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授转】 烟波浩渺 by 小模小样 (皇帝受 X 腹黑攻)

“太尉该娶亲了。朕想,太尉,还是娶个公主吧。”景曦渺说。相里若木看著他没有表情的侧脸,没有任何回答。

景曦渺的意思,他明白。

皇帝亲政的时候就应该大婚,有君无后是违背天意的。文官在这一年里几次三番地上奏,请求皇帝册立皇后,最近已经愈演愈烈。相里若木在一年之前就有给景曦渺找个皇后的意思,景曦渺后来知道,但是他不愿意,相里若木也就没有逼他。而今景曦渺说了让他结婚的话,已经很明显了,景曦渺已经下了决心,做了决定,到了应该各自彻底撂开手的时候了。

相里若木没有想象中的放心,而是在太尉府里喝得酩酊大醉。他找来了月安,这个抚养景曦渺长大的宫女,如今已经是一品诰命,婚礼由她和两个长公主一起做主。景曦渺的皇后,宰相刘未的孙女最合适不过,她成了皇后,刘未那一干文官,更会对景曦渺死心塌地。

婚期很快,景曦渺一过完十七岁生日,就举行了大婚。皇帝的大婚上,相里若木滴酒未沾,他看著一身龙袍的景曦渺迎娶了他的第一个女人。大典上,景曦渺自始至终没有看相里若木一眼。其实这一年里,他们也没有一次私聊,没有一次在无公事的时候见面。心远了,情也就消了麽?

相里若木已经完全不知道那孩子在想什麽,想要什麽,可是不止一次梦见他在他怀里顽皮笑语,醒过来才发现有多思念。如果过了而立之年,仍旧不知道如何舍取的话,那该多可笑。可是舍掉了舍不得的,换回来的是什麽呢?相里若木不知道这一年里自己睡过多少个囫囵觉,他把心思心血都花在军队上。没有什麽别的,多的志向了,只是不想后悔。他越来越不敢闲著,他不愿意去想如果舍掉了那孩子,最后也没能得到当初想要的,那会是怎麽样一种境地。

他要比以前还要操心劳力,如果不是景曦渺后来想看看军队的操练所以跟到军营来,那他见景曦渺的机会和时间都会越来越少。韩梦圭在为他筹措军饷粮草增加国库收入,被他逼得也是如此,日夜呕心沥血,比从前一年瘦了十多斤的光景。还有人戳著他的脊梁骨说他是太尉的走狗,盘剥贵族们的钱粮。甚至当著景曦渺的面这样说,景曦渺沈默著,甚至连相里若木也猜不透他到底对韩梦圭有几分信任。

可是他已经无暇他顾了,他必须完成当初的战略构想,将蛮子驱逐进北原,将最后一个藩国平定——然后剩下的,景曦渺会有足够的能力,给天下一个河清海晏的。他日日夜夜地为了这个准备著,他不敢停下来,因为稍微有时间松懈下来,他几乎就要开始后悔,就会想要进宫,想要找个借口看一眼那里住著的那个人。

可是也终於走到了今天,那孩子已经大婚了,连新娘都是自己挑的。这个认知几乎要烧穿了他的胸膛,典礼已经结束了,他回到太尉府,脑子里全是景曦渺。

新娘好看麽?月安说过是个绝色美女。他不会只为了联姻就给景曦渺找个丑婆娘。真是愚蠢,难道他希望景曦渺用那样温柔的眼光看著他的皇后,爱恋著她?可是他不愿意委屈那孩子,也不愿意看他旁边站著一个俗不可耐的女人,不愿意他去抱一个恶心的女人,生下不讨喜的孩子。有这个想法的时候他后悔了,他发现他其实心底里原来最想娇宠著他,有时候他就会这样突然后悔,有时候他会觉得什麽都不重要了,什麽都没有得到他更重要。这样的想法几乎要让他发疯,但是景曦渺高居宝座之上,双眼冰冷忧郁,提醒著他,一切已经过去了。

过了今夜,一切就真的过去了。
相里若木长叹一声,忽然看见宫里上用的灯笼转了过来,相里若木惊觉地站起来迎出去,不会是宫里出事了吧。刘公公急匆匆地奔了过来,见找著太尉才明显地放下心来,“太尉大人,皇上召您即刻进宫。”

“什麽?”相里若木脑子里早就杂乱无章,想不出皇上要找他干什麽,“皇上找我做什麽?今天也没有什麽军国大事,明天早朝再说罢。”忽然想起不可能是这些事,又著急了,“皇上有什麽事?他身体不舒服了?是不是这两天大典累著了?”

刘公公屏退了左右,“太尉大人,皇上只有一句话让老奴捎过来,皇上说——‘我想你’。”

相里若木猛吸一口气,似乎是惊住了。一瞬间,仿佛心脏被这句话绞得稀巴烂。他呆呆地站了一会,突然急跑了出去,骑上马,也顾不得传话的太监,自己直奔宫门而去。

远远看见皇帝的侍卫都在皇帝的寝宫外,没有在皇后宫,相里若木知道皇帝果然在这儿,急急忙忙冲进去,北方初春的寒夜里,削瘦的景曦渺就穿著单衣站在院子里,似乎在等他。听到他的声音,抬起头,满眼泪水。

相里若木心口犹如被人捅了一刀,“曦渺——是怎麽了?”他忘记了叫了一年多的“皇帝”,本能地叫了声“曦渺”。

景曦渺不顾一切地冲进他怀里,紧紧搂著他,仿佛生怕他会推开自己。“我不喜欢碰陌生人,我受不了她。你让我抱一会,求求你了,就今天晚上,让我抱一会。”

楼主 123lavender123  发布于 2009-01-22 15:17:00 +0800 CST  
第 5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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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征的日子来的很快,几个机要大臣都已经在大殿中等候。相里若木扶着景曦渺在大殿外的廊下慢慢走过去,在他耳边低笑,“昨天是不是太过火了?”

景曦渺停下脚步,抬头看了相里若木一眼就忍不住露出要哭的表情,也顾不上听他说什么,相里若木轻轻抚摸着他的头发,在鬓角轻吻了一下,“我已经吩咐了刘公公,起居上的一应事务,你要听他的,可不能再瘦了。”

景曦渺闷在他怀里点头,相里若木唠叨了半日,刘公公已经奔过来催促皇上快些上殿,切莫延误了出征的时辰。相里若木迅速在景曦渺唇上一吻,把他交给刘公公,自己先走进大殿站在大臣之首。

景曦渺轻微地叹了一口气,他走进大殿,接受了臣子们的朝拜。相里若木跪在他的脚边,终於到了这个时刻,他举起景氏先祖开创基业所用的宝剑,在大臣们的注视下将他交给相里若木,意喻接受这把宝剑的人从此将为了皇帝而挥起剑锋。相里若木已经不是第一次接受这个仪式,但是也许这一次是他最谦恭的一次。

“皇上,”刘公公注意到皇上煞白的脸色紧咬的嘴唇,急忙低声说,“皇上,您得说几句话,说几句台面上的话。”

景曦渺颤抖着一直手举着他的剑,看着相里若木伸出手来,也托着这把宝剑。

“皇上,快说话。”刘公公着急了,这仪式不能太过简略,显得皇上跟太尉有罅隙,他慌里慌张地低声提醒着,“望太尉立下赫赫战功,功在社稷……”

“要回来。”景曦渺哑着嗓子打断了刘公公的话,只有三个字,冲口而出,相里若木看着他,深深地点点头,在景曦渺松开宝剑的一刻,他把手里的东西塞进景曦渺空了的手里。

景曦渺抚摸着,温暖柔腻,是相里若木的玉,一直在景曦渺这里,一直到景曦渺把它给了景裕让他转交还给相里若木,相里若木又塞回了他的手里。会回来的,也许这就是保证。景曦渺紧紧攥着这块白玉,站在城楼上,就像小时候,目送着相里若木全身甲胄,骑在战马上,率领着金戈铁马的军队离开京城,将来还会气吞万里如虎……只不过这一次他心里感受到的不是壮怀激烈,也不是迫切的崇拜,而是不舍。

“皇上,按照太尉的战略计划,至多半年,他就会回来的。”韩梦圭站在景曦渺身边,景曦渺仿佛没听到他说话,还是呆呆地看着天际的群山。

韩梦圭看了看左右的大臣,忍不住上前凑在景曦渺的耳边,“皇上,有些大臣听说太尉病重,正在分头牵连要联名上折子参太尉。”

景曦渺回过神来,“参他什么?”

“参太尉这些年把持朝政,包括把皇上软禁在太尉府里的事,剩下的还有就是一些违制的杂事。”韩梦圭不敢大声。

景曦渺点了点头,忽然一转,声音也提了些,“韩梦圭,你到现在也没娶上那个歌姬吗?”

韩梦圭被问得一哆嗦,几个大臣还在一边,都听见了,他满脸通红,“臣……是朝廷大员,朝廷有旨,不能娶贱民。”

“那朕就给你道旨意,朕的大婚是天之之大典,朕也要广施恩泽,着全国四十二个郡中楚馆秦楼的贱民脱去贱籍。”景曦渺回过头,看着刘未,“怎么?丞相没听见吗?”

小皇帝虽然亲政,可是从未下过旨意,以至於刘未还不习惯对他的话立刻有反应,等到点到名字了,忙躬身,“臣立刻去拟旨。”

景曦渺看了看他,又说道,“你是几世老臣了,又是朕的岳丈。朕还年轻,有很多看不到的事,所以底下这些事,还要你多费心。而眼下这时候你心里自然也明白,如今说是社稷生死存亡之秋也不为过,所以如果下边有些个不明就里的大臣,生出些不合时宜的事来,就要靠你四下里调停了。你是宰相,宰相者,上佐天子理阴阳,顺四时,下育万物之宜,外镇抚四夷诸侯,内亲附百姓,使卿大夫各得任其职焉。你刘未也不能总像从前那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有什么事,不要等到朕都知道了……”景曦渺收了口,“你知道朕的意思吧?”


楼主 123lavender123  发布于 2009-01-22 15:24:00 +0800 CST  

刘未光秃的脑门冒出汗来,先时几年,无论出了天大的事,小皇帝都一言不发,如今突然说话,口里的话意味之深竟早不似少年人光景,猛然之间意识到,想想都觉得可怕。远的说来,小皇帝在点他不称宰相之职这几年韬光养晦任武将作乱,近的说来,小皇帝在怪他不识大体。他本来虽然知道太尉实际上是去出兵了,但是看到言官们以为太尉重病想趁机参奏他的事又想静观其变,看看太尉的势力如今在京城还留得多少,探探虚实,所以也未加阻止。如今心思全被小皇帝猜出来,再点给他,他已经颜面无存。

韩梦圭几乎笑出来,小皇帝果然精明,这样的事,由德高望重的老宰相来做,远比其他人,甚至小皇帝自己去做,都要好的多。他也后知后觉,不应该如此沈不住气,自己的话应该在没人的时候,单独告诉皇上。所以小皇上突然岔开话题问他那些私事,在旁人看来,只是一个庸才在跟皇上祈求个老婆而已,也是不使他人疑心自己,不给自己树敌,留下祸端,心里一暖。又想起,这么瘦弱个小人儿,这么玲珑个心思,真是难为他了,怪道太尉走时死活不放心他的身体。

“老臣明白皇上的意思,皇上放心。”刘未擦了擦额上的汗,一路将皇上送回到宫里,见左右无人才道,“这几日是有些个言官想参奏太尉专权,但是皇上说的是,现在为了顾全大局,是万万不能给太尉掣肘的。老臣会疏导劝说这些大臣们,皇上请放心。”

景曦渺点头,“这事朕就交给你了。”

“皇上,老臣还有一言。”刘未见皇上要走,赶忙又说,“皇上,老臣有一事还要跟皇上禀告。”

景曦渺走回寝宫,再也撑不住,累的直接就倒在榻上,摆弄着手里的玉,想了想,掏出另一块玉佩,把上面的穗子扯下来,用那五色绳穿了相里若木的玉直接戴在脖子上。

刘公公在旁边站着,看得忍不住一笑。不料景曦渺刚好抬头看见,皱起眉头,“你笑什么?”

