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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ec. 13 (Part II)

贴在光晞胸前,听著他稳定的心跳频率,听著他和缓浅柔的声音,梁慕橙确定自己是真真切切回到现实了。她紧紧地依附在他身边,再也不愿坠回那个没有出口的梦境里。

「光晞…昨晚我问你的事,你现在可以告诉我吗?」
「什麼事?」昨晚他是真的累了,抱著慕橙,没多久就被她身上的馨香迷醉了。
「这个…」她抬起自己的手,莹白的皓腕上烙印了一道怵目惊心的记号,随时都提醒著自己某件还想不透的事。
「我发生什麼事?怎麼会受伤?」疑惑写满她迷蒙的双眼。

他叹了口气,思考著该如何告诉慕橙整件事的始末。当然不愿意瞒她,但他更不乐见慕橙的生活再被过去的阴影左右。
但不论如何,总是该让她自己有知道事实的权利,不管那些事实是不是不堪回首。
被人蒙在鼓里长达六年之久,对他自己来说,还是一种难以抹灭的伤害;尽管他已经全然原谅身边这些罗织谎言的人,包括母亲,包括何以茜,甚至是眼前的慕橙。

「这件事你可能一时之间还不能完全理解或接受,你确定现在就想知道?」他还是给她选择的自由。

慕橙点头,没有任何考虑。

「几天前你被绑架,从圣德大学被人带走。我们找了你一天一夜,最后警方在一辆擦撞山壁后半毁的车子里发现你。当时你双手双脚都被绑住,这些伤疤,应该是你想挣脱时留下来的。」他轻抚著那道印记,但愿那伤是在自己的手上。

「我被绑架?」她眉头紧纠,「是谁绑架我?为什麼要绑架我?」

他双臂一带,将慕橙柔软的身躯扶移到自己的身上,让她紧偎著自己。

「做这件事的应该是你的继父。两年前,你的继母立了一份生前遗嘱,里面清楚说明她的财产由你来继承。我想这应该就是你继父绑架你的动机,当年你继母离开他的时候,也带走了他的积蓄,一文不留。」

她的表情明明白白写著不解,彷佛是听著不属於自己语言的故事。

「觉得很多谜团,对不对?」
她无言默认,一时之间竟不知从何开口。
「是不是就像过著一个陌生人的人生?」他问。

一语中的。梁慕橙的双眼霎时盈满了泪光。
她难过的是她竟然会忘记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同时也莫名感伤,她的丈夫,竟然能精准地解读她的感受。

「其实,我也有过同样的遭遇。」
「你是说,像我一样什麼都想不起来?」
他点头。「那时我刚动完脑部手术,手术后不但没办法自己绑鞋带,连话都说不完全。比起我,你已经很幸运了。」

他对过去的经历轻描淡写,说的彷佛是发生在一个世纪之前的古老历史。她的眼泪溢出眼眶,听了很不舍,眼前坚稳守护著她的光晞,竟然也曾经这麼失意脆弱,潦倒无助。

「我也曾经忘了你跟小乐。」他抹去她颊边的泪水,抚著她的脸。「当时我身边的人都不让我知道以前发生的事,我过了六年的空白生活,想不起过去,心里常常觉得空虚。那六年并不是过的不好,而是过得像影子一样,别人笑,你就跟著笑;别人难过,你也跟著难过,但你老是搞不清楚自己为什麼笑,为什麼难过。」

「六年?」她惊疑。光晞过了六年的空白人生,那麼她呢?

「别担心,我相信你很快就可以想起一切的。」他敏锐地抓住她的心思。
「为什麼你这麼有把握?」她害怕自己做不到。
「我失去记忆的时候,大家基於保护我的立场,对过去的事三缄其口,我根本无从拼凑曾经发生的事;但是,我不会让相同的事发生在你身上,你想知道什麼,我会尽量告诉你。只不过…」
「只不过?」
「只不过这一切还是需要时间。慢慢来,不要心急。」

光晞的嘴角清浅地勾勒著让人看了舒服的弧度,细长的眼眸里填满了对她的信任。

「那麼,你是怎麼想起一切的呢?」是的,光晞可以,没道理她就不行。

任光晞伸出一支长臂,打开床边五斗柜的抽屉,拿出一样物品递给她。
是一个皮制手环,上面有白色缝线,以及钢制铆钉,简单却不失大方的设计。
「这是你送我的,一直以来,就是它守护著我的记忆。」

他没说出口的是,找回记忆的那一瞬间,胸中满溢的不是喜悦,而是无法言喻的难堪,脑子里想的无关感动,取而代之的是几乎将他焚烧殆尽的熊熊仇恨。

但那些都过去了…也不再困扰他了。

学会了原谅别人,於是他得到了本来就存在的爱;认清了自己的无知,於是他找回了属於自己的幸福。

慕橙端详著手上的皮制手环,起先是左右翻转细看。这样简单的东西,为什麼是打开记忆的关键?
她以手指扳开环扣,轻轻磨搓内侧的皮面。
接著她的手指游走到靠近环扣的接缝处。

任光晞不语,却清楚地感觉自己的心跳频率变快。
他看著什麼都想不起来的妻子,在他眼前,以指尖小心的把藏在接缝夹层里的轻薄记忆卡抽出来。
她自己也不能理解为什麼,记忆卡在她的指间微微颤动。

「看来,你快找出自己的过去了。」

在光晞坚定的眸中,她也看见了自己。

楼主 yy小妹大  发布于 2010-06-13 06:28:00 +0800 CST  
Sec. 14

从得知媳妇遭人绑架,方德容的心神没一刻安宁过。
碍於自己是圣德大学董事长,校务仍须如常运作;光晞又是名震一方的指标人物,尽管慕橙遇险让一家上下心急如焚,却又必须极力按捺,避免一切走漏消息所可能引发的潜在风险。

多年来,她在事业上积极营造鲜明清楚的个人风格,不允许自己让外人有误会她优柔寡断或妇人之仁的空间。
又或者,归功於小林在一旁陪伴安抚,否则,她也多少乱了方寸。
上天保佑,警方在二十四小时之内就掌握到慕橙的所在。

光晞在第一时间就已通知她慕橙的状况。当时她正打算取消参加一个慈善募款餐会,想请小林代表出席。但考虑到学校目前正在筹措兴建新的研究大楼,免不了要与捐款代表多方接触,光晞仍然坚持她前去露脸。

身为母亲,听到自己儿子这样的要求,心中五味杂陈。

这次的事件,精神承受最大压力的当然是光晞,她都看在眼里。
在这样的时间点,他还执意要母亲进行本来就该进行的事,所有的危机自己一肩扛下,责无旁贷。

以前的任光晞,眼里只有自己。他要爱要恨,全凭自己的心情而定;他狂放、他犷狷,他的字典里没有是非对错、道德责任等字眼。唯一的行事准则,就是满足自己一直以来从未停止愤世嫉俗的灵魂;而能让他得意的事,就是极尽一切能事去挑战母亲那张虚假面具及可笑自尊的厚度。

光晞,曾是如此浑身带刺,见人就螫;伤人伤己才能自觉活著。
直到,他遇见了慕橙。
那女孩,温暖了他的世界,灿烂了他的生活,柔软了他的灵魂。她让他的人生停止逆转,开始向前;而她自己的世界却伤痕累累,支离破碎。

她,方德容,曾扮演一个现实的母亲,看不上那个贫穷卑下的女孩。
比较起多年后慕橙带给任家的所有改变,方德容深切悔疚著过往她曾对慕橙所采取的一切冷酷作为;成为婆媳之后,她也总算能够体会光晞为慕橙蜕变的原因。

光晞,真的成熟懂事了。
现在的他,是个稳健豁朗的父亲,是个忠挚温柔的丈夫,是个沉著贴心的儿子。他已经是任家的中心与支柱。
这一切都该感谢上天让他们任家遇见了这个女孩。

…不知慕橙会不会怨责她这个现实的婆婆,在她最需要人照顾的时候,还一心忙著自己的事业。
思及此,方德容还是难受,慈善餐会也没能全程参与,留下小林撑场就立刻赶了回来。甫进家门,随手将提包一搁,脸上的愁色还来不及敛起,就急往楼上阶梯踏去。

「奶奶!」刚注射完胰岛素的小乐,原本苦忍著的脸,发现奶奶立在门外,马上笑开来。

光晞接手慕橙原本的工作,为小乐打完针,开始收拾医药包。
而她最挂心的媳妇,抱著小乐坐在床上,看见她的反应却是出乎意料地冷淡漠然。方德容的心兀地揪扯著。

「慕橙,我们都好担心你!你没事吧?」她急切地走近慕橙身旁,紧张地观顾她的样貌。
然而,慕橙依然是缺少了该有的情绪起伏。她只是戒慎的看著光晞,好像想说什麼,却又说不出。

「慕橙,这是妈。」任光晞搀起母亲,平静地说著。「你先帮小乐穿好衣服好吗?」他轻柔地叮嘱慕橙,接著将母亲带出房门外。


「妈,慕橙失忆了。」站在楼阶旁,任光晞低声说著。
方德容一时意会不过来,质疑的眼神盯著儿子,说不出半句话。
「在电话里没能跟你说清楚,因为当时我也在等医生的诊断说明,她昏迷了两天,醒来以后什麼都想不起来…」

方德容不可置信地捂住自己的唇,扭锁的眉结泄漏了她的震惊。

「医生说脑部扫描结果没有异常,我打算过几天带她去找陈医师,确认这是不是心因性造成的问题。」

「你说,慕橙她…失忆?」

任光晞点头。「妈,就跟我当时一样,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但是至少她的脑部活动跟认知能力都属正常。」

方德容一手抓住儿子的臂膀,一手扶著墙面。光晞说出的事情太过冲击,她霎时有些晕眩。
任光晞牢牢地扶住母亲。
「妈,我想是因为这次的事件让慕橙受了很大的惊吓才会这样。我们只要用平常心去对待她就好了,我相信她很快会恢复的。」他的语气波澜不惊,平稳止静。

方德容看著自己的儿子冷静沉著的脸庞,才想起这几天他也吃了不少苦头。
「我了解…你这几天也辛苦了,妈最近都忙著筹备建设研究大楼经费的细节,没能好好帮你…」
「有陈妈跟张妈帮著,我还好。你就去忙你的,这里有我在。」
方德容慨叹了口气。「慕橙这孩子,从进了我们任家,我对她真的是没有话说。她能吃苦,又认份,贴心,识大体,我有这样的媳妇,是我的福气。可是我一想到她的出身,她那个继父…」

视线瞟到慕橙与小乐正从房门里探出头来,方德容顿住了即将说出口的话。
任光晞回过头去,也发现了妻儿立在房门边,睁大了无辜的眼看著他们,不知该不该打断,或加入他们的谈话。
他走向小乐,单手就把儿子抱在臂弯里,另一只手揽著慕橙,沉定地看著母亲。
「妈,从很久以前,慕橙就已经是任家的一份子了。我们才是她的家人。」
他的口气虽轻柔,字句间的坚决不容置疑。

