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人文】仙六双子文《昙华弗落》,正剧向

(十三) 隐.情

洛昭言与方城在偏厅用膳,席间两人畅谈经商之道与自身理念,言谈间颇为投契,又研议了香料合作细节,一顿酒席直到申时才散。送走方家二人之后,洛昭言又让人请去处理庄内事务,这一番来去,待得空闲时,屋里屋外早已灯火明敞了。

她回到后院,在自己屋前犹豫一下,还是调转了脚步来到埋名屋中。本该是晚膳时刻,桌上却无菜肴,反而放着白天方城送来的盆植。正对着那并蒂昙花出神的洛埋名回头一见到她,原本黯淡的脸庞剎时绽出欣喜容光,悦声道:“昭言,妳终于肯来了?”

洛昭言心一软,脸色略缓道:“下午事多,我没有不肯来。”

洛埋名轻声道:“以后我会收敛些,不让妳提心吊胆、左右为难。”

也就是说,他并不会就此安分了……装病戏弄人一事,与其说自己因而怒气未消,不如说是替他怨怼起命运──接任家主这两年来,里外得埋名指点甚多,更令她了解到他才能卓绝,若他可以拥有更多施展其聪明才智的空间,又怎会在这些小地方上寻找乐趣、聊以解闷?尤其自己无法助他更多,更令她感到无奈颓然,因此虽明知会惯坏他,但洛昭言还是无法厉色苛责,只能轻叹口气,肃容道:“别失了分寸,也别失礼于人,更别使人受伤,你应该明白什么是我所不能容忍的。”

洛埋名眉眼弯弯,道:“谁能比我更懂昭言呢?我应承妳。”

洛昭言面色这才真正拨晦现霁,不再于此事上纠结。她星夜赶返又经一日酬对和庄务,此刻已现疲色,走到床沿坐下舒了口长气。她看向那盆昙花,复杂心绪又起,低声道:“再奇特的异株又如何,美好不过转瞬,依旧是同样的命运。”

洛埋名却是微笑:“方家这礼倒是深得我心。昭言打算怎么处置这盆昙花呢,是置之不理,还是直接喂羊?”他打趣。

“唔,以后与方家在生意上应常有往来,放置不理或令其折损都是失礼,就命人好生照看吧。”

“既然如此,不如便放我这儿由我照顾吧。”洛埋名脸上笑意浓浓,“花开之后我以热海之力灌养,可保花朵不凋不谢,破其昙花一现的规律天性,这样昭言便不会觉得此花看在眼里,刺在心里了吧?”

“这……热海之力还能这样用吗?”她讶问。

“掌管生命之力的热海既能使荒芜沙漠成为水乡沃土,维持区区一株草植的生命又有何难?如果妳仍是不想让此昙花入妳眼界的话,便收入我密室之中吧,足可让妳眼不见为净。”

洛昭言不由得莞尔:“你什么不让人知道的秘密都往密室里搁,这会儿竟连花也要摆进去。”轻轻触了触微有绽吐之态的花苞,若有所思道:“花草还是养在气流通畅之所才养得出生气,你就放房里吧,并蒂昙花确实罕见,若可以,我也真想看它永盛不衰的景况。”

洛埋名目光自她脸上移到昙花上,脸上神情隐晦难辨。

“今日白天之事,昭言可有任何发想?”

洛昭言一时不解他话中之意,“什么发想?”

“比方说,若妳我一开始便毋须交换身分,妳得以女儿身分活着,是否会为了振兴洛家而接受联姻?”

洛昭言本不曾想过此事,经他一说便认真思忖半晌,迷惘道:“我不知道。如果一开始我们便不需要面对这些困境,也就没有之后衍生出的诸多考验,那么我们的抉择多半也与现在不同,我会不会仍以振兴洛家为志也未可知呢……”摇摇头敛起茫然之色,露出炯炯眼神和笑意。“但去想这些又有何用?人的一生有许多事无法只凭自身意志去拣选自己想要的、剔除不想要的,我既已身在此中,该面对的是眼前真实的问题,那些不可能发生的也就毋须费心思去想了,不是吗?”

她此刻的自信坚定神采耀眼夺目,令洛埋名浑身炙热,痴看不已。他低垂眼帘掩住灼热目光,轻声相问:“那么,妳可会想过寻常人的日子?有个人萦念在心,与他结发为夫妻,为他生儿育女,两人长相左右,白头偕老,共沐晨昏……妳可想过这样的日子?”

“长相左右,白头偕老……”洛昭言试着怀想,在心中勾勒出的画面竟令她出神良久,不觉洛埋名深深凝视她此时神情不放。最终她回到现时此刻,回到这个将她生命诅咒成一夜昙华的世界,笑容浅淡:“对我们来说,这种日子太遥不可及了。”

太遥不可及了。

洛埋名紧握住檀扇,低默无言。一室寂然,却是一直在角落安静无话的藏锋启唇打破清冷:“主人。”

洛埋名身子微动,好似闻声才回过神,头也不回地带笑道:“昭言还没用过晚膳吧,藏锋,去灶房吩咐一声。”

藏锋不动,只重复道:“主人。”

洛埋名疑惑转身,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才发现洛昭言已躺在他的床铺上睡着了。她呼息略重,显然一沾枕便沉沉入睡,想想今日确实够她累的了,失笑之外更添怜惜。洛埋名噙笑注视她睡颜片刻,轻巧地替她卸靴覆被,吹熄烛火,由得她鸠占鹊巢。他阖上房门,来到洛昭言房点烛落座,藏锋问道:“主人午晚膳皆未用,可要吩咐灶房备些清粥淡食?”

