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授权转载】为兄by找呀找呀找弟弟

28

慕容飞大喜过望,忙把剑给撤了,道:“是……是你?”

许风在心中叹息一声,说:“是我。”

“当年在官道上,多亏恩公替我引开了极乐宫的追兵,救命之恩,在下时刻铭记于心……”说着就要拜倒下去。

许风岂肯受他大礼?当即倒转剑柄,用单手扶住他的胳膊,道:“眼下可不是讲这些虚礼的时候,李家小姐怕是出了事,还是救人要紧!”

慕容飞也不是拖泥带水之人,道:“我在前院安排了人手,料想那伙淫徒没这么容易脱身,咱们快追上去瞧瞧。”

他说这句话时,脚下已是步履如飞,朝前院急奔而去。许风亏得这些日子勤练轻功,才勉强跟他并肩而行。

慕容飞道:“那日别后,我一直四处打听恩公的消息,可惜遍寻不着,没想到今日在此遇上了。”

许风心头五味杂陈,若早知慕容飞在此,他定是早早避开了。当年若不是为了相助此人,他也不会惹上那极乐宫的宫主,招来种种折辱了。此时重逢,难免记起些前尘旧事,更添物是人非之感。

慕容飞问起当日之事,许风自然不能说实话,只含糊道:“我那时受了点伤,为避开极乐宫的耳目,便找一处荒僻的山林躲起来养伤了。”

他将逃出极乐宫后的三个月移花接木作了三年,慕容飞当日被他藏在树上,并不知晓后来发生的事,倒是毫不起疑。

慕容飞一口一个恩公叫着,许风听了大觉不妥,便与他互通了姓名。慕容飞倒不客气,立刻就改口叫他“许兄”了,许风则仍称他作“慕容公子”。

两人说话间已到了前院,却见地上躺着十来个人,皆是家丁护院的打扮。慕容飞停下探了探他们的鼻息,都已气绝身亡了,且都是被人一刀割断了喉咙。

慕容飞错牙道:“好狠毒的手段!”

许风久在极乐宫中,早已见怪不怪了,正要开口说话,却听外头传来刀剑相击的声响。

两人冲出去一看,见来吃流水席的人早就作鸟兽散了,只慕容飞的几个手下`身负武艺,与那几个黑衣人缠斗在了一块。掳掠新娘的黑衣人共有三人,当中一个戴着面具,另外两个只用黑巾覆面,其中一个肩上扛着个人,身段纤细苗条,应当是真正的李小姐了。

那戴面具的武功最高,慕容飞的手下不是他的对手,眼看要给他走脱了,只好大呼“公子”。

慕容飞应得一声,举剑冲了上去。

他相貌清俊出尘,却偏偏性烈如火,一副说打就打的脾气。许风见他如此,也只好硬着头皮上了,他想着救人要紧,便挑了那扛着李小姐的人做对手。

刚过得几招,许风就知自己敌不过他,只因对方肩上还扛着个人,才同他打成了平手。他心知不可力敌,干脆施展出轻身功夫,绕着那人游走起来。那人肩上负了个人,自跟不上他的速度,许风趁其不备,出人意料地出了一剑。

这一剑原是朝着他手臂挥去的,岂料那人心思歹毒,竟然将身一斜,把李小姐送到了许风剑下。

许风投鼠忌器,这一剑哪里刺得下去?硬生生收了剑势,却被真气震得倒退了几步。那人穷追不舍,马上挥剑逼来。

许风乱了步法,想举剑抵挡已是来不及了,眼见要被那利刃所伤时,忽然有一只手从身后环上来,揽住他腰往后一退,又一只手擒住他使剑的左手,握着他手回了一剑。

这一剑疾若风雷,隐隐带了内劲,竟一下就将对方的长剑绞断了。

许风撞进一处温暖的怀抱,回头一看,正是跟他朝夕相对的那个人,不禁叫道:“周大哥,你来啦。”

周衍瞥他一眼,神色很是冷淡,手仍旧握着许风的左手,剑尖直指方才差点伤到他的黑衣人,眼眸中尽是凛冽杀意。

许风从未见过他动气的样子,心跳了跳,说:“周大哥,先救人。”

周衍应了一声,手掌在许风腰间一推,就将他送出了战圈。接着只见周衍身形一晃,已掠到了那黑衣人跟前。他速度可比许风快得多了,一面伸手扼住那人的脖子,一面分神对许风道:“风弟,闭上眼睛。”

许风向来听他的话,闻言就闭上了双眼。

下一瞬,他耳边响起一声惨叫,随后是“砰”、“砰”两声重物落地的声响。

许风惊讶地睁开眼睛,却见那黑衣人已是身首异处,血流了满地,李小姐则被人扔麻袋似的扔在一边。

周衍静静立在那里,满手都是鲜血。他不以为意,只取出一块帕子来,慢条斯理地擦净了手上的血迹。

29

许风瞧得心惊。

这是他头一回见到周衍杀人。当然人在江湖,总难免打打杀杀,何况这伙黑衣人掳掠女子,又杀了十来个家丁护院,本就是罪有应得。只是周衍杀人的手段,未免有些儿残忍。

满地鲜血红得刺目,周衍踩着一地艳红朝他走过来,许风不由得退了一步。

周衍顿了顿,问:“怎么了?”

又低头看了看自己那身衫子,道:“是你送我的衣裳,我动手时有分寸,没有被血弄脏。”

许风心头一热,见他那身衣衫果然纤尘不染,显是爱惜得很,那一点阴霾也就烟消云散了,迎上去道:“周大哥怎么来了?”

“你一声不吭就跑了,我能不来么?若是来迟一步……”他调开视线,瞧一眼地上那身首分离的尸体,没再说下去。

许风自知理亏,唯唯道:“我也是赶着过来救人。”

说到这里才想起被扔在地上的李小姐,忙过去看她情形,将人翻过来一看,却见她衣襟上好大一片血渍,倒把许风唬了一跳。伸手探她鼻息时,却是呼吸平稳,只晕过去了而已。

许风松了口气,心想,莫非周大哥是用李小姐来挡血了?

周衍一出手就杀了一个黑衣人,局面登时大变。另一个黑衣人无心恋战,边打边脱身而逃,结果反而露了破绽,慕容飞两个手下一人一剑,将他捅了个对穿。

那戴面具的倒是临危不乱,同伴的惨叫声接连响起,他竟丝毫未受影响,只一心与慕容飞斗剑。慕容飞起先还能跟他打个平手,但斗到两百招开外,他内力渐有不继,慢慢落了下风。

慕容飞自矜身份,不肯叫他手下的人相助,那几人只好围在一旁压阵。那戴面具的四下一扫,迅速看清了眼下情势,知道已成合围之势了,他不慌不忙,唰唰唰连攻数剑,突地哈哈一笑,将手中的剑掷向了慕容飞。

慕容飞学的乃是中规中矩的正派武功,何曾见过这等打法?怔得一怔,才将那剑拨开了。

只这片刻的迟疑,那戴面具的已欺身而上,一掌拍向他的胸口。慕容飞情急之下来不及变招,只好用左手接了他这一掌。

双掌一对,便是比拼内力了,慕容飞体内真气震荡,身形晃了一晃。

他几个手下护主心切,纷纷叫道:“公子!”

那戴面具的伺机而动,立刻撤回手掌,身形拔地而起,在慕容飞几个手下的肩头一踏,竟自闯了出去。他轻功路数十分奇特,身法之快,实是匪夷所思。

周衍哼地笑了一声,这才追了上去。他身姿轻盈、衣袂翻飞,不多时就追到了那人身后,伸手在他背上轻轻一拂。

只这一下,那戴面具的竟站立不稳,猛地往前一扑,在地上摔了个跟头。不过他亦非等闲之辈,顺势滚了两圈之后,仍是发足狂奔。

周衍远远瞧着他的背影,没有再跟上去。

慕容飞已缓过了一口气,冲过来道:“怎么不追了?”

许风也上前道:“周大哥,你没受伤吧?”

周衍道:“无事。”

眼光往慕容飞身上一溜,慕容飞也正瞪着他看,许风便给两人做了介绍。

慕容飞听说周衍是许风的义兄,立即客气不少,抱拳道:“周兄。”

周衍仅是“嗯”了一声,以一种挑剔的目光打量了慕容飞一番,最后见许风同他挨得甚近,就一把将人扯到自己身边来,问:“你怎么跟他搅在一块的?”

许风道:“说来话长,慕容公子是我新结交的朋友。”

他不愿多提此事,岔开话题道:“周大哥方才怎么不追那人?”

“我要留他下来,那也容易得很。可是万一撬不开他的嘴,可就查不到他幕后主使之人了。”

慕容飞本来敬他是许风的兄长,但见他冷冷淡淡,也就没了亲近的心思,道:“此事定是极乐宫所为,幕后主使就是那十恶不赦的宫主,还有什么好查的?”

周衍问他道:“近来失踪的女子,可有什么共通处?”

“都是刚出嫁的新娘。”

“这就是了。极乐宫修炼双修之法,上自宫主下至普通弟子,无人不爱美色。但那些新娘们……未必都是美人吧?”

慕容飞窒了窒。他自然知道世间女子有俊有丑,不可能每一个都是天香国色,单说那李家小姐,相貌就只是寻常。不过他一心认定极乐宫无恶不作,一时难以转过弯来,道:“即便此事另有内情,极乐宫也难脱嫌疑。何况咱们说了这半天的话,那面具人早已跑远了,还如何追查幕后主使?”

“我在那人身上洒了些无色无味的粉末,只有一种蝴蝶能闻着味道,循迹而往,自能得知他的下落。”周衍说着,取下佩在腰间的竹管,放出来一只蝴蝶。

那蝴蝶翅膀轻扇,在月华清辉下,竟是一种耀目的金色。

“金翅蝶?你用了‘千里寻香’?”慕容飞不禁多看了周衍几眼,道,“阁下好大的手笔。”

许风从未见过这种蝴蝶,问:“这东西稀罕得很么?”

周衍道:“花钱就能买到,也没什么稀奇的。”

慕容飞却说:“出自玲珑阁的东西,有钱也未必买得到。”

七窍心,玲珑阁。

玲珑阁的名头许风是听说过的,听闻那当家的最擅机关术数,七窍心说的便是他了。玲珑阁专出稀罕物件,有些确是千金难买。

许风想了想道:“以前没见周大哥身上带着这竹管。”

“今天下午刚弄来的。”周衍将金翅蝶驱回竹管内,然后扔给慕容飞,“跟着这蝴蝶去找人吧,只是别追得太紧了,免得打草惊蛇。”

慕容飞接在手内,向他道了声谢。

周衍没搭理他,只对许风道:“走了。”

许风讶然道:“咱们不去追吗?”

“追什么追?”周衍颇为不悦,盯着他说,“我晚饭还没吃着。”


楼主 陌夕云  发布于 2016-01-31 10:23:00 +0800 CST  
嗷楼主要出门,回来继续

楼主 陌夕云  发布于 2016-01-31 11:12:00 +0800 CST  
30

许风这才想起自己一直守在绣楼外头,从下午到现在什么也没吃过,周衍赶着过来找他,自然也是一样。他心中大为愧疚,道:“都是我的错,一心只想着救人,将周大哥也牵扯进来了。”

周衍道:“你要救人也好,要杀人也罢,只管说一声就是了,但不许再瞒着我四处乱跑了。”

许风自知有错,忙不迭应下了。

周衍这才面色稍霁。

那头李府里出来几个人,将一直昏睡不醒的李小姐搀了进去,又连连向慕容飞等人道谢。周衍避在了一旁,许风自觉没出上什么力,有些不好意思,慕容飞倒是应对从容,打发了李府那一干人后,再回过来跟许风说话。得知他这便要走了,慕容飞难免有些失望,拉着许风说了好些话,又问清了他住在哪家客栈,等追查之事有了眉目,再来找他一叙。

许风盛情难却,只好应承下来。

他俩说话的时候,慕容飞几个手下已牵了马过来。慕容飞就扯下`身上那件大红喜服,露出底下一件石青色的松纹衫子,一头乌发仅用一支碧色的发簪束着,面孔俊雅绝伦,只比先前更见风流。

他翻身上了马背,回眸对许风一笑,道:“许兄,咱们改日再叙。”

说罢打马而去了。

许风虽不是贪爱美色之人,也有些儿移不开眼睛,瞧了那远去的背影一阵。最后还是周衍沉着一张脸,将他拖回了客栈。

这个时辰早没有热饭热菜可吃了,许风就跟掌柜的借了伙房,自己动手下了两碗面吃。最普通不过的阳春面,只在面上撒了一把葱花,周衍却吃得干干净净,吃完后把筷子一扔,问起来慕容飞的事。

许风不愿说得太细,只说从前跟他有过一面之缘,这会儿碰巧遇上而已。他瞧了瞧周衍的脸色,问:“周大哥好像不大喜欢慕容公子?”

周衍顿了一下,说:“也没什么,就是瞧他不顺眼罢了。”

“为何?周大哥不觉得慕容公子生得好看么?”

“有什么好看的?”周衍哼哼道,“慕容飞好大的名头,今日一见,那相貌远不及我。”

“咳咳……”

许风吃完了面正在喝茶,听了这话,差点被茶水呛着。

周衍还一本正经地问他:“难道不是吗?”

许风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才好。

他家大哥样样都好,就是……对自己的容貌未免自负了一些。

许风对着那张不丑也不俊的脸看了半天,终于勉强道:“周大哥跟慕容公子各有千秋,实在……难以比较……”

周衍蹙了蹙眉,好似还不太满意,跟许风说了几句话,就回房间休息去了。

许风累了一天,这时也困得要命了,一沾上枕头就睡着了。他这一夜睡得很沉,第二天是被周衍叫醒的,起来一看,发现周衍把行李都收拾好了。

“周大哥,咱们今日就走吗?”

“嗯,临安城近在眼前了,还是先找到神医,治好你的手伤要紧。”

这样一来,等到慕容飞回来,定然要扑一个空了。

许风想了一想,觉得还是如此更好。他跟慕容飞越是亲近,越容易想起从前的事。何况慕容飞行事不拘小节,说不定就提起了当年之事,让周衍听出了端倪。

万一周衍知道了他曾身陷极乐宫的事……

许风想到这里,不禁吓了一跳。不知是被这念头吓着了,还是被生出这念头的自己吓着了,他不敢再想下去,赶紧跟着周衍出了门。

此去临安并不算远,周衍路上却走得甚急,像是怕那神医跑了似的。他们赶了一天的路,夜里找一处小村落借宿了一宿,第二天再上路时,临安城已是遥遥在望了。

正走在半道上,忽听得马蹄声声,由前方奔过来两匹骏马。那马儿风驰电掣,扬起阵阵尘土,许风往旁边避了避,与马上的骑手打了个照面,双方皆是“咦”了一声。

许风认出这两人是慕容飞的手下,对方也勒住缰绳停了下来,叫了一声:“许少侠!”

许风问:“你们家公子呢?找到那面具人了吗?”

那两人面露焦急之色,其中一人道:“前日我们追着那金翅蝶进了临安城,原以为快要水落石出了,没想到……我家公子不见了!”

31
许风心下一惊,暗想莫非是那极乐宫的宫主亲至,捉走了慕容飞?他对那人又怕又恨,想到此处,不由得握了握自己的右手。

周衍却是不慌不忙,问那两人道:“出了什么事?”

