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荐」经典小说欣赏《我拿什么能换你回来》
“其实我昏迷时是有意识的,有时候能听到你们的说话声,就是醒不过来。”有一次他半夜醒来时对我说。
“那以后你睡着我也和你聊天。”
他握在我手里的手有着和季节一样的温度,这让我很安心。
话说起来总是很容易。当他昏迷时对我的笑话没有一丝表情,对我的问题没有半点反应时,我清楚地知道,在他模糊意识里根本不可能思考任何。但我还是经常像自言自语般地讲着很多,讲到我觉得自己可笑,讲到我觉得心理憋屈,但只要他能知道我在他的身边已经足够了。
那几天因为他病情实在太不稳定,所以郭姨和我都守在他身边。夜深了,郭姨睡着了,我一个人盯着输液瓶发呆。
“外面的雨很大吗?”他醒过来时问我。
“算是今年第一场大雨了。”我给他擦了擦脸。
“小时候有一次雨也是很大,你拉着我在雨里跑。”
“对,那天风也特别大。”我也回想起那次的大雨,胡同里满是水坑。风把雨伞都吹得翻了过去,根本起不到遮雨的作用,所以我就拉着他一路跑回家。而作为代价就是,我们都感冒了。
“那时我真觉得要不是你拉着我,说不定我就那么举着伞被吹走了。”他说着露出微笑。
“有可能,你太瘦了。”
“要是我被吹走了,你会去找我吧?”
我心里一阵酸,“会的。”
“要是找不到呢?”
“一天找不到,两天,两天找不到,三天,总有一天会找到的。”
他嘴角一直挂着笑。
“无论你被吹到哪里,我都会去找你的,真的。”我紧紧握着他的手。
他脸色苍白得吓人,“我会等你的,即使很久,我也知道你一定在找我,只是还没找到。”
“安,你知道吗,对于一个迷路的人,最安全的方法就是原地等候,因为最爱他的那个人一定会第一个找到他的。”
他握着我的手,隐隐地在用力,“我不信这句话,但我信你。”
他的嘴唇很干,手也有些凉“找到我之前,你要幸福。”
他说话的时候,好象压着一口气,显得很费劲。
“安,你说的话太多了。”我扶起他,想喂他一点水。
水还没有咽下,他便喷了出来,连带着很多胃液之类的东西。因为没有心理准备,我手忙脚乱。郭姨被惊醒了,来不及问什么,赶紧按下了呼叫器。我冲动地想起身去叫人,安却死死地拉着我,好象要说什么。但贴近了,却还是没有任何声音。也不知道我和郭姨到底是谁的眼泪,噼里啪啦落个不停,全都打在他的手臂上……
重症监护病房(ICU)里,安又成了插满管子的样子。让我陌生了一段时间,让我恐怖的样子。我盼望着一个星期后他还能恢复从前的生气,哪怕只是已经失明的他,半身麻痹的他,只要依旧能和我说话,对我笑。我真的要求的不多。
因为不让陪住,郭姨,我和平心都守在外头,护士几次都劝我们别太难过,可这种感情又是谁能控制得了的?郁飞打来电话问要不要赶过来,平心几乎是哭着说‘不用’两个字的。那一晚安没有醒来,我们三个也都没有合眼。
医生说要是他能醒过来,有什么话就尽快说了。听这话时,郭姨在我的搀扶下晃了一下,而我因为不够坚强,差一点瘫坐在椅子上。
那天我没有请假,公司的电话打到家里,老妈赶来医院,还没问怎么回事,就和郭姨一同掉起了眼泪。以后的两天里,她每天跑两趟医院给我们送饭,每次又都动不了几口就倒掉。
在ICU的门外,我等待着,守候着,盼望着能再一次紧紧地拥抱他。
第三天,他再次因为喷射性呕吐醒来,医生要求马上抢救,同时表示危险非常大。