“我不饿,妳下去吧。”

藏锋颔首离开,洛埋名解下发上簪巾,和衣躺上昭言床铺。她看着昙花的复杂神色在他心中浮现,她坦然接受早逝命运的笑容轻浅却带一丝悲凉……

意识模糊中忽尔清晰地回到那一日,他和昭言在洛家书阁里研究商行经营方针,一场晕眩虚脱无预警袭来,他心一突,抬眼看向昭言,果见她扶额身靠书架,满脸惊疑,显然与他同感。

他喘着气勉力开口:“昭言,这是……诅咒发作,不要运气抵御,只要就地歇息,熬过一阵……便会好。”

昭言紧抿着唇强忍剧烈不适,剎白着脸点点头,好似要喘不过气来。

两百年来无数次借命重生,他对此再熟悉不过。发作时全身脱劲,无法运用热海之力来压制纾缓,等待恢复的这段时间一个手执匕首的孩童就足以致他于死地,训练一个忠心侍主的贴身护卫,其一原因便是在此。

他一直看着昭言,看着她眉间紧锁着痛苦、眼神涣散,自己同样视线一阵模糊,朦胧间见到六、七岁的小昭言拉着自己的手,哭泣道:“埋名,我想清楚了,我不要恨你,可是我怕控制不了自己……你那么厉害,一定有法子可以消除我记忆的,对不对?你让我忘了借命的事吧,让我把双子早逝只当成是洛家的天谴,这样我就不会恨你了,你也会像以前那样待我好的,是不是?……埋名,以后我们就是最亲的人了。我会努力保护你的,我们一起生,一起死,好不好?”

他恍惚回道:“好……”视线慢慢清晰,昭言面色如纸的脸庞映入眼帘,好似、好似已了无呼息,再也看不见她对他展颜欢笑……

“昭言……不……”

虽只过了几刻钟,却彷佛一整日那么长,捱过这场有如恶疾发病般的煎熬,两人皆是一身冷汗,昭言浑身乏力,缓缓开口:“埋名,刚才我想起了好久以前的事,我提议交换身分那时的……好快啊,已经十五年了……”

每一次发作,都在回顾过去的人生片段,这是暗示,也是提醒……

“埋名,双子诅咒一向如此吗?为何以前不曾发生过,到现在才发作?”

相同的问题已记不清被问过几次,每一次他都饱含恶毒笑意地回答发问之人,唯独这次却是难以直言。他敛下眼,不忍见她即将出现的神情,声低如不见唇间歙动:“诅咒发作,是寿元倒数的提醒,不出……十年。时日越近,发作将越频繁。”

时间彷佛凝固在昭言脸上,她不言不动,甚至没有表情,直至天荒地老,才闻几乎感受不出哀伤的淡笑语气:“是吗,那我可得加快脚步了。”

剧痛直锥入心──

洛埋名霍然醒转,一手紧压住疼得猛烈的心口,呻吟难忍地半溢齿间。一人迅疾入到屋中身旁:“主人?”

梦中昭言死亡般惨白的容颜在脑海回荡不休,洛埋名一把推开藏锋冲出房门,披散的长发在凉夜里翻飞,卷起一涡稀离夜雾。他步履焦急地来到自己屋前一把推开门扉,入眼的满室阒黑令他心惊更甚,不顾一切地摸索向前,喀喇一响重重撞倒了椅凳,吞下一声闷哼。

楼主 羿子涵  发布于 2017-03-05 14:57:00 +0800 CST  
黑暗中亮起火光,是藏锋动作迅速地闪入屋中点起案上烛火,洛埋名抢到床前,洛昭言正四处摸索着兵刃,却是被一连串的声响给吵醒了。

“昭言,昭言!”

出门在外眠睡时洛昭言向来警觉,这时才稍微弄懂情况,放心之余掩住一个疲惫的呵欠,迷糊道:“唔……埋名?怎么了?”

洛埋名颤抖着端详她尚未见清醒的脸庞,在确认她无事之后才松了口气。洛昭言眨着困顿的眼四下张望,最后看着自己身下,轻讶:“咦,我怎么睡了你的床?”

洛埋名低声道:“不要紧,妳继续睡吧。”

也真是不堪疲卷袭身,洛昭言顺从地让他按躺回去,阖上眼困倦一笑:“再借我睡一会儿,埋名你去我屋里睡吧。”

洛埋名柔笑道:“好。”

“今日午后有人来报,说近来大漠有数股匪帮滋扰来往商旅,大大影响了商路安全,得寻个时间了结此事……”洛昭言嘴里喃念几句,不旋踵便又沉入梦乡。

洛埋名莞尔轻叹:“睡梦中仍惦念着为民除害,如何好得安歇?”坐在床沿捏了捏眉间,忽道:“藏锋,妳出去。”

向来面容平静的藏锋难得目透惊讶:“主人?”

