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泰亨的心脏在一瞬间滑过尖锐的痛楚，他的眼睛折射出街灯细碎的光芒，明明该是金黄的，温暖的，却有深海一样幽深的疼痛。
“如果你没有冲动，你就不会答应我。”
“换言之，朴智旻，你就没有想过和我在一起。是吗？”
听过了太多次“旻旻”与“朴小爷”，朴智旻已经忘了郗望也会这么连名带姓的叫他。
朴智旻的视线直直的撞进金泰亨好看的眼睛，没有否认的，视死如归般的，点头。
“哈，”金泰亨扯了扯嘴角轻笑了一声，声音中的冷意在空气中几乎凝结为实质。
“你走吧，你是我第一个求而不得的人，我怕我会做出，让你更想推开我的事。”
朴智旻抬手抚上自己的眼睛，“我也怕。”
“我怕当我成为你的历史，就不会再是独一无二陪你最长久的那一个。”
金泰亨没有反应，他低头看着街灯在桥面上投射的影子。
朴智旻将他从头到脚无比细致的看了一遍，嗯，还是很有魅力的样子。
喜欢的人，再看一眼，还是想拥有。
可是从这一刻起，他决定放下了。
不如趁早抽身。
朴智旻表情逐渐黯淡下来，眼睛像冰冷的黑曜石。他转身，发尾旋转出小小的弧度。
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
图书馆里，金泰亨一只手斜斜的插兜，一只手拿着书，压沉了声音说：“黄庭安写了一首《寄黄几道》给他的友人，里面有一句我很喜欢。旻旻，等我们认识十年的时候，我念给你听。”
朴智旻低着头，一步步向前走，世界逐渐模糊。
十年约至，少年时一句玩笑话，你或许早就搁在时间的轨道里了吧。
我仍然记得十七岁的你。
耳边突然传来呼啸的风声，重重，仿佛踏在他心上的脚步声。
身后的人狠狠的撞向他，却也伸出手环住了他。
“让我留在你身边。”

补过审截图

朴智旻的脸部线条变得僵硬，身体变得僵硬，他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
他的一句“不”堵在喉咙里。
金泰亨察觉到了他的迟疑，又低声补了一句：“无论以什么方式。”
这是我所做的，最大的让步了。
朴智旻抿着唇：“真的…什么方式都能接受吗？”
一声低低的嗯，氤氲在夜色里。
“我们…还能做朋友吗？”
“不能。”
迟疑的问话的人是朴智旻，斩钉截铁的回答的人是金泰亨。
“如果我说，”朴智旻突然摸向口袋，想摸出一只烟来，“你只能以朋友的形式呢？”
金泰亨松开了他，扳着朴智旻的肩膀使他不得不转过身来，“如果你认为这种方式你心里会觉得舒服，那我会努力去让我们恢复原来的关系。”
朴智旻意味深长的应了一声，“好。”
“朴智旻。”
“嗯？”朴智旻不明所以。这是金泰亨今晚第二次这么直呼他了。
在这关键的时刻，朴智旻居然还走神想到了微博上一个段子。
如果一个人在聊天的时候突然叫你的全名，那他不是想打你，就是想表白。
“你记得几天前你是怎么拒绝我的吗？”
当然记得。
“我说，我当你没表白过。你依然是我生命里浪子不回头的铁哥们，我依然是你过尽千帆后能共饮一杯酒的好朋友。”
“我费尽心思，”金泰亨的笑容看起来竟有点苦涩，“结果也只能这样了。”
在很久之后，朴智旻参加过一个微博访谈。
“如果你能重返十七岁，你会做什么呢？”
“我会在喜欢的人因为别人征求我意见时，勇敢的表达心声。这样…就不会永远错过。”
“那，最后一个问题。”
“你想重返十七岁，改变这个事情吗？”
“不。”