在ICU通往急诊室的一路上,安的整只右臂都被我们紧握着。他是醒着的,可尽管拿开了氧气罩,还是听不清他在说什么。我能感到他的手在用力,可那力度根本无法延缓医护人员匆忙的脚步。他的眼睛始终睁着,好象是又能看见东西般,向我们传达着什么。那目光虽然没有直射着我,却一直追随着我声音的方向。就这样,一直,一直,直到他躺着的角度再无法握住我的手,直到护士用力地把我们推拒在门外,直到‘正在手术’的字样再次亮起,直到所有的一切浸没于静寂……
一小时…郭姨在走动,平心屡屡看表…
两小时…平心在走动,郭姨在哭…
三小时…郁飞赶来支持着表情木纳的郭姨,平心偷偷在墙角抹泪…
而我,一直是盯着急诊室的门最安静的一个……
三小时三十七分,四个人猛地站了起来……
我说不出医生摘下口罩摇头时别人的心理,我只知道自己脑子里一片空白。眼睁睁地看着郭姨颓然倒地,郁飞向我求助的眼神,却像脚底生了根似的无动于衷。平心哭着追向那架遮着白布的手术车,而我却只能默默地转向墙壁,无力地下滑,下滑……好像我的生命从此只剩下坠落般地不受控制……
是的,我曾不只一次地想过,若真有最坏的结局,我要和安说些什么,即使只有一句话的功夫。然而我得承认,在手术台上再没有醒过来是我万万万万想不到的。我从没想过以这样一种方式离开他,我想我一定是被那些电视剧给骗了,总觉得我们该有一个象样的道别。
我没有追随着平心进到停尸间,而是等在门外听着她和郭姨的泣不成声。虽然几天前他就已经昏迷了,但插满管子的样子让我清楚地知道他活着,能醒过来。如今,虽然他又恢复成自然的熟睡模样,我却更不敢靠近了。我不能接受这个事实,22年来,我们最长的分开只有2个星期,现在却要是永远了,永远,那又是多么难以预知的距离啊!
我不知道胸口和胃到底是哪里在翻江倒海地疼痛,只觉得有一股难言的苦涩想让我喷薄而出。在洗手间里,脑子嗡嗡作响,没呕出半点东西,眼泪却止不住地涌了出来……
因为天热,平心肿着眼睛说第二天就送去火化,让我陪她去取些衣服。于是,我便带着恐惧逃也般地离开了那里。
踏进那间已经几个星期没住的屋子,眼泪一下子决堤而出,衣服没收拾几件,我和平心便分别冲进了洗手间。
在选好的外套兜里,我放进了那张假结婚证和我给他的唯一的一封情书。平心看着那个印着喜字的小红证,不知是哭是笑,狠狠地给了我肩膀两巴掌,然后搂着我哭了。
我则像个孩子似的盯着那件灰色的羊毛衫问“他穿这么多会不会热?”
她满脸的泪水却笑笑地说,“已经立秋了,马上冬天就到了。”
……
第二天,我没有去见安最后一面,我害怕,怕因为自己的失控让郭姨和平心在亲戚面前难做,我在痛苦的同时必须也要体谅所有爱他的人,这是我的责任。至于上班,那就更没有可能了。我没有想到做什么傻事,只想把自己关在房里,可大名和三儿坚决要呆在我身边。他们是特意请了假来陪我,我怀疑是我妈告诉他们的。我没有精力拒绝他们的好意,只是在他们的注视下一句话没说地在床上躺了一天。
晚上,所有的人都在客厅里努力找些轻松的话题,我一个人走进了那间卧室.骨灰盒就摆在里面的桌子上,样子是郁飞选的,很古朴。我把安的戒指放了进去。只是听说金属的东西不容易烧化,为了能让它完整地属于他,是我拜托平心摘下来的。
重新锁上骨灰盒的时候,我好象听见安在调皮地说,“结婚证在我这里,想离婚,找到我再说。”那一刻我笑了,然后眼前一片黑……
我拿什么能换你回来?(三十九)
或许我要比想象中的坚强,安去世的第三天我便上班了。当经理对我将近两周的无故缺勤很不满,说要扣工资时,我竟然冲他笑了。恐怕是这让他对我的精神状况有了些恐惧,所以当大名约我去北戴河时,他很爽快地给了我几天假。
