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异端庇护所(西方奇幻)

73.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夜莺残存的人马朝搁置弩炮的营地摸去,这一行二十来人还没摸着弩炮,便听到一阵哨响传来。尖锐、刺耳的哨声还传到百米外的另一个营地里,营地中本已有些晦暗的营火顿时明亮起来,被火光照耀的众人神情各异——有人正在发愁、有人却在发笑。
此时,葛瑞特便皱着眉头眺望哨声传来的方向,在火光的映照下,他那沧桑瘦削的脸上满是疲惫之色。
“他们真的跑来偷袭弩炮了?”葛瑞特自言自语道。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隐隐有些不安,总觉得一些事情恐怕会和预料的不同。他转而瞧了眼正被严密监视的几个年轻人,这些来自夜莺的青壮全都神情木然地呆在规定的地方。
说起来,被那“天堂美景”诱来的青年原有近百号人,可他们中的绝大部分都被卓格里斯当探路石耗掉了,而这几个看似老实的家伙,没准会在游隼疏忽大意的时候搞出点意外。除此以外,还要担心什么呢?
“巫师被干掉了!”葛瑞特想到。
现在,若要在密林中探知对手的动向变得很难。不过,这不是最主要的问题,那巫师是法欣会的人,他要怎么向对方交代?
该死!夜莺的那伙人是怎么干掉他的?他们会不会还有后招?夜枭那边会不会跑来插手?”
“卓格里斯太自负了!”葛瑞特进而想到。
这刚愎自用的男人巴不得巫师快死,免得对方借斯塔黎的名头指手画脚;他一口咬定夜莺已经无人可用,撑不到第二天就会乖乖投降;他根本不考虑夜枭那边,还不答应拨人监视边界!
“我不是为了这疯子和他口口声声的‘天堂’才受困于此的,我只是为了孩子们!”葛瑞特自我安慰地想到。
“葛瑞特。”
一声冰冷的呼唤令葛瑞特转过身去,只见卓格里斯正叠腿坐在一截树桩上冲他微笑。可那微笑只牵动了嘴角,卓格里斯的眼中根本不含丝毫感情,那笑容看起来虚假至极。
“我说对了吧?他们会拣人们最为疲惫、倦怠的黎明前去摸那些器械。所以接下来,你知道该怎么做吧?”
“我们该碾碎那伙人的侥幸心!我马上就带一批人围堵那群‘老鼠’的逃路。不过卓格里斯,这事了结以后,我能跟他们见一面吗?”葛瑞特说道。
“这可以考虑。”卓格里斯敛了敛笑容。
同一时刻,霍克等人正埋伏在阴影中。为了避免打草惊蛇,这几十来人组成的伏兵全趴在凝有露水的草木间。结果可想而知,冰冷潮湿的地面令人牙齿直颤,而营地里传来的哨响又让众人把心提到了嗓子眼——最后的等待时间就是这么难耐。
“该死!他真的喜欢希尔瑞丝吗?”
霍克狠狠地瞪了瞪与他仅咫尺之隔的沃尔——这个想娶她姐姐的家伙,正全神贯注地瞧着前方,那模样看起来倒还可靠,可谁能想到,这家伙居然会在关键时刻站到希尔瑞斯的那边,说由她带人佯攻弩炮最适合不过。他不知道女人不适合打夜战吗?晚上弓箭失准,只有肉搏战才快速、致命。可让一个女人去跟男人拼刀子,这合适吗?
“凭什么让她带队才能提振士气?”霍克低声嘀咕了一句。
他原以为沃尔不会对这句话做出反应,没想到身边这个时而油滑、时而可靠的家伙竟头也不回地说道:“提振士气只是一个方面,其实我总觉得哪儿不对劲,利瑞齐似乎故意隐瞒了什么……还是把你的姐姐放在眼皮底下才安心点。”
这话一时让霍克陷入了困惑。之前不是都商量得万无一失了吗?怎么还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儿?他还来不及深想,沃尔突然压低声音说道:“准备好!”
这声“准备”很快又传到了迪莱多和英普伦斯的耳中,两人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只听远处先是传来了几声刀刃相击、箭矢离弦的声响,不一会儿,他们便听到急促的脚步声从两个方向传来。毫无疑问,一边肯定是希尔瑞丝和追赶他的一伙人,而另一边想必就是游隼增派过来围堵他们的家伙了。
“终于要动真格的了!”英普伦斯说道。
迪莱多听出他话中的颤音,不禁深吸了一口气。
“真格的?哦,是啊!货真价实的战斗,避无可避的现实……”迪莱多不无讽刺地想到。
他突然感到一阵厌恶,如果条件允许,他会跳出来对所有人大喊——你们嘴里的真格和所谓的现实不过是迂腐的成王败寇,不过就是不存在大家握手言和的结局罢了!为什么不去想想我们原本同属一族?好吧,现在不是时候,不是时候……该死的不是时候!
转眼间,希尔瑞丝等人的身影已经出现在众人的眼前,她们似乎拼命地想要甩脱追兵,可没想到居然迎头撞上了包夹过来的敌人。此时,若那埋伏在林间的几十来人只是观众,那么这出戏必然是卓格里斯预想中的瓮中捉鳖——可惜他们不是。
当游隼的人马挥刀向希尔瑞丝等人扑去的时候,沃尔对众人吹响了攻击的哨子。他带头冲了上去,原本包夹夜莺的游隼霎时被夜莺和夜枭的人马反包,本是猎物的一伙人突然转变成了猎人,而在这场白刃战进行的时候,正代克罗斯照顾利瑞齐的奥拉忽然听到巫师喊了她的名字。
“离开村子,这里不安全。”利瑞齐突然说道。

楼主 childsheep  发布于 2015-12-17 08:56:00 +0800 CST  
74.
奥拉不可置信地看着利瑞齐。在她的映像里,这个巫师从未开过玩笑,既然他说这个村子不安全,那就意味着这里肯定会发生什么事情,可到底会发生什么呢?
“现在就走。”
利瑞齐又用命令式的口吻重复了一遍之前的要求,他见奥拉依然静静地看着自己,随即把脸转向了靠墙的里侧。
“他不肯说原因?”奥拉抿了下嘴唇。她伸手把利瑞齐的面孔掰向自己,这个动作让利瑞齐皱起了眉头,但那双紫色的眼睛最终还是迎向了她。
“别管别人,走就是了。“利瑞齐疲累地合上了双眼。
“我算有遗漏……”他的声音越来越轻。
奥拉又轻轻地摇了摇他。利瑞齐毫无反应,他竟在这个时候再度昏迷了。
眼下的状况令奥拉困惑起来。
之前大伙儿不是商议得挺好吗?借着夜色反包围被诱来的人马,而只要这批敌人畏惧在卓格里斯的面前言败,只要他们心存侥幸,不在第一时间求援,那这伙人注定会陷入绝境。
卓格里斯得悉实情后,又会怎么做呢?他会舍弃现已占据的坡地,前去增援这批人马吗?
正挖空心思地推测战局的奥拉,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卓格里斯干吗要冒着被拖入泥潭的风险去管那批人,一旦他被逼急了,他也可以直接把矛头转向村子啊!
原来这就是利瑞齐的算有遗漏。可他为什么不早说呢?
奥拉大惑不解地看向了仍处于昏迷中的巫师。利瑞齐在无意识的状态下依然眉头紧皱,那神情看起来愧疚至极,让人不忍责怪。
奥拉又想起了利亚德林说过的一句话——如果小巫师的身体撑得住,他肯定会亲自出马。
可他撑不住啊!
“我们是不是过于依赖他了?”奥拉突然内疚起来。
可眼下该怎么办呢?”
此时此刻,村里只有两类人,连路都没法走的病患和那些毫无战力的村民。其余能打的家伙全被支派到了“前线”,毕竟只有全力出击,夜莺才有可能扭转颓势。换句话来说,现在村里根本不堪一击,卓格里斯的人马一旦冲进来就可以肆意杀戮。这局面几乎无解,而她非但搬不走村里的病患,连知会尚能动弹的村民都难以做到——因为她无法说话,还因为这里的人大都一字不识,根本没法交流。
更糟糕的是,留下的时间肯定不多了,不然利瑞齐也不会提醒她现在就走。难道就听利瑞齐的话,不管别人,自己走就是了?可要是那样的话,大伙奋战半天的意义是什么?