几个月后，医院门口。
“苦难本身并没有意义，它的意义只存在于你跨过去的那一瞬间，只有跨过去往回看，才能真正释然的告别。”
帮金珉载拉着行李箱的田柾国突然开口，他身边站着经过几个月复健已经能跑能跳的金珉载。
金珉载笑了起来，阳光兜头而下，浓稠如蜂蜜。
他问了一个驴唇不对马嘴的问题：“几年前我们在这片土地初识的时候，我叫你什么？”
田柾国手虚握成拳掩在嘴边轻咳，有些不好意思道：“小弟弟。”
金珉载上下扫视了他一眼，此时田柾国已经比他高了。十七八岁的少年，身上散发着如此时阳光般的朝气。而自己大梦一场，体重只有两位数，肤色透着大病初愈的病态的白。
他笑笑，“现在不能这么叫了。该叫你什么好呢？”
田柾国挠了挠头发，“就名字挺好的。”
这时，车来了。田柾国拉起行李箱，“走吧，我租了一个公寓。”
田柾国征询过金珉载的意见，金珉载不太习惯同田柾国以外的人相处，所以他打消了接金珉载和养父母一起住的想法。
坐在车上，司机操着陌生的腔调，车窗外不断想后退的景色皆是陌生。
南浔突然意识到，他已经是二开头的年纪了，他这场梦，做的太久太深。
他觉得想回中国的愿望从没有一刻像现在这么强烈。
“田柾国。”他突然抓住了田柾国的手。
“嗯？”
“我们什么时候回中国？”
田柾国有些不自然的低头，看着被他抓住的手。从嘴巴里憋出几个字，“再过一两个月吧。”
“为什么？”金珉载急切的问道。
“等你身体养好，你现在并不适合长途飞行。”
“我突然很想…那个人。”
“虽然我不记得他了。”
“可能他在我面前都认不出他。”
“但这种愿望，真的很强烈。”
金珉载没有想过，在后来，他的这些话竟一语成谶。

李秘书觉得自己越来越看不懂金泰亨了。
可能是从没看懂过。
他跟着金泰亨从京城来到A市，前段时间金泰亨不知抽了什么疯，独自回了京城。他不仅要应付繁重的公务，还要去朴少家给他收拾行李。可没几天，金泰亨又跑回来了，安安分分的，这些年来头一回的，一下班就走了。一点也没有之前诗酒趁年华约各种局的状态。
只是今天…下班了，金泰亨在办公室里还没有动静。
“还有什么安排吗？”
“没有了。按惯例局都给您推了，您可以回家了。”
虽然那是朴少家。
李秘书自以为是boss的贴心小棉袄，谁知金泰亨听完后露出了风雨欲来的神色。
“你都推了谁的？”
李秘书有点懵，“江少，他说…”
金泰亨打断了他，“你为我擅自做了决定？”
“这…是您之前说的。”
金泰亨眯起了桃花眼，“我说了什么？”
“您说，以后下班后有什么局，就都帮您推了。朴少不喜欢您带着灯红酒绿的味道回去。”
金泰亨已经调整好了神色，却还是在听到朴少时眉梢一挑，吩咐道，“去告诉江少，我现在有空，地点他定。”
“好的。”李秘书出去前，还不忘瞄了一眼boss的神色。
不看还好，他只轻描淡写看了一眼，却觉得整个身体都要僵住了。
金泰亨的脸上，是他从没见过的。
也不敢想象过的，
难以置信的，
像含了碎冰似的，
巨大而深沉的难过。