方德容看著儿媳与孙子紧密相依的画面,胸中漾著感动,又是不舍。她挪动脚步,往「家人」靠近,来到了媳妇的面前。

「妈…」慕橙怯生生喊了一声。「对不起,我…」

语声未落,方德容已用双手将她圈入怀抱。
「孩子,委屈你了!」她感觉鼻酸,把媳妇搂得更紧。

梁慕橙拍抚著自己的婆婆,甚是小心,明眸一抬,望进丈夫带笑的眼里。

他在她的发上轻印一吻,无声地嘉许著她的勇气。
而小乐,在爸爸有力的怀抱里,在妈妈温柔的注视下,还有奶奶宠溺的包围中,脸上漾开一个全宇宙最幸福、最开怀的笑容。

楼主 yy小妹大  发布于 2010-06-13 06:28:00 +0800 CST  
Sec. 15

透明夹链袋中躺著她的手机,此时被静静地安放在任家客厅的茶几上。原本晶亮的镜面外漆严重熔损,萤幕也满布著裂痕,机身像是历劫而归的阵亡将士,不再能运作。
两位神情肃穆的警官落坐在长型沙发上,静默地注视著任氏夫妻。

尽管稍早Gary已通知过他,警方会派人到他家中与慕橙进行笔录,任光晞的脸上还是蒙上一层被冒犯的愠怒。就他印象所及,他已经跟警方告知过妻子的状况,也恳请他们过阵子再来,至少让妻子接受过精神科诊断再说。

这还只是几天前的事罢了!
他不懂人民保姆的记性,为何会比曾经失忆过的被害者家属还差。

他不悦而戒备地护著身旁的慕橙,浑身散发著不容外人胡来的冷凝霸气,周围的空气也彷佛透著冰寒。
慕橙也表现得安静乖巧,柔柔地偎在丈夫怀里,只一双眼睛泄漏了她对此时气氛的好奇与不安。
「两位,我想我的助理已经告诉过你们我太太目前的状况。你们在这时候拨空过来,我实在不知道可以提供你们什麼协助。」比起在法庭上与对手交火的战况,他已经尽可能地把自己说话的口吻控制在客气的幅频上。虽然听来不愠不火,在场应该也没人会认为这是个适合开玩笑的时机。

「任律师,检方那边有新的事证。他们查出你太太事发前一个月的通联记录,发现有几封可疑的简讯,所以我们才会想过来询问尊夫人相关细节。」

「可疑的简讯?」这个话题成功地打断他的恼火。
「我们在那辆半毁的车子里发现你太太的手机。已经不能使用,但里面的sim卡资料还保留著。」其中一位警官递给他另一支手机,萤幕上头显示的是讯息收件匣。

「你的助理的确是跟我们说过尊夫人目前的状况。但我们也有侦办进度的压力,既然检察官那里掌握新的资讯,我们也是抱著姑且一试的心态而来。请你海涵。」

任光晞接过警官手中的手机,心中闪过好些难以言喻的情绪。

所以,慕橙在事发之前,就已经知道了某些事?

所以,慕橙对他有所隐瞒。

他敛眉凝神,探看著身旁的慕橙。而她回以他同样困顿无知的表情…她看著他,彷佛答案在他身上。

他感到一缕酸涩。这不讽刺吗?

将手机凑近眼前,开始浏览那几封所谓可疑的讯息。

第一封,十八天前:『还钱来,小偷。』

第二封,十五天前:『你现在享受的,本来都是我的。』

第三封,十一天前:『不要以为躲在你老公背后就天下太平,他也一样虚假。』

至此,任光晞愕然顿住。他将手机翻面盖在自己大腿上,刻意忽略脸色瞬然刷白的慕橙。

「这些,就是你们说的可疑简讯?」他强自镇定,不想泄漏脑中半点他自己都还没厘清的疑点与惊愕。

「除此之外,我们还要提醒你,毕竟这是个科技发达的年代,你太太所接收到的恶意讯息,也可能同时透过其他管道进入你们的生活范围。」
「你指网路吗?」

警官肯定地点头。「检察官已朝这个方向著手侦办,到时会调阅一些资料,涉及尊夫人的隐私也是难免,这点希望你跟我们有共识。」
说罢,两位警官先后起身,准备离开。「看来今天我们只能到这。你说的对,你太太现在的情况对案情无法提供太多协助。」

「警官,我很抱歉。不过,」他的眼神又转森冷,「这也不是我太太所愿。」
说得彷佛慕橙失忆还对不起旁人,恕他难能接受。

「那当然,失礼了。」发觉自己失言,警官略为弯身示歉。「任律师,你手上的手机是证物,我们要带回局里。」

他看著另一位警官拎起慕橙原本的手机,转目又扫到一旁的慕橙。她双手紧拧著膝上的裙摆,陷入无名的焦虑与失措。

任光晞将大掌盖在妻子握得泛白的拳头上,示意她莫慌。

「我送两位出去。」他起身,领两位警官往外走。
警车停在任家偌大的草坪之外。
他旁若无人地将剩下几封简讯看完,两位警官明白他的顾忌,先行上车等候。

第四封简讯,九天前:『我找不到阿霞讨,找你讨。你最好不要装傻。』

第五封简讯,八天前:『我就要我的钱回来。把事情闹大,小心你老公也倒楣。』
简讯越传越密集,看样子周进财是狗急了。

最后一封简讯,慕橙遭绑当天:『想知道你老公的丑事,停车场侧门,现在。』
他心跳突地猛烈,混沌的思绪叠上那一天在圣德大学监看的监视器画面。

手机递回给坐在副驾驶座的警官。「这个案子,还是有劳各位,我也有失礼的地方,请多包涵。」尽管他的口气稍软,脸上的僵硬表情却未见松懈。
两位警官也明事理,客气颔首,驾车离去。

他还立在原处。

清秋的凉风飒爽,田间的虫鸣扰曩。这一切,他毫无所动,极力要将纷乱的思考通通按回原位,实在需要一些冷静与理智。

任光晞深深吸进一口幽冷的空气,转身。
他看见妻子立在门边,眼眶泛红,泫然欲泣,像一只风雨中攀附断枝残茎的惊弓稚鸟。

楼主 yy小妹大  发布于 2010-06-13 06:29:00 +0800 CST  
Sec. 16 (Part I)

自那之后,光晞对待她的态度变了。

对於一个不知将记忆遗落何处,又被抛回原本世界里的人而言,才短短几天,发现一向护她如命的丈夫变了,有没有可能只是一种错觉?

梁慕橙惊恐地想著,不安堆叠在遗忘过去的罪恶感上,彷佛突然又转灰蒙的天空,看不见阳光…

这是一种出自本能的直觉。她发现光晞的眼神闪避著她的。

他依旧呵护著她,但她就是可以嗅出一些无形讯息。

光晞触摸著她的指掌少了流连难分的柔腻,他不再那麼强烈地尝试阅读她的心思,或解答她对「梁慕橙」的困惑。

照顾她,他做该做的,也只做该做的。

他会将陈妈打理的膳食端到她跟前,看著她进食,才离开视线。在那之前,他一向都是陪著她用餐,甚至故意瓜分几口。
他会教她沐浴时先用亲水药膏涂抹伤口,淋浴时控制莲蓬头水压,然后退出浴室。在那之前,她都要极力推拒抗议他的热心协助,他才肯投降妥协。

在那之前,他总是抱著笔电赖在她身边,旁若无人地处理事务,有条不紊。现在,安顿好她以后,他会待在书房里,直到他想离开。
在那之前,她总是倚著他的体温入睡;尽管还不适应如此亲昵的距离,但他总能让她卸下心防舒缓入眠。现在,他总等她睡了才回房;而她假装熟睡,神智却是煎熬地清醒著,直到闻到他在身边的气息,她才能睡去,也睡不安稳…

三天了。自从看了那几封简讯之后,他变了,迷离,难以捉摸。

又或者,这本来就是任光晞的样貌?


「慕橙,水满出来了啦!」
踏进浴室的小乐,身上只剩下一件印著海绵宝宝的里裤,看见浴缸早已满溢,水还开著,四处流瀑,而妈妈竟然没有发现。
她猛然从思绪中惊醒,身形震了一下,用最快的速度把水关好。
地上的水,缓缓地流入排水孔,映照著她的狼狈。

「慕橙,就算你想跟小乐一起洗蓬蓬,也不必放这麼多水啊!」小乐两手撑在浴缸上缘,瞪大了眼,故作惊讶。
「小乐,对不起,都是慕橙在发呆才会这样,真是的!」她自嘲著,然后舀出一些水,接著帮小乐褪下最后一件贴身衣物,扶他坐进浴缸。

看著小乐抓著海绵搓揉出越来越多的泡泡,她总算移转愁思,莞尔一笑。
手指沾起一球泡泡,梁慕橙突然玩心大起,趁小乐不注意,抹在他的小鼻子上。
小乐大笑,又搓揉出更多的泡泡,用两只小手捧全,准备要进行大反攻。一接近在浴缸旁边的妈妈,他却立刻停止动作。

慕橙原本闭眼想要闪躲,发现不对劲,张开一只眼察明究竟。
「怎麼了,小乐?」
小乐原本很开心的,现下看起来却有那麼一点正经八百。

「不可以。把拔说慕橙有伤,尽量不可以让慕橙碰到水,会痛。」

「把拔这样说?」这麼说,光晞,心里还是有她的…

小乐点头,然后把满手的泡泡往自己身上抹。「慕橙你不要碰水喔!小乐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可以自己洗。」

听一个小孩子说自己不是小孩子,她忍不住噗哧大笑。

「慕橙,我是很认真的!你怎麼可以笑我?」小乐横眉倒竖,对妈妈的笑声极不以为然。
「对不起,对不起!慕橙道歉。慕橙才幼稚,好不好?」
「慕橙,什麼叫做幼稚?」

糟了,她竟然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向一个小朋友解释什麼叫「幼稚」…

「幼稚啊,就是…不懂事的意思。」嗯,这个解释应该勉强合理。
「是这样吗?」小乐歪头一想,「不对啊,那我小时候念幼稚园,幼稚园里的小朋友都不懂事罗?」

糟了,这叫她怎麼回答?回答「没错」,会不会背上歧视儿童的罪名?

「应该说…上过幼稚园的小朋友,会变得比较懂事,比较不幼稚…」嗯,这个答案应该勉强过关。

「是这样吗?」小乐又皱起眉头,「那小乐上幼稚园之前,就是幼稚罗?」

有种没完没了的预感,她决定快刀斩乱麻,「怎麼会?小乐一向乖巧懂事,一点都不幼稚!」不知为何,她这样形容眼前的孩子,自己的骨肉,理所当然,而且理直气壮。

「真的吗?没骗我?」小乐丈二金刚的模样,可爱地令她满足。
「当然啊,因为把拔马麻把你教得很好啊!」
「不对啊,是马麻教得好!小乐念幼稚园之前,光晞把拔还在达拉星球上呢!」

谈到光晞,她一时语塞,陷入安静,心里的不安又汩汩涌现。

楼主 yy小妹大  发布于 2010-06-13 06:30:00 +0800 CST  
Sec. 16 (Part II)

而小乐,没有察觉她的静默,自顾在浴缸里玩起他的毛巾灯,利用氤氲的热气与水的张力,让小毛巾鼓成一个小球,然后念念有词。

「你在做什麼?」她观察著儿子这个奇怪的动作,充满好奇。
「小乐在许愿啊!」

她有些搞迷糊了。为什麼泡在水里压挤一条毛巾也能许愿?这又是一个她遗忘了的故事吗?