他蹙眉:“怎么?”

藏锋看了床上的洛昭言一眼,犹豫着退了下去。

洛埋名脉脉注视着洛昭言睡颜,见她未卸束发似乎睡得不太舒服,便小心地替她松开头发。男装时的昭言只将鸦发高高束起,看上去简洁利落又不失飒爽,然而只要将头发披放下来,一张脸便透发女子气息,纵是身着男装亦掩不了其俊丽之色,因此他一向严禁她在外披发未束、衣容不整,就是担心目光锐利之人看穿她的伪装。

洛埋名极轻极柔地抚着她软发滑颊,痴凝她这十几年来不曾再见过的女子模样,忆起方才梦境,心痛丝缕缠裹,每一口呼息都带疼。

他早已无法作梦,所谓梦境,是他记忆的反刍,或是潜藏心底的念想。他一直未告诉昭言真话,诅咒发作为寿命倒数一事是真,但发作并非由于双子诅咒,而是因为他的借命。他的魂魄汲取双子另一人的一半生命力,等同双子共享一人之寿,寿元愈近尽头愈后继无力,致使魂魄产生震荡,才会产生这般虚脱不适的痛苦。诅咒发作之说不过是他考虑到借命一事于昭言乃封修的记忆,顺着她深信不疑的说法而诌出。

她对他毫无保留,他却无法等同待之,将所思所虑完全摊在她昭如日华的光芒之下。他此生不堪回首,长久郁积的阴暗恶朽已腐蚀入骨血心髓,要隐匿要深藏皆需小心翼翼,唯恐不留意泄漏一二,令他唯一拥有的一人转身弃己而去……他有他守护昭言的方式,既无法阻止自己分取她的寿元,那就寻找斩断连系两人命途的法子,找到解除血缚之法……不管剩余多少时间,他都要继续找,只要能找到方法,不论是倾覆河山抑或与世为敌,任何代价于他皆不值一哂,他只求她活着、只盼她不怨恨他──

沉忖间一抹芳馥盈鼻,是自己房中不曾有过的花香,抬眼逡巡却见桌上那盆并蒂昙花正盛绽双生花颜,洁白无瑕的花貌在烛火映照下夺人心舍。洛埋名目光惊喜地上前端详,心中喜爱难言。

因何而喜?只为并蒂,像他与她性命相系。他指尖轻触花身,灌注些许热海之力,使其长开不凋,要让昭言明日看看这并蒂昙花的绝代风华,亦要她明白,他不会让他们两人──尤其是她,命如昙花一现。

洛埋名情绪渐朗,一扫早先惊惶,回到床沿替昭言拢好衾被,心头一片宁静祥和,只觉她睡颜百看不腻。月轨偏移,不觉烛火渐微,是烛花当剪,剥啄一声乍灭还明,如回光返照,只得须臾灿烂,最终仍是烛灭归暗。他不再重新点亮,让夜眠喜黑的昭言好好睡歇,出屋来却见藏锋外头静立未离,他无意追究她的自主行动,翩然返回昭言屋内,这一次心中罣碍顿减,便脱下外袍,熄去烛火,重回床榻。

甫灭的烛蜡气味短暂盘旋,盖不过一缕淡微暗香,其幽隐不知来处,本以为是身上沾染昙花香气,一辨之下气味有异,循之寻之,始觉来自枕被深处──那是天生的女子体香,纵使洛昭言平日为杜绝女子气息而不用香油香膏,女子清气依旧浸渗其所贴身着用的衣物衾枕之中,自身难以察觉,他人──尤其是男人,于此却是格外敏锐,尤其香气让体温一烘,更渐馥郁浓烈。

心神莫名骚动之下,洛埋名渐渐陷入沉睡,却又遇梦象──房已不是昭言房,而是熟悉的自己房中。灯烛已熄,他仍躺卧着,被中另有一人,柔软带香的身子偎靠他肩手,浅缓的鼻息轻搔他的脸,搔进他的心。心头莫名狂跳,他微微拉开两人距离,抑声道:“昭言,明日起妳就回妳房里睡吧。”

十一、二岁容貌的昭言睁眼急道:“为什么?”

他说了一些冠冕堂皇的话来开导她,她深信不疑,天真道:“分房睡,对你也比较好吗?”

“……呵,是啊。”究竟,对他有何好处……?

她悦声道:“埋名,我真高兴身边有你,我们会一直在一起的,是不是?”