出院的第一个晚上，田柾国以为金珉载会体力不支早睡，便在他洗澡的时候把新睡衣放在他床上，拉了窗帘，往香薰灯里滴了几滴柑橘精油。
做完这些他就去了自己房间，打开行李箱，熟门熟路的摸向小夹层——
门突然开了，露出金珉载笑嘻嘻的半张脸。
“柾国弟弟。”
田柾国把手伸回来，起身将门打开，让金珉载进来。
“怎么不去睡？”他问道。
金珉载眼睛乌溜溜的转，转移话题说：“我看见你在摸东西，摸什么呢？”
田柾国哑然失笑，从夹层里摸出一盒白色恋人——是上次朴智旻去日本时给他的礼物。
收拾行李的时候匆忙，可田柾国也不忘鬼使神差的拿上了它。
金珉载一打开就笑了，“深夜偷吃甜食的小馋猫。”
“不，”田柾国出声打断了他，“其实我很抗拒甜食，但只要他给我的。我都会吃。”
他去糖果屋给我买的糖果，他去日本给我带的白色恋人，我生日他给我订的蛋糕。
金珉载笑的意味颇深，“弟弟有秘密啊，和不和哥哥说呢。”
田柾国接过白色恋人，坐在床上，拍拍身边的位置。“过来坐。”
金珉载走过去坐下，找了个舒服的姿势，他听到田柾国说：
“他是我的老师。”
金珉载挑了挑眉。
“也是我邻居。多巧。像是上帝故意这么安排的。”
“他有暗恋了很久的人，他第一次和我说起时，我心里那种感觉告诉我，我很难受。”
“他和喜欢的人相识十载，我比不上。”
“我觉得，他喜欢的人花心，处事漫不经心，总之明明配不上他啊。”
“他那么好。”
“可是，他和那个游戏人间的喜欢的人在一起了。”
说到最后这一句的时候，田柾国转过脸来，看着金珉载。
金珉载觉得本就贫瘠的语言此刻更是匮乏。
“柾国…”
“哥，我不想回去，我祝他幸福是真的，祝他们幸福是假的。”
田柾国的长睫扑闪，沾了泪珠，眼睛里全是红血丝。
金珉载不忍再看，伸手关上了灯。
“如果你真的甘心就这样在大洋彼端任他们幸福，我们就不回去。”
“哥我困了。”
“你不要逃避。”
“我要睡了。”
“田柾国。”
“晚安。”
听到少年最后一句话，金珉载没辙了，皱着眉出去，带上了门。

田柾国缱绻而深情的说完就立马挂了电话。
心没出息的仍跳得飞快，田柾国深吸了一口气才勉强抑制，他像刚完成一件大事般，额上布满了薄汗。
“扣扣。”
两声很轻的敲门声。
田柾国以为自己听岔了，他刚准备放下手机回到床上。
“柾国…”
金珉载忐忑的声音在黑暗的夜里响起。
“我刚才出去的时候一直在想你既然这么喜欢那个人就去追啊我是你的哥哥总得帮你做些什么我知道你拉不下脸反正我刚才已经订了机票明天下午就回去。”
！！！
田柾国眉心抽了抽，差点拿不住手中的手机。
金珉载一口气说完就贴着墙像一阵风跑回房间，田柾国打开房门只看到金珉载一片翩跹的衣角。
他叹了口气，关上房门。在床几步前停下，闭眼向后一倒——触感是软绵绵的床，可田柾国知道，他今晚，是睡不着了。
王尔德说过，烫疼的孩子仍爱火。
若拿朴智旻之于田柾国来打比方，没有什么比火更合适了。
朴智旻是一簇火，他照亮了许久心里的无光之域。
火光温暖炽热，田柾国像受冻的孩子，贪婪的想一再靠近。
于是，被烫得落荒而逃。