「那小乐许了什麼愿?」

小乐还闭著眼,深信毛巾灯的威力。「我希望,慕橙能够永远快乐…」

好简单的语言…但撞击她心律的力道,莫名猛烈。
「我看起来…不快乐吗?」

她害怕了。如果小乐都可以读取她的表情心绪,遑论光晞?
她是不是早就把自己的脆弱摊在家人面前,诉说著自己的无能为力?

「嗯,好像有一点喔!」小乐不假思索地说,「不过你老是这样子,把拔都说你想太多,我也觉得你想太多…」

「我也希望…只是自己想太多…」真的,这种连自己都看不清摸不透的处境,折煞地她好想逃离这个让人既爱又恨的现实。

「慕橙,你心里有什麼难过的事,你可以告诉小乐啊!」

看著儿子澄澈透亮的双眼,这大概是目前少数几种能令她忘怀苦闷的元素。
也许她真的可以,因为她儿子完全不幼稚。这几天与他的相处,她发现小乐的思考比她想像的还要活跃;贴心的程度,不用说,她完全臣服。

「我只是有点害怕…」她尝试著要把心中的感觉表达得简单一点。「怕自己惹人难过不高兴,可是又不知道自己到底哪里做得不好…」

「你不知道,你可以问啊!」
果然,孩子的世界比大人更黑白分明,简单绝对。她但愿自己能够有勇气开口,但如果听到的不是自己能接受的…

面对这种冲击,她有那份足以抵挡的坚强吗?

看著妈妈又不讲话,小乐扯著她的衣袖,要她凑近一点。

「你刚刚说的那个人,是光晞对不对?」小乐把音量放轻,这是只存在於他和妈妈之间的秘密,没有人可以偷听。

梁慕橙挡不住自己脸上的瑰红,说不出半个字。完蛋,她完全藏不住自己。

「你不喜欢光晞把拔吗?不喜欢吗?」
冤枉!她没有不喜欢啊!
「不喜欢吗?不喜欢吗?不喜欢吗?」
小乐像疯狂答录机,高速重复著这个问题,火力之猛让她无言以对。

她要怎样去不喜欢一个把她捧在心口疼的人?
更何况,以她对他这些时日以来的了解,难道能轻易断言自己喜不喜欢他吗?这对两个人都不是个公平的问题。

可是,她不好意思对儿子开口…

「你不喜欢光晞吗?不喜欢怎麼会有我?」小乐的表情严正地吓人。

这孩子!谁教他这些?!

难道是任光晞?

即使面对的是自己小学一年级的儿子,她还是忍不住把脸埋进自己的双手里,羞涩氾滥。

「其实,你喜欢光晞把拔对不对?」小乐还不放过她。
「小乐…」模糊的声音自她掌间溢出,像极了讨饶。
「你一定喜欢光晞把拔!」
「小乐!」她佯装瞠怒,可惜装得不像,小乐不买帐。
「喜欢的!喜欢的!直到永远!」然后她儿子竟然还哼起了怪里怪气的歌调…

够了。
她站起身,立在浴缸旁。「慕橙在外面等你出来擦乾,你泡水泡得皮都皱巴巴了!」
自认不是儿子的对手,她僵硬地回身,离开浴室。

小乐开心地拍击著浴缸水面,激起淘气的波澜。
自得其乐好一会,才想起该离开水面。

「嗯?刚刚的话,我是不是跟谁说过啊?」他按著自己的小脑袋,自言自语著。
直到身上起了冷颤,才跑出去找自己的「手下败将」。

楼主 yy小妹大  发布于 2010-06-13 06:30:00 +0800 CST  
Sec. 17 (Part I)

凉风从窗外输进安静的室内,幕帘也有一下、没一下的敲拍著窗棂,放送著专属爽秋的节奏。
太阳又把黑夜还给了大地,将圆的月躲在重重云幕之后,窃笑著短暂的胜利。秒针默默行走,往下一个天明推进。

一切是如此静谧。只有摆放在窗边的白色桔梗,兀自高傲清挺,凭风漫佻刮拂,慵懒地画著几不可察的弧度。

任光晞沉坐在皮质办公椅上,双臂搭覆在胸前,劲长的双腿交叠。他对著窗外,凉风探询地拂动他前额昂扬的短发,轻扰他颈边挺立的衣领。时针缓慢地指向凌晨一点。

风拂著,迟缓了思考的速度;风拂著,连情绪都降温。
此时的他,暂掩锐眸,只躺坐在椅中,浅憩。

原想以手指轻叩门扉的梁慕橙,停下手上的动作。她看见高过丈夫身形的黑色椅背沉冷地向著她,像一幅黑幕,象徵他的飘忽,也阻隔了她搜寻那双温柔笑眼的渴盼。

端了一杯刚微波过的热牛奶,她放轻在地板上挪移的脚步。这几天幸亏家人的照料,她的伤势都已逐渐恢复,手脚不再那麼笨重拙慢,只待深褐的结痂脱落,其他并无大碍。

除了她那不管用的记忆之外…

及地的睡衣裙摆在地上刮出了细微的声响,她顿住,设想那张黑椅会突然旋过来。

没有动静。

…小乐说的对,没事的。天下庸人最是自扰,光晞只是没听见,不可能不理会她的。她无声地款移到黑幕另一面,看见了正闭眼而歇的光晞。

他实在是个好看的男人。

紧闭的双眼,缀著纤长的两扇睫毛。但她更喜欢他清楚分明的单眼皮,以及带著笑意时微眯的长眸。
挺毅的鼻梁,在嘴上以俐落的曲线收止,把他的五官形廓组合得恰到好处。但她更喜欢他鼻尖触著她的麻痒柔腻。
丰实的双唇密合成一抹不容怀疑的执拗,果决乾脆。但她更喜欢他笑起来时戴在嘴边的长涡,亲昵温煦。
衬衫最上方的两颗扣子被随手解开,露出结实微贲的胸膛,穿起V领衣服最是好看。但她更喜欢贴附在上,窃听源源不止的规律心跳。
甚至是,心情好时眉峰一挑,都充满任光晞的味道,都伴随著她失衡的冷静。
为什麼才短短几天,她已如此地贪看著自己的丈夫,并且收不住自己的依赖?

而他眼窝下方的暗沉,使得原本俊朗清明的脸庞变得阴郁,无声地责备她…

她心里也不好受。很难说出确切理由,但她真的不好受。
接受小乐的建议,在床上反覆难眠,还等不著光晞,她索性下楼瞧瞧。拿热牛奶当掩护,也可能很笨拙。

现在,明白丈夫宁可窝在书房憩睡,也不愿回房跟她相对,心中的委屈与罪恶感不言而明。

凉秋的夜风,竟透著冰寒。

她将热牛奶往桌上轻放,在旁边沙发椅上找到一件光晞的薄外套,又移回他身边。

既然保持沉默是现在唯一的选择,心里的事,看来也只能等到天明了…。

她轻手将外套覆在丈夫的上身,还想用双眼流连他的五官,却被他蓦然张开的眼睛,撞得六神无主。

乍醒的任光晞,及时站起抓稳了妻子因惊吓而往后的身子。
梁慕橙努力地保持心绪的平和,勉强地笑了一下。「光晞,很晚了。」

他视线跳到墙上的钟,自己也有点意外。
「对,都这麼晚了。」他用双手抹了抹自己的脸,「你怎麼还不睡?」

「我睡不太著,下来看看,帮你热了牛奶。」她指向桌上热气渐失的杯子。

「真的?谢谢。」他浅然一笑,温顺的拿起杯子就口喝下。

房间里的气氛又复归冷凝,她按捺著转身离开的怯懦。

她知道她没有多想。光晞闪避著她,尽管他表现得像是没有。

楼主 yy小妹大  发布于 2010-06-13 06:30:00 +0800 CST  
Sec. 17(Part II)

「正好饿了。」他举了一下空杯,眼里有著歉意。「你先回房吧,晚睡伤身,我一会就过去。」他又坐进椅中,翻开笔电,等著目送她离去。

「晚睡伤身,你…最近都很晚睡。」

话一出口,梁慕橙就后悔了。她无意抱怨,但听起来就是。
「我知道,对不起。有些事不处理不行。你先回房,我不会太久。」他歉然轻叹。

「我知道你是为了我的事…,我觉得过意不去。」
除此之外,还有很深的无助感;问题在她身上,而她帮不上忙…

他捂著自己的唇,思考了几秒,然后把自己的笔电转向妻子。
「我正在做一件违背良心的事。我在试图进入你的e-mail box,想找找看有没有什麼跟这次事件有关的线索。上次警官提醒了我。」

画面上是知名网站的电子信箱登入首页,帐号已然存在:melodyatdawn

而密码栏是一片空白。
「这跟你的隐私有关,我应该要徵询你的意见。」他垂下视线,表示忏悔。


不。她知道这不是原因。

「这个节骨眼上,我没有什麼意见。不知道怎样才能帮上忙,我很遗憾…。」要进入她的电子信箱,光晞大可以跟她说一声,即使日后她恢复记忆觉得有所谓,她也不至於会傻到跟自己翻脸。

但光晞没有跟她开口。
他自己就做了决定。

她在意的不是「梁慕橙」的隐私;她在意的是自己无法参与,而他也没有试著开口要求。

她知道光晞在躲避她。

「你在这里,我会很难动手;也怕你觉得不自在。再一会就好。」

他的表情,暗示著不愿她在场,刺痛著她敏感的神经。带著不能名状的难堪,她默然转身。走至书房门边,确定这样的距离足够她掩护自己快守不住的脆弱,她艰涩地开口。

「那些简讯,我很难过。我想当时我该让你知道发生了什麼事,可是我竟然没有。我不知道为什麼这样,我也没办法告诉你怎麼会这样。」语音未止,哽咽在喉。

任光晞神色倏地僵凝。他没有料想到妻子会说出这些话。慕橙在试图读他的想法,那些他自己都嫌复杂难言,不知如何形诸语文的心思。
「我多希望自己能够剖开梁慕橙的秘密给你看,可惜我没有办法。」她忍住唇际的震颤,艰难地维持表面镇定,想清楚地表达心里最深沉的遗憾。

他看得出她极力忍住眼泪,维持冷静。

他的面容因震愕而生硬。慕橙所控诉的,他自己心知肚明。
他在意自己带给慕橙的压力,这不是他的初衷,但已收不回;他更惊讶的是眼前这个失去记忆的女人,竟然能解出他极力隐藏的心思。

就像失忆前的慕橙,在他有时情绪欠佳又试图掩饰的时候一样,一眼就看穿了他。

「慕橙,这不是你的错,你不需要这样。」他站了起来,字句深沉。

「但愿不是。」她直勾勾的眼眸清冷。他知道她动气了。

看到他移动脚步往自己走来,梁慕橙的恐惧又逐渐高涨。她无力地摇头,离开他的视线;她尽力了,她所能做的就只有如此。
任光晞迈开长腿追出书房,及时从背后圈住妻子的身躯,不想放开。

她全身僵硬,强压著想脱身的冲动,勉强立著,他都感觉到。

「有些事,我想先厘清自己的感受再说。我不希望你有误会,这不是你的错。」任光晞柔声解释。他的脑子里还有许多问题尚待推敲,不论是理性面或感性面,但他需要时间。

她不好受,他亦然。

「先好好睡一觉,明天下午,我得带你去一趟精神科做检查,已经跟医师约好了。」

这就是他所能给的反应?带她去看精神科医师?