“那是自然。”她的话暖入他心,更是暖遍全身。

一只手揽住被中的他,他浑身一紧,黑暗中却清楚可见昭言闭上双眼,紧挨着他唇角轻扬。脑中猛地一阵眩然,再一细瞧,眼前昭言已非幼时长相,而是成熟俊丽的容颜,正是方才所见;长睫如落尘轻羽,红唇若沾露堆花,暖香呼息近在咫尺,夺掠了他的理智──

洛埋名矍然惊醒,心头狂跳,浑身臊热难当,幽香未散,有如一双藕臂柔荑轻抚在身,渗入他的体温……正待掀被下床,身子倏地一僵,咬着牙脸上一阵红又一阵白。

梦境于他,是记忆的反刍,或是──

“原来……竟是如此……”

原来他密室里的秘密是这个意义,他竟不自知,竟不自觉!何时起,何所起?是近几年才兴起的妄念?抑或是有感男女有别之时?或者更早,早在她宁可舍弃自己、也不愿舍弃他时……似不知何时埋下的种子,悄然成长,此刻才倏然惊觉它的茁壮──

纠缠至今的模糊自疑瞬间拨开迷雾,洛埋名失语片刻,蓦地低笑出声,听不出笑中究竟是欢快还是苦恼,旋即,又骤失笑意。


(待續)

楼主 羿子涵  发布于 2017-03-05 14:58:00 +0800 CST  
(十四-终章) 惜红衣

乡野客栈房中,木头书案上散置着笔墨纸砚和几封空白笺札,洛埋名研好了墨却不提笔,只是轻抚手中檀扇,深碧眼瞳淡漠无漪,思绪深沉难读。

他恨天,恨天道有序,恨天谴囚他魂魄如永堕地狱,不得超脱;恨到如果这人界即将倾覆毁灭,得以藉此挣脱束缚的他定会乐见其成,笑看为了生存祭他以留水脉的洛家人被无可抵御的毁世浩劫吞噬性命──这是他曾经赖以为生的愤怨,时至今日也依然痛恨着那些自私之人,然而回顾过往、观审现在,他知道自己终究是有些不同了。

这不到三十年的“一世”,逆转不了他两百年来早已扭曲疯狂的“一生”,却有一线泉流长缓不息地漱洗着他的恶暗腐败,濯涤出一道洁白无垢的清痕。他窃取了一个人的半生寿命,那人却顺势入他心底安坐,曾想赶走她,后来却不愿她走;人界覆灭于他不痛不痒,他却甘愿为了她出手协助消弭祸端,只为予她一方安生之地,只愿她一世长乐……

说来可笑,那个他恨极了、囚困了他两百年的天,竟在他最迫切需要、最穷极手段之时绽露一线曙光,人间讽刺,莫过如是啊……洛埋名嘲弄一笑。细细回想,记忆鲜明的恍似只存这一世,那些前尘过往俱如风化了的书页,让一双纤长坚实的女子之手给拂去了痕迹。他与她的点滴回忆他视若珍宝,仔细妥贴地收在心屉之中,不时回味留恋,夜梦里也萦缠在浅睡深眠之间,近来尤其如影随形,他在洛家每至一处墙角院落、每见一件她用过触过之物,都能恍恍见其身影,幻幻闻其声……

何以至此?或许是多年夙愿终将实现,他不由自主地在心里建构了一个美好念想,一个他终于能踏出囚牢、重获新生的美梦。在那个想象里,他与她策马逍遥,共行天下,看尽人间风光……只有他与她,没有其它人,更没有那个男人──那个二十年前给了洛望平内丹以续昭言性命、后又三番两次输修为入昭言体内的狼妖。

他不会看不出来,在他们神州奔波的这段日子,她心里多了那狼妖的存在。

在他终于寻到机会让她换回睽违二十年的女装时、在他惊艳着并刻意令她穿着女装行动时,他不会看不出来,当时她看向狼妖的那一眼,是她从不曾出现过的女子娇羞。

他不会看不出来,那狼妖使不畏死的她对生命有了留恋,动摇了她与他同生共死的决心……

他都看得出来。

然而即使明知她对他只有手足亲情,即使她此生不可能以看那狼妖的眼神看着他,即使她心里有着别人,他也不打算将她交给那狼妖,或是其它人。只要她仍然视他为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就算只能以他痛恨的亲人之名相守,他也要霸占她此生剩余的时间。

无奈美梦终究只能编织不能实现,计划终究不及变化。为了保她性命,他中断未成的咒术,失去了与她厮守的基础,虽然遗憾惋惜,他却毫无后悔──若她死了,他虽解除血缚得以轮回,又有何意义?

既然时日无多,无法继续守护她,不如便成全她;她渴望的,他竭尽心力、绞心淌血也要替她出手回护,就算她要的并不是他。她曾说那狼妖与他相似,那么他是否能自作多情地以为,她之所以会有意于那狼妖,是因为狼妖有他的影子之故?