希尔瑞斯、霍克、利亚德林……他们之所以跟卓格里斯作对,是不想看到家园毁于一旦,是不愿看到亲人沦为奴隶。但如果连生存都无法保证,那争取再多又有什么意义?他们冒死和强敌交手,难道不是为了让更多人得以幸存吗?
“一定有办法的。”奥拉想到。
她深吸一口气,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她又举目环顾四周,试图就近寻得某种征兆或指引,而她的一只手则在不知不觉中轻抚夜莺之啼的箭翎。

楼主 childsheep  发布于 2015-12-17 08:56:00 +0800 CST  
75.
奥拉忽然从箭囊中抽出了那支鸣镝。在提灯的照耀下,夜莺之啼那别致精美的箭镞上泛出了点滴光芒。奥拉将其托于掌心,另一只手则捏着箭翎缓缓转动。呈三棱的箭镞很快便翻过了三面,每一面都有只镂空出来的夜莺,分别以精灵语命名为沉思、倾述和飞翔。再转,图案便进入了轮回——这世上不存在第二支同样的箭,它是鸣镝、信物也是钥匙。
记忆中,这支箭仅被她使过三次。
第一次射出夜莺之啼的时候,她只知道这是支鸣镝,是她迫于情势而不得不用的救急之箭。
第二次射出夜莺之啼的时候,她得知这是一族的信物,但她立于风口浪尖,须靠这一箭脱身。
第三次射出夜莺之啼的时候,她听说这其实是把钥匙,于是她顺势而为地满足了自己的好奇。
回忆和夜莺之啼的羁绊,奥拉蓦地发现,从拥有这支箭以来,她待它并不虔诚。夜莺之啼如果会说话,它也许会告诉自己,在两个世纪的辗转传承中,它的每任拥有者是如何轻抚着它,为一族当如何延续祈求一个启迪,或一个征兆。
“告诉我,我该怎么办?”奥拉祈望着这支箭。
夜莺之啼静卧在她手中的时候,如她一样没有声音。
“为什么你没有声音?”
她又沮丧地回忆起母亲那濒临崩溃的话语。跟着,她感到心里燃起了怒火——为什么声音就必须发自嗓子,或必须经由耳朵辨析?
夜莺之啼如同回应一般反射着火光,那一瞬间,奥拉觉得自己得到了答案。
她将箭收回囊中,接着一把取下墙上的提灯朝外走去。在她的身后,阴影逐渐取代火光遮蔽了利瑞齐毫无色血的面容,而躲在此地的其他村民则从前面看了过来。
奥拉知道,这些人对自己朝外走的举动大为不解。
“你要出去?提着灯?”有人出言问道。
奥拉没理这人的询问,她回头朝利瑞齐所在的方向看去。此刻,那边只有静谧的黑暗,将巫师和他人隔开的门帘已经看不真切了。恍惚间,奥拉仿佛听到一个声音正透过黑暗拷问她。
你就这么相信巫师的那几句话,他根本就没有明说什么吧?
你想到的事情全是自己的解读,你既没有亲眼瞧见卓格里斯的人马,也没有亲耳听到他要进犯村子的消息。
你知不知道自己要做的事情会被人当成疯子?而且也许,你是错的。
“是啊,如果我错了呢?”奥拉愣了一下。
但她仅犹豫了片刻,又扭头朝前走去。这一路上,她感到越来越多的人用一种异常的眼光打量她,她感到自己从未如今天这般备受瞩目,这感觉让她芒刺在身,这感觉让她想到了利瑞齐。她猜,那让人捉摸不透的巫师一定时常忍受这样的关注。
终于,一个年迈的村民伸手抓向她的胳膊。
“你不能把带光的东西拿上去,那样会遭……”
奥拉没等这人把话说完便一把拍开了她的胳膊。她在一群人的注视下走到了通往上层的楼梯口。
“如果我料想错了,那世上不过是多了个疯子、纵火犯,而如果我的推测是对的,那很多人也许可以在卓格里斯的刀剑下幸免于难。”奥拉想到。
然后,她冲出了这栋房子。
“你想干什么?”
“你忘了弩炮了?”
身后传来了骚动,有两个人跟着她跑了上来,质问她到底在想干什么。
奥拉摇了摇头。她怎么可能忘了弩炮的事呢?只是眼下的威胁恐怕并非来自弩炮。她没法同眼前的村民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解释清楚。事实上,就算她能够说话,就算这些村民能够看懂文字,他们也未必理解她要做的事情。
她要做的事情,是在这个夜晚燃起一把大火,她要把躲在屋里的村民驱赶出他们自认为安全的屋舍。而这把大火,还会让希尔瑞丝那边意识到村里的变故。但这样匪夷所思的事情谁会理解?
奥拉掀开灯罩,将灯火贴近挂在监狱外墙的条幅,一撮火苗沿着旗帜的毛料飞也似的蹿了上去,难闻的焦味随即被风吹入了建筑。两个人看到她所做的事情,一下子张大了嘴巴,而奥拉则在她俩一愣神的功夫,把提灯掷到了斜倚屋子摆放的一捆柴火上。
灯油倾覆,火焰随即燃起,奥拉拾了根“火棍”又寻起了目标。
“天啊!着火了!”
“那姑娘疯了,她在放火啊!快拦住她。”
原本安安静静的村子沸腾了,躲在监狱里的人们互相提携着到了外面,而奥拉则当着他们的面,又点着了村口那几间被石弹砸毁的木屋。
“应该差不多了,这够引人注目了。”
奥拉摔掉了手中的火棍。她转头朝监狱方向望去,只见那边的火势更旺了。那些避难的村民竟没扑熄第一撮火苗。
那么……巫师呢?他们至少会把他带出来吧?奥拉想到。
“你到底要做什么?”
有人朝奥拉的面孔抓了过来,这唐突无理的举动佐证了迪莱多曾说过的那句话——有夜莺之啼这个信物又怎么样?谁承认她的身份了。
奥拉暗叹着侧头避了开去,她反身在人群里寻找利瑞齐的身影。
没有,没有,没有!质问她的人也好,木愣地呆在一旁的人也好,他们的身边都没有利瑞齐的身影,而那间监狱已然被火焰封堵,根本冲不进去了。
所以,那些村民把巫师落在了监狱里,他们居然忘了他,居然没有带他走……
奥拉觉得自己的脑袋里一片空白。利瑞齐落下一颗又一颗棋子来阻止卓格里斯吞并这里,他这样费尽心力得到的是这么个下场?
“利瑞齐在地下监狱里的最里间,这底下的墙壁都是青石铺成的,应该不会导火,而烟是往上飘的,他也许会没事,但愿他没事……”
奥拉在心里努力说服着自己,她又越过人群转身跑向村口。

楼主 childsheep  发布于 2015-12-17 08:57:00 +0800 CST  
76.
眼下,横在村口的几棵巨树成了全村唯一的屏障,但这屏障不仅拦住了外头人进来,也拦住了里头人出去。
“如果卓格里斯真的来了……我能做的只有一件事——在希尔瑞丝他们赶回来前,尽力为大伙拖延时间。”奥拉想到。
她手脚并用地攀上了横卧在地的树干,几个村民忙跟上来立到一旁。接着,他们全部瞪大了双眼。
不知道什么时候,村口摸进来一伙游隼的人,他们个个身佩弓箭和刀具,簇拥着一个身穿连帽长袍的男人。
借着跳跃的火光,奥拉看得出偷摸进来的这伙人个个神色讶异。
“卓格里斯!”站在她身边的一个村民忽然惊叫起来。这声大嚷让那个被簇拥的家伙皱起了眉头。看出那人眼中闪过杀意,奥拉立刻将一支箭搭上了弓弦。
“啪”地一声,两支箭在空中互咬着落到了地上。受到惊吓的村民从树干上倒滑着落了下去,其他人也随着那声“卓格里斯”而忙不迭地朝后急退。仅仅几秒钟后,只剩奥拉一人立在原地了。游隼的这伙人马,包括那个被叫做卓格里斯的男人全朝她瞧了过来。
“你是谁?”卓格里斯问道。
奥拉咬着下唇微微垂下了头。她是瑞麒家的最后一人,但她没有声音,连说出自己的名字也做不到,只能白白错过一个拖延时间的机会。
卓格里斯见她久久地没有回应,不由得蔑笑着举起了手臂。这个动作顿时让奥拉绷紧了神经。她知道,这只手一旦挥下,一场杀戮势必难免。届时,夜莺会遭到重创,希尔瑞丝会被幸存者们质疑,而卓格里斯虽然无力吞噬夜莺,却能让哨箭一族继续维系混乱、分裂的局面。然后,他就可以等待下一个机会了。
为了把权力握在手里,就得这么罔顾人命吗 ?