慕容飞那手下道:“前日我们跟着金翅蝶去追那面具人,因怕被他察觉,并不敢追得太紧,到了第二日才进了临安城。那人狡诈得很,一路上多有迂回,我们好几次都差点跟丢了,后来见他进了一家、一家妓馆。我家公子怕他跑了,不敢硬闯进去,便装作普通客人进去一探。谁知刚走进去,就呼啦啦跑出来一群妓子,将我家公子拥着走了。”

“然后呢?”周衍眯一下眼睛,猜测道,“你们没有即刻跟上去?”

那两个手下对视一眼,皆露出懊恼的神色。“我家公子相貌出众,向来受女子青睐,这也是常有的事。何况只是一群弱女子,我们料想出不了什么事……”

周衍轻哼道:“大意轻敌。”

那俩人好生尴尬。

许风道:“如此说来,那家妓馆定是有些古怪了。”

“不错,我们后来将那地方翻遍了,也未寻到公子。只好留了几个人在外头守着,我们俩回松江府去报信。”

慕容家就在松江府,他们这是怕慕容飞落进了极乐宫手里,要回去搬救兵了。

周衍将手一指,对其中一人道:“你回去报信。”

接着又指住另一人道:“带我们去那家妓馆。”

他跟这两人不过是一面之缘,这时使唤起人来倒是十分自然,而那两人竟也信服,商量了几句后,一人上了马扬鞭而去,另一人则同许风他们一块去了临安。

路上许风对周衍道:“想不到周大哥对慕容公子的事如此上心。”

“慕容飞的死活与我无关,但既然遇上了,你是定要出手救他的,不是吗?”

许风给他猜个正着。

想到周衍处处迁就自己,许风很是过意不去,但又隐隐地有些欢喜。

他们边说边走,不多时就到了临安城。因着年关将近,城里到处弥漫着过年的气息,东西两市尤为热闹,人来人往、络绎不绝。许风瞧见什么都觉得新鲜,但因挂心下落不明的慕容飞,只能走马观花的看了一遭。

他们要找的那家妓馆虽在风月之地,地方倒是颇为僻静,白墙黑瓦、临湖照影,别有一番诗情画意。

许风走近了一瞧,见门匾上写着“迎香馆”三个字。白日里大门紧闭,门外冷冷清清,只慕容飞那几个手下在暗处守着。

周衍同他们见了一面,探清了四周的地形,又做了一番布置。那几人不见了公子,早急得团团转了,见周衍成竹在胸,又一副上位者的架势,自然而然地听他吩咐。众人约定了行事的暗号,等天色暗下来,那迎香馆开门迎客,周衍跟许风就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

周衍身上那件衫子甚是打眼,一进门就有老鸨迎了上来,他驾轻就熟地要了间厢房,又点了两个花娘作陪。两个女子都只十六七岁,脸上薄施脂粉,略有几分姿色,其中一个紧挨着许风坐下了,亲亲热热地给他倒酒。

许风不惯与人亲近,被她这么一碰,脸色已有些白了。

周衍手一伸,就将他提溜到自己身边来,道:“我这弟弟不胜酒力,还是我替他喝吧。”

说罢就着那花娘的手将酒饮下了。

他如此爽快,惹得两个花娘咯咯直笑,便将许风撇在了一边,只管灌他酒喝。周衍来者不拒,一杯杯酒喝下去,面上丝毫不见醉意。反倒那两个花娘,也不知是真醉还是假醉,没骨头似的往他身上凑,差点把许风给挤出去。

许风站起身道:“我出去透透气。”

周衍却朝他使个眼色,拉着他手道:“外头乱得很,你别一个人乱跑。”

许风想到慕容飞之事,只好气闷闷地坐回来。

那花娘调笑道:“哟,这是怕小公子走丢了不成?”

“我家弟弟年轻识浅,所以带他出来见见世面。”周衍状似不经意地问,“像他这个年纪的人脸皮都薄,怕是来得不多吧?”

两个花娘登时笑作一团。

“哪儿能呢?多得是比他还小的。”

周衍就瞧着许风道:“但恐怕都不及我这弟弟好看。”

那花娘奉承道:“小公子相貌端正,的确是一表人才,不过昨日来的那位公子,才真是风流俊俏。姐妹们见了,没有一个不眼馋的,可惜后来进了妈妈的房里……”

另一个正倒着酒,听她说到这里,赶紧叫道:“丽娘!”

那叫丽娘的忙住了嘴,掩唇笑道:“瞧我,怎么提起了别人来?真是扫兴!罚我自饮一杯可好?”

周衍道:“三杯。”

丽娘也不推辞,果然一口气饮了三杯酒。

周衍道了声“好”,照旧谈笑自若,与她们说些风尘趣事。酒过三巡之后,两个花娘都有些醉了,周衍这才把话题绕回去,问起那老鸨的房间在哪。

丽娘醉得更厉害些,随口道:“最东边那间屋子就是了。”

周衍微微一笑,与许风对视一眼。许风立即会意,跟他同时出手,一左一右点了两个花娘的穴道。两个女子悄没声息的倒下了,许风如蒙大赦,急着出了厢房,去寻那老鸨的住处。

周衍取笑道:“风弟刚才那副样子,真是如坐针毡。”

许风并不看他,只闷声道:“周大哥熟谙风月,想来定是欢场老手了。”

周衍怔了一怔,说:“从前难免有逢场作戏的时候,风弟若不喜欢,我以后绝不踏足烟花之地就是了。”

许风给他好声好气的哄着,自己也觉得把话说重了。他也不知打哪儿来的火气,或是在极乐宫中受了折磨,厌恶这等风流韵事,又或是周衍待他亲厚,他不自觉地骄纵起来了。

许风好好自省了一番,道:“是我的错,不该管着周大哥的事。”

周衍心道,我正求之不得。

但他只笑了一笑,没有说出口来。

一路上经过的那些厢房,无不传出些淫声浪语,许风尽量不去细听,脚下走得飞快,总算找到了最东面那间屋子。

周衍侧耳一听,道:“屋里没人。”

他上手鼓捣两下,就把那锁开了,推了门走进去。这屋子布置得华美异常,摆设样样精致,且又熏了香,与寻常小姐的闺阁无异了。只是地方不大,里面有些什么一目了然,并没有藏着慕容飞。

“会不会有什么机关暗室?”

“先找一找。”

两人分头找了一番,自是一无所获,这时周衍忽然停了下来,听了听外头的动静,道:“有人来了,其中一个武功不弱。”

许风四下看了看,见没有藏身的地方,便想开了窗跳出去,周衍却翻身上了绣床,招手道:“风弟,上来。”

许风呆了一刻。

周衍没再等他,直接把人扯上了床,然后床帐一放,锦被一掀,将两人遮盖得严严实实。

楼主 陌夕云  发布于 2016-02-01 00:10:00 +0800 CST  
32

锦被里一片漆黑。被子、枕头也都熏了香,缕缕甜香直往鼻子底下钻,搅得人心神不宁。周衍凑到许风耳边道:“风弟,用我教你的敛息法。”

他声音压得极低,温热的气息吐出来,震得许风的耳根微微发热。他知道若不屏气凝神,只怕立刻就会被外头的人察觉了,只好强自镇定下来,将武功心法默念一遍。

没过多久,就听“吱呀”一声,有人推开门走了进来。

许风听见一男一女的说话声,其中一个应当就是这迎香馆的老鸨了。因为隔着一层锦被,那声音听起来不太真切,入耳的尽是一些放肆的调笑之言,但很快说话声就低了下去,换成了另一种带着啧啧水声的古怪声响。

许风听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这是外头那俩人在亲嘴。他虽已经过人事,但那宫主从来只作践他的身体,又何曾亲吻过他?这时听了这声响,顿时觉得脸上发热,连呼出的气都是滚烫的。黑暗中不能视物,听觉跟触觉也就变得格外灵敏,他清楚知道周衍正躺在自己身边,因着绣床太窄,一只胳膊与他紧紧相贴,又一缕长发落在他颈边,扎得他后颈一阵阵发痒。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要命的亲吻声终于停下了,外头的两个人喘息片刻,那老鸨开口道:“主上那边怎么说?”

那男子道:“那一位已等不及了,叫我们快些把人送过去。”

“外头盯梢的人还没走,看来此处已不安全了,确实越早把人送走越好。只不过……昨日抓来的那个小白脸呢?”

那男的顿了一顿,道:“一块送走。”

许风心知这说的必是慕容飞了,他正想掀开被子冲出去,周衍却抓着他手,在他掌心里写了个字。那指尖在手掌上轻轻划过,许风觉得半只手都麻了,根本辨不出写的是什么,但知道是叫他静观其变的意思,他只好忍着没动。

周衍握着他手,一时没有松开,许风陷在那软绵绵的床铺里,浑身热得难受,鼻尖渗出一点点汗来。

这时却听见外头那俩人开了窗子,一前一后跳了出去。

许风正自惊讶,就觉身上一轻,原来是周衍扯开了被子。他先前热得受不住,这时吹着凉风,反而有些怔怔的,仿佛从一个梦里惊醒过来。

周衍道:“咱们跟上去瞧瞧。”

许风这才回神,忙从床上一跃而起。他起得太急了,双腿有些发软,差点摔在地上。

周衍由身后捞了他一把,失笑道:“不必这么急。”

许风也跟着笑笑,脸上仍是烫的,幸喜天色甚暗,周衍看不清他的神色。

他俩追到窗边,也跟着跳了出去。

窗外是一处小小的院落,当中起了一座亭子,边上一口古井,又造着嶙峋的假山,白日里瞧来,倒是一番江南美景。

周衍跟许风是紧追着那两人出来的,但只一眨眼的功夫,就不见了他们的踪影。周衍绕着假山走了一圈,并未发现什么异常。

许风道:“这两人会飞天遁地不成?”

周衍没有出声,目光四下一扫,最后落在那口井上,道:“我白天查探地形时,曾见一个小厮挑了两桶水进来……”

“既然院中有井,为何还从外面挑水?”许风念头一转,立刻想通了其中关窍,“对了,定是在这井下!”

他点亮了火折子,奔过去一瞧,果然是一口枯井。

周衍怕有什么机关暗器,仍是先他一步跳了下去,伸手在井壁上一阵摸索,很快寻到了一扇暗门。许风见识过山中的密道,以为又要走上半天,没想到才几步就走到了头,头顶上一方天空,原来是另外一口枯井。

许风跟着周衍跳出井来,见又是一处小小院落,格局与迎香馆的颇为相似,也是凉亭假山,但因荒废得久了,看起来透着森森的鬼气。

周衍白日里探过了附近的地形,这时只看一眼便道:“是迎香馆隔壁的胭脂铺子。”

“两处院子靠着古井相通,运起人来神不知鬼不觉,难怪遍寻不到慕容公子了。”

许风提剑在手,正准备去找慕容飞,却听见由远及近的传来一阵铃声。

叮铃——

叮铃——

这铃声幽远空寂,在这样暗沉沉的夜里,尤其显得诡异。

周衍上前一步,护在许风身前,朗声道:“阁下已露了行迹,何必再装神弄鬼?”

伴着铃声响起来一阵娇笑声。

接着就见廊下走出来一个人,柳腰款款,身段婀娜,正是那迎香馆的老鸨。她瞧来三十几岁的年纪,却比十来岁的少女更见风情,柔声道:“原来是前头的两位公子。怎么?婉儿跟丽娘伺候得不够周到吗?不要紧,我这儿多得是温柔美貌的姑娘,包管叫二位满意。”

说着击了击掌。

那铃声登时摇得更急了,廊下又走出来十几道人影。

许风初时以为是她手底下的黑衣人,待走近了一瞧,却是十几个身穿大红嫁衣的女子,个个披头散发、面容惨白,双目直愣愣地盯着前方,在那铃声的指引下,一步步逼近过来。


33

许风心头发怵,虽有利剑在手,还是往周衍身边靠了靠,问:“周大哥,这些女子是人是鬼?”

周衍见多识广,冷静道:“应当是被他们掳来的新娘,受了邪术的控制而已。若我猜得没错,这邪术的关键就在铃声里了。”

他们说话之时,那铃声也是忽快忽慢,陡然间拔高了音调,那群女子便像发了疯似的,猛地向许风他们扑来。

许风只好挥剑格挡。刀剑无眼,他怕不小心误伤了无辜,宝剑始终未曾出鞘。这群女子虽不懂武艺,但受了邪术控制,一个个变得力大无穷,扑上来就掐人脖子,许风左支右绌,竟有些难以招架。

周衍倒是没让她们近身,甚至都未出手,一脚一个,就将围上来的女子踢了开去。

许风瞧得心惊,不由得叫了声:“周大哥!”

“知道了。”周衍有些不快,却还是耐着性子道,“我不会伤她们性命的。”

再出手时,果然是留情不少。

饶是如此,仍有一个女子被他一掌甩飞出去,重重撞在一旁的假山上,一只胳膊当场就折了。但她好似浑然不觉,铃声一响,又飞快地爬了起来,拖着那只受伤的胳膊加入战局。

瞧这情形,被邪术控制的人是连痛也不觉得了,除非他们将这些女子尽数杀了,否则定是无法收场了。

周衍嗤的一笑,干脆不再理会那群女子,只飞身朝那老鸨冲去,眼看要一掌拍上她肩头时,斜地里突然刺出一柄剑来,剑术精妙绝伦,将他的招式阻了一阻。

那老鸨避在一旁,拍着胸口道:“呀,这可吓死人啦。公子就算瞧不上这些姑娘,也用不着发这么大的火气,我这儿还有一位天姿国色之人,即便在迎香馆里,那也是头牌之选。”

说话时,只见那人慢慢由阴影中走出来。披发赤足,手中握一柄寒光凛凛的长剑,月光照在他脸上,面容如玉雕琢。

除了慕容飞还能是谁?

许风又惊又喜,叫道:“慕容公子!”

慕容飞毫无反应,双目失神地望着前方,一上来就对周衍出剑,显然也被控制了心神。

周衍冷笑道:“这个慕容飞,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许风也觉得奇怪,怎么慕容公子老是着了别人的道儿?怕是与他那脾气有些关系。

许风分神看了几眼,见周衍同慕容飞已经交上手了。周衍对他自然不会手软,而且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出招时每每朝他脸上招呼。若非慕容飞受了铃声的蛊惑,力气远胜常人,一张俊脸早已毁了。

许风暗自替他捏了把汗,因走了下神,自己这头就有些险象环生了。那些个红衣女子一拥而上,逼得他节节后退,又退回到了古井边上。他正疲于应对,蓦地从井里伸出一只手来,一把抓牢了他的后背。

许风低呼一声,亏得长剑卡在了井沿上,才没有被拖下井去。可他身体悬在半空中,也已是摇摇欲坠了。

周衍一直留神这边的情形,见突生变故,忙撇下慕容飞冲了回来。他双足踏在井边,伸手一勾,就将许风揽进了怀里。谁知慕容飞转瞬即至,一剑直刺他的后心,周衍怕伤着怀中之人,竟是不闪不避,硬生生出了一掌,仅靠掌风就震歪了剑尖。

只是他这一掌出后,一口真气续不上来,井下那人看准时机,趁势将他拉了下去。周衍无从借力,只来得及推了许风一把,自己却落进了井里。

“周大哥!”