医师能解决的是意识层面的问题。而情感面,除了两人坦承相对之外,有其他疗法吗?

她褪开丈夫环揽著自己的双臂,「我去陪小乐睡。」
头也不回,她离开他的怀抱,眼中的泪早已悄然坠下,她忍住不动手拭泪,不想表现自己的软弱。

任光晞颓疲地靠在墙边,睡意荡然无存。
徒留心里化不开的躁闷,对这个意外的发生,对自己处事的粗糙,对慕橙的情绪失控。

夜,走得更长,更静了。

楼主 yy小妹大  发布于 2010-06-13 06:31:00 +0800 CST  
Sec. 18 (Part I)

慕橙睡在小乐的床上,与小乐一起。

小乐的睡脸透著幸福的笑,妈妈来陪他睡的机会并不常有。
慕橙的侧脸躲在小乐的肩颈旁,已恢复祥静安适。只是幽微的夜灯映照出她眼角乾涸的泪痕。

他叹了一口气,视线徘徊在妻儿的熟睡脸上良久,才关上夜灯回房。

倒了些伏特加,他坐在床缘,怀疑自己今晚有没有入睡的可能。

慕橙瞒著他那些简讯的事,说真的,他很是介意。

从以前就是如此,她常有一种…有事情就自己一肩扛起的惯性。

八年前她强装狠心抛下垂死的他,其实是为了救他一命。即使他初回复记忆时对她极不能谅解,她也将委屈全数吞下,放弃为自己辩驳。
他曾问过她,如果时光倒转再来一次,她会怎麼做?

当时她哭了。

「我可以失去你,心痛不会死,但你不可以不活著。即使再被你憎恨一次,我还是会这样做。」
当时,她哭了很久,停不下来。一直到他就要将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她几乎喘不过气才歇止。

对她的答案,他感到酸涩。慕橙从小就不是个被人放在掌心呵疼的公主,她的无忧生活结束得过早,至亲相继离世,身家丕变,还来不及长大,她就要逼自己成熟懂事。

不让人担心,是她的原则,也是她最让人担心的地方。

但他知道慕橙把他的性命摆在她的幸福之前。
这种理解背后的感动强劲地撼著他的自以为是,他只能更努力去守著这份无条件的爱,更努力去配上它。

当时她嫁他,不是心甘情愿,可笑的是,这是他自己造成,偏偏他最恼火这一点。婚后,因为自己的偏执,他也难能给妻子好脸色看。他总是有意无意给她难堪,更讽刺的是,他总要伤她,到自己也觉得受伤了才能罢手。
当时他卷进了一桩官司余波,差点葬送了一个可怜女孩的一生;那女孩的生活,就如慕橙一样,满是伤害与阴影,不足为外人所道。而他所扮演的角色,差劲地令他不愿再去回想,即使事后他积极寻求弥补之道。

慕橙私下去找那女孩为他缓颊,自己被疯狂叫骂一番,被热水烫伤,受了委屈不说,事后还为他挡了一刀。
她的介入总令他措手不及,又歉责不已。事端皆发於他,但她总挡著替他受过,不管是身上的,还是心上的。

可他还是没弄懂,他在慕橙心中的位置到底是什麼。

他狂狷自傲,她也择善固执。

当了婚戒一事,尤为罪首。
为了救身陷危机的花拓也,她竟然当了婚戒!
即使那对婚戒,只是他在办理登记手续之前,临时起意到实体店面「挑」的。

没有费太多心思。设计太过典雅柔美的一律不考虑,他只要简单大方的款式,就像她说的,他娶她只是为了报复她。
她说得决绝,他就执行得乾脆。

挑了一对价钱不会让他太丢脸,看起来没什麼评比空间的婚戒,刷卡买单。
正如他们即将面临的婚姻生活,可笑,贫乏,没什麼好说。

即使如此,他仍然无法原谅她当了那只婚戒。

自从最后一次在教堂里挽回他们岌岌可危的婚姻之后,他心里还是有疙瘩。有一次同慕橙提起,又拉低两人之间的氛围。

「如果我开口跟你借钱,你会借我。然后用好一阵子来对我冷嘲热讽,甚至是一辈子。」她用肯定句臆测他的作风。

「……」他无言了好一会,竟也无法否认。
「你提醒了我,我是个小心眼的人。」

她直视他良久才开口,「对我,你很小心眼。但你爱我,我接受。」
正当他为此松懈心防时,慕橙再度进攻。

「那麼,任律师,我的那只婚戒曾被我当掉,你的呢?」她注意到他的婚戒也消失无踪好一阵子,既然他又要提起这件旧事…

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需要回答这个问题,在法庭上攻无不克的任光晞居然心虚了,哑口无言。

「……那天晚上在villa,你撇下我去找那个种花的,我气不过,就把戒指丢进旁边泳池里了。」也好,既然是他翻旧帐,他就活该说清楚讲明白,然后承受慕橙的非难。

唉,不知道她要用哪一种方式非难他?

楼主 yy小妹大  发布于 2010-06-13 06:32:00 +0800 CST  
Sec. 18 (Part II)

没想到慕橙只是掩唇轻笑,盈首浅摇。
「光晞,这完全是你的作风。」

有时,他实在是捉摸不来这女人的思考。他竟然就这样被原谅了。

……所以也间接证明:他,任光晞,是个心眼超小的大男人…

对,这就是慕橙给他的惩罚,让他知道自己小心眼。

「当掉婚戒,是我这一辈子最难原谅自己的事。往后你若要再提,我就会想个方式做个了断。」她简单地做了结论,深知他们的婚姻禁不起太多不必要的揣测,要先打预防针。

因为他们俩,在某些层次上简直不分轩轾。
一样固执,一样会以自己的方式为对方无条件付出,守候;一样都为对方深陷沉溺,不可自拔。
只是他的方式狂放直截;而她,内敛含蓄。

他知道慕橙不是开玩笑,语气虽轻,话里的意涵很明白。

那天,他们做了承诺,彼此不再提这件事。没有但书,就是不该再提。
虽然没有约定违背承诺该有的惩罚为何,但他们都清楚将会如何。

几天后,他在办公室里收到妻子寄来的包裹。
他忍下汹涌的惊喜,不愿助理发现。
慕橙从未做过这种事。
打开纸盒,里面是他们第一对婚戒的原厂戒盒,戒盒里是那两只曾经各奔东西的婚戒。

还有一张纸卡,是慕橙娟雅的字迹。
『任律师:你知道,我是没有能力再买一对婚戒的,除非刷你的卡。请你把它们带回家。接下来,你知道该怎麼做。』
署名是任太太。

那一天,他们再次交换婚戒,在小乐、母亲,以及小林律师的见证之下。


他也许永远都不会知道,他忙於事业之际,慕橙在背后为他做了什麼事。

小乐在学校发烧,都是她匆匆赶去,带小乐去挂急诊,打针,服药。等他回到家,她总是轻描淡写的告诉他孩子有些生病,没什麼大碍。

他总是会收到慕橙的简讯,提醒他母亲、小林老师的生日即将到来;甚至是Gary的生日,他从不曾挂心注意这类的事,也不知道她如何获知这些细节。
但她从不提她自己的生日。

那些让花田村里的老人家们感动的贴心小礼,往往是慕橙先替他备好,再让他拿去现宝,而效果往往比意料中还惊人。

但她从不提她自己喜欢什麼。

那些简讯,这麼严重的事,她也选择保持沉默…
这种固执,该怎麼说?

如果慕橙还是慕橙,恐怕他真的会忍不下苛责她的怒火……
她怎麼可以,在有过这麼多次教训之后,还总是把自己摆在最后?
她觉得他保护不了她吗?
也许这一点,令他尤为气恼难解。

他啜了一口酒,一股辛辣灼烧著食道,令他皱眉。
自己的酒量自己知道。他放下酒杯,拿起自己的手机,想确认这几天的行事历。

倏地,有些什麼掠过了他的思维。
他直觉地翻阅自己的简讯匣,将日期往回追溯,到慕橙收到简讯的那一阵子。

『光晞,你的手机一直占线,回播给我好吗? 慕橙』
那天,为了跟某个客户沟通观念,他的确讲了很久的电话。

『光晞,今天可以不要加班吗?我做了牛肉饭喔!想你。 慕橙』
那天晚上已经将近八点,他先放Gary回家。收到妻子的简讯,才发现自己也饿了。

『光晞,如果我们放个几天假,带小乐出去走走,你觉得如何?』
这封简讯还有下半部,显然慕橙后悔做出这种请托。『还是算了,我们都走不开。忘了我提过这件事吧! 慕橙』
那天,他愧疚地向慕橙诉歉,说他会请Gary替他挡掉一些case,过阵子全家人出国走走也不一定。慕橙只是微微摇头,用浅笑带过她的无奈。

『光晞,你觉得我学开车好吗? 慕橙』
他问她为何要学开车。答案让他的面子有些挂不住,她说想接送他上下班,也可以载小乐上下学。却遭他取笑。
「你做了这些事,那我还要做什麼?我们家还有一个司机,你记得吗?」
但他仍赞同慕橙想学开车的想法,起码她自己的生活可以更为自主。
他还提醒她,她的第一堂驾驶课可是他指导的,可惜慕橙笑不太出来。
当时他只以为自己开了个笨玩笑。

楼主 yy小妹大  发布于 2010-06-13 06:33:00 +0800 CST  
Sec. 18 (Part III)

那阵子,慕橙几乎天天传讯或打电话给他,频率之高,也引起他的关注。他还揶揄妻子,是不是觉得他在外面「偷吃」,所以紧迫盯人?
慕橙还是没有笑,她的表情让他发现自己又开了一个笨玩笑。

但那几天晚上,一向有固定就寝时间的妻子,却老待在他的书房,陪著他看书熬夜。嘴上说晚睡伤身,但其实他很享受她在身旁的感觉。

只是她会没来由丢些问题给他。问他公司大楼的保全如何?出入访客的控管有没有做好?
问他上班开车走什麼路线?从停车场进办公室远不远?安不安全?
甚至还恳求他,尽量避免打开那辆敞篷车的顶篷。

这些都还好。但慕橙又问他跟某些有「头脸」的客户应酬时都会去哪里?