在洛家迷宫之时和解咒后的塔楼上,昭言自觉遭到出卖的心酸神情和回避他的行止又浮现眼前,洛埋名不自觉捏紧拳头,手下笺纸起了皱,刻下他深深的指甲刮痕。

他为她做的,她不知情亦无所谓;他对她的感情,她未有察觉更好。然而她所目睹的一切,终会使她恨他吧……放开手中无意识紧捏成团的信笺,洛埋名取过新纸,目无生气地蘸墨落笔,写下了两个不属关键人物、于他又无关痛痒的人名。

“昭言,这是我最后唯一能为妳做的,妳可得不负我望,好好活下去啊……”

语声温柔带笑,听着,却觉酸楚。





夜深如墨,不见星月,往昔日落之后便挨家挨户亮起温暖灯光,气氛平静而安乐,今日屋舍街道却是一片漆黑,唯有主庄微见光亮,在寂冷中摇曳着盏盏昏黄。洛家庄甫经一场灭庄恶术血洗,已然死寂如空城,平日时闻欢声笑语,在人丁去了七八之后,始觉枝叶婆娑可闻,河水流动有声,更添几分荒凉。

暗色中两道人影翩然入庄,走在藏锋前头的洛埋名步履轻缓,面无表情地观看自己造成的一切。
夙愿得偿,理当大快己心,他心中却无半点欢喜之情……他讥诮地低笑起来。前头传来喧闹人声,两人悄然来到主庄左近隐蔽处,洛埋名一看之下,瞇起眼冷笑道:“果然。”

主庄前,数名洛家亲友死在解咒血阵中的外姓人正围住越今朝一行人,洛宁昏厥不醒,被寻仇人士扔置在地;闲卿将虚弱的洛昭言横抱在怀,几人企图混骗过这群寻仇人众的耳目,离开此地。一阵扰嚷下,闲卿放下洛昭言,后者步伐虚浮地往前走了两步,勉声道:“各位,我就是洛昭言。”

那些寻仇人等一听,震惊看着彼此。当中头脑较为灵活、不断发话的男子舒城质疑道:“方圆百里,谁不知道洛昭言是男的?快说,妳哥在哪!”

洛昭言语声虚弱却一如平常果决,“我确实是洛昭言,之前因为一些原因,方才以男装示人。这次血案,我没能及时察觉阻止,罪该万死。洛宁她也是受害者,还请你们不要为难她。”她单膝跪下,诚恳道:“我发誓,一定会擒住凶手,亲自与他做个了结,还请你们相信我。”

隐身在边上的洛埋名听见了她这番话,心情复杂地轻叹口气。

纵使他在她眼中罪孽深重,她也未将他借命重生的秘密公开以昭自己的无辜来寻求原谅,甚至揽罪于己。其实此案筹谋在他,她亦被他蒙在鼓里,当该如她同伴所言那般将所有罪行推卸到他身上,以换得自身清白才是,这也是他回来的目的之一,谁知她竟傻瓜至此……洛埋名摇头不表赞同,心中却有甜意。

忽闻身后藏锋低声相问:“为什么回来?依原计划,我们应是找个偏僻村落暂且隐居,等锋头过后再回来寻家主。”

藏锋是唯一从头到尾知道他在筹划什么的人,但她也只知计划内容,并不完全明白当中原因和细节;她只是忠心地执行他每一个命令。

“解缚之术被中止,热海虽已回归天道,我的生命却所剩无几,既如此,不如死在最‘该死’的时候。”他语声中含着一丝惋惜,和些许谋算。

藏锋声音难得掺入情绪,轻问:“你真的只要‘死’就满足了吗?”

“我自认是个很贪心的人。”洛埋名看向不远处两方人马对峙中仍单膝跪地、不愿与人动手的洛昭言,眼神和语气皆不自主揉进柔情,喃喃:“很贪心……”

所以,他才会回来。洛埋名转身面向藏锋,递过两封信札,神情慎重:“待时机到来之时,将信交给他们。”

藏锋顿了顿,伸手接过。两封信札上各书着居十方和明绣的名字。她低声道:“临死还不忘算计人,你早点死了也好。”

洛埋名不由得笑了一声,笑得十分亲昵,带着一种仅给自己人的暖意。藏锋向来平冷的目光透出温度,轻如絮的语气中隐含认定:“来生再见。”

“来生……”洛埋名轻喃,抬头望向漆黑夜空,幽幽道:“我的魂魄已被天谴扭曲多年,解除血缚又未竟全功,来生?哈。”闭了闭眼,低下头看着无语的藏锋,淡笑一句:“保重。”转身走出隐匿处。

藏锋任由他走向自己预写的结局,没有如往常那般跟上他。他的结局不需要她插手,他的影响留待日后。

他的背影,自此走出她的生命。

楼主 羿子涵  发布于 2017-03-07 15:28:00 +0800 CST  
闲卿等人已和寻仇人众动过一次手,双方实力悬殊,他们只阻下对方拙劣的攻势,并未伤人。正是僵持不下之际,洛埋名走入众人视野之内,扬笑道:“好热闹啊。”

寻仇人众正对眼前这些江湖人士束手无策,此时忽闻意外人声,不禁惊急喝问:“什么人!”见到来人一身本家服饰,面容却是陌生,不由得一阵疑问:“这是谁啊?”

洛昭言万万没想到他竟会回返,惊讶得站起身怔在原地。“埋名……”

站在洛昭言身前以挡寻仇人士的闲卿低声自语:“洛埋名……是为了昭言吗……”他回来,便可解昭言成为众矢之的的困境,但这是他用意吗?

此一情势变化众人皆反应不及,越今朝却十分机敏,冲到洛埋名面前指着他大喊:“洛埋名,你这个凶手,使邪术害死了洛家这么多人!”他刻意嚷嚷,就是要替洛昭言洗刷罪名,跟着又咬牙低问一句:“祈在哪里?”