“奴才死罪,奴才脸……抽筋了。”刘公公连忙陪笑脸,“不过,皇上,那玉是该挂在衣服上的玉佩,不是戴在脖子上的。”

“少废话。”景曦渺把玉塞进衣服里,让它贴着自己,闭了一会眼睛,养了半日精神,忽然想起什么,“相里若木为什么要把朕的宫女都撤走,反过来这么相信你们这些太监呢?”

“那是因为……我们这些阉货勾引不了皇上啊。”刘公公被问的一怔。

“为什么?”景曦渺随手一指旁边捧着果盘上来的一个面目清秀的哑巴太监,“朕看他长的也不错啊,男人不是也能那个,相里若木他自己应该比谁都知道啊?”

刘公公被问的不知如何是好,知道景曦渺是长在深宫里的,果然於这些上头一知半解,“哎呀,皇上,奴才们虽然不是女人可也不是男人,奴才们下头都……都没有那个。”

景曦渺来了兴趣,指着那小太监,“你把裤子脱下来朕看看。”

小太监傻眼了,攥着裤子不肯脱。

景曦渺回头看了刘公公一眼,刘公公着了忙,催促到,“兔崽子,都没了根儿了还臊什么?皇上让你脱你就赶紧脱啊,快!快着点!”

小太监见总管太监命令,也不敢不脱,只得脱下去,拎着裤腰都快哭了。景曦渺看过去,忍不住一笑,“原来是这样啊,穿上吧。你下去,去领五十两银子罢。”

刘公公见景曦渺皱了眉又靠在枕上也不知道想什么,不敢打扰,只是止不住好奇,忽然想明白,“皇上,可是今天刘未那老头跟您说让您快着点生出些子嗣来了吧?”见皇上不吭声,他就知道猜中了,“皇上总不跟皇后圆房也的确不是个事儿。”

“多嘴,”景曦渺坐起来,“朕又不是太尉府的那些种马。”景曦渺想起太尉府里硬拉着马配种的样子,心头为自己的话恶心了一下。突然思维转了个弯,“你去,跟皇后说,说朕身子弱,那个东西也有些毛病,太医正给我吃药呢,一时半会也治不好,须得慢慢调养。你去传个太医,跟他说……你随便怎么说吧,让他给朕开个调理那个的方子,依时煎熬送上来。”

“皇……皇上,这……这皇上体弱不能行房这个话要是传出去,皇上您以后颜面何在啊?”刘公公被惊吓得张大嘴,“别说是皇上,就是百姓家的……”

“你少废话。”景曦渺一语刚出,就见一个太监进来送补养的药,更恼火,“朕现在还不是被你逼着喝这个?”

“那是皇上您这几天房事过多,不知节制,老奴才让您保养几日。”刘公公话一出口就被皇上突然沈下来的脸SE逼得自己扬手给了自己一个大嘴巴,“老奴多嘴,老奴多嘴,皇上喝了这碗药,老奴就去……去给皇上编瞎话,唉!”

景曦渺气得一口喝干了药,没好气地接过茶来漱口,“去取桂花酥糖来。”

“皇上,太尉走前亲口吩咐过老奴,‘隔一天才能给景曦渺吃一次酥糖,他吃多了酥糖就不吃饭了,他要是不听,你就告诉他,我回来后,每天晚上那个要多加五次。’”刘公公哼哼叽叽地重复了太尉的话。

景曦渺霎时羞得耳根发红,“下……下去,朕没事了。”


楼主 123lavender123  发布于 2009-01-22 15:24:00 +0800 CST  
第 5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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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曦渺看着他刚着人传进来的廷尉署左监程旭良,这人年纪很轻,似乎还不到而立之年,相貌端正,虽然是个科举出身的文官,可眉宇间却颇有几分轩昂之色——而自己似乎见过他。景曦渺琢磨着,“程旭良?朕一直看你有几分眼熟啊?” 

程旭良有些紧张,又似乎有些尴尬,脸色有些发红,“陛下好记性,陛下……原是见过臣的。臣当时与大司农韩梦圭一同进京赶考,在通平郡一个叫不知味的饭庄,曾有幸一睹圣颜。” 

景曦渺恍然大悟,想起那日光景,“你就是那日护驾被打的那个白衣举子。” 

“是,”程旭良低下头,“臣那日竟不知是圣驾,实在是鲁钝。望皇上治罪。” 

景曦渺一笑,“你倒是个憨直的人。不过如此年纪就当上了廷尉署的左监,很不容易啊。”

楼主 123lavender123  发布于 2009-01-22 15:24:00 +0800 CST  

“回皇上的话,臣后来考得那一科的状元,因为有人检举臣有诋毁太尉的言行,廷尉署便要取消臣的功名。太尉知道后曾当面问臣检举之事是否属实,臣便当着太尉的面将臣所论太尉的话都说了一遍。太尉当时哈哈大笑,说臣是个硬脊梁骨的人,就去做廷尉吧。如此,臣便进了廷尉署,因为办成了京城几个案子,又被提拔到了左监的职位上。”程旭良道。 

景曦渺听得微微笑了,“原来是这样。我也听说你不畏权贵,确是办过几件大事。不过……当日你跟韩梦圭一同进京,若论才学,韩梦圭还未必如你,如今韩梦圭已经是大司农了,你有不平吗?” 

“皇上,臣有今天已经是太尉识人善用了,臣是做不得大司马的,那些经济变通之法臣皆不会。臣只知道是非黑白,所以只做得了廷尉的官职。”程旭良是耿直之人,也是有自知之能的人。 
一句话却触动了景曦渺,相里若木还政於自己,也是因为他知道自己适合做皇帝吗?在自己都不知道自己适合的时候。明明当初自己看起来更像是一个任人宰割都不会吭一声的可怜虫。在他柔弱的时候毁了他,相里若木就能够成为皇帝,如果只是还要得到自己的话,他依然能够做到,那时候他景曦渺会成为一个禁脔,锁在深宫之中,他忍不住叹了口气。可是相里若木选择了成就他,他等着自己缓慢地成熟,慢慢地教会自己谋天下之法,然后现在他离开了,完全放开了自己的手脚,可是如果他能够坐稳这个宝座,这个皇帝仍然是相里若木塑出来的。毁了爱人和成就爱人,对他的差别就是心够不够大到容得下一个景曦渺再加一片江山,对景曦渺的差别就是离不开他,还是不愿意离开他。因为相里若木从没绑住他,结果他就不停地追逐着相里若木。 

“皇上。”程旭良不知道皇帝为什么陷入了沈思。一句唤回了景曦渺,他才意识到他又在看着窗外。多久养成的习惯了?发呆的时候会看着窗外,下意识地努力分辨走路的声音,因为希望能够见到相里若木。习惯一经养成,要改掉比登天还难。 

“你是朕的廷尉,是负责京城治安的,那么,你对京城了解到什么程度?”景曦渺回到他应该的思路上来,努力忘记相里若木不在这里所带来的空虚感。“朕有一次听太尉笑谈过,你们这些人连京城哪个大臣养了歌姬,哪家儿子百天,地头上哪个混混头上是哪个权贵都晓得?” 

程旭良顿了顿,“皇上才真是无所不知,廷尉署因为平日办案,所以有很多线人组成的网络,关注着整个京城。”他有些摸不清头脑,“只是不知道皇上想要查的是什么事。” 

“朕要你查查太尉府一个叫檀心的小吏。他跟李允之关系颇厚,出身楚馆,但是……他的父亲是毓江王。他现在已经跟着李允之离开了京城,不过朕想知道的是,他跟毓江王在京城的馆驿到底有没有关联。毓江王在京城的所有亲信门生故吏,朕也想要你都给朕盯着。朕不担心北蛮犯边,朕对军队很信任,”景曦渺的声音低了下去,“朕担心的是,季孙之忧,不在颛臾,而在萧墙之内。” 

程旭良虽然为人敦厚耿直,可也是灵透的人,“皇上,臣明白皇上的意思。”

楼主 123lavender123  发布于 2009-01-22 15:25:00 +0800 CST  
第 6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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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春时节开始的战争持续到夏,节节胜利,只剩下最后一击。但是相里太尉迟迟没有出击,是为了什麽?景曦渺对著地图发呆,最后还是摇了摇头。他没有读过兵书,不懂军事,就算读过也不顶什麽用。他看著那片广阔的疆域,自己的国土有这麽大,可是他全然没有亲眼见过,他看著那片山山水水以及辽阔的草原荒漠,对他而言仍旧只是地名,他没见过真正草原,所以想象不出那里到底是什麽样。他是个皇帝,可能做的,也只有在这个皇宫里,寂寞地等待。

他猜不出相里若木现在的心思,不懂是什麽因素钳制著他,让他无法进攻。但是相里若木和李允之两只部队每天消耗掉的粮草钱粮越来越成为沈重的负担,这已经不是韩梦圭一个人的压力了。迟迟不进攻必然会召来猜疑,弹劾相里若木的奏折堆在他的桌子上,现在即使是刘未也不能完全将他们压服。何况言官奏事本是分内之事,景曦渺也不能动用更激烈的手段。

太尉拥兵自重,其篡位谋逆之心天地可昭……景曦渺翻开最顶上的一页奏折看了一眼立刻又合上,相里若木你到底在干什麽。再这样拖下去,整个国家都会被拖垮。最近这一个月,国库已经空了,这个月付给他们两边的粮草已经减去三分之一,再多一粒粮食都拿不出来了,景曦渺拉著韩梦圭绞尽脑汁,所有拿的出钱粮的方法都用过了。下个月……景曦渺紧紧咬住下唇,下个月可怎麽办?大臣们已经不弹压不住了,再这样下去,皇亲国戚权贵大臣都要出来了,他这个皇帝位置都要不保。如果他不是皇帝了,相里若木的粮道就会被断,他也会跟著他景曦渺一起非死不可。

韩梦圭的意思是催促太尉即刻进攻,将后方已经空虚的实情告诉太尉。景曦渺一口回绝。相里若木一定是遇到了不能说的困难,没法立刻进攻,他怎麽可能放下骄傲跟自己细说他现在的难题呢?而自己被相里若木这麽信任,江山都交给自己了,自己竟然不能为他稳住后方,不能为他拿出钱粮来,将来有什麽颜面对他。