蓦地,奥拉将夜莺之啼搭上了弓弦。
她没有声音,但这支箭可以替她出声。她无法自报名讳,但这支箭可以证明她的身份!但愿这一箭也能让卓格里斯稍有顾忌!
随着一声夜莺的啼鸣划过夜空。卓格里斯的几个部从转头看向了他们的领袖,而那只高举过头的右手则缓缓握成了拳头,又缓缓地收到了身畔。
见此情景,奥拉不由得松了口气。
她仿佛在卓格里斯的脸上,看到了功败垂成的懊恼之色。她猜,那无外乎一个原因——卓格里斯能在暗处对她下手,却无法当着众人的面做这种事,因为构筑他权力的根基,是瑞麒家族对哨箭的影响力。这就如一个人不能既说自己信奉造物主,又当着众人的面拆掉神的庙宇。但这个人却可以捏造神谕,悄悄地拿自己的理论替换原本的教义。最后,那神的庙宇虽然还在,却成了影响力微乎其微的象征。那么,夜莺之啼的影响力又剩下几成?
卓格里斯忽然侧头对自己的部从说了几句话,紧接着,游隼的人马又朝前压进了。有一半人的动作略显迟疑,而另一半人压根不受影响。很显然,夜莺之啼在这些人的心中只是个毫无意义的象征。
“奥拉·瑞麒对吗?”卓格里斯身旁的一个人忽然冲她喊道。
“你不懂哨箭的事儿。现在让开!否则别怪我们伤害到你。”
这话让奥拉皱起了眉头。她回头看了一眼身后。此刻,村子已经陷入了混乱。能动弹的村民架着、抬着不能动弹的同胞竭力远离村口,然而很多人并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危机,他们不是盲目地跟着别人瞎跑,就是自作聪明地躲在看似隐蔽,实则显眼的地方……
奥拉很想告诉这些人,即便在最糟糕、最混乱的局面下也有生路可寻,他们可以利用村里的草木作为跟敌人周旋的“巷道”,只要多拖延一段时间,希尔瑞丝他们就会赶来求援。但是这么复杂的话,让她怎么表达?
几声鸣镝的尖啸又让奥拉把注意力摆到了身前。她知道刚才的声音是游隼给自己发出的警告,如果她不识相的话,不但可能吃到苦头,没准还会丢了性命。问题是,她是个贪生怕死之辈吗?
如果她怕死,她就不可能把阿卡奇从一群刺客的围攻中救出来。
如果她怕死,她又怎么敢独自守在钟楼上和卫队的人马作对?
她又突然想起了照顾自己足有十多年的叔叔,她感谢那个人让自己拥有身为佣兵的经历。那时,她干的最多的行当是和保镖相似的活儿,那是一个为了保护他人的性命,得不顾自身安危的行当。
奥拉又把箭搭在了弦上,她用箭指着离自己最近的一人,那人靠近一步,她便将弓张满一分。她希望以这种方式警告卓格里斯的人马后退,可对方却在不断地试探她的底线。她想,卓格里斯不是在等她先动手,就是认定她不敢动手。
终于,那个走在最前头的家伙开始摸着树干朝上攀登,他踩到了底线,奥拉的弓也张到了极致。
紧接着,一声箭矢离弦的声响和一声哀嚎同时响起,奥拉的箭射中了那人的肩膀,将他从树干上推落下来。那一箭过后,卓格里斯的那帮手下也不再客气了,几支箭朝奥拉站着的位置射了过来。

楼主 childsheep  发布于 2015-12-31 09:00:00 +0800 CST  
77.
迪莱多从未觉得自己如今天这样疯狂,虽然夜色令他难辨刺目的猩红,但呛鼻的血腥味、令人难耐的汗臭、喘息和哀鸣在他的脑子里画出了一道道血色。他觉得自己丧失了思考能力,只在凭本能和撞上前的敌人交战。
又是一剑朝头部劈来,迪莱多连忙抬高手臂,用剑脊迎向对方下沉的剑刃。他侧移一步,试图将敌人的武器震到一旁,可在金属相击的一声脆响后,两把剑的刃面却贴了一起。紧接着,对手跨步上前,牵引着武器压向他的脖颈。
不出三秒钟的变故,让迪莱多知道自己根本不是这人的对手,可发出惨嚎的不是他——千钧一发之际,得空援手的英普伦斯从侧面砍落了那人的胳膊。温热的液体随即溅到了他的脸上。
迪莱多怔住了,他愣愣地等着面前的敌人用独臂摸出怀里的猎刀,英普伦斯跟上来的一脚一刀,让这个家伙再也动弹不得。
“你想死吗?”
英普伦斯骂道。接着,他又投入了另一场战斗。一阵恍惚后,迪莱多发现自己落到了战场的最边缘。他看着仍未停止的拼杀忽然弯腰呕吐了起来。
眼下,夜莺和夜枭联手组成的包围圈正在收缩、绞杀着游隼残存的人马。这场本意是抵御进犯的战斗已然变味成了屠杀。
“为什么还不肯罢休?”迪莱多困惑地想到。
就在前一刻,他分明听到沃尔大喊着叫对手投降,可游隼的家伙偏偏跟聋了似的不住地抵抗。结果,他们全成了撞到网上的鸟雀——他们越是卖力挣扎,便被缠得越紧。
“瞧!又一个被砍翻了……”
看到一个尝试突围的家伙惨遭两面夹击,迪莱多忽然觉得有些好笑。他们到底被什么信念支撑着?是笃信卓格里斯会来扭败为赢?还是笃信战死后能永远惬意地生活在不愁吃喝,还能享受女人的“天堂”里?
“卓格里斯呢?”
不知道为什么,迪莱多突然感到强烈的不安。他胡乱抹掉脸上的血渍,随后朝燃有营火的方向望去,令他费解的是,那里依然静得要命。他又转头朝村子的方向瞧去,只见本应沉陷在黑暗中的村落好似被火光映照着……
火光?村里为什么要点火?卓格里斯!
“卓格里斯去了村子!”迪莱多惊慌失措地喊道。
那人居然抛弃部从,偷偷对村子下手。那里能有什么?除了动弹不得和毫无战力的村民外,什么都没有。
不,不对……奥拉在那!卓格里斯会怎么对她?
“村子着火了!”迪莱多又连连大叫道。
“瑞麒家族的最后一人和夜莺之啼都在那儿,我们到底在打什么?如果瑞麒家的最后一人出事了,哨箭就彻底四分五裂吧!”
几下零星的刀剑相击声后,前一刻尚在缠斗的两方人马倏然分开。双方虽仍持械对峙,眼睛却都望向了跳着火光的村子。
“卓格里斯去了村子,就意味他舍弃了你们。”沃尔趁机喊道。
这句话顿时令游隼的残余人马举棋不定起来。他们纷纷看向了一个自己人——葛瑞特。
“罢手吧!他不会来救累赘的。别做无谓的牺牲,让我们去跟卓格里斯谈判,交换人质!”
沃尔又喊道。
嘡啷一声,葛瑞特带头把剑掷到了地上,其他人见状也跟着丢掉了武器……
与此同时,奥拉仍在村子里同卓格里斯的人马周旋。那批人虽迫使她跳落巨树,却并未对她狠下毒手。他们冲她放的几支箭不是刻意射高就是故意飞低,明显还在威胁她不要插手此事。奥拉知道,要是自己在意生死,就该识相地找个角落藏起来,可她做不到。当她瞧见几个村民被赶出藏身处,眼看着就要沦为刀下亡魂的时候,她的箭不受控制地飞了出去,之后就是收不住手的一箭又一箭……
短短的几分钟内,卓格里斯的人马便在她的骚扰下死伤了数人,这足以激怒他们。于是现在的情况变了。
奥拉发现,敌人也在借助环境藏匿身形。他们刻意避开火光,试图利用阴影来接近于她。她知道自己有一点儿本事,利瑞齐还说她是个藏匿者,可一个藏匿者要是被几十个人围堵,又能支撑多久呢?
“那就试试看吧。”奥拉想到。
她提醒自己,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尽量不要张弓射箭以免引起注意。她又祈祷其他的村民已经躲得够远够安全。讽刺的是,奥拉刚这么想,一声尖叫就从近处传来。

楼主 childsheep  发布于 2015-12-31 09:00:00 +0800 CST  
78.