朴智旻睁眼的时候天光微亮，窗外下了淅淅沥沥小雨，闹钟还没响。他眸中一片清明，一点也没有刚醒之人迷迷糊糊的样子。
事实上他几乎彻夜未眠。
眼睛是闭着的，身体是放松的，困意不断侵扰，可朴智旻就是没睡着。
他的大脑整夜是清醒的，连金泰亨凌晨一二点回来蹑手蹑脚的开门都感觉得到。
有关于田柾国的片段就像刚下车的人潮，密密麻麻占据了他的脑海。半年多时光弹指一挥，田柾国在他生活里划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而后他起身，洗漱准备去学校。
九点，金泰亨站在公司窗前，俯瞰着楼下的那条城市主干道，看那些连接成一条红色丝带的汽车尾灯，心里一片空旷。
李秘书就是在这个时光急匆匆走进来的，“朴少向学校请了一个长假。”
“为什么？”金泰亨头也不回问。
“他买了一张去美国的机票。”
聪明如金泰亨，马上猜到了朴智旻的意图。
“这是…他做的第二件，很不朴智旻的事。”
李秘书没听懂，发出一声疑问的“啊？”
“你他妈愣着干什么，我要去机场，现在。”
金泰亨眉宇间一片风雨欲来的神色。
“哦好。”
朴智旻很好认，机场人群中鹤立鸡群格格不入那个就是。金泰亨的眉心几乎蹙成了一个结，他快步走过去，在朴智旻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光一把抢走了他手上的机票。
“你去美国干什么？”
“找田柾国。”
“找田柾国做什么？”
“不知道。”
一问一答，倒不是朴智旻乖巧，而是他看见金泰亨后整个人还处于懵逼的状态，条件反射般问什么答什么。
“旻旻…”金泰亨突然低声道。
朴智旻眉心一抽，整个人一激灵，反应过来了。他刚想说些什么，金泰亨下一句把他堵得严严实实。
“现在你能说，你和我分开没有田柾国的原因吗！”
不能。
所以朴智旻选择了闭口不答。
金泰亨看着他嘴唇抿得紧紧的，有些发白，脸色也不是很好。自嘲了一声，“我早就想到的。”
“那你那天晚上…”
金泰亨顿了顿，似乎是在措辞。
“为什么面对他的表白选择我而拒绝了他？”
“八分爱刚刚好。”朴智旻想了几秒，给出这个答案。
这一直是他感情中的原则，这么多年一直恪守。对于金泰亨，他不敢爱得太满，他不怕疼，但怕一次次的失望。
“太过掏心掏肺的爱，我受不起。”
这句话说的，是田柾国了。
田柾国昨晚那句翻译过来是，“如果感情无法相等，让我成为爱的更多的那一方。”
朴智旻知道，他或许是田柾国爱的第一个人，田柾国的爱太热烈，带着少年蓬勃的朝气，那是任何一个成年人无法给予的。
半晌，金泰亨把机票递给朴智旻。
“我很想陪你去的，但…你可能不愿意。”
“保重。”
“嗯。”
“照顾好自己。”
“嗯。”
“去安检吧。”
“好。”
朴智旻拎了包离开，金泰亨看着他的背影，其实还有一句他没有说。
“你什么时候回来？”

很多事情都是时机出了问题，就差那么一点点，命运的齿轮没能准确咬合，原本可以美满，最后只成遗憾。
朴智旻坐在咖啡馆里，面前的热可可氤氲了模糊的视线，他回想起今天的画面，每一帧都那么不真实。
早上他赶去学校，从学生档案里找到了他养父母的联系方式和住址，在机场被金泰亨抓包，以及……
湿热的风突然吹在朴智旻的眼皮上，像一个情人缱绻缠绵的吻。
朴智旻觉着他的眼皮很重，他的躯壳很累。
尤其是，当田柾国的养母和他说田柾国并不住在家里，而是为了照顾哥哥租住了一个公寓时，他的感觉，就像是冰冷的湖水没过头顶，呛过气管。
田柾国从未和他说过他有个哥哥。
朴智旻之前一直没明白田柾国突然离开的原因，猜测其中或许有自己和金泰亨的因素。
现在想来，田柾国来美国，是为了哥哥。
他未曾和自己说一声。
朴智旻向田柾国养母询问田柾国的公寓地址，对方却表明她也不知道。
指节有一下没一下的敲击着桌面，朴智旻身心俱疲，恨不得直接趴在桌上。
后颈的衣领突然被提起，窒息的感觉像被溺在水里。
他听到一个带着磁性的声音响起：
“别睡过去了。”

恍惚间，朴智旻听到了血液大量过泵的声音。
身后的声音清亮，仿佛可以透过上扬的声线看见一张朝气蓬勃的脸。
朴智旻敲着桌面的手指一下扣紧了，他梗着脖子不敢回头。
直到那个人施施然坐到他对面。
有个话题问，告白被拒是什么感觉。
下面的一个热评是，悬在心上的石头砸到脚上了。
朴智旻现在就是这种感觉。
他跳动得很剧烈的心脏一下跌入谷底，那一瞬间朴智旻几乎尝到了心脏骤停的感觉。
“怎么会是你？”
可可的氤氲中，对方勾起的嘴角带着几分恶劣的意味。
“怎么不会是我？我换了个语调说话，你以为是谁？”
金泰亨语气很轻松，眼底却有隐隐的疼痛。
“你…一直是个低音炮。”
金泰亨笑了笑没接话，端起朴智旻面前的可可喝了一口，不动声色的皱起了眉，甜得发苦。
朴智旻一边说“那是我的”，一边翻了个白眼。
“我大老远来怕你迷路，你就这么对我？”
朴智旻没接话。这话一听就是瞎扯淡，他和金泰亨做了十年同窗，两人都是在纽约读的大学。虽然他方向感不怎么好，可生活了四年的地方，认认路还是可以的。
金泰亨又自顾自的说下去，“看你又累又困的样子，找到田柾国了吗？”
朴智旻低低的应了一声，“没有。”
周围人生嘈杂，金泰亨没听清，凑近问了一句“什么？”
“也不想找了。”
这句金泰亨听清了，他想揉一揉朴智旻的发顶。因为朴智旻现在挫败的样子，有种别样的没见过的可爱。
但理智支使他没有这么做，他只是关心的问：“怎么好端端变卦了？”
朴智旻没有说什么，扭头看向窗外。