几下里煎熬,把景曦渺急的接连几日失眠,这天晚上皇后过来看他,景曦渺一见了自己的皇后就尴尬万分,皇后也知道没趣,坐坐也就走了,不过倒是体贴皇上最近幽思国事,所以带了养神汤来,景曦渺巴不得她快走,急急忙忙把汤喝了。皇后一走,景曦渺就把刘公公叫过来,“没事别叫皇后过来,他要再来,你就编个话把她挡住。朕见了她就觉得慌。”

“那是皇上这几日心神不宁,今日皇上好好歇歇吧。”刘公公一面说著一面叫小太监们把景曦渺的床铺好,见景曦渺翻著相里若木的那堆信,还是心事重重的模样。想了想便说道,“怨不得皇上看著皇后总不入眼。”

景曦渺抬起头来,“你说是为什麽?”他就不相信刘公公敢再把相里若木扯出来。

“皇后的模样比皇上差得远了,皇上只要照照镜子就比看见皇后心情还要好,那皇后还有什麽用处。”刘公公狗腿地添趣儿,说的景曦渺倒是一笑。说景曦渺比女人美,这并不是什麽夸奖景曦渺的好话,说不定还会让景曦渺恼火。但是若说他从没想过相里若木也是一个喜欢女人的男人那是不可能的,所以有人说自己比那个连相里若木都赞过是美人的皇后长得美,确是碰对了他的心思,让他在这几天的忧虑后难得地高兴了一会功夫。

所以他攥著相里若木的玉躺在床上的时候,心绪比平时安宁了许多。一边盘算著下个月的钱粮去哪凑,一边真的睡著了。刘公公松了口气,因为景曦渺最近几乎睡不著觉,所以他怕景曦渺睡不实,便在门外伺候著,没有离去,再有若是大臣们来见皇上,这个内宫总管太监也有权力拦一拦他们,不让他们吵到皇上难得的睡眠。

景曦渺这一觉睡得倒也安稳,大约过了两个时辰也没见唤人进去伺候。已经将近子夜时候,刘公公也倦了,在门口的椅子上坐了,想要打个盹儿。朦朦胧胧的听见外边人仰马翻的吵闹,惊得清醒过来,想要呵斥小太监去看看外边是怎麽了,猛地醒悟,平常宫禁之中如何可能喧哗?想是必然出了大事,相里一平今晚并不当值,外边只有皇上身边惯常的小侍卫,里边只有小皇上自己,刘公公的汗都冒了出来。

“外边当值的侍卫是谁?”他才问,就听见蹬蹬蹬马靴踩在砖上的声音越来越近,一个响亮坚决的声音回答他,“刘公公,我是相里一平,来见皇上。”

刘公公抹了一把汗,只觉得心回到肚子里,“慢著些,皇上睡了,凭是什麽事都要缓缓的,别惊了皇上。”

“是,”相里一平已经走进到灯下,刘公公看了他一眼,大惊失色,他亮银色的盔甲上竟全是血迹。“这……这……难道是反了天了吗?”

“反不了天的。刘公公,皇上呢?皇上平日睡觉是何等的轻?怎麽今日这麽吵皇上还不起来?”相里一平狐疑地看了刘公公一眼,刘公公被这样一问也吓坏了,一时竟不能答。

相里一平不去管他,直接闯进景曦渺的宫禁,景曦渺平躺在床上,手里攥著一块白玉。“皇上,皇上。”

刘公公连忙跟进来,看到相里一平在摇晃景曦渺,本能地呵斥他,“你疯了,怎麽能这麽动皇上?”

没料到相里一平猛地抬起头,血红著眼睛看刘公公,刘公公被看得退后一步,相里卫尉一把拔出他还滴血的宝剑,“你这个阉货,皇上为什麽叫不醒?”

刘公公这才注意到,任凭相里一平怎麽摇晃,景曦渺竟然没有反应。他张著两只手,呆呆地看著景曦渺的脸,猛醒过来,“皇后,皇后,皇后给皇上进了一碗药……”

楼主 123lavender123  发布于 2009-01-22 15:27:00 +0800 CST  
第 6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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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阳升起的时候,这个清晨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安详,安详的甚至有些冷漠。而在景曦渺有记忆的十几年中,也没有哪一个清晨他有这么多的绝望。他坐在自己的床上,闭着眼睛,不过他根本就不可能睡着,好像永远都不会再睡得着觉了。葬送了江山和失去相里若木到底哪个更痛苦,他不知道,他的脑子已经乱了,兵临城下,他却无法去思考眼前的这个危机。他已经不是那个躲在相里若木羽翼下的孩子了,然而站到外边的第一次,就搞糟了,他还能厚着脸皮央求相里若木再给他一次一机会吗?不可能了。当他自己都发现自己的才能真的就好像相里若木称赞的一样好的时候,他迫不及待地展示着,在相里若木的帮衬下,他都快以为自己全知全能了,他还想要不再依靠相里若木,想要同等地可以保护着他,可是……失败来的如此之快。

他不住地颤抖地想到,相里若木可能已经被檀心杀死了,他会怎么样做呢?把相里若木的头扔进城来给他看吗?他会立刻垮下去,形神俱灭。

“皇上,”刘公公的一声唤吓了他一哆嗦,他稳了稳,竭力藏住自己的恐惧。

“皇上,程旭良来了,奏折失窃的事似乎有了着落。”刘公公缓缓地说着,小心地看着皇上的脸色。

“传他进来。”景曦渺一时间忽然觉得找到了一丝希望,心脏在他的胸腔里砰砰地乱跳,仿佛要从他的胸膛里蹦出来,他想站起来,身子猛地一栽跌回床上,眼前模糊了,昏黑中金花乱蹦,耳朵里模模糊糊听见刘公公慌乱地叫他。

“不碍事,”眼前的眩晕缓了下去,他又能看见东西了,“不碍事的,想来是急火攻心。”

刘公公止不住哭出来,“皇上,您这是……这是什么时候啊?皇上,您要有什么事,那就彻底全乱了套了。”

“哭什么,”景曦渺压低声喝了他一句,“你一个大总管哭出来被外边瞧见了,就更慌了!”刘公公赶紧擦掉脸上的老泪,扶景曦渺坐起来,景曦渺勉强坐着,虽然说了刘公公一句,可是还是觉得到胸腔里砰砰的乱跳,几乎坐不稳。

刘公公出去传程旭良进来,程旭良领命急匆匆地进来,拜了拜,“皇上,一共两份奏折,进京城的时候还是有的,第一次记档时还在。臣依着追查下去,到了第二道抄录那里就没了,昨夜臣连夜审讯,有一名小吏已经招出是在出征之前,太尉府里的人出了五百两黄金,买通他只要看到西源吴鸣宇大人参奏相里太尉返回关内的折子就偷偷扣下,将折子偷送到李允之那里。”

“好,好,”景曦渺的脸色更加苍白,“这才是运筹帷幄决策千里。这个小吏,还记得奏折上写的什么吗?”

“回皇上,这个小吏说他看过奏折之后觉得事情太大,就将原本抄录之后藏匿了下来,将假的那份送了出去,希求将来出事可以将功赎过。”程旭良说完,景曦渺猛地站起来。程旭良连忙自袖中抽出一份浅黄色奏折呈上去。

景曦渺接过来,想要打开,可是双手发颤,他不敢想里面说的事,如果是相里若木被檀心暗杀的话,那么,那么……程旭良不敢催促,皇上的脸色苍白的可怕,他担忧地望了刘公公一眼,见刘公公也是惊恐地瞧着皇上。

终於,景曦渺走到案边,将奏折全部展开铺在案上,手指在奏折上划过似乎在数什么。

程旭良不知道皇上在做什么,只是想起一件事,“皇上,刚出了假造奏折案,这两份奏折臣不敢保证真假。”

景曦渺无意识似的点点头,隔了一下才说,“这份是真的。朕知道檀心善於模仿他人笔迹,吴鸣宇又身居要地,所以朕让他无论写什么,在朕指定的位置上都要写上朕指定的字,全句又要通顺不能使人看出来。可惜朕没想到有人连太尉的奏折都有本事劫走,所以未曾提防那边。”他闭了闭眼睛,有一件事,他还是提防了的,所有来往前线的军报都要走吴鸣宇的关口,他曾暗中密旨吴鸣宇,只要看到李允之军中的信到,即使是绝密军报也要阅过之后才能让它通过。他不是不信相里若木,他是怕防不胜防。


楼主 123lavender123  发布于 2009-01-22 15:29:00 +0800 CST  

景曦渺深吸了一口气,开始阅读吴鸣宇的奏折。外边韩梦圭从昨天晚上就一直在守着,方才程旭良把奏折送进去的时候他知道,他们说话的时候他还听得见,这会皇上也该看完了,可是怎么这半天里面鸦雀无声的。这檀心也是好笑,一辈子学人笔迹骗人的,竟然被一个小吏的假奏折给骗了,真是业报。

他向着门边走过去,跟小太监点点头陪了个笑脸就向里边张望。景曦渺还在看那两份奏折,但是脸色已经变了,之前还苍白的脸现在涨得发红,韩梦圭琢磨不透那奏折上到底写的是什么,半晌 ,突然见皇上拿起手边的茶盅用力掷在墙上摔得粉碎,碎片一直溅到韩梦圭的衣角,把韩梦圭吓得猛地向后一跳,“皇……皇上……”

景曦渺不说话,只是气喘,韩梦圭意识到这真是出了大事,迈过门槛进来就跪了下去,等着景曦渺说话,可是看景曦渺又不像是看到太尉离世该有的模样。

景曦渺突然离开案边,在屋里来来回(一一)回地走,脸色涨的绯红,气喘的呼吸紊乱,忽然在程旭良面前停住脚,厉声问道,“你看过这两份奏折吗?”

“臣从未看过。”程旭良连忙回答,他的确没有看过,这个时候,谁也不想早皇上一步知道事情真相。

“好,好,好,”景曦渺连说了三个好字,再无话,一挥手,“你下去吧。”

韩梦圭不敢吭声,景曦渺不仅仅是在悲伤,他是在生气。景曦渺在椅子上坐下,看着韩梦圭忽然笑了出来,说出的话虚软无力“相里若木倘若还活着,朕就杀了他。”

韩梦圭犹如听见晴天霹雳一般,呆望着景曦渺,景曦渺似笑非笑,但是那眼里,怒已极。气痛之下忽然又笑出来,干巴巴的没有任何欢快意味的笑声让韩梦圭胆战心惊。

“皇上诛杀……诛杀……大臣,是要有理由的。”韩梦圭第一次结巴,“皇上,皇上的话是金科玉律,不能……随意说,请……皇上收回。”

“韩梦圭,咱们君臣也算是患难之交,从死人城逃出来的,你还用跟朕说官话吗?”景曦渺幽深的眼睛直视着韩梦圭,韩梦圭低下了头,“皇上莫非……这次是心死了?”