他很明白的告诉她,他要Gary在接case时跟客户说清楚他有家庭要照顾,恕不应酬。他的客户都知道鼎鼎大名的任律师其实是个「妻管严」,有时见面,还难免被消遣个几句。不放心上就好。
有件事慕橙也是清楚的。自从吴丽花的案子之后,他差点自毁前程,也算是学了昂贵的教训。

他承诺妻子,今后接案子会更加谨慎。宁可多花一些心思在无偿案件上,他们任家是不缺钱的。
至於那些明知山有虎的重重内幕,既知有险,更该避免。尽管有时分际难以掌握,该做重大决定时,他还是会参考慕橙的想法。
江湖险恶,世风日下,这些他比慕橙明白;然而慕橙心中对於是非对错的拿捏,也总比他简单明确,单纯直接。

那阵子,慕橙对他突然提高的关注很明显。他知道妻子担心他,但面对这些短时间暴涨的疑虑,他总觉得有些过度。问她到底怎麼了?这麼多虑。

她绷著脸,勉勉强强解释,也许是更年期到了的缘故,惹得他大笑。
「这位太太,你对女人更年期的了解怎麼比我还差?你离更年期还早呢!」
他以为他能逗笑正经严肃的妻子,但慕橙还是紧抿著双唇。
他看得出她很紧绷,但她又强装镇定。问也问不出所以然。

於是他只告诉自己,忙於公事,把妻子忽略了,该找机会好好弥补。虽然慕橙从未怪罪他,他自己也常常过意不去。

当时,他的判断竟如此轻率可笑。

那麼,他又对现在的慕橙做了什麼?

稍早那段不算愉快的对话,慕橙含泪的表情,螫刺著他的神经。
被慕橙看穿,他必须承认,有些惊讶,有些狼狈。

当时他看见那些警方提供的简讯,感觉很震惊,同时也觉得受伤。
如果可以选择,他希望是由慕橙来告诉他,而不是不相干的外人。
慕橙有时很固执,而这种固执,已超越了他的界线。

她不应该把他阻挡在这些危机之外,这点她责无旁贷。
但是,现在的她根本记不起一切,他又如何把这些不快出在她身上?

他只能收起受伤难平的情绪,但有时又不慎泄放了一些。
慕橙若没失忆,她会接受他的爱之深,责之切。但面对目前的她,他不忍心责饬。
怕自己迟早会将她与过去重叠在一起,然后无法控制地给她压力。

於是他只好艰苦地藏纳对她的溺爱与保护,成了一种若即若离。
成了慕橙无声控诉他的原因…

他关上了灯,阖上了眼。
紊乱汹驰的心绪,却无法收拢平息。

楼主 yy小妹大  发布于 2010-06-13 06:34:00 +0800 CST  
Sec. 19

隔天,当他从床上醒转时,已经接近中午用餐时分。
脑袋有些昏胀。
想不起昨夜是何时睡著,在没有慕橙的空荡床上。
他翻了身,抓起慕橙的枕头,压在自己脸上,吸嗅著慕橙专属,带著浅淡花香的气味。

有时他贪睡,赖著不肯睁眼,慕橙就会跨坐在他身上,支手撑在他枕边,轻拍著他的脸庞,而她垂放的发丝也搔得他难掩笑意。然后,他总是用最快的速度捷然翻身,将对手压在自己身下,再以自己初生的胡渣刮磨著她暴露在空气中的粉肤,逗得她无处可躲,娇声讨饶才罢休…只要小乐别站在门边看热闹的话。

慕橙没来唤他起床。

想起下午还要带她去见陈医师,他叹了一口气,翻身离床,将慕橙的枕头置回原处,开始漱洗更衣,然后才踱步下楼。

母亲、慕橙,以及小乐,此时都置身餐厅里,等著陈妈料理的满桌佳肴。

小乐拿出学校的美劳作业对奶奶献宝,逗得方德容满脸开怀。
而他最系挂的那抹身影,似乎忘了自己是个有待休养的人,忙著将陈妈张罗好的午餐摆放上桌。

他停下脚步,偷瞄妻子的表情,想确定昨夜的余波是否依然荡漾。

而她,看不出有任何不对劲之处;脸上甚至挂著恬逸的微笑,忙前忙后的。

这并不是个陌生的画面。

「慕橙,我去叫光晞下来吃饭吧!」方德容徵询媳妇的意见,「他很难得睡这麼晚的,是不舒服吗?」

梁慕橙摆碗筷的动作一顿,似乎没有回答这个问题的心理准备。
「妈,对不起,都是我…」她连忙致歉,「最近为了我,他都忙到很晚,所以我才没有叫他起来。」

方德容听了这般解释,露出了沉敛的苦笑。「如果是这样,那也无可厚非。你呢?对一切都还适应吗?」她心疼地盯著慕橙,关切溢於言表。
媳妇受伤失忆,让方德容很是不舍;这阵子校务繁忙,没能时时照顾到慕橙的需要,也令她觉得愧疚。

老实说,梁慕橙尚未完全融入自己身为一个「媳妇」的角色。但她并不讨厌眼前这位她该唤声「妈」的长辈。
她知道自己的婆婆经营一所大学,运筹帷幄,盘掌谋策,想必不是简单的人物。虽然脸上已有岁月刻画出的记痕,但方德容看起来依旧清傲美丽。於公,她刚毅果敢;对於家人,她又是怀柔和蔼的。

只是,立於婆婆的跟前,她总觉得自己很薄弱虚微。她隐约了解自己没有显赫的身家背景,尚在念大学,没有什麼傲人的特殊才艺或事业成就,还早早就生了个孩子…

她不清楚这样的自己,或说这样的梁慕橙,如何能嫁进任家。
而这种迷惑,常使她自我感觉卑渺。

「妈,你坐著就好。我去叫光晞。小乐,帮忙把碗筷摆好。」她嫣然笑著,掩饰心里的感觉,移动纤步离开厨房,正要上楼。

前脚才踏上楼阶,翘首仰视,被丈夫昂藏卓立的身形吓了一跳!

他从她的眸中抓到一抹惊慌,悄声笑了。举步向她走近,拉起她僵直在身旁的手,含握在自己掌中,牵引著妻子回到餐桌前落坐。

小乐见到父母之间亲昵的举动,妈妈又红了脸,忍不住以小手遮住自己的嘴窃笑。

「真是的!小乐老早就起来了,你这个当爸爸的赖床赖到这时候!」方德容取笑儿子,言词中还是关爱。
「难得没人跟我挤一张床嘛!」他也大方自嘲。

餐桌上没有发言的人,一个笑得更开怀;另一个,红潮再次推上高峰。
最后是方德容一声轻咳,制止了这小小闹剧。

「奶奶,我好饿!赶快开动了啦!」小乐对桌上佳肴的兴趣逐渐高涨,小手拿著筷子就要先夹取一块柠檬鸡柳。

「任小乐,任家家训第八条是什麼?」梁慕橙扳起脸孔,纠正孩子的举止。


除了肚子快饿扁的小乐之外,所有人都忘了下一秒的动作。
婆婆与丈夫诧异地凝视著她,正如她自己也对刚说出口的话感到困惑。

小乐嘟著一张嘴,放下筷子,「任家家训第八条:小乐跟大人一起吃饭的时候,要大人先吃,小乐才能吃。」

楼主 yy小妹大  发布于 2010-06-13 06:35:00 +0800 CST  
接续:31楼(Sec. 19)

「妈…您先用。」她羞窘至极,赶紧给自己找台阶下。刚刚是怎麼回事?

方德容只是浅笑著,没有多说什麼。
她夹了一块柠檬鸡柳到小乐碗中,「开动。」

心神未定的梁慕橙,还怀疑著自己刚刚的行为。
直到搁在大腿上的手一紧,是那熟悉的温度。

光晞轻握了她的手,宠溺温存。

彷佛,昨夜的风浪不曾存在。

又似,幸福从来没有离开。

只是,他记得;她却遗忘了。

「对了,光晞,小林有个刚从国外回国的朋友,说是投资开设了一间私人spa温泉会馆,邀请我们在开幕前去参观。既然你这阵子暂时决定不进办公室,不如全家约个时间去走走,放松一下也好。」方德容突然想起有这麼回事。

「嗯,我再看看什麼时间好。」他应答著,显然心思荡到别处去了。见著慕橙心情回复平稳,他也稍稍放下胸中大石。

「把拔,我们也好久没回花田村了耶!糖糖都快忘记我了啦!」小乐抗议著。距离上次暂别那个家,已有一个多月。

「糖糖怎麼会忘记你?花轰才有可能忘记你。」他不忘揶揄儿子。

「还有大仔和痴心阿姨,我也很想他们耶!」小乐嘟起一张嘴,试图辩驳。

「小乐,你老想著你的大仔,把拔可是会吃醋的喔!」这小子,胳膊有时也会往外弯!

「把拔,你好幼稚喔!你跟大仔早就和好了!」小乐不甘示弱,又回敬爸爸一记。

蓦地,三个大人同时把视线集中在小朋友身上,默契十足。

「小乐,『幼稚』这两个字,学校老师已经教过了吗?」他狐疑著,没注意到慕橙圆睁杏眼盯著小乐。

「现在的孩子课业压力果然重,学校教的东西这麼难…」方德容口中念念有词。

「不是啦!这是慕橙教我的!」小乐不加思索就澄清了事实。

视线果然又集中到她身上。只差一点,她就可以把红脸垂到桌面上…

「慕橙…你跟小乐说我坏话?」他倒不是很在意这样猜测是否属实,但如果逗弄慕橙可以转移她的负面情绪,何乐不为?

「不是,不是!」她赶忙摇头撇清,「我是说我自己幼稚…」
为什麼她在家人面前一点都藏不住笨拙?
「梁慕橙」本来就如此吗?