Life write the best stories.
生活总会写下最跌宕的转折。
这是朴智旻奔赴异国寻人无果，风尘仆仆回到家，却被走廊里的一个身影定住虚浮的脚步时，脑海中流星般滑过的一句话。
朴智旻停住了，他迈不开脚步。身后的金泰亨也跟着停了下来，目光复杂。
田柾国的背影被走廊的灯光拉成一条颀长的线，太阳西沉，世间万物的轮廓即将朦胧一片。
可朴智旻眼中前面的背影，何其清晰，他的目光灼灼，仿佛要烧出两个洞来。
田柾国突然心有灵犀般回头，心脏在一瞬间划过尖锐的痛楚，他的目光越过这一段看是短暂实则漫长的距离，笔直的射入朴智旻灵魂深处。
朴智旻清楚的听到体内血液喧嚣的声音，田柾国信步向他走来。
山一重，水一重。
田柾国仿佛走过了他们之间横跨着的千山万水。
田柾国在他面前站定，张开双臂很轻的抱了朴智旻一下
田柾国甚至还没举起手他就放开了，退后一步。
这个拥抱轻的像一片羽毛，轻飘飘的荡进两人心里，沉甸甸的落在心头。
他听到田柾国说，“朴智旻，再会。”
他注意到田柾国第一次没有称呼他智旻老师而是直呼他姓名。
他想到田柾国微博里说，智旻老师我们不说再见，说再会。
朴智旻垂下眼睛，似笑非笑着说了声，“世上已千年。”
他们分别不算太久，一月有余，却似，世上已千年。

世上所有的相遇，都是久别重逢。
田柾国垂下了眼睛，低低的应了一句“是啊，我就好像那樵夫王质。”
恍如隔世。
田柾国很想伸手用手指戳戳朴智旻疲倦的脸，问他你又和田柾国旅行去了吗，问他我离开的这些天你有没有想起我哪怕一刻。
可朴智旻没有开口，他也没有开口。
他们都有很多话要说，可他们谁也没说。
田柾国身后敞开的房门里突然冒出一个脑袋，“柾国你怎么还不进来？嗯人怎么跑到那去了。”
田柾国不是一个人回来的，他还带了别人。
朴智旻说不上来当时的心情，就好像置身于西伯利亚的寒流。
可当他侧过身体看到那人的长相时，更是觉得身体冷的像寒天冻地中淋了一场暴雨。
所谓的事实，就是在你猝不及防的时候，出现在你面前。
朴智旻如遭雷击，胸腔都在震动。
他听到一个声音，“这是谁？”
那个声音明显颤抖，朴智旻张了张嘴，发不出声音。才意识到这个声音出自他身后的，金泰亨。
田柾国微微皱起眉头，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不客气的答道：“我哥，你别打他主意。”
你不是有智旻老师了吗？
这句话，田柾国没有说出口。
他居然是你哥哥？
这句话，金泰亨没有说出口。
金泰亨没有回答，只是死死的盯着那个脑袋。
许是被灼热的视线盯着，金珉载有些不明所以的走过来。
不会错的。
金泰亨的眼中几乎充血。尽管眼前的青年瘦了很多，白了很多，他还是能一眼认出。
朴智旻不可置信的问田柾国，“他真的是你哥哥？为什么你姓田而他姓金？”
田柾国眉头皱得更深，“你知道他姓金？