景曦渺脸上的红色褪了下去,渐渐变得青白可怕,仿佛死去一般。“你知道不知道,太尉当初为什么要反叛朝廷,杀了先皇定下来的继承人?”

这个话题,太过恐怖,韩梦圭不敢接。景曦渺轻笑了一声,似乎也没指望他能回答出来,“因为相里若木十五岁的时候有个情人叫做紫菀,她是无福的人,偏偏被朕的父皇纳为妃子,结果,不过几年就被朕的父皇折磨死了,听说死的时候很是凄惨,是以相里若木忌恨终生。”

韩梦圭偷偷喘了一大口气,景曦渺拿起两份奏折掷到韩梦圭脚下,“你看看吧,看了就知道太尉在哪了。”

韩梦圭哆嗦着拿起奏折,吴鸣宇的第一份奏折发自相里若木决战获胜之后,本来军报应该比普通官员的折子快,正常那个时候皇上应该已经知道了胜利,所以吴鸣宇这张奏折基本上是张贺喜折子,但是最后,吴鸣宇提到有一封女人的信给太尉,署名是——紫菀?信中内容大抵是说,此女子受辱后死里逃生活了下来,无颜再见太尉,是以一直幽居京郊。但是如今已经病入膏肓,想在淹留之际见最后一面?

“难道这个紫菀没有死?”韩梦圭大惊失色,“天下哪有这么巧的事,她就赶在这个时候病入膏肓。”

“她早就死了,”景曦渺冷笑,“不死的是太尉的心。像太尉那样的聪明人,是不会被别人欺骗的,他只会被自己的心蒙蔽。他没有见过紫菀的尸首,所以心中再悲痛也总存一线希望,希望紫菀并没有死,是啊,谁能相信自己鲜活的爱人说死就死了。”景曦渺笑了起来,笑得咳嗽,韩梦圭几乎不敢再看他,景曦渺摇摇头接着说,“能被人骗是因为自己从心里希望这样的事情存在着,所以人们都只能被自己骗而已。檀心也不过就是了解人心而已,朕竟有些佩服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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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梦圭打开第二张奏折,吴鸣宇的行文急促起来,太尉独自来到西源,吴鸣宇只好开城让他进来。韩梦圭呆呆地跪在原地,太尉竟然真的相信了,而且回来了,那不仅仅是……而且是杀了景曦渺一样的事,那几乎就是对……皇帝的背叛。他忽然挖空心思地想要为相里若木找一个借口,“皇上,按吴鸣宇的说法,太尉临走前把军队的临时管制权交给了吴鸣宇。他也有所怀疑,怕……怕……怕他受制於人,军队受人控制,危急皇上。”

“是啊,相里若木把军队还给了朕。”景曦渺接过了他的话,轻声地说“朕一直觉得对於太尉来说,朕远没有江山重要,可是江山跟一个小小紫菀比起来,又终究是……那女子比较重要。他这一去,自知……所以就把一切都还给了朕,军队,江山,都是朕的了,他就能不再亏欠朕?倘或那女子真的活着,朕恐怕此生就再见不到太尉了。他会丢弃一切,丢弃朕,陪着那女子,哪怕那女子已经风华尽逝时日无多。可是,如果一样是见不到,朕真想亲手杀了他,把他埋在皇宫的庭院里,那样他就真的永远在朕的身边了,朕也就满足了。”韩梦圭毛骨悚然,看景曦渺,眼里无泪,沈静似水,却悲痛欲绝。他甚至在想,倘或像之前猜测的那样相里若木战死沙场,和现在这样比起来,哪一个结果能对皇上好一些。

韩梦圭现在明白了,相里若木被骗了回来,在那个并没有紫菀的京郊被李允之和檀心设下陷阱劫持之后软禁。他从昨夜的情况开始推想,即使是皇后也没法或者是不愿意毒死皇上,所以他们折中一下让皇后给皇上服下了合乎宫廷进药规制的安神药,又安排了一次不见得能成功的偷袭皇宫,那次偷袭不重要,重要的是声势和民间的流言。然后今日他们必然要在城里和城外军中散播皇上昨夜已经在宫变中被杀的传闻。按照他们的计划,皇上无法起身,京城必然大乱,连百官都会乱起来,然后……连被他们劫持在军中的相里若木都会相信皇上真的死了,在那种条件下,李允之再给相里若木黄袍加身,相里若木一点其他的选择都没有了。李允之不是第一次想要这么做了,但是檀心绝不会到此为止,他用李允之来利用相里若木,然后在利用李允之……

“对,”景曦渺点点头,仿佛知道韩梦圭想到了什么,“最后檀心会恢复或者他已经恢复了他的姓氏,不要忘记了,檀心也姓景,想做皇帝的人是他。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景曦渺面无表情,“召相里一平吧。”

韩梦圭很想说点什么,为相里若木说点什么,可是什么也说不出来。他甚至觉得也许景曦渺也希望他能说出点什么来,沈默的最后他只听见景曦渺细不可闻的叹息。

刘公公似乎想装作什么都没有听到,什么也不知道。他奉上汤来,景曦渺就喝了下去,传膳过来,景曦渺也吃了下去。一切都跟以往不同了,这一次没有人敢劝景曦渺一句话,而景曦渺现在看起来也不像任何一次失望后的模样。韩梦圭甚至觉得,以前那个景曦渺彻底离开了他眼前的这个身体,那个孩子终究长大了,只不过成年的过程太过残酷了一些。

也许孩子跟成人的区别就是,孩子永远都相信希望,而成年人,永远都在绝望中拼命掌控自己的人生。

相里一平来了,景曦渺干练地下了旨意,带人突围出去之后分兵两路,一份传密旨给景裕命他即刻起兵勤王,另一份密旨给吴鸣宇,由相里一平带着,到达西源后,节制二十万军队星夜驰援京城,其余人马暂时仍由吴鸣宇制约。

景曦渺在城头冷冷地看着城外没有旗帜番号的军队,讽刺地高声道,“哪一位是自封的毓江王啊?出来——给朕瞧瞧。”

檀心在城下仰望着天子服色的景曦渺,气度沈稳。杀了毓江王后,他确实已经自行袭了王位,现在带着毓江王的残部跟李允之的军队汇在一起。而景曦渺口中所说的话,却意味着,他已经知道下面是谁,以及,发生了什么事——这么快,檀心默念着。在跟景曦渺所在的城门相反的方向,檀心没有料到,一队人马跟着相里一平已经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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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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檀心已经有所察觉,加紧了攻城,十天缓慢地过去,景曦渺下命令坚守不出,不准守城将士出城作战,京城池深城高,固若金汤,哪里是那麽容易攻下的。韩梦圭不停地跑来报告粮食紧缺的严酷情况,景曦渺根本不为所动,对於武将出城剿判决一死战的请求也不理不睬。

韩梦圭忧心忡忡,“依皇上看,我们能坚持到援军来的时候吗?外边各州府的地方长官不会趁机作乱,独霸一方吗?”

“月内援军必然会来,一个月的时间大家都在观望,还不至於有多少人会立刻叛乱。”景曦渺说得很轻松,各地的奏折都被隔断了,他突然没了事可做,伏在案上练字,依韩梦圭来看皇上这副模样,比前几个月还要闲适镇定。

“皇上这是无欲则刚吗?”韩梦圭本来是在心里嘀咕的,不知道是怎麽就说出了声。景曦渺猛地抬起头,瞪著韩梦圭,韩梦圭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

景曦渺脸色阴沈,但是没有跟他计较,继续写他的字,“你想让朕做什麽呢?朕却知道做一个好的统帅,第一个要的就是坚毅,不可……不可被外物乱了心神,事态时局一旦看好了做了决定就应当心无旁骛,一直做到最后。”

韩梦圭低下头,“这是太尉说过的,”景曦渺手中的笔悬停在纸上,“皇上心里还在想著太尉。”

皇上的御笔被丢向了一边,景曦渺长叹一声,站起身走到窗边,“韩梦圭,你今天就是有意招惹朕吗?你脖子上的脑袋在那个位置上腻歪了了是不是?”

“臣也不过就是个文官,必然要揣测圣意,为自己做三步以外的打算。”韩梦圭低著头,“臣是想试探皇上的口风罢了。倘或太尉还活著,如果皇上真有了丢弃太尉的意思,那麽等事情了了,臣自然要上折子弹劾太尉;如果皇上仍旧不会动太尉,那麽臣就上折子保太尉。”

景曦渺转过身来,看著韩梦圭,韩梦圭的头深深地低著,不肯看著他的皇上,“韩梦圭,依你说,文臣就那麽没有良心和骨气吗?”

“文臣也有良心和骨气,但是文臣效忠的是皇上,或者说是景氏皇权,皇上知道为什麽吗?就是因为文臣的生存之道,他只能在他的皇帝那里得到保护和重用,文臣没有权力,但是只要他们的主人皇上您有权力,他们就有权力,他必须时时刻刻了解皇上的心思,在合适的时候,利用皇上的心思和时机达成自己的目的。”

韩梦圭在提醒他早为处置太尉的事下定决心。景曦渺却沈默著望著窗外,芭蕉声细细,他曾经不止一次地想象著,跟相里若木在这里,对酌对弈抑或只是对坐。他怎麽可能不去想相里若木,一刻也没有停止想念,抛开江山抛开亿兆苍生抛开所有的纷繁和浮华,自己只是一个被遗弃的人。孤零零地面对著朝廷天下,不能够信任任何人,不能够偏听任何人,可是他却在心底里去想,如果是相里若木处在这种危急的情势下会如何做,然后在心里无望地希望自己也能够做的同样好。

纷繁危急的各种事情扑面而来,所有人都等著他来做决定,最开始手握权力的那点乐趣很快就消逝了,他终於知道权杖的分量几乎能压垮他,他盖上玉玺的每一份旨意都有可能带来毁灭,他知道他对多少人负有怎样的责任的时候,开始能够体会相里若木当初选择爱他的艰难。可是,每一个夜深人静的夜晚他都抓著被子拼命忍著想要嚎哭的欲望,那又为什麽爱她爱到所有的一切都能够轻易抛下的程度?嫉妒吗?委屈吗?他隔著衣服轻轻抚摸著胸口的玉,为什麽那个时候,再次得到它的时候,明明又好像,天地间只有我是最重要的唯一。

朕会度过眼前的危机,朕将真正君临天下,朕是天子,天子无私意,天子无私情,他慢慢走出寝宫,一片湖水,一池荷花。朕会成为千秋万代歌颂的圣主,这是景曦渺从没想过的,我可以吗?相里若木已经不再挡在他的面前,他可以行使自己的意志,击败檀心后,他将收回兵权,天下将真正成为他的天下。他的眼前将不再是一池狭仄的池水,他将拥有浩渺的辽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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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里若木因为他自己的选择,已经失去了一切,他在他的面前不再那麽高山仰止,他甚至可以找到他,囚禁他。他的呼吸急促了,是啊,他为什麽没有这麽想过呢?他想要看到相里若木的时候就能够看到他,他从前最大的梦想也不过就是如此而已,每一天每一天,生命中的每一天都能够看到他。他曾经甚至为了这个愿望,宁愿只活到成年的那一天。现在他刚刚才意识到他可以做到了,可以做到,一直到几十年后,他仍旧可以拥有他。景曦渺从来也未曾有过这麽疯狂的想法,他的指甲深深地抠进了手掌,只是,代价是,不再有爱。