许风回身一看,见井底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清,只听得一阵叮叮当当的声响,想是周衍跟井下那人交上了手。

许风原想跳下去相助,但慕容飞没了周衍这个对手,立刻将目标转到了他身上,一副要置他于死地的架势。许风无可奈何,手中宝剑终于出鞘,与他对了几招。

许风本就不是慕容飞的对手,这时又担心井下的周衍,只过得几招,手臂上就被划开了一道口子。

诡异的铃声仍旧响个不停。

许风见慕容飞仿佛不知疲累,心知再打下去也无胜算,琢磨着如何脱身才好。他想起慕容飞那几个手下还在迎香馆外头守着,行事前曾约定过暗号,倒是可以叫他们过来相助。

许风正想到这里,忽听轰隆一声,从井底下传来一声巨响,震得地面也跟着颤了颤。他心里一惴,惶然地回过头去,只见烟尘滚滚,那一口古井已被震塌了。

楼主 陌夕云  发布于 2016-02-01 00:19:00 +0800 CST  
34

“周大哥!”

许风大叫一声,顾不得慕容飞剑势凌厉,一口气跑回了井边。烟尘迷得他睁不开眼睛,他狠狠呛了几下,用宝剑拨开井边的乱石。

但整口井都已塌了,根本寻不着原先的入口,许风一面掘开石块,一面叫着周大哥,盼望周衍能听见他的声音。

但一直无人回应。

他握剑的手都有些抖了,这时只见寒芒一闪,一柄长剑架在了他颈上,许风恍若未觉,仍旧一心一意找他的周大哥。那剑刃一转,削去了他鬓边一缕头发,接着有人往他胸口上踢了一脚。

许风被踢得滚倒在地,手中宝剑也脱了手。他喉间腥甜,挣扎着去抓自己的剑,却有一只脚踩住了他的左手。

那脚上穿着豆绿色的绣鞋,鞋面上绣了株并蒂莲,再往上则是碧色的挑线纱裙。许风微微抬起头,隔了一会儿才认出是那迎香馆的老鸨。慕容飞不知何时已不见了踪影,那老鸨身边站着个身形高大的男子,脸上覆了张面具,正是他们一路追踪的面具人。

那老鸨亲亲热热地挽着他胳膊,嗔道:“怎么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来?”

那面具人道:“点子太硬,若非事先在井底埋了火药,我可对付不了他。”

“你这一下炸得倒痛快,老娘辛苦经营的迎香馆可都毁了。”

那面具人在她腰上摸了一把,道:“只要办成了这件事,主上自有重赏,小小一间迎香馆又算得了什么?”

许风听他们说话,才知那一声巨响从何而来,那面具人自知不是周衍的敌手,所以早布下了天罗地网等着他们。井底那么狭窄的地方,若点着了火药……会怎么样?

许风一时忘了面前这俩人是他的仇敌,半仰起头来,茫然然地问:“我周大哥在哪里?”

面具人与老鸨对视一眼,一同大笑起来。

那老鸨笑得花痴乱颤,拿鞋尖点了点许风的下巴,道:“两边的井都已被炸毁了,你那周大哥身陷其中,自然是炸得粉身碎骨,连尸首也寻不着啦。”

许风呆了一呆,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捏住了他的心。她说的每一个字他都听得懂,可整句话连在一起,又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了。

周衍死了?

怎么可能?

许风硬提起一口气来,再次伸手去抓周衍送他的剑,但马上又被踢了一脚。这一脚踢在他左边肋骨上,疼得他蜷起了身体,小声地叫:“周大哥……”

那面具人道:“那姓周的武功极高,我行走江湖多年,竟从未听过他的名头。”

“管他是什么来头,反正已是个死人了。”那老鸨指了指许风道,“这小子可要一并杀了?”

“先送出了城,再找个荒山野岭灭口就是了。”

几句话决定了许风的生死。

接下来发生的事,许风就有些记不清了,只知道双手被捆了起来,有人将他扔进了一间屋子里。屋内空荡荡的毫无摆设,唯一的一扇窗也被钉死了,只略微透进一点月光来。没过多久,慕容飞也被五花大绑的丢了进来,两人如破麻袋一般,歪七扭八地倒在地上。

十二月的天气,地面冷得像冰渣子,许风的脸贴在冰凉的地面上,觉得自己也是死了的,身上没有一丝热气。他手臂上原本受了伤,但因伤得不深,那血已经止住了,只剩下一种麻木的疼。

到了半夜里,慕容飞“唔”的一声,竟然醒转过来。

他挣动了几下,没有挣开身上的绳子,又在地上滚了滚,直滚到许风身边来,借着月色看清了他的脸,惊讶道:“许兄,你怎么会在这里?”

许风睁着双眼,却像什么都没听见似的,一句话也没有答他。

慕容飞连叫了几声,他还是一动不动。

“出什么事了?你也给他们捉住了,可是受了伤?”慕容飞急道,“你那位义兄呢?没跟你在一起吗?”

许风听他提到周衍,双目中才有了一点神采,缓缓转动眼珠,道:“周大哥……”

慕容飞听他开口说话,方松了一口气,问:“你那个周大哥不是厉害得很吗?怎么这会儿没见着他?”

“周大哥遇上些棘手的事,一时脱不开身,等再过一会儿……”许风眼角发酸,哑着嗓子道,“他自会过来寻我了。”

35

他不相信周衍已经死了。

慕容飞不知内情,当然不会怀疑他说的话,道:“没事就好。”

提起别后之事,慕容飞对自己被邪术控制的事毫无印象,道:“我那日追着金翅蝶到了迎香馆,一进门就拥过来一群妓子,将我送进了一间房内。我当时已知不妥了,但那屋内有一股甜香,我闻着之后,耳边又响起阵阵铃声,接着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许风想起他在那老鸨房内,也曾闻到过甜得腻人的香味,难道那时就已被人算计了?是了,后来在小院中打斗的时候,慕容飞等人神志不清,却仍能追着他跟周衍不放,想是受了这香气的指引。

看来从慕容飞追踪那面具人开始,他们就已落入局中了。

不知那面具人口中的主上是谁?为何要抓这群女子?慕容飞是碰巧牵扯进来的,或是一开始就是他们的目标?

许风问起此事,慕容飞就道:“我有一个妹子,自幼跟苏州林家的二公子定了亲,这林家的大公子,想必你是听说过的……”

林家的大公子就是极乐宫中最得宫主宠爱的那位林公子。他原本也是世家子弟,后来见了那宫主一面,竟被他迷得神魂颠倒,自愿入极乐宫当了男宠。这事江湖中人提起来,无不耻笑他自甘堕落的。

许风久在极乐宫中,自然知道得一清二楚,但他不愿多提,只含糊道:“略有耳闻。”

“此人原本是我青梅竹马的玩伴,后来……”慕容飞很是瞧不上他,道,“算了,不提也罢。总之我妹子跟林家的二公子情投意合,两家看好了良辰吉日,已定下明年三月成亲了。谁知突然出了新娘被劫之事,我一来痛恨极乐宫,二来担心妹妹的婚事受阻,就自己跑来查探此事了。”

许风这才明白前因后果。

慕容飞道:“都是我的错,又连累了你一回。”

许风嘴里发苦,一句话也讲不出来。

慕容飞行事冲动,屡次落入别人的陷阱,固然是因为他脾气急、性子烈,但毕竟还是个好兄长。而他呢?他轻敌冒进,非要插手此事,却是仗着有周衍处处相护。

在他心目中,周衍应当是天下无敌的。

可他的周大哥再也回不来了。

许风眨了眨眼睛,拼命将眼中的那点水汽逼回去,对慕容飞道:“慕容公子,我头上还有一根发簪,你帮我取下来吧。”

慕容飞随身的物品早被人取走了,但或许是许风武功低微,旁人并不怎么在意,竟没有仔细搜他的身。

慕容飞挪动身体,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凑到许风身边去,用嘴咬下了他头上那根发簪。

那是根碧玉簪子,一头磨得略尖,许风接在手中,一面用簪子割那绳索,一面问慕容飞:“你的武功可有被他们制住?”

“没有。可我手脚发软,一点力气也使不上来了。”

许风想起他被邪术控制后力气大增,一味追杀自己的那副劲头,也难怪把力气都用尽了。

他想了想问:“到天亮之前,慕容公子的功力能恢复几成?”

“大概……三成左右吧。”

“明日他们就要将我们送出城去了,慕容公子可能伺机脱身?”

“若能割开身上的绳索,当然不成问题,但我怕到时听见那铃声,又会失了神智。”

“顾不了这么多了,明日若有机会,慕容公子先逃再说吧。”

慕容飞道:“那你呢?”

“我?”许风的眼睛直直盯着窗外,说,“我有一桩要紧的事,明日必须办成,慕容公子不必等我了。”

慕容飞问:“什么事?”

许风静了片刻。

窗外的天色正一点点亮起来。

他等了整整一夜,始终没有等到他的周大哥。

他躺在冷冰冰的地上,觉得自己的心也是一样冰凉,左手紧紧握着那根簪子,一点一点割着绳索,低声说了两个字:“杀人。”

楼主 陌夕云  发布于 2016-02-01 00:26:00 +0800 CST  
36

慕容飞吃了一惊,仔细辨认他的神色,见他面容平静,甚至有些死气沉沉,只双目中透着一种奇异的光彩。仿佛他整个人都已死了,只这一双眼睛是活的,在那平和镇定之下,藏着一头骇人的野兽。

慕容飞莫名心慌,道:“你要杀谁?那面具人吗?像这等大奸大恶之徒,自然是人人得而诛之,只不过他功夫尚在我之上,许兄你恐怕……”

他话说得委婉,但意思已经很明白了,许风的武功远不如那面具人,若真要对他动手,无异于以卵击石。

许风一声不吭,显是心意已决了。

慕容飞就道:“你若是非杀他不可,也等你那周大哥回来再说。”

许风自言自语道:“我正是为了周大哥。”

慕容飞没听清他说的话,接着道:“三年那一次,我被点住了穴道动弹不得,后来遍寻不着你,还当你已经遭了极乐宫的毒手。这次你又是为了救我才身陷险境,我无论如何也不能一个人先走了。”

“你要留下——”许风索性闭上眼睛,道,“那也随你。”

他在极乐宫中受折磨的时候,虽也恨极了那宫主,却只想着将来练好了武功去报仇,并不似现在这般,一心要杀了那个面具人,连一时一刻也等不及了。

他的周大哥还在那口被炸毁的古井中,连尸骨也寻不着了。

天下之大,再没有人会像周衍那样待他。

许风想到这里,先前被踢了几脚的地方又在隐隐作痛。他深吸一口气,继续割着身上的绳索,没过多久,就给他割开了一道口子。

他停下来歇了歇,将手中发簪递给慕容飞。慕容飞照他的样子,在绳子上磨出一道缺口,方便稍后挣脱。

两人做完这件事,又低声商议了一阵,天就彻底亮了。

外头渐渐响起人声,不一会儿就进来几个大汉,将许风跟慕容飞押了出去。许风装出一副困顿模样,魂不守舍地往前走着,路过院中那口井时,他脚下一软,竟自摔了一跤。那些人骂骂咧咧,对他好一阵拳打脚踢,许风咬牙忍耐着,悄悄捡了枚石子藏在手中,这才从地上爬起来,回头望了那古井一眼,被人推搡着走了。

门外已备下了两辆大车,车上装着十来个半人高的酒瓮,许风和慕容飞被人拿布团堵上嘴,各自推进了一个酒瓮中。

那瓮里一股呛鼻的气味,许风于黑暗中听见辚辚的车马声,车子在城门口停了停,接着就一路折往西去。开始走得还算平稳,越到后面就越是颠簸,想必是走了山间小路。

许风早挣脱了身上的绳子,将酒瓮掀开一条缝,把扣在掌心里的石子弹了出去。他这一下时机抓得极准,石子正卡在前头那辆车的车轱辘里,只听“卡啦”一声响,那车猛地震了震,整个儿歪在了一边。

慕容飞将酒瓮一掀,纵身跳了出来,劈手夺下旁边一个人的刀子,回身唰唰几刀,将十来个酒瓮尽数击碎了。有的瓮中确实装着美酒,酒水流了一地,酒香扑鼻;有的则藏着被掳来的新娘,同样捆着手堵着嘴,一个个又哭又叫,场面顿时乱成了一团。

许风也趁此机会逃了出来,却并不出手去帮慕容飞,只施展轻功攀上了一旁的大树,借着茂密的树叶掩住了身形。他轻功练得最好,众人的注意力又都在慕容飞身上,竟是无人察觉。

只这片刻功夫,慕容飞已被团团围住了。

那面具人越众而出,道:“我家主人一片好意,不过是想请慕容公子回去喝一杯茶,阁下何必动起刀来?”

“要我跟你们走?成啊,”慕容飞眉峰一挑,手中刀子指住那面具人道,“尔等若有本事,就带我的尸首回去罢。”

那面具人凝目看他,将手一挥,道:“抓活的。”

他手下的人应声而上,跟慕容飞打了起来。

慕容飞料得不错,他的功力确实只恢复了两三成,剑法大不如前,若非那些人不敢伤他性命,恐怕早已落败了。

而那面具人出手时也是有所顾忌,瞧那样子,倒像是受了内伤。是了,他昨夜虽躲在井底偷施暗算,但毕竟不是周衍的对手。

许风不觉笑了一笑,心想,还是他的周大哥厉害。

他藏身树上,将底下的情形瞧得一清二楚,但仍旧没有出手的打算。他只把先前那根绳子绑在自己身上,另一头打了个圈,然后全神贯注地盯着那面具人的一举一动。

树叶被风吹得沙沙作响。

许风心如止水,身体随着树枝轻轻晃动,目光始终落在那面具人的身上。

他知道的,他仅有一次机会而已。

慕容飞打了一会儿,体力渐有不支,眼看就要败下阵来。那面具人怕他自刎,上前一步想要制住他,谁知他手里捏着一把沙子,直到这时才撒了出来,嘴里叫道:“小心毒砂!”

那面具人忙扭头避过了。

慕容飞先是哈哈一笑,接着又露出惊异神色,指着他脸道:“怎么是你?!”

那面具人大惊失色,当即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面具。

许风等的就是这一刻!

原来他疑心那面具人不肯以真面目示人,是因为跟慕容飞有些渊源,两人便商量好了诈他一诈,没想到对方果然中计。

面具当然还戴在那面具人脸上,但只这瞬间的迟疑,许风已经从树上飞身而下。他将手中绳子甩了出去,正套在一旁的骏马上,同时用手臂牢牢扼住了那面具人的脖子,冲慕容飞大叫道:“慕容公子!”

慕容飞应了一声,手中刀子倒飞出去,刀柄正打在马臀上。那马儿受了惊吓,长长的嘶鸣一声,撒开蹄子狂奔起来。

许风被那力道一扯,立刻就被拖着走了。

他的手仍旧紧紧抓着那面具人。马儿一路横冲直撞,他俩也就被拖了一路,饶是那面具人武功再高,在这等情况下也使不出劲来。他勉力挣动了几下,却被许风抓得更牢。他回过头恶狠狠道:“臭小子,你是疯了吗?快放开我!”

山路崎岖不平,许风的背脊在地上擦过,只觉一片灼烧般的疼。他的手臂也已经麻木了,但固执地不肯松手。

那面具人手肘向后,重重撞在他身上,道:“你到底想干什么?再往前就是断崖了,你就算杀了我,自己也活不成了!”