洛埋名泰然自若,微笑道:“何必着急?你很快便能再见到她。”

一旁寻仇人众惊疑道:“他是洛埋名!?”舒城回身看向洛昭言,惊疑不已:“她真是洛昭言?”再看看洛埋名,比较两人身上衣着,喃喃自语:“当时楼上那个人的衣服,确实是跟他的比较像……施邪法杀人的到底是哪个?”

被忽略在旁的洛宁此时幽幽醒转,听见众人说话内容,神识昏沉地慢慢转头去找,看见身着女装的洛昭言,恍惚想道:“跟昭言哥很像的女人……是洛埋名?……报仇……”

寻仇人众你一言我一语地争论不休,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当中便有人道:“想那么多干嘛!两个都杀了,反正他们是兄妹,这次的血案八成两个都有份!”

众人随即附和:“对,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闲卿走上前两步,冷嘲道:“杀死一个无辜的人,难道便是你们所谓的复仇吗?”当真盲目无理。

洛埋名自现身之后便一直看着洛昭言,他人在他眼中宛如无物,那些争论在他耳中直如未闻。他看着她神情由乍见他时的讶异,到沉淀之后的复杂纠结,如果无人打扰,他可以一直与她对视下去,猜测她在经历此等她无法容忍的事情之后,究竟对他是何想法。这是他心里的一个结,他等她来解开……虽已有最坏的预想,可他心里却又怀藏着最微小的冀望。

洛昭言终于走到他面前,艰难开口:“你回来了。”

“嗯,我回来了。”洛埋名若无其事地笑着。

洛昭言神色哀凄,“你为何回来?”

他还是笑,“妳猜。”

洛昭言心中煎熬,颤声道:“我不敢猜。”咽下上涌的热气,再开口声音沙哑:“无论如何,你害死了这许多无辜之人,杀人必须偿命。”

的确是昭言一贯作风,即便侵犯了她心中纲常的人是自己至亲至爱之人,她也不苟私情。洛埋名心中明了,却挑了挑眉,道:“偿命?妳真能对自己的亲人下得了手吗?何况,我还是妳唯一的兄长。”

洛昭言一时无语,似是难以反驳。洛埋名握扇的手紧攥,嘴角噙笑,目中却无笑意。兄长……他恨极这个字眼从自己口中说出。

后头舒城问他:“这庄里的人真是你杀的?”

洛埋名坦然道:“嗯,不错。”

“你这畜生!”

洛埋名笑了两声,语声刺骨:“方圆数十里,都仰赖洛家的水源生存,你们可知这些水源从何而来?是洛家先祖以洛家双子必定早逝为代价,换来了这不竭水源!”众人间响起一片惊呼,似是不敢置信,他目光冰寒,沉声又道:“你们理所当然地安坐在洛家双子的尸骨之上,所饮是洛家双子之血,所食乃洛家双子之肉。请问,洛家双子可是天生亏欠你们?”越说语气越是怨毒。

洛昭言难忍地斥喝一声:“别说了!”

洛埋名瞪视一张张令人憎厌的脸孔,脸上爬满了恨意。“妳可怜他们,乐意为他们牺牲生命,我却不然。”余光一扫,看见原本昏迷在地的洛宁不知何时已醒转起身,手握一柄短剑拖着虚弱步伐缓缓靠近,一众人等全聚精会神在他和洛昭言身上,皆无觉察。

舒城沉默一阵,道:“就算你们的遭遇悲惨,就算你们带来了水源,难道就可以杀人了?”

旁人跟着骂道:“没错,我管你有什么原因,老子只知道血债血偿!”

这等言语,洛埋名听在耳里不由得憎恶万分,深为昭言感到不值。

世人便是如此,长久承泽于人的恩惠一旦视为理所当然,便不容他人改动,就算施惠者因而悲惨缠身,无力再继,他们也只顾自己,不允许自身利益蒙损,否则便要反咬施惠者,任其伤见骨血如注,亦好过自己痛苦──昭言啊昭言,此时此刻,此等嘴脸和自私,妳可瞧清楚了?

洛埋名恶笑:“好,血债血偿。我所流的血,你们昨日偿还的,确是还不够啊。”

洛宁此时已来到左近,她奋力拼出全身力气,持剑冲向背对着她的洛昭言,悲愤大喊:“杀手凶手,去死吧!”

洛埋名早将洛宁的一举一动收入眼底并暗暗忖量,在洛昭言不及反应之下挺身上前护住她,利刃因此重重搠入他体内。

洛昭言大惊失色:“埋名!”

洛宁发现错了目标,惊恐之下收回手,反使洛埋名身上缓缓流出暗红的伤处鲜血直溅。她一时间六神无主,颤声道:“我……我杀错人了……”

洛昭言抱住无力软倒的洛埋名跪坐在地,哽声痛喊:“埋名,埋名!”