为了让我能够完全放松,大名只组织了我们三兄弟同行,连李珊和宁帆也没能加入。对于他们特意请假陪我的举动,我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晚上的大海。在小卖部唯一一点光亮也熄灭后,周围一片黑暗。夜色下的海有一种神秘的力量,不住地吸引着对它向往的人。
因为对我不放心,大名和三儿紧紧跟着我,几乎每走一步,手臂就要触碰我一下,以确认我没有走失在这片迷茫中。
什么也看不到,这不正象是安在最后的日子里所必须面对的吗?不同的是,那时,他耳边有我的声音,而此刻我只听得到潮水的咆哮。那种可怕是难以形容的,好象心脏也随着海水不断汹涌,跳跃似的。如果我有足够的勇气,我会随着那波浪一起远行,去每一个海水能到达的地方找他。但是我不能,不能撇开已经拉住我的,朋友的手,不能放弃我对他许下的一个个诺言,不能无视父母和郭姨无助的眼睛。我能做到的只是流着泪,冲着无尽的黑暗,在心里默念着他的名字。。。。。。
从海边回来后,我无原由地经常做同一个梦。在那条悠长的小路上,我们追着,跑着。不同于现实的是,他跑在前面,而不是我。天色越来越暗,小路总是越跑越宽,没个尽头,可脚下却愈发的酸软。以前安跑在后面,每次他喊我等他时,我都会回过头放慢脚步。可梦里,无论我喊得多么用力,他始终朝着更宽更广的地方去。终于停住的时候,我发现前面没有路了。前进是黑暗中怒吼的海浪,后退已寻不到来时的平坦。悬崖上的风冷得让人无力,他背对着我张开双臂。他的衬衫被吹得紧贴在前胸,在后背处却鼓胀出翅膀的形状。我傻傻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听着海水冲刷崖壁的决绝,整个身体僵得不能动弹。他只是轻轻地回过头,平静地给了我一个淡淡而温柔的微笑。还来不及回味时,他已经一个轻盈的跃身,跌入了无尽的黑暗。。。。。。
这样的梦让人疲惫又痛苦,醒来后给自己点一只烟的力气都没有。脸上的湿漉漉,分不清恐惧还是痛心,也就分不清汗水和泪水那一个成分更多。
我开始不敢去他的房间,不敢翻看他的照片,甚至不敢听那些曾经一起唱的歌。点点滴滴都能勾起燎人的回忆,在他离开后,那种燎人只能让我更无助痛苦。往事越是甜蜜,痛苦就越显透彻,对此我深有体会。
失眠,工作的压力,加上心理上诸多承受不了的负荷,我无可避免地进了医院,原因却有些可笑——胃穿孔。
有可能伤心过度就连反应也变慢了。我一度地认为每次吃饭是因为心情的缘故引起的神经性胃痉挛,并没疼得多难以忍受。起初我爸妈也这么认为,每每见我一手捂着胃一手摆出吃不下的动作,他们除了叹一口气也没太多注意。直到半个月后,我连走路都会时不时痛苦地捂住胃,他们才不由分说地押我去了医院。医生当时就把我扣下了,说要立即手术。对于胃穿孔,老妈并不了解,以为是什么关乎生死的重病,马上就眼泪连连,好在老爸还算沉着,连哄带骗地让她平静了。
在病床上安顿好,望着跑前跑后给我制备住院用品的老妈,突然发现一向干练的她真的老多了,老得因为一点小事就容易患得患失泪流满面了,“你这孩子也真是的,疼得那么厉害,就一点儿都没意识到严重?真让人不省心。”
听着她这样的话,我突然发现自己原来和安一样,对待病情都是很迟钝,都是被动地去接受治疗。为此,我很高兴。因为我又找到了我们的一个共同点,我要找机会告诉他。机会?我希望我找得到。我总会找到。
“江南,你这阵子好多了,脸色也不那么难看了。”宁帆不看我,径自削着苹果。
我只是对她笑笑,依旧对着窗外发呆。树叶,草地都是绿的,很旺盛的样子。尽管如此却已经立秋好久了。再过些日子,这里又将是另外一番景象——凄凉,落寞,伤感,那才更适合现在的我吧!