许风闭了闭眼睛,想起那天他跟周衍结拜之时,虽未立下同生共死的誓言,在他心底却是一样的。他右手手腕一翻,那根碧玉簪子就从袖口滑了出来,被他握在手中。

他太久没用过右手了,整只手抖个不停,只是这样握着,就觉手腕钻心地疼。但他还是拼尽力气,狠狠扎向那面具人的胸口,一字一字道:“我只要你的命。”

37

温热的血溅在手上。

那面具人喉间发出嘶哑的叫喊声,挣扎的力道大得惊人。许风咬紧牙关,只把簪子扎得更深,他这一击之后,再没有扼住那面具人的力气,终于松开了有些僵硬的左手。

而那绳子还绑在他身上,骏马跑得飞快,拖着他继续往前。

再前头就是断崖了。

许风自知无法割断绳索,摔下悬崖而死——倒也不算太坏。他喘了口气,抬头望向天际,这日天气甚好,碧空如洗,万里无云,只偶尔掠过一两只飞鸟,以及突然闯进视野的手。

手?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那只手揪住他的衣领,将他整个人提了起来。他身上的绳子绷得太紧,一下就断了,他踉跄着往前几步,撞进一个温暖的怀抱。

周衍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来:“风弟。”

许风懵了一下,一时间不敢置信,隔了一会儿,才慢慢抬起头来。

映入眼中的是那张熟悉的面孔。

冷淡的、毫无表情的、平凡无奇的脸。

然而是他的周大哥。

他不由得拽紧周衍的衣襟,将他仔细打量一遍,颤声问:“周大哥……平安无事?”

周衍没有说话,只是一把按下许风的头。

许风还没缓过劲来,双脚轻飘飘的像踩在云端上,前额紧贴着周衍的胸膛,听见自那处传来怦怦的心跳声。

他的心也跟着活了过来。

却又觉得不太踏实,怕是恍惚间所做的一场梦。直到两人的心跳声逐渐融成一片,才有一种真实的喜悦从身体里窜上来。

许风在周衍怀里靠了会儿,才退开一些道:“我昨夜……亲眼看见那口井被炸毁了……”

“嗯,”这件惊心动魄的事,到了周衍口中却仅是短短几句话,“ 那井底另有一道暗门,我当时躲了进去,所以未受波及。 只是被困在了井底,费了些功夫才出来。”

他说着摸了摸自己的下巴。

许风恰巧瞥见了,忙问:“周大哥的脸受伤了?”

周衍顿了顿,道:“没有。”

许风不大相信,将他的脸看了又看,见确实没有伤痕,方才放下心来。只是或许一夜没睡的关系,总觉得周大哥的脸比平常肿了些。

周衍没让他再看下去,开口道:“刚才若非我及时赶上了,你差点又摔下去一次。”

“又?”

周衍皱眉道:“昨夜不是险些掉进井里?”

许风无话可说,只好道:“我还以为周大哥给他们害死了……”

“不管我是死是活,总是你自己的命最要紧,以后不可这般冒险。”他一边说,一边轻轻抚了抚许风的背脊。

许风却疼得瑟缩了一下。

“受伤了?”

周衍收回手来一看,见掌心里印上了一点血迹。

许风道:“在地上蹭到的,皮外伤而已。”

周衍没做声,盯着手上那抹殷红看了一会儿,然后慢慢收拢五指。他转头对许风道:“受了伤就别再乱跑了,在这里等我回来。”

“周大哥要去哪里?”

周衍随意摆了下手,仍是最寻常不过的语气,说:“去杀几个人。”

说到最后一个字的时候,已是运起了轻功,转眼就不见了踪影。

许风想追也追不上,只好在原处等着。好在周衍没让他等太久,很快就折了回来。他早换过了一身黑衣,也没特意避着,衣摆和衣袖处都染上了暗红色的痕迹。慕容飞跟在他身后,似乎受了点轻伤,脸色难看得很,一张俊脸白得像纸。

许风迎上去道:“慕容公子还好吧?”

为了杀那面具人,他也出了不少力。

慕容飞摇头道:“没事,只不过……”

他看了周衍一眼,问:“你这位周大哥每次都是用那种方式杀人吗?”

“哪种方式?”许风只知他不惯使剑,向来都是使掌的。

“你瞧见那些尸首就知道了。”慕容飞说到这里,脸色又白了几分,“算了,你还是不看为好。”

许风一头雾水。

周衍也没在意,对许风道:“赶紧回去吧,你背上的伤得治一治。”

慕容飞却说:“我要瞧一瞧那面具人的脸,说不定真是我认得的人。”

许风见着了周衍,背上那点小伤早不觉得疼了,这时候当然是正事要紧。他回忆了一下放开那面具人的地方,带着慕容飞去寻了一圈,但是竟怎么也找不到了。

“奇怪,当时那匹马是一路往这边跑的,应该就在附近,除非……”

慕容飞猜测道:“除非那面具人没死,自己逃了或是有同伙救了他。”

许风那一击虽用尽了全力,但毕竟是用的右手,也不敢确定有没有置他于死地。三人又细细寻了一遍,慕容飞眼尖,在草丛里捡到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块铁制的令牌,边上一圈古朴的花纹,当中则刻着字,许风定睛一看,正是“极乐宫”三个字。

楼主 陌夕云  发布于 2016-02-01 00:30:00 +0800 CST  
【作者有话说】:蜡黄脸好魔性,不过哥哥快掉马了,以后会怀念蜡黄脸的233

38

虽然早就猜到此事是极乐宫所为,但真见着极乐宫三个字,许风还是觉得眼皮一跳,气血直冲上来。只因周衍就在身旁,他不想失了分寸,才强忍了下来。

慕容飞可没什么顾忌,当即大骂起来,将极乐宫由上自下痛骂一番。尤其是那宫主,被他骂得头顶生疮脚底流脓,也不知他一个丰神俊秀的翩翩公子,如何知晓这些粗鄙的言语。

许风嘴上没说,心底也暗暗附和了几句。

周衍面沉如水,只将那令牌拿在手里看了几遍。

许风久在极乐宫中,也曾见过这令牌,道:“看起来像是真的。”

周衍将那令牌一握,道:“就算令牌是真,但恰巧出现在这个地方,却显得太过刻意了。”

“周大哥是怀疑有人栽赃嫁祸?”

周衍还未答话,慕容飞已抢先道:“极乐宫本就臭名昭著,哪里还用得着栽赃?”

“正因人人都这么想,将一切推到极乐宫头上,才不会惹人生疑。”

“可是……”

慕容飞正要跟他争辩,却远远的听见有人叫了几声“公子”。待那几人走得近了,才看清是慕容飞的几个手下。

他们昨日守在迎香馆外头,原本一听见那声巨响就想闯进来的,不料被人下黑手敲晕了,稀里糊涂地睡了一夜,直到今早才被周衍叫醒,跟着他寻过来救人。

慕容飞听了这番话,愈发觉得扑朔迷离起来,也不知是谁打晕了他的手下,却又没有伤他们性命。难道除了极乐宫之外,还有别人插手此事?

他一时想不明白,也就没有深想下去,只把那块令牌收了起来,又叫他的手下送那些被救的女子回城。

许风这才知道周衍动手之前,先点了那些女子的睡穴,不由说了句:“想不到周大哥如此细心。”

慕容飞瞟了周衍一眼,小声嘀咕道:“活生生将人撕成两半,心肝肺都跑了出来,肠子流了满地,若是姑娘家瞧见了,可不是要吓傻了?”

许风没听清他说的话,也想跟过去看看,却被周衍捉了回来,道:“先回去治伤。”

慕容飞在临安有一处别院,听闻许风他们要找神医,就盛情邀他们暂住下来。可惜周衍一口回绝了,只要了一匹快马,跟许风共乘一骑,先一步回了临安。

一进城,周衍就急着找那神医给许风治伤,被许风死活拦住了。不过是一点皮外伤,就大惊小怪地去找神医,又是在这快过年的关头,还不给人乱棍打出来。

周衍只好作罢,先找了家客栈住下了,又去寻了上好的金疮药回来,亲自给许风上药。

许风一直觉得背上火烧火燎的疼,等要上药时,才发现后背血肉模糊,伤口跟衣裳粘在了一起,伤得着实不轻。

周衍轻轻揭开他背上的衣服,许风虽竭力忍耐,还是疼得抽了几口冷气。

周衍瞧了瞧那伤口,板着脸道:“怎么把自己伤成这样?”

许风头朝下趴在床上,感觉粘了药膏的手指在背上抚过,带来一片清凉,低声道:“昨夜那一声巨响之后,整口井都被炸毁了,那面具人说……你被炸死在井里了。”

周衍上药的手停了一下,问:“那又如何?”

“我想了整整一夜,只想着如何杀了他给你报仇。我武功敌不过他,但是可以跟他同归于尽,拿我一条命换他一条命,那也值了。”

话音刚落,周衍的手就在他背上重重按了一下。

许风疼得叫起来。

“一点也不值。”周衍冷声道,“不准再有下次了。”

“周大哥……”

“若有一日,我当真死在……死在什么人手上,你也不必耿耿于怀。”周衍上药的动作又变得轻柔起来,而他注视着许风的眼神,却更要温柔上千倍万倍,“你只当从未认识过周衍这个人,好好的治伤练武、娶妻生子,就这么平平安安的过完一辈子。”

许风吃了一惊,回头道:“周大哥这说的是什么话?若真有什么厉害的仇家,你我都对付不了,我跟你一块死了也就是了。咱们结拜的时候,明明说好了有难同当、有福同享。”

他又偷偷加一句:“同生共死。”

周衍可不上他的当,说:“并没有这一句。”

许风只是道:“总之咱们既然义结金兰,那这辈子也是兄弟了,岂有半道分开的道理?”

周衍眼中似有不舍,但那光芒转眼就不见了,叹息道:“天下无不散的筵席。”

许风到这时才想起来,周衍跟他只是结义兄弟,而他另有一个亲生的弟弟,这么些年来一直在找。若有一日,周大哥寻到了他那个亲弟弟,自己这结拜来的义弟,却又算得了什么?

楼主 陌夕云  发布于 2016-02-01 00:33:00 +0800 CST  
39

许风被这念头吓了一跳。难道他心底里,并不希望周衍寻到亲弟弟?不,不是的,周大哥能兄弟团聚,当然是再好不过。日后他寻到了弟弟,对自己这义弟难免冷落一些,那也是人之常情。

反正他自幼孤苦,从前的二十多年也是这么过来的,往后不过照旧浪迹江湖,一年里能见上周大哥几面,那也足够了。

许风的思绪飘得甚远,连周衍给他上完了药也不知晓,直到周衍叫了他一声,方才回过神来。他背上冰冰凉凉的,那灼痛感果然减轻不少,只是左肋处却生出一种钝痛来,许是先前被踢了几脚的缘故。

他怕周衍担心,也就没有提起此事了,想着过一阵自会好了。

周衍轻轻给他盖上被子,因知他一夜未睡,也就没有多留,又同他说了几句话,就回了自己房间。

许风又困又累,只是背上有伤,要休息也只能趴着睡,所以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他做了许多光怪陆离的梦,最后梦见磅礴大雨,地上一片泥泞,他一脚深一脚浅的走着,紧紧追着一个人的背影。那人身形并不高大,甚至有些儿瘦弱,但一直走在他前头,替他遮风挡雨。

许风一心想着跟上他的脚步。

走着走着,两人渐渐长高长大,许风叫了一声“哥哥”,终于与那人并肩而行,握住了他的手。

那人便回过头来——

许风的心一跳,他瞧见了周衍的脸。

随后他就醒了。

醒来时天色大亮,已是第二天早上了。

许风趴在被子里不太愿意起来,他细细琢磨了一下那个梦境,不知怎地,竟有些怅然若失。

后来周衍来叫他吃早饭,他才手忙脚乱地套上了衣服。

吃完后不久,慕容飞就跑来串门子了。他提起昨日回城之后,发现那迎香馆被人一把火烧了,那老鸨也已自尽身亡,倒是在她身上找到了一块极乐宫的令牌,与他们在山里拾到的一模一样。

周衍听后冷笑一声,说:“果然如此。”

许风道:“周大哥仍旧疑心这是栽赃的手段?”

“若真是极乐宫所为,那老鸨一走了之也就是了,何必死在迎香馆内?”

“兴许是她办事不利,怕回去遭宫主责罚。”慕容飞道,“听说极乐宫折磨人的手段,那可是花样百出。”

慕容飞仅是道听途说,许风却是亲身经历过的,不由面色一白,不自觉地按了按右手。

周衍瞧在眼中,眸色又沉了几分,道:“如今线索已断,也不能妄下定论了,但此事无论是谁做下的,总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意思是不愿多谈了。

慕容飞也不想跟他起冲突,便另换了话题,与许风说笑起来。他俩经了两次患难,慕容飞早将许风引为知己了,说着说着,又邀他去自己的别院小住。

周衍为了打发慕容飞,下午出门去转了一圈,回来时已经找好了房子。地方虽然不大,但是清净整洁,又是在西湖边上,最要紧的是有一处厨房,可以自己开伙做饭了。

年关将近,也不知周衍是如何找到这一处房子的?

周衍听许风问起,只简单解释了一句:“找朋友帮的忙。”

许风也不疑他,第二天俩人就搬了过去。

慕容飞得知此事,还特意跑来想蹭一顿饭吃,可惜饭还没吃上,就先被他那几个手下找了回去,说是苏州那边来了人,叫他尽早回去过年。

许风一算时日,才发现后日就是除夕了。他忙拉着周衍将屋子打扫一遍,又张罗了些过年时要用的东西,待晚上空闲下来,就拿了红纸在灯下剪窗花。他手指灵巧,剪出来的图案活灵活现,十分讨喜。

周衍也不忙休息,干脆坐在一旁瞧着。

许风偶一抬头,就见周衍望着自己,不禁笑道:“周大哥要不要试试?”

周衍说:“我不会。”

“周大哥小时候没剪过?”

“我自幼就失了家人,后来虽被人收养,却只是一心练武。”

许风这才想起他跟自己一样,道:“我也是跟着师父学的。”

他剪完一幅喜鹊图后,就将剪子递给了周衍,示意他试上一试。

周衍只得接在手中。他那一双手即便杀人时也绝不留情,这时拿着一把剪子,却有些笨拙起来,不知从何下手才好。

许风瞧得好笑,支了下巴在旁边看他,见昏黄烛火下,他微微眯起眼睛来,神情格外的专注。许风看着看着,不觉也出了神。

不知过了多久,周衍才将那窗花剪好了。许风展开来一看,见是两颗圆圆的脑袋紧紧挨着,虽然歪七扭八的不成样子,但依稀认得出眉眼来。

许风故意看了许久,问周衍道:“这是两个包子吗?周大哥明日想吃这个?”

周衍被他噎了一下,想说话又无从说起,只好把那剪子扔了,闷不吭声地扭开头去,拿背脊对着许风。

许风一个人笑了半天,沾了点浆糊抹在那张红纸上,然后“啪”的一声,贴在了一旁的窗子上。

楼主 陌夕云  发布于 2016-02-01 00:41:00 +0800 CST  
【作者有话说】大招还在读条中,先甜几章再说^_^

40

周衍听见声音,回头瞥了一眼,道:“是你房间的窗子,贴上去做什么?”