那是几个孩子,年纪最大的也不会超过十岁。他们扯了张兽皮盖着头脸,身体则缩在两个木桶后边。可现在,盖着他们的东西被一把掀开,几个小鬼尖叫着蹿了出去。
奥拉见那些孩子盲目地跑进了有光的地方,原本搭在弦上的一支箭随即变成了三支。只听一阵弓弦绷紧的声音在近处响起,数支箭便飞向了慌不择路的小家伙们。
那些箭矢尚在空中便遭截落,但几下箭镞互咬的声响仍然惊到了小家伙们。声音太近了,简直就是贴着头皮,透过骨骼,再传入心脏和大脑。
一声惊哭声响起,落在最后的一个小鬼摔在了地上。
奥拉不假思索地冲了出去,护在了这个小鬼的身前。
“快起来!”她在心里喊道,手上则又连扣了三支箭。
或许是从落单的恐惧中恢复了过来,小家伙不待擦干眼泪就一个轱辘爬了起来。奥拉一边逆跑着放箭援护,一边抬手给那孩子指着恰当的逃遁路线。这孩子学得很快,奥拉不过指了三回,他便在混乱中摸到了规律,不久就将她同敌人全甩开了。
等到眼里再也瞧不见那几个小鬼时,奥拉突然意识到自己陷入了麻烦。四周静得非同寻常,看不到半个人影,可本能却告诉她敌人就在身畔。她紧抓弓箭一动不动地立在阴影中,直到一阵风拂过脑后才惊觉回头。只见有个比阴影更暗的东西像墙似的朝她袭来。
奥拉不假思索地转身给了那“人”一箭,但这一箭出手后,她就知道自己失准了。中箭的东西仅仅是件披风,而披风的主人不知何时跃到了她的身后。
奥拉屈肘朝身后撞去,她背后的人比她反应更快,一把就掐住了她的手腕。紧接着,那人一拳砸向了她的后颈……
等到再度睁开眼睛时,她发现自己正躺在一间屋子的地板上。屋里漆黑一片,只有一束月光投在地上,成了这间破屋的界线。
身居暗处的奥拉觉得这条界线好似将世界一割为二,她处在世界的东端,而世界的另一端则矗着另一个人。
“真巧。”奥拉心想。她记得第一次遇见利瑞齐的时候,也在一间破屋内,也有束光线投在地上成了界线,但那时是白天……
“你醒了?”屋里的另一个人说道。那是个男人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耳熟。 这声音让奥拉感到了威胁,她刻意趴伏着不动,准备看看情势再决定怎么办。
“你是不会装睡,还是不会说话?”那个人又说道。
这一回,奥拉认出了说话的人,就在不久前,声音的主人蔑笑着问她是谁。所以,眼前的这个人是卓格里斯。他是什么意思?自己又在哪儿?
奥拉下意识地摸了摸身周,她的武器全被收走了。
就在她思忖着要怎么应对卓格里斯的时候,卓格里斯突然来到了她的跟前,奥拉戒备地翻身站起,她横着手臂挡在脖子前,跟着斜撩一脚踢向对方的下腹。那一脚被卓格里斯轻而易举地避开了,而他压上来的身躯则把奥拉限制在了难以还击的狭小空间里。
奥拉空出来的一只手试图抽出对方挂在腰间的猎刃,但那只手不过动弹了一下,就被捏住拗到了身后。接着,卓格里斯贴近她的耳畔深吸了一口气:“和罗拉一样的月桂香……”
听着那人提到了母亲的名字,奥拉不禁抿紧了嘴唇,喷在她侧脸的热气让她的背后如生芒刺。但在这么近的距离下,她打不过面前的人。
“真的不会说话?”卓格里斯又问道。
奥拉点了点头。
“伶牙俐齿的罗拉居然生了个哑巴,这还真是个讽刺。”
卓格里斯突然松开钳制,又往后退了一步。
“你信任的那伙人向我提了交换人质的要求,我已经答应了。不过对你,我还有几句话要说。”
奥拉皱了皱眉头,卓格里斯有话要同自己说?他要说什么?
“或许我行事乖僻狠辣,但绝非出自私欲。”
顿了顿,他继续说道:“哨箭就如梗在这世上的一根鱼刺,我们似国又不是国,而安身立命的土地既可以说是黄金树林的,也可以说是维托斯联邦的……你有没有想过,终有一日他们会腾出手再度驱赶我们?我们要拿什么资本获得世人的承认?”
奥拉怔怔地看着卓格里斯,不理解这个男人究竟想表达什么。
“你毁了我的一手棋,孩子。不过我得尊重瑞麒家族的意志,只是我要告诉你。你插手此事恐怕是受人误导,误导你的人,说穿了就是要让黄金树林称心满意而已。你自己好好想想吧!也许……我们还会再度见面。”
卓格里斯转身推开屋门走了出去,奥拉则面对甩开的门扉陷入了迷茫。过了一段时间,她听到有人喊着自己的名字一路寻来,原来自己尚未离开村子。
奥拉循着呼唤声迎向了同伴,她看到第一个跑向自己的人是迪莱多,而这家伙一上来就把她箍在了怀里。
“你还活着。”迪莱多的声音和他的身体一样微微发颤。除了害怕瑞麒家族彻底消亡以外,好像还有一丝别的情愫在主宰他的言行。
几秒钟后,他有些尴尬地松开奥拉,又后退一步望向身后。
“该死,那些家伙去哪了?”迪莱多嘀咕了一句。
这时,天色已经微微发白。遭战火洗礼后的村落显露出了真实、惨烈的面貌。

楼主 childsheep  发布于 2015-12-31 09:01:00 +0800 CST  
79.
只见数人合抱的巨树横倒在地,原本建在树上的屋子成了枝干下的瓦砾。村里一片凌乱,到处是倾覆的杂物,到处是扎脚的陶片。空中还弥漫着一股焦味,几栋房子连带着几棵大树被烧成了黑炭……
“你没有事吧?卓格里斯他有没有对你……”迪莱多有些紧张地问道。
奥拉摇了摇头,她又抿嘴露出一丝微笑表示自己无恙。
迪莱多松了口气,而奥拉则愁闷地叹了口气。在遇到卓格里斯之前,她觉得自己的选择都是对的。她旁听了希尔瑞丝等人对卓格里斯的控诉,立到了夜莺这边。
但问题是,正确和错误是基于前提得出的结论。当你站在不同的层面思考不同的问题时,前提便随之而变,本是正确的事情会变成谬误,而谬误则有可能变成真理。
卓格里斯之前已经说了,哨箭似国而不是国,他们是个被黄金树林和维托斯联邦暂时搁置的问题。如果想得到他国承认,就得有足够的资本。可哨箭有什么呢?除了血齿蕈,还有什么东西可以让一个难以向外扩张,资源又极度匮乏的林中部族在短期内获得够多的资本?卓格里斯的所作所为,也许就是牺牲一部分弱者来保住全族的未来。这种做法和利瑞齐的招数何其相似?
一想到巫师,奥拉的眼睛突然黯淡了一下。利瑞齐怎么利用死树林拖垮对手的事情,她已经从希尔瑞丝和其他人的嘴里听了个大概。简而言之,他的做法就是拿弱者的生命做诱饵,保住真正的实力并夺取胜利。
回到卓格里斯的问题上,她好似挫败了一个疯子的野心,阻挠了夜莺惨遭并吞、村民为卓格里斯奴役的命运。可当哨箭的问题再度被黄金树林和维托斯联邦摆上台面时,这一族该拿什么对抗再遭驱逐的命运?
卓格里斯说她被误导了,误导她的人实则站在黄金树林的一边。他说的误导者还能有谁?只能是利瑞齐了,毕竟这个巫师曾在黄金树林生活过一段时间,身边又时常跟着一个精灵。
“利瑞齐的所作所为真的是为了让黄金树林满意吗?”
奥拉突然想起了被烈火吞噬的监狱,她记得村民们没有将利瑞齐带离那座建筑。她又抬头朝四周张望起来,只见晨光为村子镀上了一层朦胧的色彩,远处依稀可见监狱的残桓。
“喂!你去哪儿?”
奥拉飞奔起来,迪莱多则跟着喊道。两人绕过村里的树木和房屋,最后在广场旁的废墟立定——原本矗在这里的监狱已经烧塌了,但倒塌的木梁、残瓦还在冒烟。
“滚开,别妨碍我!”