金珉载视线在三个处于情绪风暴的男人间转了一圈，朴智旻掩饰的摸着鼻子，金泰亨的视线锁在自己身上，田柾国看向朴智旻的眼神中带着几分探究的意味。
走廊本就狭小，空气流通到他们这好像都被尴尬的情绪所感染。
半晌，金珉载扯了扯田柾国的衣袖，眼睛却看着朴智旻和金泰亨说：“我们…先回去收拾东西，有事改天说。”
田柾国点了点头，转身离开。背后金泰亨出声提议道：“不用改天了，一会一起吃个饭接风洗尘吧。在我餐厅里。”
田柾国回头，皱着眉打量了一眼金泰亨，又瞄了一下朴智旻。他心里隐隐的不安在发酵，关于金泰亨，关于金珉载。
金珉载见他没有吭声，替他应了一声“好的”就拉着他走了。
云变成雨坠落大地，雨又凝结成雾重归于空。生命从来都是一场时间的轮回。

看着1129的门关上，朴智旻才看向金泰亨，“什么感觉？”
金泰亨向前走，打开了门。“他乡遇故知，百感交集。”
好一个百感交集。
朴智旻进了门，不急着脱鞋，瘫坐在沙发上，眼睛盯着天花板出神。
田柾国说过，他妈妈走后他被收养，金珉载怎么会是他哥哥呢？
In each life some rain must fall,some days must be dark and dreary.
每个人生必然下雨，有些天气一定黑暗而阴沉。
田柾国和金泰亨先后去了厕所，龙之梦也就毫不掩饰自己投向金珉载的目光。却发现金珉载也在看他。
“你…”
“我…”
朴智旻掐指一算，他上次见到金珉载是在几年前了。
“你先说吧。”
他们都过了年轻气盛一点火星就能燥起来的年纪，十七岁似乎上辈子的事了。
金珉载冲他一笑：“我听田柾国说起你。”
泡面一顿，他以为金珉载的第一句话会是关于金泰亨。
“他说了些什么？”
金珉载想起那个夜晚，想起田柾国充血的眼睛，想起他脆弱的把一切都隔绝在外的姿态。
“他说…”金珉载努力措辞，支支吾吾了一会总结性陈词道：“说你是很好的人，他喜欢你！”
金珉载心底长长的呼出了一口气，弟弟，哥哥就帮你到这里了！
朴智旻眨了眨眼，这句话的效果无异于在他脑海里投下了一颗原子弹。
餐厅里适时放起了山下达郎的名曲Christmas Eve——旋律活泼轻快，歌词却异常悲伤。
朴智旻垂下了眼睛，没有回应这个话题。金珉载亦没有再出声，为了让自己显得不太尴尬一勺一勺的吃饭。两人齐齐陷入了沉默。
半晌，朴智旻幽幽的问了一句：“我其实想问，当年你和金泰亨分手后去哪了…他曾试图找过你。”
泡妹子手里还拿着勺子，却停止了动作。目光相接的一瞬间，朴智旻看到了他眼底的激动。
“你居然知道我过去的事，你是不是认识我？金泰亨是谁？”
说出这个名字的片刻。金珉载心脏划过尖锐的痛楚。
痛楚微乎其微，却不容忽视。

朴智旻的妈妈对古董颇有研究，曾把人和古董相比。说有的人像瓷器，精致美丽却没有什么内在东西。有的人像木雕，透着市侩老朽的气息。有的人像铜器，即便是锈迹斑斑也掩不住内在的风骨。
而有些人，如田柾国，则并不属于以上三种。
朴智旻第一眼见到他就知道，他是玉。
这个少年给朴智旻的第一印章就是如此——眉眼间藏着一分凛冽，内里却十分柔和，光华由內至外，自然而然的流露出来。
可是当下，这块玉出现了裂痕，朴智旻觉得他的心有点沉重。
田柾国并没有异议，颔首了一下，“麻烦你了。”
朴智旻把车开的飞快，等红灯的间隙，他偏头看了一下田柾国。问：“怎么弄的？”
田柾国扬起一抹无辜的笑意，“就不小心弄到的。”
朴智旻把头转过去，手紧紧的握着方向盘，讥讽道：“你就去厕所处理一下衣服，怎样的不小心？和金泰亨有关？”
“没有。”田柾国矢口否认。
朴智旻没说什么，眼睛直视着前方跳跃的红色数字，先前田柾国抽了几张纸盖在伤口上，现在纸上盛开了大朵的嫣红的花。
“以后你受伤，我宁愿见死不救。”
硬邦邦的撇下这句话，绿灯亮了，朴智旻一脚将油门踩到底。