想到这儿,似乎眼前的一切都是假象,只是一幅画挡住了视线。撕开它,是的,撕开它,安就站在后面,站在落叶纷飞的胡同口,那棵老槐树下,笑着招呼我,“哥,你回来啦。”
不,不,胡同已经早就没有了,他应该是站在柔柔的夕阳余辉中,靠着后海的石栏,有些不满地说,“你这几天怎么老加班?”。。。。。。
“安,你什么时候回来?我拿什么才能换你回来?”如此想着,从海边回来后就没有痛快流泪的眼睛又开始湿润了。
为了尽量避免脆弱的流露,我无奈地将视线移开,努力使自己回复平静。我是清醒的,那种心痛并没有使我的神经错乱,所以,我知道,那已经是无论如何也回不去的现实。
“江南,”宁帆把削好的苹果放在榨汁机里,“虽然看起来好多了,可还是会让人不放心。总觉得一不留神儿,你又会消沉。”她用力地按着开关,“我来的时候看见你妈妈,她很憔悴,显得老了很多。”
我无言以对。老妈的确不容易,24年来,我并没有尽到当儿子的责任。小时侯因为淘气,她没少打我,可笤帚落在屁股上的疼痛,我早就忘了;长大了,她管不了我了,任凭我一次又一次的顶撞,伤她的心。如果心上受了伤,也能象挨打似的很快就忘却,该有多好。这样,老妈不用被我伤心,我也不用为安的离开痛苦。
宁帆重回到我床边的椅子上,一碗泥一样的东西端在手里,“有点恶心,但它毕竟是你喜欢吃的苹果。”
“没有我想象中的好吃。”我尝了一小口,放在一边。
“是季节的缘故吧,现在的苹果好多都是冷库里的。新鲜的还没到时候呢。”
“可它是红的,不是吗?不新鲜怎么这么红呢?”
“那是上的色,看着好看罢了。”
“是啊,都是假象。” 我盯着她放进垃圾袋里的苹果皮,自言自语。
“你住院住的脑子都有毛病了。”她站起身去关窗户,只因为天色暗了,风大了些。
“别关。”我阻止她,“ 挺凉快的。”
她转过身看着我,一些哀怨,一些无奈地微笑。
“宁帆,谢谢你。”
“谢我什么?我又帮不上什么忙。”
“已经够多了。”我是很真诚的。
“有一个故事,是我刚分手时,一个朋友给我讲的。”她挨着我坐下。
“暴风雨骤起的海上,一艘小船在一个孤岛上搁浅了。小船的主人叫‘爱情’。它站在岛上向驶来的船只求救。财富,幸运,善良,忠诚,快乐。。。。。。无数条小船在浪里来了又去了,却没有一个愿意救它,因为这太危险了。‘爱情’一次次期待,又一次次失望,最后变得消极了。它不再努力地呼救,只想平静地等待死亡。但就在这时,一位名叫‘时间’的船主救起了它。‘爱情’感激不尽,一路上考虑着要用什么作为报答。小船终于安全抵达了岸边,‘爱情’得救了,回头看时,时间已经不知去向了。”
我静静听完她的故事,的确喻意明了。我自己也是认可的——除了时间,再没有什么能抚平爱情的伤痛。
“这是平安拜托我的。”
我楞住了,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我给他讲过这故事,他说有机会一定让我也讲给你”。
“什么时候的事?”我有些震惊。
“大概去年这个时候吧,他刚动完第一次手术。”她很平静,语调有些伤感,“他一定老早就开始担心了。担心自己有一天离开,而你不能好好地照顾自己。”
是啊,他一直是细心,体贴,温柔的,他一定早就看透了我的软弱。从得病到最后他离开,我都没能以一个坚强的角色给他力量,反而总是他在安慰我。可能在他眼里,我只不过是一个不成功的哥哥,只是一个自以为很成熟其实很无知的家伙吧!仔细一想,小学时不就是安在替我打架吗?那时他就已经为我成为了一个坚强的人。而他也总是在不经意中提醒着我要变得坚强。
“哥,都是因为我太弱了,你脸上才会落了那个疤。每次看见它,就觉得很惭愧。”
“傻瓜,那是因为我在乎你,所以才打得那么凶。我最值得骄傲的就是那个疤,那是为你留的,也就是为爱留的。”
。。。。。。
“安,我身上早就留下了你的影子,为什么这么快就离开呢?难道那道疤就预言着分离?就是你最终要离开的证据?”