景曦渺扶著自己的头,那不是自己想要的,那绝不是自己想要的,自己是不是太累了。身后一个将军匆忙跑进来,“陛下,福宁王的军队到了,城外叛军已经调整部署准备迎战福宁王了。”

景曦渺转过身来,太好了,来得太好了。

景曦渺召见了所有将军们,干脆利落地下令配合福宁王的军队对叛军进行夹击。叛军已经自乱阵脚,等到五天后得到消息,相里一平带著十几万人驰援回来,叛军败事已定。

只不过檀心手里还握著一张王牌没有打出来,他知道,不过景曦渺也知道。“朕是一定不会放过景檀心这个祸害的。”景曦渺看著地图,“相里若木在他的手里,他不可能杀了他,所以,这里,”他指著城外相里一平陈兵之地,“虽然这里防守更严密,兵力更强,但是檀心仍旧会选择这里突围退守到毓江王藩国的。他算准了拿相里若木相威胁的话,相里一平是一定会放他走的。”

韩梦圭也低头看著地图,却在琢磨景曦渺的话,“皇上想怎麽做呢?会投鼠忌器是一定的,太尉在景檀心手里就是张王牌,难道皇上就能够为了一个景檀心而至太尉於不顾吗?不如放他们走吧,算了吧皇上,太尉就算被他们劫持,一则他们还妄想用太尉的声望招揽旧部,二则李允之也不大可能会允许景檀心杀太尉的,这样我们就有时间想办法两全其美地解决这个问题。”

“朕这次是绝对不可能放走景檀心的。”景曦渺不为所动地重复著,眼神却游离迷茫。韩梦圭有些慌了,痛恨也罢,迁怒也罢,总之这一次的皇上似乎是下定了决心。

“皇上,”韩梦圭挡在景曦渺的路上跪下,“皇上,臣不是看在跟太尉有私交的情分上为他说话,臣是看在皇上将臣视为朋友的情分上为皇上著想才说的,皇上没有办法解决这个问题,皇上如果要去亲自督战,相里一平是会听从皇上的命令,可是景檀心也一定会拼个鱼死网破。太尉在他的手里,他一定会杀了太尉。皇上请想想,太尉他这些年为皇上付出了多少,太尉在皇上身上用的心,我们这些个外人不好说,可是皇上自己都是知道的。太尉确是为了个女人回来了,寒了皇上的心,可是皇上,那是十几年前太尉二十岁不到时爱过的女人,太尉一念这些年,足见其有情有义,若不是这样的太尉又怎麽能那麽爱皇上呢?若不是这样的太尉又怎麽能得到皇上这麽多年的爱?太尉不回来,他就不是相里若木了,就不是一个能把到手的皇权还给皇上的那个有血性的男人了。”

“你给朕闭嘴。”景曦渺没有后退的意思,厉声喝著韩梦圭,身子却微微发抖,说不出更多的话。

“皇上,您去也是白去,景檀心一定会在皇上面前把刀逼在太尉的脖子上。就算皇上恨太尉,恨到希望别人替您杀了他,可是皇上您真能看著景檀心割破相里若木的喉咙吗?”韩梦圭拽住景曦渺,死活豁出去了,“皇上,您何苦去遭那个罪,皇上就真的恨太尉恨到这份儿上了吗?皇上会后悔的。”

“门口的侍卫是死的吗?给朕进来。”景曦渺恼怒地一脚踢开韩梦圭,景曦渺自己的侍卫齐刷刷地冲了进来,“把韩梦圭给朕看起来,百无一用是书生,等朕回来再处置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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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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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曦渺在山谷中安静地等待,这是一个晨曦,清凉湿润的空气里带著夏季清晨草木的甘甜,只不过景曦渺有些品味不到,他皱著眉头久久望著山梁上那抹金色的光辉,若木这个名字的含义是上古传说中代表太阳的神树,传说它生长著金色的枝条,辉煌而壮丽。

相里若木就是这个样子的对吗?只要看见他,心中就止不住迷恋,想要待在他身边,奢望拥有他,因为他的光辉能够照满自己的道路,从前那样阴微偷生的日子也因为他而消逝了。所以无论如何,他想要看他一眼。也许仅仅是因为,从来也没有谁曾像他那样对自己满怀希望。

景曦渺的侍卫在他的耳边低语,溃败的叛军果然朝著这个山谷而来,景曦渺只是点点头。侍卫只好退下,看著皇上呆呆望著山谷上空狭仄的天空,思绪不知游离在何处,他似乎已经很久没有转换过姿势了。然而远远地,渐渐地,传来激烈的马蹄声,山谷里的伏兵隐蔽了起来,景曦渺收回视线,跑在最前面的是一辆战车,景曦渺面无表情地看著,即使隔著这麽远的距离,他也能确定上面坐著的是谁,心底深处一阵焦躁。

檀心正在一辆三人战车上,由一名士兵驾著车,即使马车剧烈颠簸著,在车上坐著的高大男人仍旧表情安闲,仿佛他还是这场战争的指挥者,而不是人质,仿佛檀心手里的匕首也没有比在他的喉咙上随时可能随著檀心身体的摇晃而割破他的血管。

李允之骑在马上,尾随在后,这只队伍由当初的将近十万人,打剩了现在的几千人,他没有想到小皇帝在剧变面前如此镇定,所以他指挥生涯中的第一次惨败就败给了小皇帝。皇帝调兵的速度这麽快,只能说明那个小皇帝早就用那个白痴景裕防著自己了,但是如果那个白痴景裕没有那个骁勇善战的将军,那麽他也能抢在相里一平调大军回来之前将他们消灭——都说檀心知人,那麽那个景曦渺就是更知人,而且能够用更光明些的手段加以利用。也许檀心的这一切,从一开始就不可能成功。

他边向前边观察著这个山谷,地势太险恶了,按照他的想法,是绝对不应该进入这里的,但是檀心……“停下来,”李允之让军队停止前进。

“怎麽了?”檀心只来得及回头问李允之这一句话,两旁的山上突然喊声如雷旌旗飘扬,他惊慌地抬起头,无数冰冷的箭头对准了下边的军队。他回过头来,惊诧地在二十步开外的地方看到众人簇拥著一个他原以为在战场上绝对看不到的人。

“马上投降,否则朕就射死相里若木。”景曦渺冷冷地说,檀心张大了嘴,本来该他说的话竟然被景曦渺抢了先,他足足愣在原地有几句话的功夫,呆看著景曦渺拉满了一张弓,正对著相里若木的胸膛。

相里若木坐在战车上,手腕撑著下巴,好整以暇的慵懒模样就仿佛他待在景曦渺的皇宫里,而不是千钧一发的战场上。他没有表情的脸,在看到景曦渺的一瞬间发生了细微的变化,眉毛扬了起来,眼神里不自觉地含了笑意,仿佛没有看见景曦渺对著他的弓箭。

他有些贪婪地望著眼前的孩子,又瘦了,好容易养胖了一点结果这麽几个月就又瘦了回去,眼眶下边还微微泛著青,也不知道多久没有睡觉了,竟然还撑得住拉开弓箭对著自己,果然是长能耐了。可是自己看著他,连转开眼都办不到,喜欢——进了骨子里。

“你说什麽?”檀心张口结舌地问景曦渺。

景曦渺拉著弓弦的手稳如磐石,连一丝发抖都看不到,“朕再说一遍,如果你们不肯投降,朕就射死相里若木,别想用这种蹩脚的把戏骗朕,相里若木活著对你们要比对朕的利益大的多。”景曦渺从一开始就在想,从十几天前就在思考,解决掉自己致命把柄的唯一方法,就是把他变成对方的把柄,“马上投降,否则朕就杀了你们的主子,事实上,忍辱负重了这麽多年,朕已经迫不及待想要亲手杀了他。”他冷冷地几乎是厌恶地看著那个他曾爱著的男人,相里若木在听到他这句话的时候眼神变了变,但是什麽都没有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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檀心呆愣地傻瞪著景曦渺,景曦渺,和景曦渺身后几十个与他年岁相仿的侍卫都同样举著弓箭,对准著相里若木的胸膛。景曦渺竟然认为这一切是相里若木主使的,怎麽可能?怎麽可能!他不是最爱那个男人了吗?可是……檀心在混乱中也听得见自己在问,这世上真的有爱吗?你竟然妄想用景曦渺一生最大的敌人来威胁景曦渺,赌的就是自己从来都不相信的爱?可是,可是,景曦渺不是他,不是吗?

“景曦渺收起你的虚张声势吧,就算他背叛了你,你下得了手杀他吗?”檀心说,但是他已经开始慌乱了,如果是自己,一定会趁这个机会杀了相里若木,从此大权独揽的,至少也不会让这个能号召起军队的人跟随叛军一起离开。

“只要朕松开弓弦,景檀心,你再次号召起军队的可能就化为乌有了,投降吧,你无路可走了。”景曦渺说,他看著相里若木,他的腿上殷红一片,他是受伤了,还是……瘸了?景曦渺微微移动了箭头对准了相里若木的心口,相里若木看著那双直视他的熟悉的黑亮的眼睛,几乎不被觉察地向著景曦渺点了点头,景曦渺心底里的勇气终於汇集起来,他松开弓弦,离弦的箭飞了出去。

檀心发出一声难以置信的尖叫,景曦渺的箭只偏离了相里若木的心口一点,射在了相里若木的左臂上,景曦渺又搭起一只箭,檀心不相信地看著血从相里若木的胳膊里流出来,慌乱中手里的匕首松了一分,景曦渺根本就没有顾及相里若木,他的所有打算都失效了。

就在他手中的匕首离开相里若木咽喉的一瞬间,斜刺里猛地一剑递出刺落了檀心的匕首,李允之抓住了檀心的胳膊将他拽下战车,“檀心,已经结束了。”

檀心歇斯底里地大叫,李允之一手拿剑一手紧紧搂住他,“檀心,我早就该阻止你了。你走的太远了,我爱你,可是,那不能成为我背叛朋友的理由。”

景曦渺的侍卫早已经放下了弓箭,干脆利落地将相里若木和其他人隔开。景曦渺手里的弓箭松了,掉在地上,他摸了摸手心,全都是汗,自己竟然不觉得,是啊,都结束了。他远远地看见相里若木透过人群缝隙看著自己,目光还是那麽眷恋火热,就好像他想要看著的只有自己,就好像自己还是被他爱著,始终被他爱著。

景曦渺站在原地,没有上前也没有走开,皇宫的御医已经过去了,一阵忙乱后领头的御医匆忙走过来告诉景曦渺,太尉腿上和胳膊上的伤都没有大碍,虽然太尉被下了使得行动迟缓的药,但是大概几个时辰后也就会恢复。景曦渺无意识地舒了一口气,舔了舔干燥的嘴唇。

叛军已经全部被缴械捆绑起来,檀心在看到太医的一瞬间明白过来,“景曦渺——”他发狂地喊,景曦渺抬起头,檀心也许已经疯了,“我诅咒你……”