不料,光晞竟然放下了碗筷,捂唇猛笑。
不太明白发生什麼事的小乐,也感染了爸爸的高亢情绪,笑得支支嘎嘎的。

「好了,再不吃饭菜要凉了!光晞,身教。」最后仍是方德容止息了这场闹剧,尽管她自己也忍俊不住。

一家人总算重拾筷子,享用著平和愉快的午膳。

此情此景,怕用「幸福美满」来形容还不足其意。

她噙著满足而惆怅的笑,沉浸在这安全无扰的美丽氛围里。

幸福一直都在,但愿她也不曾离开…

楼主 yy小妹大  发布于 2010-06-13 06:36:00 +0800 CST  
Sec. 20

陈医师的诊疗室,位於北投某栋高耸大厦中。采光极佳的玻璃帷幕,将室内清一色的净白色系烘托地益显透亮,也给人平静开阔的感觉。

午后三点,总是阴沉暗涩的台北盆地,阳光难得耀眼。

梁慕橙却觉空冷,双手环著自己纤弱的上臂,试著要搓磨掉身上止不下来的疙瘩。

隔著一张桌子,陈医师手执一叠纸,准备要开始进行罗夏克墨渍投射测验。

「任太太,我可以称呼你慕橙吗?」陈医师是个浓眉大眼的漂亮女孩,高瘦的骨架子,身著白色衬衫与灰绿西装外套,将她的专业与沉稳漫发於表;然而,写在她脸上的开朗微笑,却将她的职衔与资历调合成令人信赖的基底。
梁慕橙微怔地看著眼前的陈医师,觉得她似乎只是跟自己一般年龄的女人罢了。

「陈医师,你叫我慕橙就好。」她也回以一笑,生冷的气氛活络了些。
「任律师有几桩官司都跟我有过合作,我很感谢他对我专业方面的肯定。希望你也可以信任我。」

「陈医师,我没有不信任你的意思…」她暗恼自己,又让别人看见自己的怯缩。

「噢,你误会我的意思了。我只是要你放松自己。」陈医师直率的切进她的迷思,「我的病人初次跟我晤谈的时候,大多人都像你一样紧张,这很正常。因为他们,或是家属们,都对病患本身给予过多的期待或压力,这样对於晤谈过程并没有帮助。所以请你放松自己,就当是随意聊聊,什麼都可以,剩下的就是我的工作。如果过程中真的觉得很不舒服,你随时可以喊停。」

听了陈医师的简短说明,她也似吃了定心丸。又想到些什麼,旋首看向诊疗室外的那扇门。

「任律师在外面等著,他怕他在场会影响你,这里就只有你跟我。」陈医师莞尔浅笑。

「陈医师,晤谈还没开始,你已经快看穿我了…」她藏拙的功力,真的是有待加强…

「很好,我已经感觉到你放松下来了。那我们就开始吧!」陈医师扬了扬录音笔,知会她晤谈过程要进行录音,「录音过程仅供我个人分析评估使用,不会外流。」
梁慕橙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镇静自己的心神,准备要开始晤谈。该面对的还是要面对,她也极希望整个事件有早早拨云见日的一刻。

陈医师将一张印有不规则扩散的墨渍卡纸放在桌上。「看著这张图片,想一想,你看到了什麼?没有标准答案,但是请你尽可能说得清楚具体。」

那张图片,那墨渍奔流的轮廓,全都没有道理可言。
「我该…说出我看见的东西吗?我什麼都看不见…」她还没办法进入晤谈情境之中,有些慌乱。

「放轻松,你可以说出任何你联想到的事物,我们的感官也不是只有视觉。」陈医师脸上依旧挂著和煦的微笑,完全没有逼迫、责怪她的意思。

她又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墨渍轮廓的残像在她紧闭的眼眸中续播著。
「那是雨水的声音…」她极力要看清,回应她的仍是没有尽头的黑暗,但好像有些声频…
「雨水落下来,车轮辗过路面,湿漉的声音…。」

「很好。那麼这张呢?」陈医师收起第一张墨渍图,又给了另一张。「想清楚再回答我,不要急。」

一样是一张毫无规则可循的墨渍图。梁慕橙紧盯著眼前的怪异图片,试著要看进自己的脑海深处。
「有人在争吵…吵得很凶,开始互骂…四周都在摇晃…」

陈医师肯定地点头示意,没有发表任何意见。接著又抽出一张新的墨渍图呈现在她眼前。

「…很刺鼻恶心的香味,又腻又甜,不舒服的味道…」

又一张墨渍图。
「我什麼都看不见…怎样都动不了…有争吵声,四周好像在地震,晃个不停…我想出声,可是我做不到…」她的双眸紧闭,柔眉皱锁,双手在膝上紧紧交握著,不住轻颤。

「慕橙,深呼吸。到目前为止一切都很好。」陈医师轻柔拍著她的肩,把她从极不愉悦的感觉中唤醒。
「记住,你想说什麼都可以,没有标准答案。我们不赶时间,你想清楚再说也不迟,别逼自己。」

楼主 yy小妹大  发布于 2010-06-13 06:37:00 +0800 CST  
接续:33楼(Sec. 20)

趁著她深呼吸的同时,医师又拿了一张墨渍图放在眼前。

没有标准答案…她告诉自己。再次闭上眼睛。

她看见了。

「小乐不见了!我在房子里里外外到处找他,就是找不到…」她听见自己急促的呼吸,在蜿蜒的乡间小路中狂乱奔跑。心里只有一个名字,而她用尽全身力气呼喊著,依然徒劳。

陈医师换图的动作持续著。
而她开始「看」见了。

「小乐的发射器被同学摔坏,哭得好伤心,说他找不到爸爸了。光晞来了,小乐笑了…」她眼中擒著泪光,深陷在那些时而清晰、时而失焦的片段中。

「小乐得了第一型糖尿病…」眼泪溢出眼眶,她没有发觉。「吃药不会好,孩子的爸爸不知道这件事…」
为什麼,此时此刻,心会有撕扯般的痛?

「雨下的很大…我挺著大肚子去找花姨,阵痛很痛苦,但我非得把那孩子生下来,一定要,那是我唯一所有的寄托…」
往事画面缓缓浮起,每一幕都如此惊人的真实、熟悉…
震慑得她快喘不过气…而她陷溺在回忆中的速度也失去控制。

「光晞受了伤,头上流著血,他说他要坐公车。我第一次有被保护的感觉…」
那是什麼?沉实的小物体接连飞砸过来,她以为自己躲不过,准备承受将来的疼痛,跟前却有一具身躯抵挡著那些恶意攻击。

是光晞…

她的眼泪奔流著,在脸颊下缘不止地滴落。

倏地,她粗重地倒抽一口气,双手重重地覆在自己脸上悲泣著,说不出半句话来,只是摇著头,停不下来。

陈医师发现不对劲,赶紧离座移向她,蹲在她身旁,拍抚著她抽颤不已的肩膀。

「慕橙,不舒服我们可以停下来,不要逼自己。」陈医师没有停下手上的动作,但她的病患有些控制不下来。

「是光晞,是光晞…」她不肯放开自己的脸,彷佛这样能把自己藏起来。
「他穿著手术衣,光著脚在路上追我…」眼泪沿著她的手腕滑流到肘部,耳根涨得通红,几乎要喘不过气,但她仍不肯放开自己。

「他喊著我的名字,一次又一次,他求我不要走…我却…」

低抑的哀泣,震荡在安静的空间里。
即便是局外人,也感受到那一股埋藏得如此久远、深沉的悲伤。

庞大的悲伤…

「慕橙,你做的很好,也很够了。今天就到这里,我们不要再看墨渍图了。」
陈医师安抚著她受惊的情绪,也了解她一时难以回复平静。
「我把这个空间留给你,半小时后我再进来。你要是有任何需要,我就在外面。」
医师拍拍她的手臂,柔声提醒,知道她已听进去,才转身离去。

门阖上的那一刻,梁慕橙冲进诊疗室内的化妆间,抓了好几张面纸,跌坐在冰冷的地砖上,再也忍不住肆意奔流的眼泪夺眶而出。

她挣扎起身,打开洗手台的水龙头,让激切的水声伴随她收止不住的悔痛。
接著,放声大哭…

楼主 yy小妹大  发布于 2010-06-13 06:37:00 +0800 CST  
Sec. 21

任光晞在诊疗室外面苦候著,一边又警告自己切勿心急。
每一分每一秒都走得令人煎熬难耐。

终於,紧闭的门扉一开,走出来的却是陈医师。
陈医师以指腹轻揉著自己的眉间,想掩盖发红的眼眶。

但敏锐如任光晞,还是看出医师的失常。

「陈医师,你…」他也表露诧异。里头到底发生了什麼事?

「唉呀!让你看见我不专业的一面…」陈医师揉著眼睛,很快就恢复正常。「任律师,你出去可不要到处张扬,我的招牌会挂不住。」
褪下心理医生的身份,她也只不过是个普通的大女生。

「到底怎麼了?我太太还好吗?」他挂心的终究还是这一点。

来时路上,有好几次,他都想将车子调头回家。因为他还不确定,慕橙是否已经谅解他对她有所保留的态度。
如果她的情绪还不够静定,同时又再接受心理治疗,会不会造成二度伤害?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他的心念情思,都为慕橙左右。
他的世界因她的笑容而变得灿亮;同样地,她的眼泪也总能惹得他心慌。

「有进展,」陈医师已然恢复专业镇定的神色,「我想她提供了一些跟这次事件有关的线索,但可能还无法完全拼凑出你们想要的讯息。同时,她好像也忆起你们过去的一些往事…」

往事?
关於他们的过去,已不是三言两语可以简单说明。
他们的过去…
那些喜悦的、惆怅的,那些轻狂的、沉重的,那些幸福的、悲痛的…

他们的过去,是一个复杂错综的集合名词;身历其境,才知个中滋味。

「什麼样的往事?」他胸中激荡的关切,远大於这个简单的问题。

「听起来…是让她很难受的事。任律师,抱歉,我并不爱探人隐私,虽然那是我工作很大的一部分…」说到这,陈医师不好意思地苦笑著。「但是我相信你跟你太太之间,曾经历过许多起伏转折。她对你的系念非常深刻,你可能会是她恢复记忆的关键。」

医师的话冲击著他为自己找好的理由,显得自以为是,显得可笑。
他不愿将自己无来由的负面情绪加诸在慕橙身上,让慕橙因为他的不能谅解而受伤;怕自己口气情态拿捏不好,又让慕橙难受,所以才对她收敛自己的情感,所以只好苦闷地与她保持一些心理距离。

而陈医师对他说,慕橙恢复记忆的关键在他…

他挫败地爬抓著自己的短发。
为什麼?

当他用尽一切可能的方法,自认对慕橙付出全心的钟爱与保护,却又在同时,总是不自觉伤了她?

任光晞,自以为是真是你基因里最可恶的一环!
他烦躁地自忖。

「我可以进去看看她吗?」
「我让她自己先沉淀冷静一下,她刚刚才把一些压抑很久的感觉释放出来,一时间可能还难以平复。」
「如果我坚持要进去呢?」

他的神情坚决,任谁都撼变不了他的执著。
陈医师叹了口气。「她忘掉的,是她最希望遗忘的部分,今天已经做了一次晤谈,等於是再揭一次伤疤,并不好受。你执意要进去的话,安静的陪著就好,暂时不要再问她任何问题。等你太太准备好,她会自己告诉你。」

「如果她不愿意再面对呢?」这个问题背后的意涵,也指涉著他的不安与恐惧。

陈医师怀疑这种臆测,摇头否认,「她今天愿意来,就表示她已做好准备。我认为你太太并没有这麼脆弱。等我这边的评估报告完成,我也会通知你。」
陈医师的眼神飘向诊疗室紧闭的门,又看向他。「记住,什麼都别问。」

还等不及陈医师离开视线,他已经跨出内疚的那一步,踱进门的另一边。

他没有在陈医师惯常与病患晤谈的角落看见妻子;但他听见了水声。
快步走向化妆间,发现慕橙倚坐在墙边,将脸埋藏在双手之间,颓靠在自己膝上。
他关掉水龙头,同时,听见她低哑的抽泣。

什麼都没说,什麼都不问。他只是坐在她身旁,将她蜷缩的身躯抱揽住。
慕橙仍将脸掩住,无法自控地抖颤,也不肯看他。
她细细续续的哭咽,也轻易地将他的强悍摧成碎瓦,然后,蒸散在空气中。

「对不起……对不起…」梁慕橙只能勉强从口中说出这几个字。

无法相信,她怎麼可能这样对待光晞?