忽然间,一声怒斥将奥拉和迪莱多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他们循着声音绕到监狱的一侧,只见克罗斯猛地推开两个村民,冲入余烬未灭的建筑。
透过残缺不全的外墙,奥拉和迪莱多看到克罗斯跪到了地上,他伸手去掰挡着地下入口的瓦砾和焦木,挖了几下,然后停下来呆望着自己的双手,过了片刻,他又更加拼命地掰挖了起来。
“那人疯了吧,这房子还在冒烟啊……”两个村民小声嘀咕道。
奥拉越过他俩来到克罗斯的身边,她一把拽起克罗斯的手臂查看他的双手,只见他的手指沾满了黑灰,一些地方已经烫红起泡了。
克罗斯瞧见奥拉先是怔了一瞬,紧接着,他猛一使劲,抽回了双手。
“为什么把利瑞齐留在里面?是你疏忽了,对吧?”他愤恨地问道。
迪莱多见克罗斯的表情变得越发狰狞,连忙伸手挡在了两人中间。
“利瑞齐还在里面?咱们得先把他挖出来啊!我去叫人帮忙,你别再用手掰了!奥拉她不能说话,你也别为难她,她绝对不是故意把人丢着不管的姑娘。”
说完,迪莱多转身便跑。克罗斯怔怔地瞧着迪莱多远去的背影,忽然苦笑了起来。
迪莱多说的不假,奥拉不是个粗枝大叶的女人,但利瑞齐更不是一盏省油的灯。他之所以会被留下,一准是他自己的意思。
“这个巫师啊!他就算不能动弹,也照样有本事操控他人吧?”克罗斯在心里感叹道。
大约一个小时后,阻挡着下层入口的横梁被几个人使劲推开。克罗斯抢了一支火把,像疯了似的冲了下去。里面的空气糟透了,他不过跑了几步,火把就蓦地熄灭了。
克罗斯感到自己的整颗心都随着光线的消失而沉落下去,他把心一横,干脆摸黑朝里面冲去。在跌跌撞撞地跑了十来步以后,他忽然看到一点极其微弱的光芒在前方闪耀,看似传闻中的巫术之火或法师的烛光术。
他顺着那丝亮光又继续往前摸去,这一次,他终于触到了利瑞齐的身体……

楼主 childsheep  发布于 2015-12-31 09:01:00 +0800 CST  
80.
只见利瑞齐手按胸口,光芒从他的指尖透出。克罗斯触到他时,他勉强睁了睁眼睛,嘴唇也跟着翕动了一下,却只发出一声极轻的叹息。
克罗斯连忙抱起他跑向入口。两人仅挪了十来步,那由巫术造就的光芒便湮灭于黑暗中。
眼前的情形,让克罗斯不由自主地紧了紧怀抱。
“你干吗把自己逼入绝境?”他忽然问道。
“你缺颗心吗?缺的话,我挖给你好吧?你别再折腾自己了,好吗?”他又把脸凑近利瑞齐。黑暗中,利瑞齐的鼻息喷着了他、唇瓣触着了他的皮肤,那嘴唇干涩发凉,犹如死物。
忽然间,有道火光从入口处伸了下来。克罗斯愫惕地抬起了头,只见迪莱多站在楼梯口,不知所措地瞧着他俩。蓦地,有人在上面喊道:“下面怎么样?还要人下来帮忙吗?”
“不,不用下来,底下的空气很差,克罗斯已经找到巫师了,就在后面,一会儿我们就上来!”迪莱多急忙转身冲上面频频摇手……
这天稍晚的时候,利瑞齐被安置进了一间“新屋”内。屋子简陋得令人发指——无桌、无椅、无门,只有张床,克罗斯便坐在床沿边歇脚,他侧身看到利瑞齐完全睡死过去的模样,只感到一阵无力。
白天,利瑞齐曾醒过一次。那时,他的眼里满是忧虑。克罗斯完全弄不懂利瑞齐哪儿又出了问题,因为他什么也不说。直到碎星箭同他说了凌晨的事情,告诉他,奥拉在村里放了把火给大伙儿报警,又阻挠了卓格里斯对村民下手以后,他的神色才有所缓和。然后,他就大睡不醒了。
他猜,利瑞齐在得悉村里的情况前,或许一刻也没有睡实过。他又伸手轻抚利瑞齐的侧脸,和刚刚离开监狱的那会儿相比,利瑞齐现在的模样总算像个活人了,但他的脸色依然苍白得让人放心不下。
“还记得我问过你,有哪个爱算计的家伙像你这么狼狈吗?你怎么就不能善待自己,好好活着呢?”克罗斯开口问道,这个问题就像个引子似的带出了更多的困扰和回忆。
“你干吗不让奥拉带你走呢?你都已经算到卓格里斯会攻击村子了。”克罗斯自言自语道。
“因为他无法容忍自己的过失。”
碎星箭的声音忽然从屋外传来。克罗斯一个回头,只见精灵正斜倚着门框打量着他,那视线有意无意地瞥着他碰触利瑞齐的手,有点像看怪物。
“我不太明白你话里的意思。”克罗斯说道。
“不明白?”碎星箭有些倨傲地摇了摇头。
“他能有什么过失?他干吗这样逼迫自己?”克罗斯又对碎星箭问道。
这个问题好似问对了路子。碎星箭沉默了片刻以后,倏然走到了克罗斯的面前。
“利瑞齐和黄金树林有些协议。”碎心箭低声说道。
克罗斯的眉头皱了起来。
“你是想告诉我,利瑞齐把自己搞成这样,全是为了黄金树林吗?”
“实话说吧,利瑞齐的身体有恙,得靠黄金树林的药剂支撑,而我们则不希望游隼主宰整个哨箭丛林。”
“为什么?”
“难道你们的人没有告诉你,卓格里斯和斯塔黎也有协议吗?”
听了精灵的这句话,克罗斯这才想起,霍克曾提及卓格里斯的背后有斯塔黎的势力。换言之,一旦卓格里斯统一了哨箭,那这块本该属于黄金树林的地界,就会成为斯塔黎的附属地之一。到那时候,黄金树林就会处在斯塔黎的包夹之下。
“意思就是说,利瑞齐如果不能帮你们达成目的,他也一样会没命的,是吧?”克罗斯嗤笑道。
就在他自以为料中所有内幕的时候,碎心箭突然开口问道:“你是怎么了解利瑞齐的?靠想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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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1.
“或者,靠床上?”
碎星箭的一声蔑笑激怒了克罗斯,他跳起来便要揍人,可那精灵的动作比他快得多,他的拳头还没挥开,碎星箭已经把剑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把你的脏手挪开!”碎星箭威吓道。
克罗斯瞥了眼刃口锋锐的精灵剑,随后冷笑着坐了回去。
“我确实挺脏的。”他回头看了眼仍在昏睡的利瑞齐,又指着自己的独眼道:“可我的这只眼睛没有糊屎,还看得清一个人!”
屋里一时寂静无声,碎星箭面无表情地仰了仰脖子。这场面让克罗斯感到十分可笑,难道这个精灵听不懂他话里的意思?他是靠眼睛评判身后的巫师!不是靠什么想像!更不是靠床上!
又过了一会儿,碎星箭收回了精灵剑,只听他轻嗤一声道:“除了胡扯,你没有别的要说了?”
“你觉得我在胡扯?”克罗斯皱起了眉头。
“难道不是吗?你说自己是靠眼睛评判利瑞齐的,可刚才呢?我的确透露了利瑞齐和黄金树林有份协议,但你见过内容吗?我记得你好像并不识字。”
碎星箭的这句话让克罗斯彻底怔住了。前面,他下了什么结论?他说利瑞齐之所以这么拼命,只是为了得到黄金树林的药。这个结论和亲眼所见有关吗?没有。他只是听了精灵的话,就草率地给利瑞齐做了审判……
碎星箭忽然摇了摇头。
“看来连你也不了解利瑞齐。”他说道,说完转身出了屋子。克罗斯见状,一下子追了出去。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他对碎星箭吼道。
“难道你在套我的话?你也想知道利瑞齐究竟在为谁效力?”
碎星箭的脚步微微顿了顿。
“我没有必要回答你。”他头也不回地走向了村口。
深秋的晚风带着彻骨的寒意。克罗斯在风中站了好一会儿,直到这寒冷扑熄了他心中的愤懑之情,他才怅然若失地回到了屋内。他点了搁在窗边的一盏油灯,那豆点大小的火苗为整间屋子涂上了一层暖色。他又借着亮光朝床上望去,只见利瑞齐依然睡得人事不省。有哪个巫师会像他这样毫无防备呢?