景曦渺疲倦地摆摆手,叫过自己的一个侍卫,“把他给朕关到谁都听不到他叫喊的地方。”说完自己转身上马准备离开,相里若木推开挡在他面前给他包扎伤口的太医,“曦渺。”

景曦渺没有回头,攥著缰绳的手开始发抖,说不上来是恼怒还是委屈。檀心刚好被士兵拽著拖过他的马前,看著他愣了一下,忽然间全部都明白了,他的愤怒消失了,给了景曦渺一个不怀好意又洋洋自得的微笑,“景曦渺,我们景氏全都是被诅咒的,谁也得不到好。”

“给我滚。”景曦渺憎恶地低声地檀心说,怒火超过了委屈,双腿一夹,骏马带著他如同离弦的箭一般奔去,皇上的侍卫们纷纷跟了上去。

“曦渺,”相里若木著急地想站起来,可是四肢都没有力气,根本就爬不上马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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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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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兄,程兄留步。”廷尉程旭良才出了皇上寝宫不多远就听见有人唤他,停步四顾,一个身材修长容貌清秀的青年官员从宫墙角转了过来,脸上犹带著笑,原来是韩梦圭。

“程兄这一大早的来见皇上,所为何事啊?”韩梦圭将他招呼到宫墙后头的僻静处。“方才外边吵扰,皇上听见没有。”

“梦圭方才在外边?”程旭良不明就里,不过倒也不在乎,“皇上听见了,还打发一个小太监出来看看是怎麽了,不过皇上倒没说什麽。”

韩梦圭寻思了一下,知道从程旭良这儿也问不出再多的,不过皇上知道,却漠不关心,这事儿就不好办了,恐怕皇上一时半会都不想听见跟太尉相关的事,自己这会就更不能进去多嘴,不如不进去。

“梦圭如无事,那我就先走了,廷尉署还有紧要公务要办。”程旭良等不得他,急著要走。韩梦圭听了他的话,心思一转,连忙拉住他,“程兄忙得是什麽,不如到我那喝喝茶,你我忙了这些天也没空说说话儿。如今大势已定,事态明朗,连皇上都不急了,你我正好歇歇。”

“唉,梦圭,我这廷尉署比不了你那儿,你那儿的活须得是徐徐的做,我这儿只要有了活儿,那就是立时得办的,皇上等著呢。”程旭良只管推脱著,急著要走。“梦圭不也是要见皇上吗?赶紧进去吧。”

“啊,不不,今日我没什麽急等著回皇上的,明日再来见皇上也使得。”韩梦圭见程旭良急,越发不肯让他走脱,“程兄那儿忙的是什麽,莫非皇上立刻就要审李允之景檀心谋逆的事?”

“梦圭,这事倒是不背著你,反正一会你要是进去见皇上,皇上肯定也会告诉你。”程旭良多少也知道韩梦圭跟皇上什麽交情,况且本就是耿直之人,“朝臣们联名在廷尉署告发太尉擅离职守,我就是来禀明皇上等皇上示下的。”

“告到廷尉署?”韩梦圭手里有了点汗,绝啊,这回不上折子了,打起官司来了。可是只要是将军们被剥了兵权,进了廷尉署那就没有好果子吃,进了那里边,就不只是当初被告的那点罪名了,这些酷吏什麽罪名都折腾得出来,就连宰相刘未这时候都不可能不掺和进来,太尉现在倒了,没了兵权,他们要不趁这时候落井下石,把太尉整到永无翻身之日,那他韩梦圭都不姓韩了。

“呵呵,”韩梦圭干笑了几声,“皇上是不可能让太尉进廷尉署的,程兄还真亲自来一趟,要我说,递个折子就行的事了。”

程旭良带了点嘲讽似的冷笑,“梦圭,你一向最能猜皇上心思了,不过这回你猜错了。”

“你说什麽?”韩梦圭没有在乎程旭良的嘲讽,皇上同意了?把太尉交给那些个酷吏去审?这一审不但颜面不存,而且这时节,太尉府什麽都不是了,只要皇上松一松口风,那就是真要彻底绝了太尉了。“皇上不会就是派了个大臣跟太尉问话吧?”

“梦圭,你又错了。”程旭良看著韩梦圭,不过他没有再笑,一张脸绷得很紧,又露出那副韩梦圭一向嗤之以鼻的公事公办的派头,“皇上说了,这事就交给廷尉署来办了。”

韩梦圭吞咽了一下,皇上要用廷尉署彻底整垮太尉?“程兄等等,”他又叫住了程旭良,“太尉对程兄有知遇之恩,程兄难道忘记了吗?”

“程旭良终身难忘,”程旭良有些不耐烦了,“可是这是皇上的意思。”

“皇上皇上,你知道皇上什麽?”韩梦圭也火了,“你知道坐在上面的那个皇上他到底是什麽意思?皇上是不袒护太尉了,可是廷尉大人你也别把事情做过了,你知道不知道皇上跟太尉他们君臣是什麽情分。你知不知道太尉为了皇上,到手的江山都可以不要,皇上为了太尉更是连心血都要熬干了。”

“你说的这些,我都不知道,也不想知道。”程旭良机械地说,脸上更带著一种让韩梦圭厌恶的高傲,“我只知道太尉大人这些年所行之事,全是忤逆犯上。诛杀废帝和皇太后,专权跋扈,罪不容诛。为江山社稷,程旭良就是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韩梦圭紧紧抿著嘴唇,看著程旭良,缓缓地说,“程兄是想要个好名声吧。看来程兄是铁了心了要把这事扩大化啊,可是你知道吗,只要你敢给太尉一个‘罪不容诛’的罪名,哪怕最后这是皇上授意你这麽做的,可是太尉一死,皇上立刻就会后悔,他马上就会杀了你。不过可能你也想到了这点,大家都是聪明人。可是你不在乎,只要搬倒太尉,史官们就能给你大书一笔,从此你就能名垂青史,哼。

可能我说的有点过,我们本该是同科,我就念得当年的旧情说一句。给太尉留点情面,这事你再缓缓。皇上虽然允了,可是这事本就不急,你今日办也可,明日办也可。你迟一日,说不定明日皇上就变了心思,不会再让你去寻太尉的晦气了。”

“那下臣更不能等到明天了。”

韩梦圭几乎被这句话噎死,“好好好,你去你去,这事无论能不能遂得了你的心思,也无论相里若木将来跟不跟你计较,皇上都会记住你一辈子。”

程旭良再不理他,扬长而去,韩梦圭被气个倒仰。


楼主 123lavender123  发布于 2009-01-22 15:31:00 +0800 CST  

“老臣明白。”刘未点点头,“只怕皇上急着在审景檀心李允之前就先办太尉,是想要堵住文官的嘴,又要使得太尉跟这次谋逆的事分离开来。皇上急着给太尉落下个擅离职守的罪名,就是怕百官集体上书奏请皇上按谋逆大罪处置太尉。现如今按照军法给太尉定罪,罚了太尉,一是安了百官的心,二是表明了皇上不想再深究太尉的态度,也是给百官警示,让他们知道皇上心思,不要再生是非。皇上年纪虽小,谋事却周全长远,将来必定成为一代圣主。”

韩梦圭笑了起来,“刘大人说的是,皇上果然说对了,刘大人什么都明白。那就——请吧,刘大人,我年纪太轻,单单是我,恐怕还压服不了人。皇上对这事很重视,论理审判肯定是要由廷尉署来做,以后才能形成一个好的定制,可是廷尉要是硬拗着皇上把太尉给定个死罪,皇上若是事后找补,那就是令行禁止做不到,白白费了皇上的苦心。”

廷尉署大约好多年没这么热闹过,韩梦圭进门便看见一屋子的人跟中间跪着的相里若木。这种场面不多见,韩梦圭在门槛上差点绊了一跤,相里若木是何等样的人物,如今竟当众跪在一个小小廷尉面前,真是……

韩梦圭稳住了脚跟,立刻笑逐颜开,“程兄,小弟来迟了些。”

“韩梦圭,你来了便来了,不要扰乱廷尉署审案。”程旭良一见韩梦圭嬉皮笑脸的样子就有些暗火。不过就是那种仗着机灵,整日忙着讨好皇上的狗腿文人而已,程旭良很是瞧不过眼他的做派。

韩梦圭也不在意,呵呵一笑,忽然站直了身子正色道,“传皇上口谕——”

一句话下来,大臣们都慌了,忙忙起身跪下,程旭良忍了忍也从案后绕出来跪在地上,韩梦圭这才说,“皇上说,‘太尉前方劳苦,腿上有伤,免跪,就站着听审吧。’”

大臣们爬了起来,相里若木看了韩梦圭一眼,吃力地爬了起来。程旭良气得一下跳起身,“韩梦圭,皇上真有这样的旨意?”

韩梦圭嘿嘿一笑,“我还能矫诏不成,再说,刘大人也在这,刘大人,你说我有胆子矫诏吗?”

大臣们都看着刘未,刘未宽厚一笑,“程大人,我看您还是接着审吧。”

程旭良无法再说什么,今天无论问了相里若木什么,相里若木都是一句,“无话可说”,现在韩梦圭又来了,这是越发不顺。

“我问你,相里若木,当初废帝有什么过错,你为什么要废掉他,甚至株连皇太后,你是什么心肠,要干这样大逆不道的事?”程旭良一拍案子,厉声问道,相里若木站着身量很高,使得程旭良方才好容易营造出来的心里优势立刻就消逝了。

相里若木没有看着他,似乎在看着某个虚无的一点,微微张开唇,却半天没有发出声来。不过这次没等他说话,廷尉署大堂里就发出一声冷笑,程旭良抬起头看过去,又是韩梦圭。“韩梦圭,你到底要干什么?”

“程大人,你不是连当初太后一门如何篡权干政都不知道吧?”韩梦圭无所谓地说,“天下是景氏的天下,如果不是皇上要太尉废除了文氏一门,说不定天下就姓文了,你问太尉这话又是什么意思?你该不会想要找来皇上,审审皇上是如何即位的吧?你想指责皇上弑弟即位?”

一句话如同惊雷一般丢下,整个廷尉署大堂鸦雀无声,无数个人暗地里倒抽冷气,事态急转直下,已经超过了最初的界限。相里若木慢慢抬起头。程旭良满脸涨得通红,“韩……梦圭,你这话什么意思?”

“我没有什么意思,审案的人是你,你继续问吧。”韩梦圭冷哼一声。

程旭良不敢接着韩梦圭那个话茬说下去了,“相里若木,我再问你,你……你私自将皇上软禁在太尉府数个月又是什么意思?你竟然还挪用皇上内孥里的钱给自己修建园子。”

相里若木轻微地叹了口气,似乎也不想回答,最后开口说,“皇上看中了太尉府里的马场,在那里学骑马。园子是给皇上修的,皇上的别苑。”

“分明是狡辩之词。”程旭良的确很恼火,相里若木和韩梦圭竟然把一切都推到皇上身上。

“得了吧,”韩梦圭的声音高到压过了他,“你这是要审太尉还是要审皇上?皇上让你审太尉擅离职守的事,你就该问这事,你夹七夹八的问这么些话是什么意思?”