他热海之力为己用,境内无有敌手,这是两百年来头一次感受到肉身受创时的剧烈痛楚,但觉意识魂魄都将随这难忍剧痛化作尘杳,却又有心愿未达的不甘将他缚留原地。耳畔泣唤使他勉力半开眼帘,那张他心心念念的丽颜自脑海在眼前由虚转实,环聚在身周的温暖提醒自己此非幻象。一线残血自他嘴角淌下,无采眼眸看向心惊无措的洛宁,他动了动唇,虚弱一笑:“恭喜妳,手刃大仇。”

洛宁视线定在他身上,犹疑道:“……是你杀了我爹?”目光旋透恨意,向他走了两步,忽地白光晃眼,洛昭言一手抱着洛埋名,一手举着兵器,刀尖对准了她,咬着牙眼神凌厉。

洛埋名唇畔剎时绽现欣慰淡笑,柔声低语:“我的昭言……是个天真正直的傻瓜……”傻到明知他万恶难赎,犯她所不能忍,在生死关头之际,也要回身相护……就是这样始终耿直未变的昭言令他如饮鸩成瘾,最终死在此毒之下亦心甘情愿……只要她不怨他恨他,他什么都可以抛却……
洛昭言低声对洛宁决然道:“别过来,我不想杀妳。”

洛宁此时才认真端详眼前之人,那清亮微沉的嗓音,那即便异服她亦不会错认的容貌,那个她满腔情思脉脉相寄的心仪之人,竟是……

“妳是……昭言哥?”她不敢置信,看着那对着自己吐露寒光的、昭言哥惯用的长兵刀,哑声道:“妳要为他杀我?妳跟他是一伙的?妳也是杀我爹的帮凶!?”眼泪夺眶而出,哭喊:“妳也是凶手,骗子,骗子!”

洛昭言沉痛地闭起眼,任凭她将杀人罪状加诸在自己身上,不欲辩解。怀里的洛埋名猛地一阵剧咳,口中鲜血直涌,她慌乱地抱紧他,摇头哽咽道:“埋名!你不要死,你不会死的……”

洛埋名无力地笑了笑,低声道:“别吓我,我好不容易才能……‘死’……何况……咳咳……杀人者人……杀之……”

洛昭言早已泪流满面,倾身紧紧抱住他,在他耳边哭泣着唤他的名字。洛埋名忽然想起小时候的昭言,幼时的她常常一面哭一面喊他的名,就像现在一样……

洛昭言倏地急抬泪痕满布的脸,语带希望道:“对了,热海!热海是生命之力,是不是能救你?”

洛埋名淡笑不答,只道:“热海守护……是妳了……”语声未落,他手腕环状光芒闪现,接着改而出现在洛昭言手腕处,她默默看着他对热海钥环的处置,只觉心痛如绞。

热海之力在身,若非他一心解脱与赎罪,洛宁如何能伤得了他?

“昭言……洛家的天谴结束了……我很累……想休息了……”洛埋名眼神逐渐涣散,渐低的声音几乎要附耳才能相闻:“只可惜……妳画过的那些……风景……我本想以后……与妳……一同去看……”她画给他的每一幅画都令他喜怨交杂,既喜她将他放在心上,又怨上天缚他不能与她共赏。

洛昭言心中大恸,重重点头,伴着汩汩流下的热泪许下铁诺:“来生,我陪你看尽天下风光。”

纵是来生无望,他终究在她心底取得了任何人皆无可取代的一席之地,令她永不相忘。囚惩了他两百年的天在最后给了他补偿,让他在最后一世遇到她──这浮屠一生,所有的惨痛悲忿都因此刻心头鼓胀的喜悦消散无踪,洛埋名俊美的脸庞潋滟着此生最炽热最满足的笑容,慢慢阖上碧眸。

怀中之人呼息渐缓,终至停止,一股前所未历的撕心裂肺之痛自心口蔓延至全身──那死去的,不只是她唯一的至亲,更是她从未想过会失去的、她的半身半生──

在洛宁癫狂似疯的狂笑声中,洛昭言怀里渐空,洛埋名肉身化为点点金光,将她裹在其中,随即向空中四散。

那是他对心爱之人唯一的、也是最后的拥抱。


(待續)

楼主 羿子涵  发布于 2017-03-07 15:33:00 +0800 CST  
(十五) 尾声【完】

柷敔之祸平息,六界得以回归平静,然而弭平祸端所付出的代价和遗留在心头的伤痕,终须交由众人的齐心协力和漫漫时光去疗慰填补。热海回归天道之后,再次以固定的轨迹在西域游移,盈辉堡和金翠洲等原本仰仗洛家水源的绿洲城市,也因水源断绝而渐失其生机繁盛之貌,尤其盈辉堡历经最后一战,更已成断垣残壁、人去楼空的废墟了。

失去水源之后,原本如水上浮舟的洛家庄环水渐退,倒似沙洲浅滩中的一座孤岛,岛上树木花草也已失水盈饱嫩的丰美景象。血案时隔一载,少数当时逃出的洛家外姓姻亲因不舍故人亡魂而重返居住,但多数人仍觉此地不祥而忌讳不前,如今生气是大不如前了──洛昭言看着眼前的荒凉冷清,想起洛家曾有过的荣景,一时间感伤不已。