许风看着红纸上那两颗紧挨在一起的脑袋,说:“我就是瞧着喜欢。”

周衍就没再说话了,默默把许风剪的喜鹊图收进怀里,起身回了自己房间。

许风收拾了一下东西,也自躺下休息了。他这一觉睡得很沉,第二日醒得也早,听见凛冽的寒风哐哐的吹在窗子上。他睁开眼睛看了看周衍昨日剪的窗花,躲在被子里傻乐了一阵,这才起身穿好了衣服。

去厨房做早饭之前,许风先绕去周衍窗外瞧了瞧,见那窗上红艳艳的,贴上了他昨晚剪的喜鹊图,不觉弯起了嘴角。他伸手敲了敲窗子,叫道:“周大哥。”

周衍正在屋内照镜子,闻声就将镜子按下了,侧身问道:“什么事?”

许风只看见他映在窗上的轮廓,道:“问问你早上想吃什么?”

“随意。”周衍想了想说,“除了包子。”

许风笑道:“好。”

又道:“周大哥的声音有点怪,是夜里着凉了吗?”

周衍咳嗽两声,说:“没有,只是嗓子有些不舒服。”

许风早上便做了些清淡的吃食,中午去外头买了梨子回来,用冰糖炖了梨子汤给周衍喝。

这一日过得飞快,第二天就是除夕了。

虽然只得他们两个人,但毕竟是过年,许风特意起了个大早,从早上就开始张罗夜里那顿饭。

他从前在山上的时候,跟师兄弟们轮着生火做饭,并不觉得自己的手艺有多好,后来被周衍夸了几次,对这件事反倒上起心来。他忙碌了一个上午,把该买的菜都买齐了,又宰了鸡、杀了鱼,才算是得了一点空闲,坐下来自己包几个饺子。

周衍在旁边转悠了几圈,因着昨日剪窗花的事,怎么也不肯再沾手了。但禁不住许风硬往他手里塞饺子皮,说:“周大哥也包几个。”

周衍道:“我不会。”

许风甩了甩左手说:“我手酸得很,实在包不动了。”

周衍只好勉为其难地包了一个。不过他馅料放得太多,捏的手势也不对,包出来的饺子又胖又丑,恐怕一下锅就散了。

许风一时没忍住笑。

周衍脸都黑了,包完这个就不肯再碰了,许风就自己把剩下的饺子包完了。包到最后一个的时候,他往饺子里塞了枚铜钱,意在讨个好彩头。

下午天气甚好,周衍搬了椅子在院子里晒太阳,许风忙了一天,到晚上果然整治了一桌子菜出来,且都是周衍爱吃的。

周衍举着筷子道:“烧得太多了。”

“吃不完也不要紧,年年有余。”

许风说罢开了一坛青梅酒,跟周衍对饮了一杯。他酒量不佳,只喝这一杯就够了,周衍便一个人自斟自饮。

待菜吃得差不多时,许风去厨房烧热了锅里的鸡汤,将白天包的饺子下了下去。饺子煮得很快,不一会儿就浮了上来,许风盛起来时留了个心眼,把那只胖胖丑丑的饺子捞进了自己碗里。

热气腾腾的饺子味道极佳,许风怕被人抢了似的,一口把那只特殊的饺子吞了,觉得比别的更鲜美一些。周衍吃到一半,咬着了饺子里包的铜钱,他拧起眉头,慢吞吞地把那枚铜钱取出来。

许风喜道:“是好彩头,周大哥明年定能事事如意、样样称心。”

周衍仿佛愣了一下,目光在许风脸上一转,而后兀自一笑,仰头将杯中的酒饮尽了。

吃过饭后,外头陆陆续续地响起了鞭炮声。

许风前日也买了些回来,就跑去院子里噼里啪啦的放了一遭,也算是凑凑热闹。鞭炮声响过后,烟尘还未散尽,许风正望着那缕缕青烟,周衍忽然走过来道:“伸手。”

许风不明其意,但还是乖乖伸出左手。

周衍将一样东西塞进他手里。

许风低头一看,见掌心里躺着那枚已经擦拭干净的铜钱。

周衍一句废话也没讲,只是望着许风道:“万事如你所愿。”

许风心头一热,紧紧捏住了手里那枚铜钱。

隔壁也有人家放起了鞭炮,除了炮仗声什么也听不清了,许风与周衍对视,在这隆隆的声响里开口道:“但愿明年今日,我仍旧跟周大哥一块儿过年。”


楼主 陌夕云  发布于 2016-02-01 00:42:00 +0800 CST  
【作者有话说】这几天调整了一下大纲,有一个坏消息和一个好消息。坏消息是掉马还要再等等了,好消息是掉马前应该会有肉

41

大年初一。

周衍好不容易等过了年,一大早就拖着许风去找那神医治手了。

许风早听周衍提起过,知道那神医姓徐,医术倒是极高明的,但是在江湖上的名声却不大好。原来这徐神医爱财如命,诊金收得甚高,但凡付得起银子的,纵是十恶不赦之辈他也救治,而身无长物的呢?就算死在了面前也不会多看一眼。久而久之,难免传出些见死不救的名头来。

当然周衍可不怕这个,大把银子撒出去,不怕叩不开那徐神医的门。

许风跟着周衍走了一路,不多时就到了徐神医的住处,见是好一座堂堂皇皇的府邸,朱漆的大门,连门上的牌匾也是金灿灿的。

因正逢过年,门口只一个青衣小童守着,周衍道明来意,他便领了俩人进府。府里那些亭台楼阁、雕梁画栋自不必提,连会客的厅堂亦是豪奢,那徐神医三十来岁的年纪,也算是相貌堂堂,身上却穿金戴银,手上戴一只七宝的戒子,通身富贵气派,直如一个养尊处优的生意人。

得知许风是来治手的,那徐神医也不来望闻问切这一套,倒先跟周衍谈起价钱来。周衍并不多言,直接塞了一张银票过去,果然砸得他眉开眼笑,把许风从头到脚看了又看。

直看得周衍都瞪起眼睛来,徐神医才叫人上了茶,正正经经地给许风把了脉,又仔细瞧了瞧他右手上的伤,道:“这该是陈年旧伤了。”

“是四年前受的伤。”

“唔,你当时筋脉受了重创,且并未及时救治,是不是?”

当日那等情形,许风差点就流血而死了,又谁来给他医治?但他不愿多提此事,只是应了一声。

周衍却是面色一沉,问:“究竟能不能治?”

“拖得太久了。不过我瞧这位小兄弟的脉象,曾有高人替他调治过身体,若继续延医用药,右手还是能恢复一些的,至少握筷子不成问题。”

这说法与那极乐宫的长老不谋而合,既然两位大夫都这么讲,想来是没什么指望了,幸而许风早有准备,倒也不觉得失望。

周衍却道:“我弟弟是使剑之人。”

“使剑?”徐神医翻了翻许风的手腕,连连摇头,“这可决计不行了。”

周衍默不作声,一双黑眸既深且沉,慢慢扫了他一眼。

徐神医竟觉胆寒。他原本已将那张银票揣进了怀里,这时又依依不舍地取出来,道:“在下实在无能为力,两位还是另请高明罢。”
周衍并不伸手去接银票,说:“阁下既是神医,当有些过人的手段才是。”

徐神医哈哈一笑,道:“激将法可不管用。”

他又看了看那张银票,然后忍痛转开了头去,挥手道:“拿走,拿走。”

许风道:“周大哥,算了。反正我左手的剑法已练熟了,右手治不好也是无妨。”

说着就去接那银票。

周衍一把按住他的手,慢条斯理地从袖中又掏出一张银票,在徐神医眼前晃了晃,问他道:“这个管不管用?”

徐神医眼睛都直了,重重咽一口口水,支吾道:“唔……容我再想想……”

“慢慢想,不用急。”

周衍直接把银票塞进他手里,又动手给许风倒了杯茶,一副成竹在胸的态度。

许风喝着茶,小声问:“徐神医当真有办法?”

“当然,方才不过是他抬价的伎俩。”周衍的目光落在他右手上,道,“若这姓徐的不行,我们也可去别处另寻名医,无论如何,总能治好你的手。”

许风隐隐觉得奇怪,他这右手废了多年了,自己也不甚在意,怎么周大哥如此上心?

这一杯茶还未喝完,徐神医果然转了转手上的戒子,道:“有了!我想到一个法子,或许能治这小兄弟的伤。”

“或许?”

“哈哈,肯定能治,只不过……”

“不过什么?”

徐神医不急着答话,只是将那两张银票叠好,心安理得地放进自己怀里,这才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道:“不过治起来颇费功夫,所以这诊金……”

“银子不是问题。”

徐神医点点头,瞥了许风两眼,道:“而且,这位小兄弟恐怕要吃些苦头了。”

楼主 陌夕云  发布于 2016-02-01 00:44:00 +0800 CST  
42

周衍一听这话,立刻挡在了许风身前。隔了一瞬才想起来,面前这人不过是个大夫,自是伤不了他的弟弟。

真正让许风废了右手的人,分明就是……

他闭了闭眼睛,收敛起心中情绪,沉声问:“你打算如何医治?”

徐神医瞧了瞧天色,道:“时候不早了,等用过了午饭再细说此事吧。”

周衍跟许风便留下来吃了饭。

徐神医排场甚大,这一顿饭自然也不简单,只他们三个人用膳,各色菜肴却是流水般端上来,另有两个美婢在旁伺候。

许风吃完了才知道,这也是要算银子的。

敢情徐神医是将自家当客栈使了。周衍大钱都花了,也就不在乎这点小钱了,摆了摆手道:“记在账上。”

徐神医摸出一个小小的金算盘,噼里啪啦算好了账,这才喜滋滋地带两人去了药房。

药房倒是像模像样,各式药材齐全,且有两个药童看管着。徐神医挥手叫他们下去了,自己打开药箱,寻出了一只锦盒来。他神情凝重,像捧着绝世珍宝似的捧着那锦盒,待开了盒子一看,却是一只瓷瓶。徐神医拔了瓶盖,又咬破自己的手指,挤了几滴血到那瓶内。

许风只当是何等珍奇的药材,忍不住问:“里头是什么东西?”

“嘘。”

徐神医摇了摇手指,示意他不要出声,继续屏息等待。过不多时,那瓶口处晃晃悠悠的爬出一条小虫,只一截手指长短,通体色彩斑斓,唯独头部是碧绿的颜色,瞧着有些骇人。

“这是……?”

徐神医得意洋洋道:“是蛊虫。”

许风自然听说过苗疆毒蛊的名头,不由得退到了周衍身侧。

“不用怕,”徐神医道,“蛊虫有善有恶,有害人的,也有救人的,我手中这绿头蛊就是保命疗伤的圣物。我平日里宝贝得很,若非看在两张银票……咳咳,两位贵客的份上,我可舍不得拿出来。当年为了弄到这蛊虫,不知花了我多少心血……”

周衍打断他道:“这东西能治我弟弟的手?”

“当然。”

“怎么治?”

徐神医顿了顿,又将许风打量一遍。

周衍好生不耐,差点就上脚踢他了,才听他道:“不知小兄弟怕不怕疼?若要重新续上右手的筋脉,得先将旧伤割开,把这蛊虫置于血肉之中,再辅以汤药调养,快则两三个月,慢则半年左右,即可初见成效。只是这蛊虫天生带毒,刚放进去时难以适应,可能会疼上几天。”

周衍一听要割开旧伤,已是皱起了眉头,再听说要把蛊虫放入许风体内,更是觉得不妥,转头道:“咱们换过一个大夫。”

“周大哥,”许风却道,“我想试上一试。”

徐神医为了那两张已经到手的银票,也来劝道:“江湖中人打打杀杀,这点小伤算得了什么?我看这小兄弟也不像娇生惯养之人,不会挨不住这点疼。”

周衍就问:“究竟是怎样疼法?”

“唔,就像……就像被小虫咬上几口而已。”

周衍见他目光闪躲,有些信不过他,对许风道:“这世上也不止这一个神医。”

“可是别的神医未必能治我的手,就算真的能治,也同样要费一番周折。”许风见周衍眉心紧蹙,不觉笑了一笑,说,“周大哥太着紧我了,其实看病吃药,哪有不受些疼的。”

徐神医见缝插针,忙附和道:“对对对,正是如此。我看小兄弟不如今日就住下来吧,好好休息一晚,等明日养足了精神,也好开始治病了。”

“是不是要付房钱?”

“哈哈哈,小兄弟真是聪明。”

“风弟……”

周衍还待再劝,但许风只说了一句话,就叫他的声音卡在了喉咙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周大哥不必担心,”许风低头瞧着自己的手,说,“再怎么疼法,也及不上我受伤那时。”

43

周衍如被人当面掴了一掌,半晌没再做声。

许风只当他是答应了,索性跟徐神医谈起房钱来。他既要留下治病,周衍当然也不会走,两间房的房钱可不便宜。

徐神医怕他犹豫,便道:“你们两人既是兄弟,只要一间房也够了。”

许风怔了怔,不由得回头望了周衍一眼,见他面无表情,脸上半点声色不露,也不知是什么意思。他自己将这事想了一回,记起除夕前夜,周衍在烛火下专注剪窗花的样子,不觉面上微热,终于道:“还是两间房罢。”

徐神医又得两笔银子进账,自是心绪甚佳,给周许二人安排好了房间,晚上又是一顿好酒好菜。

许风吃过了饭才发觉,周衍这一下午都沉默得很,他就在回房的路上问道:“我今日自作主张,可是惹得周大哥不快了?”

周衍不知在想什么心事,听了这话才回过神,定定看了许风一会儿,道:“医治的是你的手,自当照你的心意来。”

“其实找谁治病都是一样,只是周大哥为此事费了许多心思,我不想白跑一趟。”

“嗯,我明白。”

许风觉着周衍比平日更冷淡些,原想再同他说几句话的,却听周衍道:“明日还要治伤,你早些回房休息吧。”

许风张了张嘴,一时寻不出话头来,只好回了自己房间。他早上虽起得早,但毕竟换了个地方住,夜里睡得不怎么踏实。

朦朦胧胧中,觉得有人走到床前来,轻轻捏住了他的手腕,微凉手指抚过他手上蜈蚣似的疤痕,低不可闻地叹息一声。

这样寂静的夜里,这声音仿佛撞进他的心里来。

许风半梦半醒,隐约知道床前这人是谁,但怎么也睁不开眼睛。等他挣扎着叫了声“周大哥”,却是由梦里醒了过来,窗外的日头明晃晃的,天色已是大亮了。

许风有些儿失神,似乎仍记着梦里那声叹息声。

等他穿好了衣裳去找周衍,隔壁房间却是空的,后来到前厅一看,才知周衍早就起来了,正抓着徐神医说话。听他话中之意,直把许风当成了金玉堆的、翡翠做的,吃不得一点苦,受不得一点疼,徐神医赌咒发誓,担保许风绝无危险,他才放下心来。

徐神医在周衍的威胁下,好好准备了一番,又焚香沐浴了一回,才动手给许风治伤。右手上的旧伤被割开时,许风只觉得手腕一凉,一股尖锐的疼痛窜了上来。鲜红的血珠子冒出来,与当年鲜血淋漓的场景重叠在一处,许风咬了咬牙,身体还是克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周衍伸过一只手来,牢牢握住他的左手,只是那手心竟比他的更凉上几分。

徐神医用许风的血引出了瓷瓶中的蛊虫。那色彩斑斓的虫子在许风手上蠕动着,一点点爬到伤口处,钻进了血肉之中。

许风觉得一阵麻痒,忍不住捏起了拳头。徐神医忙按住他的手,往伤口上洒了些药粉,再迅速包扎起来,手法纯熟得很。看来他虽是见钱眼开,医术倒真是名不虚传。

“成啦。”徐神医虚擦了一把汗,道,“头两天会有些疼,等熬过去就好了。”

许风连连道谢。

周衍则又甩出一张银票,叫他赶紧去开药方。

徐神医笑嘻嘻地去了。

许风到了下午的时候,才知道这“有些疼”到底有多疼。起先确实只如被小虫咬了一口,微微有些刺痛,接着是第二口、第三口……到后来越来越多,成千上万、密密麻麻,犹如无数虫子在啃咬他的右手,既疼且痒。

许风是习武之人,一开始尚能忍耐,因怕周衍担心,也没有表现出来,可到了晚上吃饭时,已是脸色发白了。

周衍问起来时,他却推说没事:“昨夜没睡好,有些累了而已。”

周衍便送他回房休息,到了房门口又问:“可要我留下来陪你?”