想着想着不由得就流下了眼泪,身旁的宁帆紧紧地攥着我的手,轻轻地说,“老天总会选择更坚强的人来承受不幸。”
“安在你最爱他的时候离开是很幸福的,不是吗?他是受到老天爷眷顾的。”她依旧用讲故事似的语气“有时候为了成就一些真爱,老天会在他们爱的正浓时拆散他们,以求得彼此视对方为最好的那份爱。而被挑选留下的,应该是两个人中更坚强的那一个。”
听着她那不知哪里来的谬论,象是在安慰小孩子般的语气,我流泪的同时却有种想苦笑的感觉。。。。。。
我拿什么能换你回来?(四十)
我不知道是谁通知了阿唯,安离开两个多月后的一天,他突然叩响了房门。当时我刚出院还没有上班。开门看见阿唯的瞬间,我竟有些茫然。
他的头发更长了,烫成大大的波浪,松松地在后面束上,一身黑色的衣裤看上去很严肃。比起两年前出国时,他整体给人的感觉是:更象个艺术家了。
我去客厅给他倒了杯水,回到自己房间时,他正在凝视着相框里我和安的照片。
我很不好意思地收拾乱作一团的东西,和他闲聊起来。
……
“江南,你瘦得厉害。手术后恢复得不好?”他很自然地转移前一个话题。
对于瘦,我自己再清楚不过了。比起他出国前,少说也要少了15斤,当然是一目了然的。但我没想到他知道手术的事,他太灵通了。我不由得在目光中流露出惊讶。
“其实我一直和大家有联系,包括宁帆,只有和你渐渐少了。直到大概半年前,完全断了。”他笑得有些勉强,“亏你当时还说不会忘了我。”
我不敢正视他,我没有遵循自己的承诺,现在被指责也是无可厚非的。
“你身体还好吧?”
“挺好的,虽然瘦,可我倒觉得还好。现在不就要的是苗条吗。”我给他把水续满。
“你还是原来那样儿,表面上什么都没有,把事儿都装在心里。”他真是一针见血。
“我?我有吗?”我故作轻松。
“你还没上班?”
“下礼拜就去了。”我冲他笑笑。
“江南,人死是不能复生,你别告诉我你不知道”他看着我扣放着的相框,“看开点吧。”
“是啊,我已经看开许多了,要不你早就看不见我了。”我是带着一点儿玩笑的语调的。
他吃惊地看着我,“他的死真的就让你那么痛不欲生吗?”
“不是,”顿了一下,我看着他,“是有点生不如死。”
“江南,你疯了?”他有些恐惧,更多的是责备,睁大了眼睛盯着我。
“是啊,我妈不止一次这么说我了。”
“那你干脆死了好了,也省得我们跟着着急。”他显得很生气。
我见他真的有些急了,转而笑了笑,“行了,我不是好好的吗?”
阿唯认真地看着我,很轻地问,“那你现在过的好吗?”
我无从回答。我仍没完全摆脱安的离开给我带来的痛苦与落寞,虽然在旁人看来我已经好了很多,但真正怎么想的,也只有我自己清楚。
他低着头,手里握着水杯轻轻地搓,“江南,我不说你也知道的。当初我出国不为别的,就是想找个看不见你的地方,让自己冷静一下。安在的时候我一点机会也没有,现在他走了,我是不是能被你考虑一下?”他抬头看了我一眼,“知道你们的事那天晚上,我有句话说了一半,你还记得吗?”
