又喝了一口水,仿佛在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氤氲的水汽中他眼神变得迷离,好像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雾气,“看到妈妈趴在爸爸怀中哭时我突然想到了你,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需要见你一面才能真正了解为什么会想到你。那时候就在想,如果不见到你或许会失去什么意想不到的东西。然后我一下飞机就来找你了。”他转过头来静静看着手冢。
手冢静静听他说着,心脏却不受控制的在胸腔鼓噪,他仿佛都能听得见自己的心跳。
“你找到原因了吗?”手冢觉得心脏仿佛都要跳出自己的喉咙。他本是个很难情绪化的人,但在遇见不二后,所有的情绪仿佛不受他控制,时时刻刻游走在脱缰的边缘。

听到手冢的问题时不二有片刻的失神,他闭嘴不应,眼神中一片清澈,无有迷惘。手冢立刻紧张起来,然而直觉又告诉他不二的答案不会让他失望。

不二的脸色在温暖的屋子里渐渐恢复红润。他的精神很疲惫,但仍是笑着对手冢说,“手冢,我好像喜欢你。”
============================TBC==============================




楼主 历史小透明  发布于 2013-10-31 22:32:00 +0800 CST  
先捞一把

楼主 历史小透明  发布于 2013-11-20 21:50:00 +0800 CST  
第九章
屋外雪静静落了一天,手冢觉得他的内心也随着落雪一点点沉淀下来。不二睡到了第二天下午才醒来,精神好了很多,气色也不错。他缩在被窝里迟迟不肯起床,说冬天总会让人变得迟钝和懒惰,他想冬眠,睡到来年春天再醒来。手冢告诉他这不可能,这种稀奇古怪的想法总是人为了自己的懒惰而找的不切实际的借口。不二被他的话逗得大笑起来。
“你今天没有去练习吗?”不二全身都用被子包裹住,只露出个头,因温暖脸变得红润。
“我今天早晨去外面跑步了,但没有去打网球。”
“为什么不去?你在偷懒吗?”不二狡黠的问到。很多时候答案他并非不知道,只是毫不领情的故意逗手冢,喜欢看他为难的样子。
“因为你。”手冢几乎不假思索的脱口而出,内心却在轻轻叹息。他确实是为了不二才没去俱乐部训练,因为不放心把他一个人放在家里。
不二的笑声瞬间停住,他朝手冢扬了扬眉毛,却并未说什么。他们在沉默中滞了一会儿,并无交流。而这句话又让他们不得不继续面对一直未能解决的问题。昨夜在不二说出了那个不确定的答案后他们并没有将谈话进行下去,又或者说了什么,但并未有实质性进展。在那一晚手冢又陷入了一种很混沌的状态中,仿佛在雾霾中找不到方向,心里也很迷茫。但身体里流动的血液仍是清澈洁净的,像月光。那一点点清洁明净的东西逐渐回流到自己的内心,让迷惘的内心慢慢变得透明起来。撇开别的不谈,光是这样一段同性之间的爱慕足够让他们觉得沉重到难以启齿——尽管手冢早已知道自己的性取向,但不二或许并不是homo。
伯恩斯坦,还有说不清道不明的霍洛维茨,这些举世闻名的钢琴大师都有英俊的同性恋人,不二在谈这些前辈级的钢琴家时似乎并不在意他们究竟爱着的是男人还是女人,他在谈到大师们在专业方面的成就时很兴奋,而关于性取向方面他并无很特别的喜恶感,只是略略带过,觉得爱上一个同性并不罪恶,但也并不是什么值得提倡的事。他似乎挺中意肖邦的情人乔治桑,成熟而富有魅力的女人,他渴望拥有那样一个恋人。
不二对爱情的憧憬似乎是建立在一个很美好的想象中,水到渠成后开花结果。但真正的爱情并不是这样的,不二或许还不知道,并不是所有的爱情都是美好的,乔治桑也并不是完美的爱人。爱情会让人变得软弱善妒,歇斯底里,这全都是爱情的负面效应。手冢觉得不二对于爱情似乎还停留在一个国中生的幻想阶段,并不想真正涉入一段感情中。不二对自己究竟是不是爱?又或者这种感情只是单纯的对比自己年长的男人的依恋?手冢并不清楚。

相互示意过好感并没有对他们的关系产生实质性影响。他们互相看了对方一眼,又迅速避开。此时他们都因为这句话而变得局促。房间里厚重的窗帘半掩着,有很昏暗的光线透进来,已是傍晚时分,那暗淡的亮光与地面仄出模糊的角度,地板上是一块灰蒙蒙的亮光。空气似乎也因为这天气变得压抑起来,只有钟摆声细碎而急促。都没有过恋爱经验的两个人在面对情爱之事时都变得不知所措,一流的钢琴家和一流的网球选手在面对恋爱问题是却还没有中学生成熟。不得不说这两个二十多岁的成年人在这方面实在太晚熟,又太迟钝。从很久前手冢就发觉到了,除了专业方面,他们在处理其他事情上都是一塌糊涂。
从生活到爱情。
“有那么一些时候我也觉得很迷茫。”不二突然开口,“我一直以为自己是喜欢女人的,但又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人。念高中的时候觉得自己喜欢当时一起练琴的女孩,比我年长,模样现在已经记不得了,就记得当时我弹琴弹到天黑一直没有吃饭,她把自己的盒饭分给了我一半,然后一直对着我笑。”他有些难为情的笑了笑,仿佛是因为觉得这件事很丢脸,“一直记得这件事,那时是第一次觉得女孩子真好,长长的黑发,眉眼贞静,多美。后来与她熟悉起来,偶尔在弹琴空隙也会聊天。知道她并不是学钢琴专业的,只有周末会去学校弹琴,那时觉得跟她在一起很放松,弹琴的枯燥也慢慢消解了。等到她念高三的时候就不去弹琴了,好像是学业负担太重了,开始还会偶尔打电话,后来就渐渐断了联系。也惆怅过一阵子,但很快就释然了,钢琴和比赛带来的压力太大,没有心思再考虑她的事。后来渐渐成长了,就觉得当初那并不是喜欢她,只是她对我好,我很感激她。”
这算是在坦白一段显然算不上恋爱的感情?手冢竟瞬间想笑,与他先前的某段经历何其相似,处理的方式又是惊人的糟糕——像他一样。

楼主 历史小透明  发布于 2013-11-20 21:50:00 +0800 CST  

楼主:历史小透明

字数:61302

发表时间:2013-09-20 06:49: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8-05-15 13:28:57 +0800 CST

评论数:185条评论

帖子来源:百度贴吧  访问原帖

 

热门帖子

随机列表

大家在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