许风失笑道:“周大哥当我是三岁孩童么?”

周衍仅是一笑。

那目光着实温柔,同月光一道落在许风脸上,旖旎得难以形容。

许风立在门口,竟有点舍不得走了,直到周衍出声催他,他才转身进了房间。一旦安静下来,那种被万千小虫啃噬的感觉便愈发鲜明起来。

许风忍了一个下午,这时终于支撑不住,合衣倒在了床上。他虽然疼得厉害,但神志仍是清醒的,知道周衍耳力极佳,因而强忍着没有出声。

他的右手几乎没了知觉,像是那蛊虫已经食尽了他的血肉,又钻到了骨头缝里去,既是疼痛入骨,又是奇痒无比。

虽不如当初受伤时那样疼,却比当时更加难挨。

许风在床上躺了一会儿,慢慢坐起身来,左手摸索着寻到伤口处,用指尖掐了下去——这一下用劲过猛,他疼得哆嗦了一下,整个人都蜷了起来,但总算压过了那种奇异的麻痒。

许风喘了喘气,额上冷汗涔涔,连背脊都被汗水浸湿了。但只片刻功夫,那蛊虫复又活跃起来,继续啃咬着他的血肉。

许风没有办法,只好再次按住右手的伤口,如此折腾了几回,包扎好的伤处渐渐印出了血痕。

屋内一片漆黑,这一夜还漫长得很。

许风停下来歇了歇,想下床倒杯水喝,可他身上的力气都用尽了,刚下床就觉脚下一软,竟是跌在了地上。

他听见“嘭”地一声响,眼前一阵天旋地转。似乎是过了很久,又似乎只是短短一瞬,再睁开眼时,屋里已经点起了蜡烛,有人抱着他坐回了床头。

许风的视线也是模糊的,开口道:“周大哥?”

“是我。”周衍用袖子拭了拭他额上的汗,问,“风弟,你怎么样?”

许风把右手往身后藏了藏,道:“没事,屋里太暗,我下床喝水时不小心摔了一跤。”

周衍一把捉住了他的手。

烛光昏暗,但一眼就可瞧见他伤口处渗出的血。

周衍面色一沉,问:“疼么?”

许风勉力笑了笑,说:“一点也不疼。”

周衍像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竟是受不住那疼的样子,忽然将他抱得更紧,道:“我让徐神医将蛊虫取出来,我们不治这伤了。”

“周大哥……”许风没有力气拦他,只断断续续道,“我不想……半途而废……”

“风弟!”

“已疼了半个晚上了,若这时取出蛊虫,岂非前功尽弃了?”

周衍拗不过许风,就把过错都怪在徐神医头上:“那姓徐的满嘴胡言,若非留着他的性命还有用……”

“周大哥……”

周衍哼了一声,道:“说说而已。”

又看着许风的手道:“我叫他过来瞧瞧你的伤。”

许风只是摇了摇头,迷迷糊糊道:“周大哥,别走……”

周衍听了这话,自是一动也动不得了。

不知是不是疼过了头,许风这时靠在他怀里,只觉身上轻飘飘的,竟没有先前那样难熬了。

周衍扯过被子来盖在他身上,说:“离天亮还早,你再睡会儿吧。”

许风“嗯”了一声,果然闭上了眼睛。只是刚要入睡,又被那疼痛拉扯回来。他于半睡半醒间,想了一些前尘往事,轻声道:“周大哥,我有没有跟你提过,我有一个失散多年的兄长?”

周衍抱着他的手一僵,说:“确实听你说起过。”

“周大哥一心想寻你的弟弟,我却从未去找过哥哥,你猜是为什么?”

“为何?”

许风半阖着双眼,过了许久才道:“当年冀中大旱,我爹娘在逃难的路上过世了,我跟着兄长颠沛流离,时常饥一顿饱一顿,有时几天也吃不上东西。过了这么多年,我连兄长的相貌也记不清了,唯有一件事记得清清楚楚。”

“什么事?”

“那一天……我记得那一天,我又饿了好几顿,实在是熬不住了,就爬进一户人家的院子里,偷了树上的果子吃。谁知那家养了两条大狗……凶霸霸的两条狗,立起来足有一人高,放了出来追着我们跑……我怕得很,拼命跑拼命跑……”

许风像是回到了那个时候,呼吸变得急促起来,道:“跑着跑着,我就摔在了地上。我疼得大哭起来,兄长把我从地上抱起来,对我说,‘别怕,阿弟接着往前跑,千万不要回头’。我没听他的话,我跑了几步回过头,看见兄长又冲了回去。我当时不明白为什么,后来才知道,他是为了救我,自己去引开那两条大狗了。这以后我再没见过他,这么些年了,我只记得他当时的背影。”

许风面白如纸,不知是因为蛊虫还是别的缘故,说:“我不敢去寻他,是因为不知他是生是死,我怕他那个时候就已经死了。”

“不会的。”周衍声音低得很,道,“他年纪比你大上许多,肯定是将那两条大狗打跑了。”

许风瞧着周衍道:“那兄长为什么没有回来找我?是不是怪我……丢下他一个人跑了?”

“怎么会?他必是另有苦衷,才不能跟你相认。”

周衍伸出手,想要碰一碰许风的脸,最后却只是轻轻落在他鬓边,道:“你是他弟弟,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他纵是为你赴汤蹈火,也是心甘情愿。”

楼主 陌夕云  发布于 2016-02-01 00:46:00 +0800 CST  
44

他说这番话时,神情与平日大不相同。

许风仿佛又陷入那个光怪陆离的梦里。他追着兄长的背影跑,那人回过头来,却变成了周大哥。

他心头一动,正待细看周衍的神色,周衍却移过手来,掌心慢慢覆在他眼睛上,说:“睡一会儿罢。”

许风确实倦得很了,听了这话后,很快就睡了过去。他在睡梦之中,模模糊糊地叫了声:“周大哥……”

接着又说:“哥哥,好疼。”

他听见有人在耳边道:“别怕,很快就不疼了。”

声音动听得很,不知是他的兄长,还是他的周大哥。

许风这一觉睡得自然不安稳,时睡时醒的,恍惚间看见自己落进了满是虫子的洞穴里,身上的血肉已被啃啮干净,只剩下一副骨架子。他吃了一惊,这才知道自己仍在梦里。

天快亮的时候,有人在他屋里进进出出。接着又由屋外传来了说话声,许风听出那是徐神医的声音。

“哎哟,哎哟,大侠饶命!”

“谁是大侠?”

“那……好汉饶命?”

“……”

“啊啊啊,疼疼疼!”

“说吧,到底有没有办法……”

“有有有!我刚刚想到了一个法子……”

后面的声音渐渐低下去,许风也就听不清了。不知过了多久,有人走到他的床头来,低声叫他的名字。许风很想应声,却怎么也睁不开眼睛。那人便在床边坐下来,用手托起许风的背。

许风稍微一动就忍不住喊疼。

那人将冰凉的药碗凑过来,说:“喝了药就没事了。”

许风虽未完全清醒,心中却对这人信任得很,不由得张嘴喝了一小口药。药汁非但极苦,且带着一股浓重的腥味,许风被呛了一下,几乎咽不下去。

那人的手掌抚过他的背脊,仍是低声哄他喝药。

许风给他这么哄着,只觉心里软得不行,果然就着他的手,听话地将剩下的药喝完了。说来也怪,这药喝下去之后,手上的剧痛确实缓解许多,先前在他体内肆虐的虫子,竟如潮水般褪去了。

那人让他躺回床上,轻轻掖好被子。

许风总算沉沉地睡了一觉。

他这一觉直睡到第二天下午,醒来时日头正好,暖洋洋地由窗外照进来。他抬了抬手,发现右手的伤已重新包扎过了,除了有些刺痛之外,并无任何不妥,昨夜的种种煎熬,直如梦境一般。

许风正自疑惑,却听屋内有人道:“醒了?刚好可以起来吃药。”

许风见不是周衍的声音,不觉吃了一惊,起身一看,在他屋里的却是徐神医。徐神医将一碗黑乎乎的药汁端到他面前来,说:“刚煎好的药,趁热喝了吧。”

许风接过来一闻,跟昨晚的药一样,有一股冲鼻的腥味,叫人难以下咽。但毕竟是治病的良药,他憋了一口气,仰头喝尽了碗里的药。

喝完后就问:“我大哥呢?”

徐神医苦着脸道:“你那大哥是强盗头子么?三更半夜的把我从床上拖起来,逼着我给你治病,还说若是治不好,就要拆了我这宅子。我行医治病这么多年,从未见过这样蛮横无理的人。”

许风瞧他脸色,真比昨日憔悴不少,想是周衍去寻他晦气了,忙向他道了歉,说:“我大哥也是担心我的病,情急之下失了礼数,还望神医海涵。”

徐神医倒不来为难他,只小声嘀咕道:“我瞧过的病人成百上千,可没见过哪个当大哥的这般紧张弟弟。”

许风面上一红,又问了遍:“我大哥在哪儿?我叫他来给神医你赔礼道歉。”

徐神医连连摆手:“不必啦,他不来找我算账,已是谢天谢地了。他这会儿在隔壁睡着,一时半会儿怕是醒不过来了。”

“我大哥怎么了?”

“你是没瞧见他昨夜那凶神恶煞的劲儿,非要我想法子缓解你身上的蛊虫之毒,我被逼无奈,只好把珍藏的宝贝给了他……”徐神医唉声叹气,显是心疼得要命。

许风问:“是什么东西?给我吃下去了吗?”

“是蛊虫,被你那大哥吃了下去。”

“又是蛊虫?”

“我当初呕心沥血、千辛万苦弄到的蛊虫原是一对,雌蛊毒性温和,就是放入你体内的那一只,雄蛊的毒性却要霸道得多,一不小心就会伤人性命,所以从未拿来救人。”

“那我大哥……为何……”

“他服下雄蛊后,再取血入药,方能压制你体内的雌蛊之毒。”

许风手中还拿着那只药碗,听了这话,手不禁一颤,药碗就跌在地上摔了个粉碎。残留在碗底的药汁带着点暗红,可不就是一抹血色?

许风的双目似被这颜色刺痛,怔怔的问:“那我昨夜和今日所吃的药……?”

徐神医道:“正是如此制成。”

许风一下呆在那里。

徐神医接着道:“这蛊毒发作起来再怎么痛苦,熬上几天也就过去了,如今他非要替你受虫毒之苦,白白地折腾一番,到最后还不是要我来救治?”

许风一句话也没听进去,掀开被子下了床,连鞋子也顾不得穿就跑去了隔壁。一推开门,就见周衍躺在床上。

许风原本跑得那么急,一颗心像要从胸口跳出来,待瞧见床上那人时,却又安静了下来,情不自禁地放慢脚步,一步步走到周衍身边去。

周衍双目紧闭,虽在熟睡之中,眉头也是微微皱着。

许风昨晚刚受了蛊虫的折磨,自然知道是何等难熬,何况那雄蛊的毒性还要更加厉害。他抓起周衍的手一看,见他腕上同样缠了白布,隐约可见底下交错的伤痕,想是为了取血入药自己划伤的。

许风瞧得眼睛也红起来,想起昨夜那碗带着血腥味的药,再想起周衍是如何哄他喝药的,心中又甜又苦,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他那兄长肯不肯为他赴汤蹈火尚且不知,他的周大哥……却是肯的。

许风靠在床头,低声道:“我跟周大哥不过是结义兄弟,周大哥何必如此待我?”

周衍睡得正熟,当然无法答他。

许风便一直在床边守着。

这一个下午过得飞快,天色很快就暗了下去。屋里没有点上蜡烛,几乎就是一片漆黑。

许风同一个姿势维持得太久,半边身体都已经僵麻了,他调整一下位置,离得周衍更近一些。虽是在黑暗中,但他早将周衍的面孔瞧过千万遍,一样样都刻在了心上,知道哪儿是他的眼睛,哪儿是他的鼻子,哪儿是他的嘴唇……他一双眼睛生得最好看,眼光里透着点漫不经心的神气,像盛着窗外薄薄的雾气。

许风瞧得出神,不由自主地低下头去,嘴唇轻轻贴上了他的唇。

楼主 陌夕云  发布于 2016-02-01 00:48:00 +0800 CST  
总算贴到目前的更新了,大家一起来和楼主蹲坑里等更吧!楼主会尽量第一时间把更新贴过来滴

楼主 陌夕云  发布于 2016-02-01 00:49:00 +0800 CST  
坑底的小伙伴们你们还好吗


45

屋里安静得针落可闻。

许风唇上传来温热的触觉,像他儿时眼馋了许久的糖,终于有一日尝到了滋味,甜得直透到心里去。

但只短短一瞬,他就猛地回过神来,意识到了自己在做什么。

他……亲了周衍……

许风被这念头吓了一跳,急忙直起身来,不料身体向后一仰,竟是“扑”的一声跌坐在了地上。

床上之人似被这声音惊动,梦呓般的低语了一句:“风弟……”

许风冷汗直下,唯恐周衍醒转过来。他屏息等了半日,见床上再无动静,才算放下心来,但想到自己方才所为,却不敢再呆下去了,僵硬的手脚一恢复知觉,他就站起身来,摸黑跑出了房间。

夜深人静,府里早已无人走动了。

许风一个人在院里走了几圈,狂跳不已的心才慢慢平复下来,只唇上还残留着一点似有若无的甜味。

他究竟是中了什么邪,怎么会做出那等事来?是因了蛊虫的关系,还是他对周大哥……?