克罗斯抬手按住了自己的额头。他开始回忆过去,试图透过记忆把真正的利瑞齐拼凑出来,这个过程因为要撇开所有的道听途说而变得进展缓慢。
慢慢地,有几件事在克罗斯的记忆里浮现而出——利瑞齐为了让奥拉接受夜莺之啼,曾经煽动夜枭的村民冲击监狱;利瑞齐为了说服自己协助他,拿医师兰扎特的死因作为酬劳;利瑞齐为了避免游隼吞噬夜莺,不惜用弱者的生命拖垮敌手,然后他又因为算有遗漏,把自己放逐在地下监狱里。
“你到底在为谁效力?”克罗斯疲累不堪地拧着眉头。
他记得自己亲口问过利瑞齐这个问题,当时,他只给了一个词儿。
“遗忘。”克罗斯在苦笑中把这个词念了出来。
不知不觉间,倦意把他带入了梦境。他一下子成了个十来岁的小鬼,还回到了那间再熟悉不过的房子里……
在医师那间处处悬挂着草药的屋内,儿时的他正倒坐在一张椅子上,双手和下巴搁着椅背,双眼紧随着医师而转。被他盯着的兰扎特起初对他视而不见。过了一段时间后,他瞧了瞧天色,终于放下药钵叹息道:“都这个时候了,你也该回去了吧?”
“给我讲个故事吧,兰扎特,说一个故事我保证马上就走。”
“好吧好吧!”兰扎特走到书架边,一边挑书一边嘟哝道:“教你识字,你又不学,非要我来讲给你听。”
“要不,这次给你读个创世三贤的故事?”他回头问道。
“行啊。”克罗斯咧嘴笑道。
不一会儿,兰扎特便捧着书坐到了克罗斯的对面。他用唾沫沾湿了手指,随后翻开了书页。
“早在我们所处的世界诞生以前,便有了三贤。三位贤者中的一位名叫创造,一位名叫湮灭。两位贤者……”
“等一下!”克罗斯突然出言打断了兰扎特的诵读。
“怎么了?”
“你刚才说的是创世三贤,可是只说了两个贤者的名字啊。还有一个呢?”克罗斯大惑不解地问道。
“呃……”兰扎特来回翻了翻书籍。
“没有提到这个贤者的名字。哦,那位贤者叫遗忘……难怪总被遗忘。”
“遗忘。”
记忆深处的一个回应把克罗斯从梦境里拽了出来。他有些惊魂不定地抬起了头,结果发现自己竟趴在床沿边睡着了。此刻,搁在窗边的油灯已经因为灯芯燃尽而熄灭。所幸有道月光透过窗户照了进来,所以屋里虽暗,但还不至于难以视物。克罗斯借着月光又朝利瑞齐瞧去,没想到利瑞齐正睁着眼睛看他。
“我刚才做了个梦。”克罗斯半开玩笑地说道。
“梦到有人告诉我说,创世三贤中的一位被称作遗忘。你以前好像也提到过‘遗忘’,这两者肯定不是一码事吧?”
短暂的沉默后,利瑞齐开口了。他的嗓音嘶哑,声音很轻,但因为他只说了几个字,克罗斯还是能够听明白他要表达的内容。
“是一码事。”利瑞齐回答道。

楼主 childsheep  发布于 2015-12-31 09:01:00 +0800 CST  
82.
噩梦般的争端暂时停歇了。在重获和平的夜莺地界,人们开始为死者哀悼,修缮因纷争造成的破坏。
此时,希尔瑞丝正准备离开住所,晨曦映在她睡眼惺忪的脸上,为她那刻板的面孔平添了几分柔和之色。她拍拍脸颊朝村里走去,可她出门不过三步,沃尔就突然冒了出来。
他笑得十分灿烂,希尔瑞丝看到他左右扭了扭脖子,只感到脑仁发疼。几天来,沃尔就像尾巴似的紧随身后,她要办任何事情,都会一桩桩地被他推掉、搞乱。
就以昨天为例吧,她想去看看是不是还有无人照顾的患者,沃尔说这事交给霍克就行了;她想过问一下村子的修缮进度,沃尔说他去把霍克叫来督工;她想去探望利瑞齐,沃尔严肃地告诉她,那个病秧子根本无需关照……他到底想干什么?让她什么事也干不成吗?
“我说,沃尔。”希尔瑞丝揉起了额头。
“你说。”沃尔两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之前我们不是商量好了吗?等这边稍有恢复,我会差人把约定的酬谢送到你们那。”
“我没有反对啊。”沃尔眨了眨眼睛。
“那你怎么还呆在这儿?”希尔瑞丝蓦地拔高了声线,那音调之高,都把她自己给吓了一跳。她又连忙补充道:“我的意思是……嗯,你也是那边的一个头领,你没事要忙吗?”
“什么事都没有把你娶回家重要。”沃尔含糊地嘟哝了一句。
“什么?”
“哎,其实……我都把活儿派给回去的一帮家伙了。”沃尔尴尬地挠了挠头皮,他偷瞄了希尔瑞丝两眼,见她有些不认同地皱起了眉头,忙又解释道:“村里还有长老他们,而且我一回去就是被逼债。”
“逼债?”
“呃,没没没!没逼债的事情,我就是想在外面多溜达溜达,偷偷懒。”沃尔慌忙摆了摆手,接着又开始心虚地憨笑。
“霍克跟我说,你是出钱拉来那帮人马的,就指望我的嫁妆回本呢,是这么回事吗?”
沃尔瞠目结舌地站在了原地。他见希尔瑞丝直走两步跃过了他,本能地伸手拽住了她的手腕。
“那你愿意吗?”沃尔惴惴不安地松手问道。
“我年龄不小。”希尔瑞丝叹了口气。
“我比你大两岁!”沃尔连忙挺了挺胸脯。
希尔瑞丝怔了怔,随后气急败坏地嚷道:“我还很忙!”
“我可以等啊。”
“噢?你能等多久?”
“等个一年、两年都不成问题啊。”
“再久就不行了是吧?”希尔瑞丝笑得十分刻薄。
沃尔低下头,小声地说道:“再久对你生孩子不好……”
四周忽然静得针落可闻,沃尔看着希尔瑞斯明显变黑的脸色,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很好。”希尔瑞斯说道。
“现在你就等在这里,今天都不许跟着我!”
沃尔无奈地耸了耸肩膀,他望着希尔瑞斯快步离开的背影,突然拢起双手,在嘴巴前搭了个喇叭。
“好的,没问题,我就等在这里,我说真的!”
希尔瑞斯的脚步迈得更快了。
过了片刻,被自己的一句话栓在原地的沃尔,也学着希尔瑞丝的样子揉起了额头。
“好戏看够了没?”他恼羞成怒地瞧向一旁的矮树丛,只见原本平静的树丛忽然一阵抖动。
“噢——等个一年、两年都不成问题……”利亚德林一边发笑,一边从矮树丛后钻了出来。
过了一会儿,霍克钻了出来,然后是两眼瞪大的迪莱多。这还没完,后面还有霍克的朋友……
“好好好!我今天可真是蠢翻了!”看到那矮树丛跟大变活人似的钻出一个又一个家伙,沃尔的脸色越来越黑。
“是你自己打赌说今天就把希尔瑞丝搞定的。”霍克贼笑起来。
这话差点没让沃尔呕血。三天前,他跟霍克打赌说,今天就把希尔瑞丝搞到手,让他只管蹲在希尔瑞丝的屋子前看好戏,可他只告诉了霍克一人,现在后面这串家伙到底是怎么回事?
“嗯……沃尔,看来你得在这里站一会儿了。抱歉,这个我真的帮不上忙……”迪莱多小声说道。
“你们都滚!”沃尔怒吼。

楼主 childsheep  发布于 2015-12-31 09:01:00 +0800 CST  
83.