他虚弱失意,面容惨白;赤足拔脚奔驰,神情惶恐纷乱。在熙嚷往来的大街上,他失控的嘶喊她的名…

她怎麼能让如此冷独自傲的任光晞,为她牺牲付出这麼多,为她把尊严扯下、撕碎?

重拾那一个画面,彷佛一记重击落在身上,让她痛得无法呼吸。
当时,「梁慕橙」又如何能够目睹那一切发生、进行?

蓦地,她开始对自己的过去感到害怕。

也许绝情至此的梁慕橙,根本不值得她所有的那些幸福…


而他,害怕再给她任何侵扰,不敢有所妄动。
只是抱著她,什麼都不说,什麼都不问…


车子行驶在回家的路上,平稳而静默,就像正副驾驶座上的两人噤声不语的氛围。
任光晞担忧地看著身边的妻子,但愿能从她空白的脸上解读出一些讯息。
而慕橙却只是悄然地远视窗外,失去说话的精神与气力。

他叹了一口气,随手启动音响,让MP3音乐随著冷气流泄在车内,缓和太过沉冷的氛围。

Air on the G String的前奏平徐地播送出来,是巴哈最有名的即兴创作曲。

是他与她,两具灵魂纠结难分的起始,是故事的初章…

他神情一凛,视线又扫向妻子。而她没有丝毫动静,孤冷的眼眸直视前方,连眨都不眨。

他的情绪也沉重,心思又甸落了几分。

楼主 yy小妹大  发布于 2010-06-13 06:38:00 +0800 CST  
Sec. 22 (Part I)

她白著一张脸。迟滞的表情看不出运转著什麼心思。

任光晞驾车回到家门,还未熄火,他的妻子就迳自打开车门,头也不回,走进屋里。
看著她僵凝的背影,他的心彷佛也冻结了…
冻结了的心,为什麼还隐隐作痛?

一进屋,只见陈妈守在楼梯旁,担忧的视线直往楼上投射。
「慕橙上楼了吗?」

陈妈点头,「少爷,这一趟还好吧?我看少奶奶脸色好难看,是不是又哪里不舒服?」

但愿他明白…

为什麼当下要这麼急切地向他说对不起,同时又把自己封闭起来?
他多麼想探进她的心思,但她空白缓滞的面容似乎什麼也没透露出来。

「可能是累了,我上去看看。对了,我妈跟小乐呢?」
「小乐说要买著色用具,太太就带著他去市区逛逛了。才刚出门没多久,要联络太太吗?」
「不,没关系。你忙你的吧。」

语毕,他挪著沉缓的步伐转身上楼。
看见那扇合掩的门,似是她逃避与他接触的萧瑟眼眸,不见丰采。

如果不用考虑后果,怕是他早已逼得慕橙再看一次难言的过去,再剖一次未愈的伤口,只为平息他狂猛的慌乱。
然而,此刻,他只能要自己冷静,只能逼自己沉著。

陈医师说的,等她准备好,她自己会说。

即使如此,他的指关节仍旧敲上了门板,清脆而响亮。
「慕橙,我可以进去吗?」

回应他的,还是眼前那一扇缄默冷酷的门。
他沉叹了口气,试著转动门把。

幸而,慕橙没连这扇门都锁起来。
他放轻脚步走近他们的卧床。床上薄被单包覆著一副娇弱的身躯,门开了也没有反应。他蹲在妻子的枕畔,摒声探看。

慕橙将自己蜷缩起来,密裹著被单,只露出紧阖的双眸与鼻梁。若不是发现她的肩线随著浅慢的呼吸规律起伏,他可能又要试图将她唤醒。

「慕橙?」终究还是忍不住轻声喊她,想确定她还好,一切仍在掌控之中。

她没有回应。

「你还没准备好,我就要你去跟医师晤谈。我知道你气我。」语气中尽是无奈的低柔,他自知难辞其咎。
感觉上已经有一阵子没能跟慕橙好好说上几句话,他想念她的声音…
即使是被她斥责诟骂,他也无话可说。
只希望她能睁开眼看著他,说句什麼都好……

空气清寂地流动著,一切彷佛要静止。


「我气的不是你,我气我自己。」
慕橙细弱的声音从被单里传出来,双眼还是紧闭。

「你看著我好吗?」任光晞央求著。看不见她,怎麼知道她好不好?

「看著你,我会想哭。我哭得好累。」
她的坦白,攻击得他无言以对。
没有人比他更舍不得见她掉泪,却,惹她掉眼泪的常常是他。

「所以,你不愿意再看我一眼了吗?」

听见这接近乞怜的问句,又让她酸涩的双眼染了湿意。
她张开悄悄泛红的眼,见了他,极力忍住不哭。

说是气自己,她到底还是拉著丈夫一起受罪……
一时间,彷佛感觉到光晞疲惫的眼也蒙上一层薄薄雾光。

她自被单里伸出一只手。

任光晞以为妻子在寻求他的安抚,正要覆掌上去,才发现她的手中轻握著一张便条纸。
他托住她的手,照她沉默的暗示,取出那张被压摺得不复平整、略带潮意的纸。

楼主 yy小妹大  发布于 2010-06-13 06:38:00 +0800 CST  
Sec. 22 (Part II)

『gstring86240』
上面就这麼一串文字。

那一瞬间,他意会过来。
这一串文字,是他曾尝试了十几种可能的错误组合,想要进入慕橙电子信箱的密码。
这个密码,在他的手上微微颤动著。
「你怎麼……?」慕橙到底想起了哪些事?想起了多少事?

而她只是沉缓地,再次闭上眼睛,躲进自己的防备里。
「我不知道该怎麼解释。」宛如多说一个字都让她心痛。

「你介意我进入你的信箱里吗?」这次,他是正式提出请求。希望为时未晚。

慕橙没有回话。

「吃饭时把你叫醒,好吗?」他将手轻覆在她苍白的脸庞上,期待著她的回覆…

期待也落空。
她没有睁开眼,没有只字片语,没有动静。
像一片轻羽坠入无尽深渊,无踪无影,无声无息…

他的叹息,曳散在寂寥的空气中,扩散成细细碎碎的怅憾与失落。
为妻子点上一盏夜灯,垂下幕帘,他悄然带上门,让整个世界暂时归属於她。

门榫卡上的声响,掩护著她沉默的泪,滑下脸庞,一滴一滴,湿了枕畔。
梁慕橙将哭声埋进被单里,一记扎实的痛楚切进心扉。

过去的回忆仍旧断续支离,难言的悲伤却排山倒海袭卷而来...

光晞的车上,那首Bach的钢琴曲,那首Air on the G String…
她甚至不晓得自己为何知道那旋律,彷佛很久很久以前,乐谱就已经篆刻在她的灵魂上,牢嵌在她的心坎里。

平宁安祥的弦乐迸放在空气中,兀自旋转缭绕,像是古典优雅的舞步,舞向未知永恒。
而她却被破碎的记忆狂潮卷得神昏绪乱,痛苦难当…


『今天钢琴老师,在所有的小朋友面前,称赞慕橙有一双弹钢琴的手…』
她看见好大、好漂亮的糖果罐,在光线映射下发出梦幻彩晕。

『爸爸,等我学会这首G弦之歌,你一定要过来听喔!』
她感受到一张厚实大掌中令人安心的温度。

一声砰然巨响…

她看见那张脸贴在柏油路面上,眼里不再闪著温柔光辉。
红色宾士停在路边,依然闪著临停黄灯。

她闻到了雨淋在马路上的沉闷湿气,夹杂著鲜血的铁腥味。

雨无情地落著,打在她身上,但她不感觉痛。
世界停了,停在那一幅黑白画面。


『你们不行把琴搬走啦!不要把琴搬走!』

『你现在什麼都没有!没有钢琴!没有生日派对!什麼都没有,什麼都没有了!』
她看见另一张脸,泪流满面,发丝散乱,跪倒在地失控狂哭。


『什麼巴哈?说得像真的一样!你到底有没有听过巴哈?看你每天洗鱼、切菜、送便当就很了不起了吧!』

『梁慕橙!游戏结束了没,我说了算!』

她看见光晞的脸,愤怒扭曲,像一只负伤受困的狮子,但牢笼关不住自他脸孔辐射出,那股几乎要把人吞噬的激狂辱怒。


属於她的过去,有些什麼?

这些日子,她总要逼自己苦思这个问题。
无助、无力……
同时却只有自己才能演绎诠释的,那个真正的答案,到底是什麼?到底在哪里?

那些等著她填写的空白格,又掩覆著怎样的真相?
她的过去,为什麼有这麼多不堪?

模糊的记忆像被锈斑污蚀的门牌,只有局部,总看不真切。
只能在那范围内,不停地磨刮洗刷。

每一次都是痛。难言,难忍,刻蚀著灵魂的痛。

拼图只缺她这一片。
但她好害怕…

好害怕当整幅图拼凑完整时,才发现画面不是想像般瑰丽华美。

好害怕自己就是那张幸福构图中唯一的缺陷。


……可以放弃吗?

紧绷慉动的躯体极度要压抑嘶吼的冲动。

也许,就让泪肆意奔流…

也许,当泪流乾的时候,她不会再感到痛……

楼主 yy小妹大  发布于 2010-06-13 06:39:00 +0800 CST  
Sec. 23 (Part I)

慕橙并未下楼吃饭。

他担心她精神萎靡,多少都该吃些东西补充体力,未加思索就欲上楼唤她。
房门依旧紧闭。轻声扣门,也了无回应。转开门把,他放轻脚步踱进昏暗的房内。

妻子正悄然安睡。

看得出她哭过。闭合的眼周有些红肿,泪痕在苍白的两颊留下乾涸的印迹;那印迹滑进耳际,滑进发间。

手掌轻轻覆上她落在被单上的手。冰凉,一如窗外黑幕里急徐不定的晚风。
他叹了口气,盘坐床边,趴靠在床沿,只一双眼静静地,专注地探视慕橙沉凝的睡颜。

这种对事件无法掌握的失落,他并没有适应得很好。
他从来就不喜欢失去掌控的感觉。尤其是慕橙自意外之后所带来的,无可避免的,他的家庭生活必须重新调整的过渡期。

他曾告诫自己要有心理准备,要有耐心去抵抗这段磨合期的无形压力。
然而当意料之外的事一波接一波袭来,他的抗压能力也备受考验。

最大的考验在於,如何与妻子的心思同感。

事业版图上,他算是自己的主宰;或者说,他能主宰的比例,大多时候都令他满意。
但当他褪下律师身分回归到家庭中,当他冠上为人子、为人父、为人夫的身分时,家人之间互为主体的比重相对庞大许多。
面对自己,他也坦承,他对慕橙的依赖也许高过於她对他的。

他依赖她的照顾、依赖她的关心,他渴求她的安慰、渴求她的陪伴。
婚后,尤其是两人之间那莫须有的误会解开之后,他越来越不可自救地陷溺於需要慕橙的处境。
甚至是,穿越过那曾经朦胧恍惚的六年,在更久之前…

为什麼?