许风心中隐隐知道答案,却又不敢深想下去。他冷静下来之后,才想起周衍仍在昏睡之中,夜里若没人守着,怕是连一口水也喝不上。他定了定神,将那些千回百转的心思收起来,重新折回了周衍房里。

他一进去就点起了蜡烛,烛光跳跃不定,照亮了周衍的脸。许风从前与他朝夕相处,并未觉得如何不同,这时见了他熟睡模样,却觉心头一热,有些儿口干舌燥。桌上原有一壶茶水,早已放的凉了,他仰起头来一气灌了下去,这才压下了一点火气。

喝完水后,他去外头重烧了一壶热茶,因怕冬日里水凉得快,就用衣裳裹了藏在怀里。不过他这次没再守在床边了,只在桌旁坐着,目光朝周衍面上一扫,又立刻转了开去。

许风身体本就没有痊愈,这时候万籁俱寂,不禁有些困倦起来,头一点一点的,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他睡得不沉,朦胧中感觉有人往他身上披了件衣服,便即惊醒过来。睁眼一看,见桌上的蜡烛已快烧尽了,周衍正坐在旁边,借着微弱的烛光望着他,也不知这样看了多久。

许风与他双目一对,差点忘了如何开口说话,隔了一会儿才道:“周大哥,你、你醒了?”

“嗯,”周衍眉眼间难得露出点倦色,道,“你怎么睡在这儿?”

“我怕周大哥醒来要水喝。”

许风想起藏在怀里的那壶水,取出来一摸,犹有一点温热,就倒了杯水给周衍。

周衍接了杯子,却并不喝水,只是问:“你的手还疼么?”

“早已好了。”

周衍道:“那庸医……嗯,那神医还算有点本事。”

许风道:“周大哥自愿替我受罪,哪有不好的道理?”

语气中颇有责怪之意。

周衍微微一笑,说:“我内功比你强些,这点蛊虫之毒,自能压制下去。”

“可我听徐神医说,雄蛊的毒性更为剧烈……”

周衍直到这时才喝了杯中的水,将杯子递回去时,却连许风的手一道握住了,低声自语道:“比起你受的伤来,这又算得了什么?”

许风的手给他这么握着,竟微微有些发痒,仿佛那蛊虫又活跃起来,这回却不在他手上作怪了,反而一个劲地往他心里钻。许风试着动了动手,却被周衍牢牢握着,怎么也挣不开,只好转了话头,问起他的身体来。

周衍自然只说无碍。

许风同他说了一会儿话,眼神却始终飘在别处,并不敢看他的脸。

周衍很快就发觉了,登时面色微变,抬手摸上自己的脸问:“可是我的脸有何不妥?”

“没有。”

“那你为什么低着头说话?”

许风无可奈何,只得抬起头来,朝他面上一望,道:“周大哥的脸好得很。”

他既看了一眼,就忍不住再贪看第二眼,直把周衍瞧了个仔细,道:“嗯,周大哥的脸……好看得很……”

周衍不觉一怔。

许风自知失言,霍地一下站起身来。“周大哥睡了一天,什么东西也没吃过,这会儿想必是饿了,我去厨房做些吃的来。”

说完就转身出了房门。

被外头的冷风一吹,许风才觉得面上的热意消退,总算清醒了些。他手脚快得很,不多时就煮好了一锅粥,端回房来跟周衍分着吃了。

吃完粥后天还未亮,周衍重新躺回了床上,又叫许风回房休息。

许风非要留下来陪他。

周衍想了想,干脆将被子一掀,道:“风弟,你也上来睡罢。”

“什么?”

“反正太快亮了,先凑合着歇一歇。”

许风坚决不肯,因怕周衍来拉他,手紧紧扒着桌沿不放。

周衍见他如此,心中好生不解,但劝了几次也没用,便由得他去了。

第二天醒来时,许风在桌上趴得腰酸背痛,周衍的精神倒是好了许多。徐神医一大早就过来了,照例取周衍的血入药。

周衍自己拿了匕首,往手上重重一划,手腕上顿时又添一道鲜红的伤痕。

许风瞧得眼皮直跳。他知道了这药的来历,哪里还喝得下去?只是怕浪费了周衍这一番心血,才勉强咽进了嘴里。

吃过药后,许风就问徐神医道:“我大哥的身体要不要紧?”

“公子内力深厚,并无性命之忧。”

“我已喝了两天药了,右手也不觉得疼了,是不是可以将我大哥体内的蛊虫取出来了?”

“这个……”徐神医支支吾吾道,“此事……”

“怎么?是有何为难之处吗?”

徐神医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周衍也不做声,只轻轻咳嗽一下。

徐神医立时改了口风,道:“没有没有,明日再吃一副药就成了。”

许风仍有些疑心,待徐神医一走,就问周衍:“周大哥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怎么会?”周衍神情自若,道,“是那姓徐的又想骗些银子而已。”

许风想起徐神医平日的行径,倒确实是这么回事,也就没再追问了。他次日又喝了一碗腥气十足的药,随后徐神医就改了药方,果然没再用周衍的血入药。

只是自那一夜之后,许风再跟周衍相处起来,却不似从前那般轻松自在了,甚至会有意无意地避着周衍。

转眼到了正月初十,离元宵节也没差着几天了。许风早上陪周衍吃了饭,下午就找了个借口,一头扎进了书房里。

徐神医的藏书多是一些医经药谱,许风平日是绝无兴趣的,这时候却挑了一本,认认真真地翻阅起来。他看到一半时,突然听见有人问:“在看什么?”

许风吓了一跳,连忙将手中的书阖上了,回头见是徐神医,方才松了口气。

“原来是徐神医。”

徐神医好笑道:“不然你以为是谁?”

许风只是笑笑,没把他心里想的那个人说出来。

徐神医却问:“怎么只有你一个人?你那个大哥呢?没跟在一块?”

许风嘴里发苦,说:“再要好的兄弟,也不能整日形影不离吧?”

“也对,”徐神医连连点头,“我瞧你那大哥就是太着紧你了,竟然……”

他话说到一半就顿住了,没再说下去。

许风正想着自己的心事,倒也没有留神。他将手中的书翻了又翻,压低声音道:“徐神医医术高明,且又见多识广,不知能不能治那种病?”

“什么病?”

“就是……”许风犹豫许久,终于将那几个字说出来,“断袖之癖。”

楼主 陌夕云  发布于 2016-02-03 23:56:00 +0800 CST  
46

“咳咳咳……”

徐神医闻言,不知被什么给呛着了,狠狠咳嗽了一番。但他不愧是见惯了大风大浪的人,很快就平静下来,目光往许风身上一溜,做了个数钱的手势。

许风早已摸透他的性子了,知道他是不见钱财不出力,因此主动奉上自己辛苦攒下来的几两银子。

徐神医不拘多寡,收了钱就好说话,略一沉吟道:“你说的这个病,能治,也不能治。”

“这是何意?”

“病在腠理、病在肌肤、病在肠胃,皆可治也,唯病在骨髓,则药石罔效。”

许风一听就明白他的意思了,一时只觉心中惶惶,问:“那如何得知……一个人病到了何种程度?”

“这人究竟病得有多重,”徐神医像是已然看穿了许风的心事,慢腾腾道,“他自己不该最清楚么?”

许风浑身一震。

徐神医接着道:“这人若自觉病得不重,大可来找我诊脉开方。”

说完将那几两银子收进怀里,哼着小曲走了。只留下许风一个人站在书房里,觉得手脚俱是冰凉。

他是病在腠理?

还是……病在骨髓?

许风手里还捏着那本医术,却是一个字也看不进去,又在书房呆了会儿,便回了自己房间。

他走到半道上,远远就看见周衍站在他房门口,似在等他回来。两人打了个照面,许风也不好再低头避过了,只好迎上去道:“周大哥。”

周衍应了一声,抱着胳膊瞧着他。

许风被他瞧得不自在起来,瞥见他鞋上沾了些尘土,便问:“周大哥出门了?”

周衍道:“出去办点事。”

说着将一包东西塞进他怀里。

许风打开来一看,是一包松子糖。他取了颗糖放进嘴里,那味道真是甜,甜得过了头,甚至泛起了丝丝苦味。

许风吃着那糖,苦得皱起眉头来,听见周衍问他:“你一下午去了哪里?”

“我闲着没事,在书房里看书。”

“风弟,”周衍看了他片刻,问,“你是不是在躲着我?”

许风心一跳,道:“怎么会?周大哥何出此言?”

“没有吗?”

“当然,我……”许风看了看自己的右手,找一个借口道,“我这几日是想着,等将来治好了右手,又要换成右手使剑,也不知能不能练好周大哥教我的剑法。”

周衍眸色沉沉,不知是信还是不信,只温言道:“你必然是练得好的。”

两人又说了几句话,许风推说累了,想要回房休息,周衍却叫住他道:“风弟。”

“什么?”

“过几日就是元宵节了,我说过要陪你去看灯的。”

许风身形一顿,记起确实有这么一回事。别的他都可躲着,只这一桩却是躲不过的,只好硬着头皮道:“嗯,到时候我跟周大哥一起去。”

说完就逃也似的进了房间。

他连晚饭也没吃,早早就上床睡了,但因记着徐神医那番话,翻来覆去地怎么也睡不着。

他想起从前在山上的时候,师兄弟们说起将来娶媳妇的事,他也曾幻想过娶个温婉贤淑的娘子。后来……后来进了极乐宫,他才知道原来男子之间也能行夫妻之事。

他虽然逃了出来,但毕竟在那淫窟里呆了三年,又被人那般淫辱过,如何再跟女子在一起?偏巧此时遇上了周衍,周大哥拿他当亲弟弟一般,时时刻刻护着他,他便不自觉地动了心。

他被极乐宫的魔头所害,染上了这等怪病,这一辈子已是毁了,却不能再害了周大哥。

许风打定主意,明日就去找徐神医开药来吃。

他右手早不觉得疼了,这时却觉得五脏六腑都搅在一处,比蛊毒发作时更为难受。他用胳膊遮着眼睛,压抑地、小声地叫了声:“周大哥……”

叫过之后,旋即清醒过来,张嘴死死咬住自己的手背,再没发出半点声音。

这一夜许风几乎没有睡过,第二天一早就去找徐神医诊脉了。只是他攒的钱都已花尽,只能在徐神医那儿赊账。

徐神医没见着真金白银,治起病来也就敷衍得很,随便给许风把了把脉,开了一副方子给他,道:“我开的都是宁神静气的药,你那断袖子的毛病若是发作起来,觉得心浮气躁、面红耳热、魂不守舍时,可以服下此药,或能缓解一二。”

许风料不到徐神医如此厉害,连他的病症也知晓得一清二楚,忙伸手接过了药方。他接下来照着方子吃了几天药,成效尚未得见,元宵节倒是到了。

许风早听说临安繁华,但一进城就赶着去救慕容飞,后来又在徐神医处治手,并未好好逛过。这天夜里跟周衍一块出了门,才知道什么是人山人海、万人空巷。

街上处处点着花灯,各式灯彩瞧得人目不暇接,又有演傀儡戏的和拍番鼓的混迹其中,耳边尽是喧哗嬉笑之声。

许风瞧见什么都觉得新鲜,先是看了会儿戏,然后又去瞧别人猜灯谜。其中有一盏琉璃灯,听闻是从宫里传出来的样式,格外得绚丽夺目,不过那灯谜也难,一时无人猜中。

许风正想多看几眼,却被人潮推着走了。街上人头攒动,到哪儿都是人挤着人、肩擦着肩,周衍与许风挨得极近,好几次手背都撞着了他的手。

许风心如擂鼓,徐神医形容的那几样病症他都一一对上了,十分懊悔出门前没吃上一副药。

这时迎面冲来一队人,穿着花花绿绿的戏服,脚踩着高跷,一下把人潮冲散了。许风被撞得东倒西歪,亏得有武功在身,才勉强稳住了身形,但是等他回头一看,却不见了周衍的身影。

“周大哥!”

许风大叫一声,那声音即刻淹没在了喧闹声中。

人潮重新汇聚起来,继续推着他往前走去。许风频频回头,四处寻觅周衍的踪迹。他眼力也算上佳,这时竟怎么也寻不着周大哥了。

这一夜的临安城灯火通明,人人脸上都洋溢着喜气。许风身处其中,却急得出了一头汗。

他仿佛回到了年幼时,与兄长两个人相依为命,原以为一辈子也不会分离的,但那一日他听兄长的话一直一直往前跑,等到回过头时,那个人已经消失不见了。

此后人海茫茫,再无相见之期。

“周大哥!”

许风喊得声嘶力竭,偶一回头,却瞥见了那盏琉璃灯。那灯晶莹剔透,于近处看,愈发显得光华耀目。

许风呆了一下,怔怔瞧着那灯。

提着灯的人一步步走过来,将那盏灯递到他眼前,道:“拿着。”

许风慢慢抬起视线,见那人眼中流光溢彩,正倒映着煌煌灯火。

四周的声音霎时消失不见,安静得犹如那一夜,他轻轻吻上周衍的唇。只这一刻,许风心中忽然明白,他已病入膏肓,世上再无药石可救。

楼主 陌夕云  发布于 2016-02-06 01:41:00 +0800 CST  
大半夜刷到了掉落!不能更开心!
弟弟已经彻底陷下去了,哥哥一脸懵逼
坑底的小伙伴们我来送温暖啦,大家晚安安

楼主 陌夕云  发布于 2016-02-06 01:42:00 +0800 CST  
47

周衍见许风一直没接那盏琉璃灯,便问:“怎么?你不喜欢这灯?”

“喜欢……”许风的眼睛始终望着周衍,道,“我喜欢得很。”

他一面伸手接过那灯,一面问:“周大哥猜着灯谜了吗?”

“没有。”

“那这灯……”

“花钱买的。”

许风笑了笑,瞧着四周来来往往的人群道:“人太多,我怕又跟周大哥走散了。”

周衍手腕一翻,一下握牢他的手,道:“这回不会再丢了。”

许风任由他这么握着,没再挣开那只手。

两人提了灯,随着人潮接着往前走。一路上所见的灯彩,很有一些精美绝伦、巧夺天工的,但许风看遍风光,只觉没有哪一盏及得上他已握在手中的。

灯会从昏达旦,到天明时方散。许风头一回见识这样热闹的场面,虽是习武之人,但是被人群推来挤去,还是累得够呛。

周衍便松开他的手,弯下`身道:“我背你回去。”

“周大哥……”

周衍不容他拒绝,直接说:“上来。”

许风心中知道不妥,身体却自己动起来,不由自主地上前一步,慢慢伏到他背上去。

天还没亮透,周衍怕颠着了许风,并没有走得太快,只踏着那一点熹微的晨光,稳稳当当地往前走着。

许风在他耳边道:“周大哥,其实我自己走得动路。”

“我知道。”周衍回眸看他,眼中犹有昨夜的一点辉芒,温言道,“我就是想背着你走一会儿。”

许风的胸膛紧贴在他宽阔的背脊上,烫得像是要烧起来。日光穿破云层,斜斜打在周衍的侧脸上,许风用目光将那面容描摹一遍,却不敢贴得太近,只那么趴在他肩头,心中盼望这一条路越长越好。

琉璃灯渐渐熄灭,天色彻底亮起来时,两人终于回了徐府。许风一夜未睡,不禁哈欠连连,周衍跟他一块吃了早饭,便催着他回房休息。

许风进了自己房间,一时却又睡不着了,将那盏琉璃灯放在桌上,满心欢喜的看了又看,直到眼皮酸得不行,才将灯挂至床头,瞧着那琉璃灯罩上的花纹入睡了。

出了正月十五,就算是过完年了,一切又恢复如常。许风自打明白了自己的心意,就没再刻意避着周衍,连徐神医开的那副药也不吃了。

徐神医原指望在他身上赚点小钱,这一来倒是落空了。不过许风的右手还未痊愈,仍吃着调理身体的药方。到了月底的时候,徐神医另给他换了几味药,尝起来略带了些涩味。

许风觉着奇怪,徐神医只说不要紧:“那蛊虫已在你体内呆了一个月,也该起些效用了,所以换了副药性温和的方子,再吃上几个月就好了。”

许风便照旧吃着那药。

他一直没放下习武之事,每日勤练不辍,周衍闲来无事,就在旁指点一二。从前在镇上隐居的时候,周衍偶尔会同许风过上几招,自从到了徐神医府上,倒是没见他再出过手了。

许风心想定是自己武功不济,跟周大哥差得太远的缘故,因此练得愈发刻苦。这日他在院子中练剑,周衍在旁边的凉亭里瞧着,待他一套剑法使完,转身去寻周大哥时,却见周衍已经靠在桌边睡着了。

许风收了剑,轻手轻脚的走过去,见周衍睡得正熟,又是初春时节,微风徐徐拂过,吹在身上暖洋洋的,也就没有出声叫他。

院子里的几株梅花都已开了,闻得着一丝似有若无的香气,许风一手支着下颔,在这融融春光里坐了一阵。他觑着四下无人,又见周衍的手放在桌上,便悄悄凑近了些,将自己的手覆了上去。
手指略微一弯,就勾住了周衍的手。

双手相扣,许风觉得指尖有些发麻,嘴角却不自觉地泛起了笑意。

但只过了片刻,他就察觉不对,忙收回手来,撩起了周衍的衣袖。周衍手腕上缠着一圈白布,是当初取血入药时缠上的,难道过了一个月之久,这伤还没有好?