她悄然穿梭于居民区的街巷,偶尔必须回避在街上行走的住人,她在庄内被视为不祥,在外头又恶名远播,实在无颜面对熟识旧人,只能避人耳目,前往她欲往之处──前头有人走来,她赶紧闪身避入就近的废屋,待那人远离了才敢环视屋中,怔然发现此屋十分眼熟,竟是洛宁旧时居处。

当时的最后一战,盈辉堡已势不可保,为护城民性命,她和同伴佯扮恶人将所有人驱离,洛宁也在内,那时她绝决痛恨的眼神她至今无法忘记……洛昭言心中戚然,正想转身出屋,突然发现床榻卧被裹着一长形物事,看似一件兵器,她好奇心起,掀开一看,剎时胸口如堵。

那是一柄长兵刀──她惯用的长兵刀,刀身绘绿云,花柄系白条,通体沉绿正衬她眸色,仔细一看,白条上画着可爱的小猫小兔子小乌龟,一派童趣。

她曾听同伴提起过,洛宁曾请他们替她收集几样打造兵器用的材料,说要和庄内小辈们一起请洛家铁匠造一柄新武器给她,还要他们不可透露予她知;血案之后她带着因打击而显得痴傻的洛宁去盈辉堡请伙计照应,离开洛家庄之前曾来过这屋里稍微收拾洛宁旧物一并带去,当时并未看见这柄刀,却不知洛宁何时返回庄放上的?当时她又是如何心情……?

洛昭言心绪难平地抚着刀身,负上新刀,略一想,仍将惯用的龙炎刀提在手上。回到街上,无甚难度地接近主庄,在大门近处的转角边上沉默良久,一时间没有勇气靠近──大门前,是埋名死在她怀里的地方。

她调转步伐,改而穿过民居,自院墙跃入西院塔楼,竟觉庄内刮过一阵凉风──是风凉院凉人凉也荒凉。几步来到衔接她和埋名秘密天地的门洞处,却不由得微讶一声:阿黑阿白竟然窝在此处啃草!想到多半是因为少了人喂养,牠们只得凭着本能出圈寻粮,看牠们悠哉的模样,说不定很是喜爱现今少了圈养的日子,不禁莞尔失笑,旋又心有所感,笑容渐失。

何苦囚养牠们?任其随意行走,自寻水草岂不是更好?

走到她和埋名的秘密天地凭树远眺,便似人去楼空,山水美景也已黯淡无色,徒留寂寞枝桠,无人可共赏。

“你从不说,我也粗心地不曾深想,其实你肯帮我喂羊都只是为了让我开心,否则你宁可放生的,是不是?”



主庄内因是血祸发生主地,院中凄冷更较居民区为甚,屋中摆设虽仍整齐有度,然而尘埃轻染,蛛网处处,院中杂草疯长,花叶蔓生,显见人迹不至,洛昭言走在其中,也毋须时时警戒了。

自入庄后,她步步生忆,每至一处,便回想起曾有过的时光,然而那些人和事,都已去得很远,远到她只能在回忆里寻找。慢慢地,她来到了后院门洞处,伫立良久就是不敢踏入……那是近乡情怯的心境吧,她半生都在这个院落里度过,与其说洛家庄是她的家乡,不如说这个院落才是她的家,而家里总是有那么个人在等着自己……她深吸口气,举步走过门洞,只看了右首自己的房间一眼,便转向左首而行,走了几步便止步不前。

现时现景彷佛似曾相似,当时墙上有爬藤,圃中有树花,碉楼天井中有一对羊儿在啃草,前方房屋出来一人,服色与己相同,面容与己神似,那双碧色眼瞳和自己几乎一模一样,总是脉脉温柔地看着自己,含笑等在前方。

她热泪盈眶,轻声道:“埋名,我回来了。”

天地空寂,没有回应。

那个一直在这里等她回来的人,已经不在了。



一缕花香拂过鼻间,她心一动,走入洛埋名的房间,发现香气来自那盆并蒂昙花。昙花年开一度,此时节并非花季,花却仍开着,然而并蒂中只得一朵,开得灿烂有生气,另一花蒂却呈干枯之象,萎靡着未开即凋的残花。伸指轻触,上头残留热海之力,恍然想起埋名当时要使其常开之言。

“并蒂……双生……”

她指尖微发光芒,灌注热海之力入那朵枯萎的昙花,想令其重生,谁知花蒂反而断开,伴着枯落的花瓣落案四散。

碧目中莹光闪动,长恸凄绝。



一卷卷画轴,一道道景色,一句句承诺,一缕缕思念。

烛焰相就,巍巍火起,将相思遥寄烟烬,托风衔携。

轻回首,轻话别:“埋名,我走了。”

纤挺背影毅然而去,卷起一阵芬芳。香气来处,无人屋中,昙花长开弗落,檀扇遥对轻虹,龙炎静随流年。



(完)

楼主 羿子涵  发布于 2017-03-07 15:34:00 +0800 CST  

楼主:羿子涵

字数:63902

发表时间:2017-02-11 21:54: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21-02-13 07:45:41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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