我不记得了,很不好意思,只好静静地等待他的下文。
他很尴尬地笑了,“我说‘如果…’,其实我当时是想问你‘如果没有安,你会不会选择我。’”
我一直都很欣赏阿唯的勇气,他总是能适时地把一些惊人的问题平静地问出口。当初的那句“我们是一样的人吗?”还有“你的那个他是平安对吗?”,几乎是没有任何语气起伏,很轻易就脱口而出的。如今,同样难以作答的问题又一次摆在了我面前。
“你不用勉强,我就想听你的真心话。”他放下水杯,静静地看着我,等待着答案。
“阿唯,要是我会考虑的话,你肯定是第一个。”
他的目光有些茫然,有些受伤。
“除了安,我不知道我还有没有力气爱第二个人。”我有些哽咽。
沉默,就象一把摆在黑暗之中的利刃,割破了我们。疼痛使我们都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却抓不到它。虽然拼命挣扎,竭尽全力,却仍救不了彼此。
“其实,我在英国有朋友了,是在那里的一个同学。我们交往快一年了。”他依旧是特有的沉稳,“他是当地人,长得一点儿也不象你,可是和你一样,脸上有一道疤。”说完他轻轻地笑了,“要说,他那道疤和你的还真象呢。”
是啊,我仍旧记得第一次见面时,他就开玩笑地说:“你的疤可真个性。”我当时还觉得他在讽刺我,很不喜欢他的语调。可后来熟识了,才了解他就是那样一个直来直去的人。
“可是,他那道疤却与我无关。”他似乎在自言自语。
看来关于我那道疤的来历,他也是心如明镜了。
面对着他有些痛苦的表情,我什么也不会说,什么也不敢说。我怕我一开口就会在他原本已经很深的伤口上无情地撒了把盐,而这伤口又恰恰是我给的。我不能那么残酷。
“江南,”他有些激动地说,“我比他更爱你都不行吗?”
“孩子,别再胡闹了,老大不小了,该懂事了。” 眼前又是我妈很是憔悴的脸。就因为她了解我们从小那种深刻的感情,了解安的病,所以之后都没有再说什么。直到安离开了,她才哭着说,“小安人都走了,你也该收收心了!”
我答应了她,不会再有第二个“安”了,永远不会再有,也不可能再有了。
我脑子里很乱。在我刚失去最爱时,让我去选择做好儿子还是另一个人的爱人,无论对我还是已经离开的安,都太残酷了。我根本想不了太多。我心里只有一个安,再容不下其他的任何。既然不能全身心地去爱另一个人,何必要害他陷得更深呢?即使我给不了他爱情,也没有权力再让他为我受苦。除了以一种感激拒绝外,我别无它法。所以我对阿唯摇了头。
“我可以等的,难道你以后要结婚吗?” 他有些歇斯底里,“你还这么年轻啊!”。
“是啊,他比我更年轻。”我自言自语般地看着他。
内心被一种无以名状的感情充得满满的。这是怎么回事啊?是我在做梦吗?昨天他还穿着我那条旧牛仔裤,挽起一大块,在我怀里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说考试没考好,怕是又要挨打了;一转眼,他就快和我一般高了,追着我在雪地里乱跑,挽着手在灯下散步;突然,他就说自己得了脑瘤,然后看不见我,又坐进了轮椅…直到,他完全遮在白单子里,再也没有看我一眼,再也没有冲我笑…天呐,我不敢相信,比我还年轻的生命就这么在我的世界里消失了,陪伴了我22年的善良的安,温顺的安…我真希望,希望一觉醒来,还是四合院屋里那张单人床上,一开门还是安在对门叫我‘江南哥哥’,我真希望……
想着这一切,我无法控制自己,抽搐得说不出话了。
阿唯搂住了我,象两年前他安慰我时一样,想让我*在他的怀里,可我再一次推开了,依旧和两年前一样。我曾经,现在,甚至将来都不会习惯除了安以外任何人的胸膛吧?虽然他们可能比他更宽阔,更结实,更温暖,但是我却感受不到与之对应的安全感,归属感。因为他们不是我的依靠,不能让我安心。
“他真幸福,幸福得让我妒忌。”阿唯放开我,坐在我身边同样地擦眼泪。
……
我妈只知道他是我国外回来的朋友,将近傍晚要留他吃饭时,他却说要走了。