一群坏心眼的家伙哄笑着把沃尔留在了原地。迪莱多回头看到沃尔的那脸倒霉样,不禁怜悯地放缓了步子。就在他考虑着是不是回头再安慰沃尔几句的时候,霍克突然拍了拍他的肩膀。
“跟我来。”
“嗯?去哪儿?”迪莱多一头雾水地问道。
霍克无奈地摇了摇头,他叹息着仰望向天空。迪莱多打量了他一会儿,也有样学样地朝天上望去。只见晴朗的蓝天上有道道丝缕般的云彩,天空恰似那微波荡漾的海面。除此以外,天上便只有灼目刺眼的太阳了。
迪莱多又看向霍克,这一回,他留意到霍克的神情有些哀戚,他的视线仿佛穿过了云层、穿透了高不可攀的天空,直达属于灵的天堂。
“今天是村里的公祭,希尔瑞丝吩咐我带你参加。”霍克喃喃道。
“哦。”迪莱多有些木讷地回应了一句。他有些不知所措地挠了挠头皮,刚才发生的一幕闹剧,都让他忘了这个村子尚未从伤痛中恢复过来了。
说起来,就在一天前,他听人谈到死于争端的好些村民无亲无故,无人为他们收敛遗骸。所以一场公祭势在必行。但是……
“等一下,真的叫我去?可我不是这村子的人啊。”
迪莱多想了想,又补充道:“我的父亲和母亲也不是这边的人。”
霍克这时终于将视线从天空移到了迪莱多的脸上。
“你救了我的命,也救过我的姐姐。”
“有吗?我怎么不记得?”迪莱多微微一怔。
“够了!我收回刚才的那句话。”霍克情不自禁地翻了个白眼。
“意思是,你刚才在开玩笑?”迪莱多又问道。
“少废话,跟我走就是了。”霍克带头往村子的另一头走去,那方向正是希尔瑞丝所去的方向,而更前方还有利亚德林那一伙人。
迪莱多傻笑着挠了挠头皮,当他放下手的时候,霍克已经把他甩开了好几米,而直到此时,迪莱多的那脸痴笑才收敛成了落寞。
“他当我是白痴,这挺好的。”迪莱多想到。
前面,他清清楚楚地看到霍克在转身之际翻了个白眼。他猜这小子一定以为自己不懂得占便宜。救命之恩啊!多了不起。干吗愣以自己的标准去推拒这项殊荣呢?他不想申辩什么,当个衬托别人的白痴其实很不错,因为一旦自己试图申辩的话,他的不快乐——那无力阻挡现实对梦想的伤害——便可能为他人所知,那忧伤也可能会感染他人。
迪莱多忽然想起了被烈焰吞噬的家,还有自己无力带走的阿曼达。他揉了揉脸颊,接着快走两步赶上了带路的霍克。
不一会儿,他们来到了村子的西南角。这里还矗着棵巨树,但和倒伏在村口的那几棵榉树不同,这树的枝干遒劲,整棵树的造型犹如一只手。 此刻,树上已经光秃秃地不剩几片叶子了,树下却铺了一层枯叶,其中还夹着几枚撑破外壳、熟透掉落的马栗。
“老天,你们这儿居然有这么一棵树,我一直没注意。”迪莱多有些惊讶地张大了嘴巴。
“这棵树可是有名的‘隐士’。”霍克白了他一眼。
“来。”他侧身对迪莱多招了招手。
迪莱多跟着他跃过众人来到了巨树的一侧。在那边,希尔瑞丝等人正围成一个圆圈而站,他们神情肃穆地望着被圈出来的一片空地,那里平摆着多具尸体,都被树皮和草绳捆扎着。
霍克带着迪莱多挤进圈内,原本有些残缺的圆环因为他俩的到来而趋于完整。过了一会儿,希尔瑞丝朝天举起了双手。迪莱多跟其他人一样,随着她落下双臂而围着死者坐下。于是,哨箭族群那十分简单、沉默的公祭仪式便开始了。
阳光透过树木的枝杈将光影投在了众人的身上,或垂着头或望着天的人们开始替不幸罹难的村民默声祈祷。大家的动作鲜少改变,这景象从远处一望犹如一副静止的油画。
说真的,迪莱多不知道这种事后哀悼,除了让生着聊感安慰以外,还有什么实际意义。他将视线移到那棵名叫“隐士”的栗树上,希望死者的亡魂能够通过这棵大树直指天际的枝干,顺利攀抵无悲、无痛,没准还有些无聊的天堂……
几分钟后,默哀结束。众人再次起身但并未散开。因为按照惯例,接下来该有个人替落葬前的死者做最后的祝福——轻触死者的额头。
“这边会找谁来做这个事呢?”
迪莱多有些困惑地瞧向了希尔瑞丝。这女人应该是夜莺这边最有话语权的一位了,可她成了仪式的主持人,换句话来说,得有另一个人来完成最后的送行。
就在迪莱多猜测着谁能胜任这一职责的时候,他突然听到一阵铃铛声传来。他随着声音转过头去,只见奥拉穿着外罩蓝色披肩的白袍走进了圈内。
迪莱多的眼睛一下子直了,这套服饰和希尔瑞丝以前穿过的一套极像,但在细节方面却表现得更为精致——衣服的袖口和对襟都用红线绣出了哨箭的标志;缀在披肩末端的羽毛,黑白相交、色泽分明。
他见过奥拉的好几副装扮。刚脱离监狱的时候,她脏得就像从马戏团里逃出来的猴子;被维妮一通收拾后,那件硬套在她身上的长裙和她根本就不对路;卫队的制服在她的身上显大;贫民的服饰让她的气息更加内敛。
他曾经琢磨着,奥拉要是穿上希尔瑞丝的那套衣服会怎么样。现在,他觉得奥拉突然漂亮得让自己移不开眼睛……

楼主 childsheep  发布于 2015-12-31 09:02:00 +0800 CST  
84.
奥拉来到一个死者的身边,她屈膝弯腰以手轻触死者的额头,随后起身走向下个死者。那缀在腰带上的铃铛因她的欠身和起身而丁当作响,一袭白袍则随着她的脚步翩然摇摆。
站在一旁的迪莱多,静静地听着似慰灵挽歌的铃音,目光则紧紧地追随着奥拉的身影。渐渐地,他的双眼因面前那身姿的折叠、挺立而变得迷离。那种柔软,那种弧度让他的心里产生了一丝旖念。而这样的情愫,在这么严肃的场合下,似乎极不应该。
迪莱多忽然感到有些愧疚,他偏头不看奥拉,然而映入眼中的其他人却让他心中警铃大响——别人同样在看奥拉,他挡不了这些目光,而他们看她的神情并不比自己安全多少。
另一边,奥拉仍在有条不紊地完成自己的工作——触碰死者的前额。这桩事让她联想到了维托斯联邦,或说艾族人的一个习俗——在死者的额上敷油。
听希尔瑞丝说,他们这么做的理由,是为了让死者忘却生前所受的苦难。因为哨箭一族相信,天堂只是灵魂暂时停留的地方,逝者会再度于人间转生,而这个观点恰巧和艾族人涉及灵魂的世界观相同。由此来看,哨箭一族应该就是艾族人的一脉。只可惜,人们一边试图遗忘伤痛,一边又强调铭记仇恨,这就如人们一边祈祷和平一边又讴歌战争。
奥拉轻叹着走向最后一个死者。她那身惹眼的服饰再度发出一串铃音,而这声铃音则让她想起了另一件事,自己的母亲。
一天前,希尔瑞丝跑来请她帮忙的时候,把这套服饰交到了她的手里。她告诉她,务必在仪式当天穿上这套衣服。她还说,这套服饰早在哨箭一族被驱赶至森林前便存在了,而上一个穿过这套服饰的女性是她的母亲,罗拉。
为什么母亲的遗物会留在夜莺村落?为什么要在仪式上穿这套衣服?希尔瑞丝没有对此作出解释,她只是一个劲地说,村民们很感激她为了阻挡卓格里斯所做的努力,还为那天因误解而冒犯她感到歉意。
回忆昨日的情景,希尔瑞丝似乎把很多话掖在了肚子里。奥拉猜这当中必然有个难以启齿的故事。她没有试图过问,因为白麻雀有条至高的戒律——不可以一指之力加诸他人的方式获得情报,而她则把这条戒律解读成了不要强迫他人说他们不想说的事。
最后一触,仪式终于结束,奥拉立到了一旁。几个村民走上前开始处理落葬事宜,希尔瑞丝则和迪莱多同时向她走来。
迪莱多的步子很急,在快到奥拉身边的时候,他一个不慎把希尔瑞丝撞了个趔趄。
“你还想在这儿呆多久?你就这么爱呆在这里?这么想当这地方的人?”迪莱多就跟吃了炸药似的说道:“这地方穷死了,穷得没前途,穷得得靠贩卖毒物来引人瞩目。你还想在这儿呆多久?对了,你是白麻雀,你想知道真相,想知道卓格里斯为什么要害你,现在你知道的还不够多吗?”