因为慕橙的眉眸流泄著一股稳定温柔的力量,镇守著他狂放不羁的灵魂。
因为慕橙的笑颜放送著一波信赖支持的暖流,收束著他骚动难止的心弦。

她是光、是热,是未曾动摇的存在。
她像是永远待在恒定距离内的圆心,纤细的双臂为他勾勒了一个不曾更变的圆。

而他,深深地依赖著她,深深地迷恋著她…

然而,当慕橙失去了对自己的认知,他必须为她筑起一道护网。
理所当然,责无旁贷。也只有他能这样做。

只是,他仍感到心慌,怕自己所能做的不如妻子曾给他的一切。
尤其是这几日,慕橙对他的怀疑、惊惧,在在都解释了——身为她的丈夫,他的表现也许根本就不及格。

他试过努力要去猜寻她的飘渺心思,去拆解她的谜样自我;他试著要与她拉近距离,让她排除陌生的恐惧。某些层面上,他自认是做到了。

但现下的氛围,正如慕橙静止无波的面容,拒绝暖络。
而那段无形的距离,他无力阻止它蔓延滋长。

真的,他恼恨这种失去掌控的滋味。
甚至,怀疑起自己是否就是让慕橙情绪失控的肇因…

正是这种猜疑,让他必须对著她,转身暂离。
他又何尝忍心?又怎麼愿意?

再深吸一口气,缓缓地吐纳心里的阴郁。

也许在慕橙的梦境里,此时此刻,无忧无虑。
没有尖锐的伤痛,没有恼人的风雨…

他极其轻悄地,将慕橙的纤手裹进被单里。
眼神在她苍白的脸庞上流连了一会,才黯然退离房内。

回到书房,坐在慕橙的电脑前。
『gstring86240』,他键入这串文字,等待电子信箱首页的登录画面转跳。

昨夜他在电脑萤幕前苦思许久,所键入的密码多半来自毫无头绪与把握的猜测。当然,系统也拒绝对他回应。

gstring86240……
他可以解读出这个密码部分的涵义,却不是全部。

他也解读出,慕橙心系著的、牵绊著的,都以这个家为主。这个家,占据了她生命中几乎所有的空间。

当他在生活中恣意挥洒自我的同时,慕橙的自我又在哪里?

思及此,心里的不舍与愧疚如泉涌。
他能付出的,较之他亏欠她的,也许根本不成比例……

画面闪动,已经成功登录信箱内部,他顿时觉得难以置信。

记忆,真的是人们最诡谲的心理功能。
以为把握住了,有些事实却只是愚弄认知的花技;以为都忘记了,那些往事却仍活生生地存在著。

楼主 yy小妹大  发布于 2010-06-13 06:39:00 +0800 CST  
Sec. 23 (Part II)

他能这麼说,因为他是过来人,现在更成了见证者。

滑鼠移动著,他点进各个子资料匣中查看。

信件匣看起来至少有半个月没有动过。除了广告信函、垃圾信件,剩下的大概就是慕橙与系上同学在课业上往来分享的资料,还有慕橙极感兴趣而订阅的园艺、植栽等等电子报。没什麼不对劲的地方。

寄件备份匣内容更单纯。除了跟系上同学的往来信件之外,就只有慕橙寄给他的转寄信件。而他,虽然也在自己的信箱里为慕橙开设了一个资料匣,收藏著她想与他分享的资讯,却鲜少有闲情好好流览阅读。

垃圾信件匣,也有半个月没整理了,但也没什麼异常。垃圾桶,已是清空的状态。


也就是,慕橙的电子信箱很正常,没有他要的线索…

那麼,他还为此让慕橙觉得遭受委屈……
造成两人之间微妙的复杂心结,到头来只是白走一遭?

他有一种感觉…自己好像又被那莫名其妙的固执愚弄了…

「把拔…」
小乐提著书包踱进书房,闷闷地唤著他,暂时拉走他的注意力。
他瞄向墙上挂钟,皱眉。
「小乐,已经九点半了,你怎麼还不睡觉?」
「我……」小乐垂下头,有些丧气。

「怎麼了?你今天跟奶奶出去发生什麼事了吗?」母亲带著小乐出去一整天,晚餐也在外头解决。今晚,他就只跟自己吃饭…

「不是。奶奶买了全套色铅笔给我,还带我去吃大餐…」童稚的声音持续萎靡。
「……你还没打能量水晶?」糟!他这个爸爸完全忘记这回事!难怪小乐精神这麼差。
「不是啦……」小乐的小嘴嘟了起来,「下午奶奶帮我打过了。」

他叹了一口气,起身离开电脑,走到儿子身旁屈膝一蹲,调整到与小乐平视的高度。他心情欠佳就罢,为何小乐也跟著低气压?

「那你说,到底怎麼了?把拔能帮上忙吗?」

小乐一手抓著学校联络簿,一手握著海绵宝宝灿黄色的背包提带,甚是委屈。
「把拔,我说了,你不要生气喔!」
小家伙跟他讨饶,他怎麼会不给情面?
「好,把拔不生气。发生什麼事,你赶快说。」
「…我这几天常常忘记带东西去学校,被老师扣了好几点。老师说我再忘记带东西,她就要打电话给把拔马麻…」小乐越说越难过,小脑袋也垂得更低。

搞了半天,他还以为是什麼天大的事…
「怎麼会这样?你睡觉前都没有检查书包吗?」
「有啊…可是,有时候就是会忘记带手帕、水瓶、彩色笔啊…」
「你常常这样漏东漏西吗?」
……自知有失父职,难辞其咎。他实在该多花些心思注意宝贝儿子的动态。

「没有。但是这几天常常忘记把东西带齐…」
「那你之前怎麼都不会这样?」
「因为之前慕橙都会跟我一起检查书包…」

小乐陷入沉默,他也无语。
是了,这正是原因所在。
少了慕橙,一切都不对劲了。

他的世界中,慕橙已经是一种无处不在的存有。慕橙一发生状况,原本似乎无可挑剔的完美生活也开始显露破绽…

而他,一直以来,却难能有机会正视这类问题。

「那你怎麼不打电话给把拔?把拔会替你送东西过去啊!」
「不行啦!老师说不可以叫把拔马麻帮忙送东西。慕橙也不喜欢这样,她说小乐忘记带东西,就要自己负责。」

看来,即使是对孩子的教育方式,慕橙仍比他审慎严谨。

他很难得给小乐看脸色,他总是乐於扮演一个不吝付出的父亲。
除了偶尔有几次小乐对慕橙使性子闹别扭,他出面仗义执言,假藉修理儿子之名,肆行对妻子一表赤忱之实……
印象中,慕橙总是扮黑脸的那个。
是不是在慕橙眼中,他也像小乐一样,是另一个长不大的孩子?
亲职角色,再一次,觉得自己尚有很大的进步空间…

或是说,只有穿上律师袍的他才像个样子?
任光晞在心底无奈地自嘲,一边接过小乐的联络簿和书包,希望从现在起亡羊补牢还不算太迟…

楼主 yy小妹大  发布于 2010-06-13 06:40:00 +0800 CST  
Sec. 23 (Part III)

翻开小乐的联络簿,联络事项上充斥的注音符号一时间让他反应不来。
「辅系助音符号表?这什麼意思?」
小乐把联络簿从爸爸手上拿了过来,「不是啦把拔,是复习注音符号表!」

为了避免在宝贝儿子面前出丑,他决定以不变应万变。
「…儿子,你用念的,把拔帮你检查好不好?」
注音符号对他来说就好比史前时代的化石,让他来帮小乐复习,只怕会害惨小乐…

达成协议的父子俩,在海绵宝宝的肚子里翻翻找找,确定上学用品都带齐了,时间也差不多接近十点。
「哇!任小乐,你得睡觉了!不然明天会爬不起来喔!」他把书包还给宝贝儿子,催促小家伙回房就寝。

小乐拖著书包正要离开他的视线,又踅回来,「把拔?」

「还有什麼事吗?」他想起还得回头登出慕橙的信箱帐号。

「慕橙…还好吗?」小乐大半天都没看见最依赖的妈妈,挂心了。

「嗯…慕橙这几天有点累,需要多休息。不过小乐不必担心,慕橙会慢慢好起来的。」他轻抚著儿子的头发,柔声安抚。
同时也算是给自己打气…

「昨天慕橙帮我洗澡的时候…我知道了她的秘密喔!」小乐的表情突然变得神秘。

慕橙的秘密?
「慕橙有什麼秘密?」

宝贝儿子突然间小手一抓,把他的耳朵拽过去。力道虽不大,但他瞬间清醒了不少。
「慕橙说…她怕惹你不高兴,可是她又不知道自己做错什麼事。把拔,慕橙是不是惹你生气了?你不行欺负慕橙喔!」小乐又嘟起了嘴巴,给爸爸善意的警告。

任光晞又好气又好笑,「慕橙没有惹把拔不高兴,把拔也没有生慕橙的气。不过,还是谢谢你跟把拔说这个秘密。」

小乐松了一口气,随即又歪著小脑袋陷入苦思。

「还有什麼事要跟把拔说吗?」他总是能被小乐天真可爱的傻气逗笑,屡试不爽。

「把拔,我把慕橙的秘密告诉你,你要帮小乐完成一个愿望。」

……小家伙居然跟他银货两讫,讨价还价?
这绝对不是慕橙教他的。

不是慕橙教的,那就是……


「好吧,你的愿望是什麼?外星人?」有句好像是这样说…自作自受?

「外星人是不错啦…可是我比较希望把拔帮我吃掉炒饭里的红萝卜。」


……慕橙说的对,他不该成为小乐偏食的榜样。
因为自食恶果的终究是他!
「…OK. Go to bed.」任光晞对上任小乐,零比一。
小乐开心地跳了起来,小跑步回房。

任光晞不可自抑地浅笑著,紧绷的心情松弛了不少。
他坐回电脑前,准备登出慕橙的信箱。

蓦地,他将滑鼠移到草稿匣。刚刚似乎是漏看了这个子目。
几秒钟的时间,萤幕画面再次转跳。

他注视著更新完成的萤幕,呼吸一摒,神经再度紧绷。

草稿匣中,有好几封从未寄出的信。收件人是他,任光晞。
每封信件的主旨都相同:『给光晞』

给光晞,给光晞……

但他却从不曾收到这些信件……

楼主 yy小妹大  发布于 2010-06-13 06:41:00 +0800 CST  

楼主:yy小妹大

字数:69066

发表时间:2010-06-13 14:00: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7-11-13 02:18:11 +0800 CST

评论数:2700条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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