“你,韩梦圭你太嚣张了。”程旭良气的快要说不出话来,大臣们早就一片窃窃私语。有聪明谨慎的已经知道韩梦圭自己断不敢如此大胆,也就知道了皇上是什么意思,开始陆续偷偷离开廷尉署。也有忠君又有节气的在一边跟着斥责韩梦圭,不愿放弃能推倒相里若木的这个机会。

“皇上口谕,”韩梦圭忽然说。大臣们一怔,程旭良恼了,“韩梦圭,皇上口谕还有一段一段传的吗?”

刘未忽然猛烈咳嗽了起来,大臣们都看了过来,刘未喘了一大口气,“唉,人老了,咳嗽病又犯了。你们这些人到底接不接旨。”说着自己先跪了下去,众人见老宰相跪了,也就都跪了。

韩梦圭大声道,“皇上有旨,‘倘或因为太尉官位太高,程旭良审问不明,便由同列为三公九卿的宰相刘未代为审理。’”

程旭良没有回话,但是由刘未代言,又是合规矩的,说不得只好让开了正位,老宰相上去换人,众官员也无法不服。

刘未慢慢站到案后,在案子上东弄弄西弄弄磨蹭了半日,又咳嗽了一阵子,才说,“太尉,为什么擅离职守?呃……太尉要从实说来,好呈报给皇上。”

相里若木说得很迟缓艰难,“因为想要了结一件事,虽然知道皇上会动怒,可是还是必须回来不可。何况李允之——旧部甚多,景檀心和李允之叛乱似乎已经不可避免……我以为我回来,可以让李允之改变念头,我着实不愿意跟李允之……兵戎相见。”相里若木说完,陷入了一阵沈默,也许是太尉不正常的伤感语调,或者是什么,一阵子没有人继续说话。相里若木又说道,“至於个中原由,只要这样转呈皇上,皇上都会明白的。”他看着一边飞笔记录的小吏,什么时候变成想跟景曦渺说句话,还要这样由人转奏的地步了。

楼主 123lavender123  发布于 2009-01-22 15:36:00 +0800 CST  

半晌,刘未才老眼昏花地意识到他说完了,“嗯……可是统兵元帅玩忽职守,也是大罪,太尉这个职位是不能……”

相里若木从袖子里取出一只鹅黄的小布包裹,打开来,一只白玉猛虎伏於方石之上,是太尉的大印。一众朝臣其实也没料到相里若木如此轻易地就交出了大印,目瞪口呆地看着刘未命侍从接过来,妥善包好,回头交给了韩梦圭。

“相里若木连降三级,廷杖八十——按照先朝惯例,可交黄金一百两免杖刑,相里若木你可以接受吗?”刘未问道,韩梦圭匆忙回头给他一个眼色,刘未心领神会自己接了话头,“就这样吧,让家人交给廷尉署黄金四百两,你现在就可以走了。”刘未一阵剧烈的咳嗽,“唉,人老了真是不重用了。”程旭良刚要说什么,刘未拉住道,“韩大人,程大人,咱们到皇上跟前复命去吧。”一句话把程旭良堵死。

宰相在上面主持大局,虽然看着磨磨蹭蹭哆哆嗦嗦,可是几句话的功夫风驰电掣地已经把相里若木的太尉撤掉,文官堆在下边惊呆了,本意是要将相里若木拿进大牢,择日处死,可是如今他没了兵权,连太尉的官衔也丢了,一时之间他们再要怎样又不知道了。弹劾相里若木这事本来该有个牵头的人,大家好一哄而上,可是刘未是明摆着不跟他们掺和了,廷尉又是个直来直去的人,根本不懂得拉帮结伙。更何况,关键的是,一个没有兵权又没了太尉官衔的人,已经什么都不是了,说是被扳倒了也差不多,再要怎么弹劾他,都不急这一刻了,何况皇上是什么意思,大家还得回去揣摩私底下商量一下。因此底下的官员嗡嗡嗡苍蝇一样的嘀咕,都站起身要离开廷尉署。

韩梦圭笑嘻嘻地搂住程旭良的肩膀,低声说,“程兄,你做得够狠啊。你走后我就跟皇上说,你肯定会趁机收拾相里若木。皇上还不信,把我骂了一顿,皇上觉得你受过相里的恩,又是个聪明人,以为你不会做事太过,而且你又素来是个清正廉洁之人,官声也好,同僚也认同你,让你审相里若木怎么看都应该很妥当。亏得我硬把皇上激到相里若木他家门口,皇上在看热闹的人堆里看着你是怎么绑着相里若木,怎么把他押上囚车,怎么游街,呵呵,皇上当时就傻眼了,当然咱们也就私下里说说,你是没看到当时皇上的脸,心疼得差点没当场哭出来。”

程旭良惊异地看着韩梦圭,韩梦圭拍拍他,一手还抱着相里若木的大印,“我告诉过你,锋芒太露了,是肯定会被折断的,你就是不信。相里若木这次在北疆立了那么大的功你怎么就看不见了呢?我告诉你吧,把他这太尉职位撸了是皇上的意思不错,可是皇上说了,过几天军队开回来论功行赏的时候,封赏给相里若木的就是太尉这个职位,军权还是他的。不明白了吧?因为皇上信任相里若木,远远超过了对你对我,有相里若木给他管着军队,他才能对百官放心,你我也在百官之列。”说罢一笑,撇下程旭良,捧着太尉的大印扬长而去。

相里若木没有等韩梦圭,在一室朝臣的吵嚷中最先离开廷尉署,想要走得快一些,腿伤却疼得让他不能办到。在廷尉署的大门口,韩梦圭的马车还停在那,相里若木无意撇了一眼,忽然意识到马车附近的两个仆役格外眼熟。韩梦圭这人生活俭朴,出门从来都是只有一个赶车的马夫而已,他停了脚步,两人中的一个分明就是早上在皇宫里对他拔剑的侍从。

相里若木的心脏砰砰跳动,几乎不能呼吸,“曦渺,”他走近马车忍不住叫出声,景曦渺就在门外等他吗?“曦渺,”马车帘子低垂,没有声音。侍卫对他怒目而视,粗鲁地说,“快走开,随便喊皇上名讳你是不是疯了?”

门帘内还是没有反应,景曦渺这么铁石心肠吗?一个侍卫向相里若木一拳打过来,相里若木右手递出,仿佛随意似的化解了这一拳,左手掀开帘子。侍卫被抓住的上臂奇异地扭了一下,惨叫一声,胳膊被扭脱了臼。

相里若木没有看他,他看着马车发呆,马车里空空如也,什么人都没有。也许这个侍从就是跟着韩梦圭出来办事的,自己竟然以为会是景曦渺在外头等他,想要见他。

楼主 123lavender123  发布于 2009-01-22 15:36:00 +0800 CST  
第 7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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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是太尉府还没有解禁,相里若木连个来接他的家人都没看到。不知今晚是民间的什麽节日,离了廷尉署几步远就是下一条路,花市灯如昼,也许仅仅是百姓在庆祝战争的彻底结束,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慢慢穿行,到处是笑语融融,他却想不出该往哪走,他为了他们而流血流汗,然而他们却都跟他没有关系。以前也有一个这样的夜晚,他喝醉了酒,在街上乱走,最后走到皇宫里,结果就见到了那个人。他就在那儿,仿佛在等待著他,那时候他也是历尽沧桑,满身风霜,身心疲惫,然后遇见他,他安静地待在那里,仿佛就在他生命中的那里,等待著他。

青涩懵懂也好,聪明睿智也好,只是仿佛一片浩渺烟波,波澜不兴地一点点吞没了他。而今天呢,他是不是也跟他一样疲惫不堪,如同他当初一样,在心底蛰伏著一只受伤的野兽,从内心深处,无奈地望著这个世界。他想见见景曦渺,想知道他是怎麽想的,他想要什麽。也或者,他其实就是太想他了。

街市两旁的店铺都张灯结彩,小摊又占据了街道,人群挨挨挤挤,还有穿梭其间带著各种面具追逐打闹的孩童,没有人为太尉鸣锣开道,不断有人撞在他的身上,今夜,他什麽也不是。他苦笑了一下,倒没有那麽多的感触,也不觉得有多凄凉,只是……一只手从身后攀上他的肩头,他的脚步迟滞了一下,以为是认错人的路人,还没回头,身后那人的另一只手伸到他的前方,不大的手掌在他的眼前托著一块桂花糖。

相里若木喜极回头,却被一张哭泣的丑脸吓了一跳,他匆忙伸手掀起那张面具,面具下他熟悉的小脸笑颜如花。

“曦渺,”他在喉咙里低声地唤著这个名字,还以为景曦渺是真的在生著天大的气,再见他不知又要等到多久之后,或者只能跟其他朝臣一样在他的宝座下远远仰望。谁知道,他就微笑著安静地站在自己面前,不是在巍峨皇宫里,而是在最平实不过的熙攘街市上,他把景曦渺紧紧搂在怀里,狠狠搂著,就那麽伫立在人群里,他的脸埋在景曦渺的头发间,深深吸一口气,体会著胸腔肺部一起刺痛的甜腻。

街市上有多少人侧目,他不太在乎,景曦渺也抱著他,手绕在他背后,攥著桂花糖,他在景曦渺的额上亲吻,然后又继续拥抱著不想松开手。烟花在夜空绽放,大家都在抬头仰望,没有多少人注意在街上拥挤的人群里拥抱的两个人。

他松开景曦渺向四周看去,景曦渺一声不吭地等著,就像他一贯那样,相里若木拎著他,把他带到路边店铺的房檐下,低声问他,“你的侍卫呢?你怎麽自己在街市上?”

景曦渺不吭声,略微低著头,相里若木急躁起来,声音高了,“回答呢?你怎麽胆子这麽大了,私自到这麽混乱的地方来?”