许风心下生疑,干脆将那白布解开了,定睛一看,只见周衍手腕上伤疤纵横,其中有几处皮肉外翻、异常狰狞,赫然是新鲜的伤痕!

许风也是受过伤的人,知道这伤绝非一个月前留下的,最早也是昨日,甚至……就是今天早上……

周大哥怎么会受伤的?

许风惊愕不已,胳膊往后一撞,把桌上的茶杯撞落在地。

周衍听见这声响,猛地从睡梦中惊醒过来。他一时仍未清醒,盯着许风看了会儿,才微微一笑,道:“怎么?剑法已经练完了?”

一低头见许风握着自己的手,立刻神色一变,用衣袖掩住了手上的伤。

许风将一切看在眼里,问:“周大哥怎么受伤的?”

周衍揉了揉眉心,说:“前几日不小心……”

“这伤分明是用刀子划的,岂会是不小心?周大哥为何弄伤自己?难道……”许风想起近日吃的药换了方子,眼皮重重一跳,“难道我这几天吃的药……又用了周大哥的血?”

周衍没有否认,只说:“一点小伤,过几日就好了。”

“药……你的血……”许风将事情前后一想,登时明白过来,问,“那蛊虫是不是仍在你体内?”

周衍避而不答,算是默认了。

难怪徐神医提起此事时支支吾吾,原来他从未将那蛊虫取走!

许风想到这里,倏地记起一事,抬掌朝周衍肩头拍去。

周衍何等武功,平日与许风过招,连衣角也不会给他碰着一片,这时却是避也不避,只听“扑”的一声,那一掌正打在他肩头上。

许风呆了一呆,心中犹如掀起了惊涛骇浪,双眼直盯着周衍,一字一字道:“周大哥最近不肯同我过招,是不是因为你根本使不出内力来?”

周衍叹了口气,握住许风打在自己肩上的那只手,道:“只是暂时用内力压制住蛊虫而已。”

“为什么?”

“上回虽用我的血入药,解了你体内的虫毒,但这毒每隔一个月就会发作一次。所以我跟徐神医商议了一下,仍将雄蛊养在我体内,待治好了你的手伤,再取出来不迟。”

原来如此。

原来这就是徐神医和周衍瞒着他的事。

为了治他的伤,他的周大哥宁愿连武功也不要了。还有元宵那日,他用这样的身体背着他走了那么长的路……

许风胸口发闷,起身道:“我去找徐神医,让他马上把蛊虫取出来。”

“风弟,你的手……”

“不治了。”

“风弟!”

周衍捉住许风的一手,用力将他拽了回来。许风未有提防,一下撞进了他怀里。

周衍怕他去找徐神医,索性抱着他不放,道:“此时半途而废,先前那些苦不都白吃了?何况这蛊虫也不是说取就能取出来的。如今……我的血就是你的解药。”

许风听了这话,顿觉心中一阵甜蜜又一阵苦涩。他深深吸一口气,道:“错了。”

“什么?”

“周大哥……”

他离得周衍那么近,只是一抬头,就亲上了周衍的嘴角。他的唇微微发颤,连声音也是颤抖的,说:“周大哥才是我的解药。”

楼主 陌夕云  发布于 2016-02-16 23:50:00 +0800 CST  
【传说中的标签楼】
终于更了,再不更楼主就要被活埋了……
感谢楼上帮我贴文的GN,为了避免重复和影响只看楼主的GN,楼主已经把那个删掉啦么么哒
LZ是个时差党,每天国内时间的下午和晚上不会在,所以如果作者这个时间贴文的话LZ会慢一点
不过楼主会在看到更新的第一时间把文贴过来哒,谢谢大家支持!
求放过

楼主 陌夕云  发布于 2016-02-16 23:53:00 +0800 CST  
48

许风说完这句话后,觉得将全身的力气都用尽了,若非周衍的手还环在他腰上,他几乎站立不住。

但周衍很快就收回了那只手,手指按上刚被他亲吻过的地方,愕然道:“这是……什么意思?”

许风知道自己瞒不过去。他也从未打算瞒上一辈子,虽然明知道不应该,但他喜欢周衍的心意坦坦荡荡、绝无虚假,即使是错的,他也认了。

他直视着周衍的双眼,终于道:“我对周大哥……”

“风弟,”周衍狠狠擦了擦嘴角,打断他道,“我从来都当你是亲弟弟一般。”

许风咬了咬牙,还是坚持着、断断续续道:“我知道,可是我……喜欢周大哥……”

闻言,周衍狠狠一震,样子竟有几分狼狈。他见许风离得甚近,不由得伸手一拂,将他推了开去。

许风未有防备,被他推得倒退一步,撞在了身后的石桌上。这一下撞得也不甚重,他却觉得不知从何处窜上来一股剧痛,疼得他脸都白了。

周衍神色一动,似是想要扶他,但那手伸了伸,又一点点收了回去。他紧紧盯着许风,眸中情绪瞬息万变,最终却只化做了全然的冷漠,声音冷硬得如同未曾融化的冰雪:“你在说什么胡话?哪个当弟弟的会对兄长动这等心思?”

许风如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凉水,连手心也是凉的。

周衍别过头去,避开了他的目光,道:“既然剑法已经练完,那我先回房了。你……”

他匆匆扫了许风一眼,又立刻收回了视线,看着别处说:“你也莫再胡思乱想了。”

说罢转身走出了亭子。

许风追了两步,再慢慢停下来,手撑着桌沿坐了回去。外头日头高挂,仍是春意融融,他却一丝暖意也不觉得了,只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嘴唇。

他虽尝到了解药的滋味,却并未解得相思之毒。

许风在园中呆坐了一下午,直到天色完全暗下去时,他才惊醒过来,收拾心神转回了屋内。

每日吃饭的时辰,周衍总不会错过的,这日却迟迟没有现身,只得许风跟徐神医两个人在前厅吃饭。连徐神医都觉得奇怪,忍不住问了一句。

许风总不能说是自己断袖子的毛病吓跑了周大哥吧?只好随便捏个借口糊弄了过去。

徐神医若有所思,但也没有多问,倒是许风问起他蛊虫之事。此事既已揭穿,徐神医也不再隐瞒,老老实实将事情交待了。他的说辞也跟周衍差不多,无非是许风体内的虫毒每月发作一次,唯有周衍的血才能压制,而周衍武功高强,这么做并无性命之忧,顶多就是暂时不能动武而已。

徐神医说得轻描淡写,许风却知道对一个武林高手来说了,失了内力是何等危险的一件事,万一他的对头找上门来,岂非毫无自保之力?

许风心中五味杂陈,周衍越是这样待他,他就陷得越深,可是周大哥……对他唯有手足之情。

许风想到这里,觉得那小虫子又在他胸口作怪了,他忙将这些微的刺痛按了下去,问徐神医道:“能不能现在就取出周大哥体内的蛊虫?”

“唔,要取出来也行,只怕你那周大哥不肯。”

“我会想法子说服他的。”

许风虽是这般打算,却不料接下来几日,他根本没机会同周衍说上话。前些日子他避着周衍时,好歹还会寻些借口,周衍却避他避得光明正大。他有心在房门口堵他,周衍也可以整整一日关在屋里,摆明了不想搭理他。

两人住在一个屋檐下,竟是跟陌路人没什么两样。

许风回想起那日,周衍拂袖而去,显是气得不轻,但既然这般厌恶他,又何必留在徐神医处陪他治伤?何必用自己的血做他解药,死活不肯取出蛊虫?

许风那套剑法原本已练得像模像样了,可惜这几日心烦意乱,又给耽搁了下来。这日他在园内胡乱使了几剑,忽见徐神医手下那个青衣小童过来寻他,说是有一位公子登门造访,自称是他的朋友。

许风好生奇怪,心想他孑然一身,在这临安城里又能有什么朋友?

他随青衣小童出去一看,只见门外是一个年轻公子,坐在高头大马上,穿一袭白色衫子,腰间系一条赤金腰带,发冠上镶着颗拇指大的明珠,映得他容色如玉、顾盼神飞,一见着许风的面,就笑吟吟道:“许兄弟,好久不见了。”

“慕容公子。”

许风虽不是贪爱美色之人,但乍见慕容飞,还是觉得眼前一亮,心中烦闷之意顿时消减不少,问:“你怎么来了?”

“我在家中过完了年,自然就来寻你了。”慕容飞翻身下马,走过来道,“我去你们以前的住处扑了个空,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打听到这里。”

两人叙了会儿话,慕容飞就拉着许风去街上转悠。许风本来没打算结交慕容飞这个朋友,但见他如此热心,却是盛情难却。他原想跟周衍知会一声的,不过想到自己就算去敲门那人也不会应声,就没多费这个事,只交代了青衣小童几句,便跟慕容飞一道走了。

刚开年,城里的街市正热闹着,两人一面走一面说话。慕容飞听说徐神医用蛊虫给许风治伤,立刻大摇其头,道:“这神医稀奇古怪的,也不知靠不靠得住。其实苏州城也有不少名医,你不如跟我回苏州去,我将全城的名医抓来……不,请来给你治病。”

许风笑着谢过他的好意,道:“不用了,我周大哥……”

他提到周大哥这几个字,脸上的笑容就淡了下去,没能把话说完。

倒是慕容飞问他:“说到你那周大哥,他不是跟你形影不离吗?今日怎么没见着他?”

许风勉强弯了弯嘴角,说:“再好的兄弟,那也只是兄弟,怎么可能日日呆在一起?我、我今日也没见过他。”

慕容飞不疑有他,说:“你那周大哥来头不小,想必另外有事要忙。不过他不在也好,省得动不动就拿眼睛瞪我。”

说着说着,路过街边一家书铺,许风正想进去瞧瞧,慕容却顿住了脚步,压低声音道:“有些不对劲。”

“怎么了?”

“咱们像是被人缀上了。”

许风毫无所觉,但慕容飞的功夫比他高些,想来是不会错的。

“是什么人?会不会是……”他头一个想到的就是极乐宫的人。

慕容飞皱了皱眉头,旋即舒展开来,道:“别怕,应该是我爹派来的。”

“你爹?”

“我爹非要让我成亲,我不答应,就自己偷跑出来了。”

“慕容公子还未成亲吗?我记得令妹就快出嫁了。”

“我就算要娶,也只娶喜欢的人。”慕容飞冲许风眨眨眼睛,道,“许兄弟,你在这儿等着,我去打发了他们。”

说完一个旋身,一阵风似地跑进了人群里。

许风怕他出事,连忙追了上去。他追着慕容飞跑过一个拐角,见是一条小巷子,巷内空无一人,只慕容飞一个人呆呆站着。

许风上前一步,拍了下他的肩膀,叫道:“慕容公子。”

慕容飞像是吓了一跳,回过头来瞧见是他,才算松了口气,又似乎有些儿怅然。

许风怕他着了道儿,问:“慕容公子,你没事吧?”

“没事,”慕容飞仍有些怔怔的,望着前方道,“我刚才……似乎瞧见一个熟人。”

“什么人?”

“是……”慕容飞顿了顿,喃喃自语道,“不,不可能,应当是我看错了,他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他嘴上这么说着,之后却有点心不在焉起来。再加上那暗中跟着他们的人一直没找到,也不知是敌是友,两人也就没有了闲逛的兴致,在街边找家酒馆吃了顿饭,就各自回府了。

许风回去时天色已经暗了,他想了想,还是先去敲了周衍的房门。

“周大哥。”

许风知道周衍就在屋里,但始终无人应声。他又敲了敲门,道:“我买了些点心回来,你要不要尝尝?”

周衍还是没有出声。

许风等了许久,久到手里的点心都被夜风吹凉了,他才弯腰把东西放在门外,转身往自己房间走。

这时却听“吱呀”一声,周衍的房门开了。

许风又惊又喜,回头道:“周大哥!”

周衍的屋里没有点灯,他站在门口,长身玉立,只一点月光照亮他的脸。

数日不见,许风总觉得他瘦了些,因在夜色中,那眼神也就格外幽深,一时叫人捉摸不透。许风原本有许多话要说,真正见了他面,反而说不出来了。

周衍看了看放在地上的点心,问:“你今日出门了?”

“是,慕容公子过来找我,我跟他去外头逛了逛。”

周衍点了点头。

许风大着胆子问:“周大哥……肯同我说话了?”

周衍静了会儿,把许风瞧了又瞧,忽地对他一笑。

许风登时什么也忘了,只是叫:“周大哥……”

周衍轻轻握住许风的手,说:“风弟,我这几日认真想过了,你年纪还轻,这大半年又一直跟我朝夕相处,难免想得岔了,误以为自己对我……与旁人不同。”

他斟酌了一下,方道:“其实我跟徐神医、慕容飞他们并没有什么两样。”

不是的!在他眼中,唯有周大哥是独一无二的。

许风这样想着,却没法将这话说出来。

周衍见他默不作声,就接着说道:“等你将来遇上了心爱的女子,自然明白如今这一切只是误会。风弟,你断了那些心思,咱们仍如亲兄弟一般相处,好不好?”

许风还能怎样回答?他宁愿今日没有来敲周衍的门。

他手心里透着汗,一只手又湿又滑,慢慢由周衍掌中滑了出来。他徒劳地握了握,终究只握住这无边黑暗里的一束月光。

不知过了多久,他听见自己的声音说:“……好。”

楼主 陌夕云  发布于 2016-02-26 23:50:00 +0800 CST  
啊!更啦!没有被遗忘的感觉真好

楼主 陌夕云  发布于 2016-02-26 23:52:00 +0800 CST  

楼主:陌夕云

字数:160307

发表时间:2016-01-31 08:03: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7-09-15 07:06:40 +0800 CST

评论数:9659条评论

帖子来源:百度贴吧  访问原帖

 

热门帖子

随机列表

大家在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