送他到路口,他问我用不用人陪,我很坦然地笑了,“两个月都过去了,要干傻事早就干了。”
他笑了笑,伸手拦了车,“我只是回来看看你,你没事我就放心了。后天我就回那边了,这次别忘了和我联系。”
我一直以为他在放假的,没想到是特意为看我才回来,顿时更觉得对不住他。
“我们都希望你快乐,包括他,我想。”他钻进车里,在合上车门的同时说了声“保重。”
车子渐行渐远,在我即将看不清时,他猛地转身,隔着有些朦胧的后玻璃,用手语比出了那三个字“我爱你”,那是以前宁帆教我们的,她以兄弟和我们相称,并说我们要相亲相爱。
遗憾的是那辆出租开得太快了,要不就是我动作太慢了,还来不及回复他同样的手势,车已经消失在茫茫车流中了……
深秋的傍晚,我一个人伫立在萧瑟的风里,觉得有些寒冷。路灯一盏接一盏点亮,好象我对生活的热情,又一点接一点回归到身体里……
那晚我去了安的房间,写字台中间的抽屉原来一直被他锁着的,想必是平心整理东西时打开的。拉开抽屉的同时,眼泪也不听话地落了进去。那里面是很多零七杂八的东西,小时候玩过的洋画,弹球,塑料小人儿…还有那个编了一半的中国结,他曾举着图样告诉我,那叫‘平安结’,可我说不好看,所以他没有继续编完…
最里面放着两个厚厚的笔记本……
我不知道自己是它们的第几个读者,但我敢肯定,我是最有感触的一个。那是从他上职高时开始写的日记。最初记得很稀疏,有时甚至两个星期一篇,而内容几乎全是他内心的迷惑;后来,我便逐渐成为了他的主题;到他得病后,有时甚至一天写好几篇,差不多记录的都是我们的事情。从那里面,我看到了很多不曾看到的东西,关于他的妒忌,他的自卑,他的怀疑以及种种,我可以读懂他当时的心情,所以又会觉得更放不下他。
其中他这样写阿唯,“见过后才知道他的优秀与出众。我不喜欢他,虽然今天只是第一次见面。他看我的眼神和别人不同,尤其他和南说话的语气,让我觉得他对我有敌意。他的才能和样子是我没有的,若是南和他在一起,我可能一点办法也没有。”
他的日记里对我用的都只是一个‘南’字,是他从没有亲口喊出的亲昵。安,你这个小傻瓜,既然那么在乎我,却总是对我吝惜那三个字。为什么你就不能多表达一些呢?你努力控制自己的感情为的就是让我不要陷得更深,可是你知道吗?我已经没有办法忘记我们的一切了。我心甘情愿被这段感情俘虏一生,因为我们都把最好的爱留给了彼此。对此我很高兴,也很满足。
他在日记里隐藏了太多内心的感情,让我看得只想留泪。但就好象是又重新把他认识一遍,心里满是他的样子。
那一晚我想了很多,或许我的人生并不会有什么不同,有一个人还是一如既往地爱着我,并被我爱着,只是他等在某个地方,等我有一天找到他……
躺在那张床上,耳边似乎又是他的声音,“给我唱首歌吧。”
“我这破锣嗓子怎么能唱歌啊?”
“唱《共同度过》”他根本不理会我的话。
“粤语的?高难度呐?”
“快点儿,快点儿”他催促着。
“不是有磁带吗?”
“我要听现场的。”
“现场的可是要做噩梦的,听磁带吧,肯定是美梦。”
“我什么梦也不想做,就是想听你唱歌。”他在我怀里固执着……
那是我熟悉的,他的顽皮的固执,我从来是无计可施。
耳边不觉又响起那有些伤感的旋律:
垂下眼睛息了灯 回望这一段人生
望见当天今天即使多转变
你都也一意跟我同行
曾在我的失意天 疑问究竟为何生
但你驱使我担起灰暗
勇敢去面迎人生
若我可再活多一次都盼
再可以在路途重逢着你
共去写一生的句子
若我可再活多一次千次
我都盼面前仍是你
我要他生都有今生的暖意
没什么可给你 但求凭这阙歌
谢谢你风雨里 都不退愿陪着我
暂别今天的你 但求凭我爱火
活在你心内 分开也像同度过
…………
那夜,我抱着他的日记睡着了,安稳得一夜无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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