得之，我幸。不得，我命，如此而已。
——徐志摩
餐厅里，金泰亨回来后就没再执起筷子，他看着金珉载一口口扒完饭，适时递上一方纸巾。
金泰亨讲究，这个餐厅的灯光是找什么荷兰的团队负责的，能把一个人五分的颜拉到八分。
之前他没觉得什么，可当下金珉载接过纸巾擦擦嘴，冲他羞涩一笑，他心一下蹿得老高。
金珉载冲他羞涩一笑的脸，仿佛和金泰亨脑海中他十七岁时冲自己没心没肺一笑的样子重叠了。
金泰亨稳了稳心神，暗骂了一句自己也不是十八岁的毛头伙子了。“吃好了？走吧。”
“嗯好的。”金泰亨起身。
他刚和金泰亨走到门口，就和进来的一群人迎面碰上。其中为首的青年态度亲昵的和金泰亨打了声招呼。
金泰亨点头，“江少慢用。”
江少眼神瞥向他旁边的金珉载，了然的笑了笑，问道：“金少，新欢啊？”
金珉载立马转头看向金泰亨。
“不是。”金泰亨淡淡的回答。
江少的脸色有些尴尬，“怪我，我想的太狭隘了。”
金泰亨拉起金珉载的袖子往前走，出了门，突然道：“是旧爱。”
金珉载愣住了，脚步一顿，瞪大眼睛直视金泰亨，那道目光太过澄澈，直直射入金泰亨灵魂深处。
金泰亨也跟着停下了，但他不敢直视金珉载的眼神。
所谓的事实，总是打的你一个措手不及。
金珉载脑海中一瞬间闪过朴智旻的那句“当年你和金泰亨分手后去哪了”。
他带着几分不确定叫了一声：“金泰亨？”
金泰亨终于迎向他的眼神，“金珉载，忘记说了，好久不见。”
？？？还真是啊！！！

夜风骀荡过，人来人往，一切都很温柔。
朴智旻把车停在木棉树下，把装了药的袋子递给田柾国，解开安全带准备下车。
田柾国没有接，也没有解安全带，他一动不动的，没有起身的意思。
朴智旻以为他在发呆，低低的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田柾国没有应，他终于有了动作，扭头看向车窗外的楼道。
“那天你叫我上去，我并没有乖乖的上去，而是站在楼道里看着你。”
朴智旻也想起了那天晚上，有些尴尬的摸了摸鼻子。
田柾国自顾自的说下去：“我看到金泰亨上了你的车，我就明白了。”
朴智旻不明所以的看着他。
“接着我就看到，”田柾国说着把头转过来，目光描摹朴智旻的唇线。
朴智旻隐隐约约感觉田柾国要讲到重点了，果不其然，他的下一句就是“看到他亲了你。”
轰！虽然早已预料，可田柾国这句话的效果还是无异于在龙之梦脑子里投下了一颗原子弹。他的耳朵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蹿红了。
“再然后你们就手牵手走出来了。”田柾国的脸色平静，或者说过于平静了，像一座冰山。
“那天我哭了，是不是很怂？”田柾国说到这里，朴智旻觉得心被钻了似的疼，田柾国却还是漫不经心的神色。
“刚才我在厕所里问了金泰亨你们的关系。”
“可我还是想听你说。”
田柾国的眼神很冷淡，朴智旻却觉得这个眼神像一把火几乎要灼烧了他。
“不用说下去了我告诉你，”朴智旻打断他的话，“当时我答应他了，后来却后悔了。现在是单身，就这样。”
田柾国平静的脸色终于染上惊喜，他重复了一个很早之前也是在车上他做过的动作。
田柾国扑过去抱住了朴智旻，把头放在他的肩上。
朴智旻整个身体都僵住了，他听到田柾国“砰砰”的心跳声。
不对，也有可能是自己的。
田柾国在他耳边撒娇：“你那天让我哭了，要补偿我。你陪我去旅游好不好，有一个地方我特别想和你去。”
他说话呼出的气息很热，扑在朴智旻的耳朵上。
“完了…”朴智旻心里默念道：“耳朵肯定更红了。”
“可以吗？”田柾国用脸蹭了蹭他的肩头。
只觉得有一股电流蹿过被他蹭到的部分，朴智旻早已在他抱上来时就失去了思考能力，不由自主的应了一声。
“好，去哪？”