景曦渺低著头,不让他看自己的眼睛,然后向前一步走到他的怀里,脸贴在他的胸膛上,头顶上的面具被蹭到脑袋后面上,相里若木才注意到他的手里攥得不仅仅是桂花糖,还有一个泥人,可是想看他的脸,却看不到。旁边的店铺是一家卖红豆糕团的小店,在旁边忙的店主看著他俩发笑,景曦渺长得实在不高,又削瘦,在相里若木身边越发显得小,这店主素来是个热心肠的好人,冲相里若木说,“大家子管的真严!是弟弟偷跑出来玩了吧,你看他都被你训哭了,饶过他这一回吧,今天全京城都在热闹,别拘得他一个孩子那麽紧。”

相里若木紧张了,伸手去景曦渺的脸上摸,果然摸到了一片水,他想把景曦渺拽起来,景曦渺匆匆忙忙在他的胸前把眼泪蹭干。不论相里若木怎麽拽他,他都侧低著头不看相里若木,店主看著他的模样似乎觉得他挺好玩,“小兄弟,今天一下午都看见你在廷尉署衙门门口逛来逛去的,肚子不饿吗?给你块红豆糕团吧,别嫌弃,我这糕团是全京城最有名的。”


楼主 123lavender123  发布于 2009-01-22 15:37:00 +0800 CST  

一下午?相里若木拉住景曦渺攥著泥人的一只手,心脏跳得有些快,景曦渺头转在另一面看著店主,把一个带著面具的后脑勺留给了他,他无可奈何。景曦渺抽了抽鼻子,“我要两个。”

“两个红豆糕团?好的好的。”店主包了两块给他,相里若木伸手去衣服里摸钱,尴尬地发现自己根本就没有带钱袋。

“哈哈,没有关系没有关系,看你们的打扮就是富贵人家,以后多关照小店生意就是了。今天好日子,算我请小兄弟的。”店主人爽快,那边又过来几个人也要买,就快手快脚地又去忙落了。

“我有带钱的。”景曦渺低声嘀咕了一句,在店主摊上的钱盒子里放了钱,转身拉著相里若木走了,路上顺手递给了相里若木一只红豆糕团,相里若木刚要阻止景曦渺吃来路不明的东西,景曦渺已经一口咬上去了,因为刚刚哭完所以相里若木也不敢造次让他吐出来。

身后店主正在对著钱盒子里的金瓜子发呆,想不出来刚才在这哭鼻子抹眼泪的孩子是什麽样的金主。

相里若木搂著景曦渺让他不至於被人群挤得太严重,他把景曦渺带上了附近一家酒楼,包了二楼一间,景曦渺坐在窗户上著看下面的灯市和喧嚣,还有夜空中的烟花,似乎觉得很奇妙。

相里若木不知道该说什麽,从哪句开始。最后看著景曦渺把面具翻过来,带在脸上,头靠在窗上,那张哭著的脸真丑。“曦渺,”他怜爱地看著景曦渺,想摘下他的面具。

被他用手挡住,“没有脸见你了。”鼻音软软,好像又哭了。相里若木的手放下了,“你过的好不好?”

景曦渺没有回答,相里若木也看不到他的表情,有些心疼,笨拙地握住他的一只手,景曦渺没有吭声,相里若木问他,“还气吗?”

“不是因为气我才……”景曦渺说了半句,又低声补了一句,“气还是气的。”

“我知道不是因为气,也知道不是曦渺本意,”相里若木拉著那只小手,就不自觉地放在唇边轻轻一吻,景曦渺带著面具的脸转了过来,又转开,可是也没有抽回手,“应该恢复廷尉署监管军队的事我们以前谈过很多次了,曦渺抓住这个机会开始做这件事很好。只是我想后来的审问并非完全曦渺的本意,如果是曦渺的本意,那是不会问为什麽不跪,为什麽要三不五时地停留在太尉府的。这种问题要我怎麽回答,难道要我回答因为曦渺爱我吗?”

景曦渺低下头,相里若木轻叹了一口气,“我爱曦渺,越是如此,越是觉得愧对紫菀,接到一封信知道紫菀在弥留之际,我忽然觉得一种解脱,纠缠了十几年的执念好像终於找到了解脱之法。我希望这是真的,希望紫菀活著,这些年我一直对紫菀的死耿耿於怀,如果她真的还活著,我还可以陪她最后几天,让她死得不那麽凄凉,那麽我也就可以终了这份愧疚。我想好好地爱你。”

“不是要离开我吗?不是觉得紫菀比较重要吗?连江山都不顾了,我哪里比得上紫菀?”相里若木看到泪水从面具下面滑落下来。

“是因为你比较重要。”相里若木回答得很肯定,“是因为我更了解你,所以知道即使有危机,你也能够化解。我了解你的才能,了解你看似软弱其实坚韧的意志,你需要的只是机会,从我的身后站出来。一旦有一次你独立处理了危机,在将来的岁月里,你就会超越我,我只适合做一个将军,而你适合做一个皇帝。当然,那是作为一个想要辅佐一位明主的太尉的想法,作为相里若木,我非常心疼我的小娇妻。”

“撒谎,”景曦渺不买这份好看的帐,“不想听。一个活著的人再好也好不过一个死人,可是如果我也死了,你会这样记著我十几年吗?”

“不会记著。如果皇上死了,臣会为皇上殉葬的,臣不想记著什麽事,臣只想陪著皇上。”相里若木摘下了景曦渺的面具,景曦渺泪流满面,转而窝进他怀里。


楼主 123lavender123  发布于 2009-01-22 15:37:00 +0800 CST  
第 7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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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曦渺走进阴暗的牢房,在门口停住,然后突然像是无法忍受了似的急促走向前,这里是囚禁皇室的牢狱,阴暗,孤寂,所有的一切都让景曦渺烦躁。 

狱卒为皇上打开最里面的一个牢房,也是这里唯一有人的一个牢房,狱卒躬身退下,里面的那人抬起头来,眉目如画,娇婉动人,他看著景曦渺,平静地笑问,“皇上,你怎麽独个儿来了?难道你已经与太尉大人——恩断义绝?还是你想问我太尉大人到底是否参与兵变?” 

景曦渺进来时的那股火气好像压抑住了,他平静下来,“他的事,我还不至於问一个外人。” 

檀心变了脸色,愤然地站起来,想了想又忍住了,丢过相里若木这个话题不提,“可是如果你只是想来要我的命的话,用的著来亲自动手吗?” 

“我是想要你的命,如果说作为皇帝我非得经常做出决定处死谁的话,”景曦渺看著他的眼睛,“处死你的这个决定一定是我最容易做出来的。” 

檀心没有了答话,景曦渺深深地喘了口气,闻到地牢里深重的霉味,“很久以前我就不愿意看见你,不愿意跟你说话,因为跟你说话的时候,我很疲倦,而且就像现在这样,还闻得到腐臭味。” 

“皇上的嘴也很毒,不过从前不亲政的时候还真看不出来。”檀心冷笑著回答他。 

“住嘴,”景曦渺忽然厉声道,檀心吓了一哆嗦,他才意识到景曦渺从进来的时候就非常生气,只是景曦渺的怒火不太容易察觉,以前他怎麽就落看了这些呢,他以前怎麽就没有仔细想过,景曦渺也是一个非常复杂的人呢?猜不透,看不穿,所以输也是理所应当。景曦渺是个喜怒不太形於色的人,但是跟相里若木的那种不怒而威不同,景曦渺的一切都包容在不含任何喜忧情绪的平静之下,他像一片浩渺之水,宁静却广博。 

景曦渺缓和了一阵情绪,再开口已经平静很多了,“你已经不用死了,李允之已经把一切罪名都揽在了自己身上,其实,这又与李允之有多大干系呢,这一切,这些年,说到底,还不都是我们景氏之间的战争而已吗?” 

檀心瞪著景曦渺,打量著景曦渺的表情,猜测著景曦渺的用意,“你是打算用李允之来威胁我,让我主动来承担一切吗?” 

“没有那个必要,”景曦渺烦躁地挥挥手,像是在赶开苍蝇,“李允之已经死了。”檀心呆住了。 

“你以为我为什麽还想要来见见你,我是想告诉你,放你走不是我的本意,”景曦渺恼怒地看著他,檀心也不知道景曦渺的眼神能这样犀利,好像直接看进了他的心里,把他的内力划得支离破碎,他接著说,“我从来就没有看到有什麽事能让相里若木掉眼泪,只有这一次。李允之写了一份承认罪行的文书,又留了一封信给相里若木,求他看在当年他们少年交友的份上看在他已经死去的份上饶过你,然后他就在监狱里喝醉了酒,让他的副将把湿纸一张一张地蒙在他的脸上,最后他窒息而亡。这些我没看到,我也不关心,只是昨天我看到相里若木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喝醉了酒,哭得泪眼模糊。你知不知道,就因为这一点,就已经让我想杀了你想到火冒三丈。”景曦渺说得急了点,气喘著停下来,“不过算了,没有了李允之,你还能怎麽样?我还能怎麽样?相里若木不会来跟我说,请我放你走,但是我想他一定希望他的兄弟能够死的瞑目,在那世里能够安生。” 



楼主 123lavender123  发布于 2009-01-22 15:38:00 +0800 CST  

檀心空洞地看著离开的景曦渺,看著打开的牢门,却没有动,这个门打开了,然后这世界上所有的门都向他关闭了。他走了出去,跟在景曦渺的后面,外边灿烂的阳光刺眼地炫目,他用手挡著阳光。远远的几匹马跑过来,是相里若木来找景曦渺了。 

他看见景曦渺抬头看著相里若木笑了,刚才脸上的戾气一扫而空,相里若木向他伸出双臂亲昵地把他抱上马,温暖地搂在怀里。这样一个人,这样一个怀抱,他也曾拥有过,然而他已经丢弃了,永远地丢弃了,从今以后,他所有的,只有永夜的孤寒。那一些骑马的人,很快就走了,檀心觉得自己忽然就老了,步履蹒跚,无所依从。 

他在街上回头,好像听到谁在喊他,恍惚中仿佛看到一个亲切的笑脸,看到那个年轻的将军温柔地向他伸开双臂,他抓著自己的脸,向著阳光尖叫,没有了,一切都没有了。 

几年以后的一个冬天,相里若木跟景曦渺说,景檀心在李允之的坟边盖了一个守灵的窝棚,这些年一直待在那,陪著他。景曦渺沈默了,他叫人去给景檀心送些吃用和过冬的衣物,那个冬天特别的冷。回来的人告诉他,檀心扒著李允之的坟趴在上面,已经冻死了,手指紧紧插在坟头的冻土里,拉都拉不出来。 

景曦渺让他们把李允之跟檀心合葬了,但是只能偷偷地做,李允之,毕竟是罪臣,得不到祭祀和重修坟冢的待遇的。下人们退下去之后,景曦渺还是哭了,也不为什麽,眼泪就是止不住,相里若木叹口气搂著他,说哭吧哭吧,真龙天子你就哭吧,说不定今年黄河又要泛滥了,他破涕为笑。 

那一年黄河还是没有水患的,国库已经充盈起来,前一年河工疏通了河道,加固了堤坝。刘未突患疾病,死在了宰相任上,韩梦圭比先前端正了不少,不太敢继续在皇上面前插科打诨,但是在太尉那里还是并没太收敛,景曦渺就没太留心了,他想把韩梦圭推到宰相位子上,韩梦圭是个操心的命,自己倒可以省不少的心。 

奏折上说现在是河清海晏朗朗乾坤,景曦渺偷笑,相里若木嗤之以鼻,说文官的狗屁话根本不能全信。景曦渺觉得他诋毁文官其实也就是想去江南一游,其实景曦渺在京城里也呆烦了,不过相里若木一直在他身边,所以他在哪里都是一样。他平稳地度过了二十岁生日,皇帝成年,普天同庆,不过没人敢杀他,那个约定早就没影了,就是他在生日那天被折腾个半死,连朝臣的贺寿也草草了事。 

第二天早上韩梦圭看到皇上的脸色,就憋笑憋得差点成为本朝死在任上的第二任宰相,相里一平当时正在戍边,按照他回来述职时韩梦圭私下里跟他说的话,那就是,皇上的生日那天一定都后悔被生下来了。

楼主 123lavender123  发布于 2009-01-22 15:38:00 +0800 CST  

楼主:123lavender123

字数:13498

发表时间:2009-01-22 22:10: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20-12-07 16:53:06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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