办签证，做攻略，买机票，收行李。
这些事他那个一一办好的时候龙之梦才真正意识到，那晚荷尔蒙分泌下的决定要付诸行动了。
直到登机前，朴智旻才表达了他此行中最大的疑惑，“你现在可以说，我们要去哪了吧？”
田柾国正在和金珉载发短信，闻言怔了一下，从手机中扬起头，脸上挂着好看的微笑。
“哥本哈根。”
“嗯？”朴智旻以为他会带自己去美国，法国什么的，不禁疑惑的皱起了眉头。
“你还记得你带我去水族馆的时候说了什么吗？”田柾国问。
朴智旻记得的。
“我六岁……因为看了海的女儿想去见美人鱼……我爸还是对我说‘下次带你去水族馆”
哥本哈根…美人鱼…
“你要带我去美人鱼的故乡？”朴智旻脱口而出。
田柾国点头，“你当时这么说的时候，我就想带你去了。”
朴智旻没吭声，两人直到抵达哥本哈根机场仍是沉默。
田柾国有些昏昏欲睡，却还是抓紧了朴智旻的袖子，在看到哥本哈根机场中文的指示标牌时，他不禁晃了晃朴智旻的袖子。
“挺亲切可爱的。”朴智旻点评道。

而后田柾国给金珉载打电话报平安，朴智旻还想说什么，也只能咽回了肚子里。
田柾国牵着他向外走，朴智旻完全没注意脚下的路，他的注意力都放在了田柾国唠唠叨叨的电话里。
“我买了很多你喜欢吃的在冰箱里，你不要饿肚子。”
“不要给陌生人开门，金泰亨也不行。反正除了我回来你不要给其他人开门。”
“要多走一走。”
“我玩几天就回去了噢。”
朴智旻越听眉头皱的越紧，他听出来田柾国在和金珉载打电话，絮絮叨叨的眼里有认真的深意。
田柾国这次回来，有些变化朴智旻看在眼里。
只是朴智旻不明白，为什么在自己面前撒娇乖巧的少年田柾国对待金珉载格外小心翼翼，故作成熟。
这个认知让朴智旻的嘴都紧紧的抿起来了。
哥本哈根机场离市区很近，乘坐直达的轻轨只用了半个小时。
而田柾国，和金珉载打了半个小时的电话。田柾国像似十分不放心金珉载一个人在家里，唠唠叨叨的重复了好几遍。
朴智旻的脸色已然很难看了。阳光明媚，他眼底的血色却一点点泛上来。
下了轻轨，田柾国自知冷落了朴智旻，匆匆把电话挂了。

田柾国因朴智旻难看的脸色一时犯难不知该说些什么，半晌倒是朴智旻先打破了沉默。只是语气森冷，一字一句像是憋出来的：“金珉载住在你家？”
田柾国很快应到：“嗯。”
“他会搬走吗？”
“为什么要搬走？”田柾国下意识的脱口而出。却发现眼前的朴智旻脸彻底沉下来了，如果说他刚才还是在压抑的话，现在已经接近爆发边缘了。
朴智旻的唇抿了又松，终还是没说什么。加快脚步一个人向前走，他心情不好的时候会不停歇的走路，金泰亨深知他的习惯。田柾国却是第一次见识到，只能干着急的一步不落的紧跟着。
沿着海边的浅堤走了很长一段路。朴智旻童时日思夜想的，千里迢迢的美人鱼雕像竟惊喜的出现在眼前。
不像想象中应有的特殊保护，雕像随意的放在海边的大石块上，冷风拂面，海水浅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