这通不啻于怒骂的质问,一时让旁人愣在了原地。霍克和利亚德林有些摸不着头脑地互望了一眼,搞不懂迪莱多好端端地在发什么疯。
“够了,女人!回属于你的地方去。”迪莱多指着村口说道,这收尾的一句话里带着浓浓的倦意。可奥拉依然看着他静静地不动。
这时候,希尔瑞丝突然开口了。
“你要她去哪儿?”希尔瑞丝问道。
“她爱去哪儿去哪儿。”
“噢?除了这个穷地方是吧?可她属于这里,她的母亲就是这个村子的人!”希尔瑞丝的语气也重了。
迪莱多愣了一瞬,他又回头望着希尔瑞丝道:“你要奥拉呆在这里干什么?现在没了她你们什么事也做不成了?你们还想怎么榨干她?”
顿了顿,迪莱多嗤笑道:“你说她母亲是这里的人,那她母亲为什么离开这里,死在外面?”
这句话让好些人的面色时红时白,希尔瑞丝咬着下唇,一时无法作答。利亚德林轻咳了两声,正想出来打圆场,迪莱多却拽住奥拉的胳膊把她朝村口方向拖去。
“走,回你的德斯坦去!”他说道。
“啪!”
一个耳光甩在了迪莱多的脸上。奥拉扬着手,眼中流露出了再也无法隐忍的怒气。
四周静极了,时间仿佛被定格。过了一会儿,迪莱多松开手揉了揉自己的面颊。
“弗莱格甩了我一巴掌,现在又轮到你。”他的眼里满是伤心。
“你们他妈的都有大局观,只有我是白痴!”这句话说完,他转身奔离了众人。

楼主 childsheep  发布于 2016-01-07 10:57:00 +0800 CST  
85.
这场意外的插曲随着迪莱多的离开而告休止,奥拉望着自己微微发红的掌心,一时陷入了困惑。
她弄不明白自己这是怎么了?为什么要这样对待迪莱多?因为他不识大体?因为他还跟个孩子似的“童言无忌”?
可他的话明明直戳问题的本质——哨箭穷困无助,他们就像即将溺毙的落水者一样,毫无选择地去抓水面上的任何东西,不分稻草、浮木。曾经的卓格里斯,如今的她,没准都被面前的这群落水者当成了救生船。她撑得起这群人的重量吗?迪莱多只是想拉她脱离险境而已……
“奥拉。”希尔瑞丝喊道。她看了看周围的人,又把急欲脱口而出的话吞进了肚子。
一旁的利亚德林见状,忽然举起手臂对众人说道:“大家散了,散了,去做自己的事吧。”
被他这么一喊,周围的村民这才怏怏散去,死者都被带去安葬,还呆立不动的人已所剩无几。
“领袖家族的家务事,给他们留点说私事的空间。”
利亚德林一拍雷欧克的肩膀,把最后几个看戏的小鬼拖走。一时间,隐士树下只剩了三个人——奥拉、希尔瑞丝和霍克。
奥拉突然抬手顺了一下自己的头发,这个动作是她从阿卡奇的身上学来的。当时,她只觉得这个精灵有点儿臭美,但此刻,她突然理解了这个略显阴柔的动作是什么含义——她需要一些安慰来让陷入懊悔和困扰的自己冷静下来。她要重新看一看自己的位置,好弄明白自己究竟在着迷什么?
为什么把自己的感情施予这里的人?又为什么去伤害试图唤醒自己,避免自己陷入泥潭的另一个人?
“奥拉。”希尔瑞丝又喊了一遍她的名字。
奥拉朝希尔瑞丝看了过去。之前,迪莱多曾质问这个女人关于母亲的事情,现在,她要对自己摊牌了吗?
“奥拉,你的母亲……”希尔瑞丝有些为难地组织着语言,眼睛忽闪不止。
“她是我们的婶婶。”霍克终于忍无可忍地把话甩了出去。
这句话让奥拉瞪大了双眼。
“记得我在夜枭那边说咱们沾亲带故吗?”
霍克直视着奥拉又继续说道:“那时候,我说瑞麒一家和咱们一家并肩作战过。这其实只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你的母亲是我跟希尔瑞丝的亲婶婶。”
听了霍克的解释,奥拉觉得自己似乎明白了点什么。夜莺这边是母亲罗拉的娘家,希尔瑞丝和霍克同母亲有亲缘关系,也难怪希尔瑞丝保管着母亲的遗物,又有一套和遗物相似的衣裙。
换言之,霍克之所以会冒险拦住本该前往跃马镇的自己,并不仅仅是为了报答自己和迪莱多释放他的恩情,还因为他们之间有一丝血缘的羁绊。换言之,希尔瑞丝能在这个村子掌权,也和母亲有关。
“那为什么母亲要离开这里,死在外面。”奥拉想到。
“霍克,我有话要单独同奥拉说,你先离开一下。”希尔瑞丝叹了口气。
这个安排让霍克的眉头皱了起来。他站在原地同希尔瑞丝僵持了一会儿,终于被希尔瑞丝那双忧郁的眼睛逼退了。
等看到霍克走远后,希尔瑞丝终于下定决心道:“奥拉,我想同你说个故事。请无论如何耐心地听完它,好吗?”
奥拉点了点头。
“有一对姐妹花。”希尔瑞丝开头道。
她们明明是双胞胎却毫无相似之处。妹妹伶牙俐齿,姐姐内向腼腆。妹妹招人喜爱,姐姐为人忽略。所有的好东西总是妹妹得到。精致的食物、漂亮的衣裙、爱慕的男人,无一不是。姐姐只赢过妹妹一次,婚配才一年就有了个女孩儿,而妹妹的肚子却一点儿也不争气。只可惜姐姐的丈夫是个短命鬼,她年纪轻轻地就成了小寡妇。
“哎!那就是命吧。”希尔瑞丝揉着额头笑叹一声。
妹妹的肚子里还是有了孩子,简直是众星捧月。姐姐心里那颗名为嫉妒的种子终于萌发。有魔鬼看出了这一点儿,他给了姐姐一颗毒蕈——给你那好妹妹吃下去吧,生孩子出意外再正常不过了,没有人会瞧出端倪,而没了这个同你抢夺东西的妹妹,你就能得到该得的一切了。
故事听到这里,奥拉已经猜出希尔瑞丝所说的妹妹便是自己的母亲罗拉了。怪不得母亲会给自己留下阴郁的映象,被自己的亲姐姐毒害,能高兴得了吗?
只听希尔瑞丝继续说道:“姐姐鬼使神差地听了魔鬼的点子,可她没想到的是,她刚毒害了妹妹,就得到了她所爱慕的人——她的妹夫为人所害的消息。原来一切是个连环毒计。”
希尔瑞丝的头低垂得很低,大片阴影落在了她的脸上,她又喃喃道:“对不起。”
这声道歉让奥拉的那颗心阵阵发紧。她抬头看了看天空,原本晴朗的蓝天飘来了一片雨云,看来一场秋雨不日将至,而这场秋雨过后,也许凛冬就要来了。
奥拉捡起一根树枝,随后在希尔瑞丝面前的地上写道:“村里这个冬天难过吗?”
看了这行字,希尔瑞丝不禁轻咬了一记下唇。
“很难熬。”她苦笑道。
“可我今天谈不了正事了,我们都各自静一静吧……你随时可以离开,这地方也永远对你开放。”
希尔瑞丝在补充完这句话以后,便转身离开。奥拉看着她耷拉着双肩、步履沉重的模样,又一次为自己仅能聆听而感到庆幸。
“杀害了父亲,又毒害、逼走了母亲,把哨箭一族搅的四分五裂的家伙是卓格里斯吗?可他明明想把散沙一盘的族群,以自己的意志捏合在一起啊。把东西拆了又拼不是多此一举吗?”奥拉想到。
不过,和这些疑问比起来,她觉得自己该正式下个决定了。毕竟夜莺和游隼的关系已经不可调和,暂时的平衡终有被打破的一天。不知道为什么,她隐隐觉得有股力量会加快平衡被打破的速度,而这个凛冬或许会特别难熬。
“也许我应该去见一见巫师了。”奥拉看向了利瑞齐暂居的住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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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6.
而在她遥望的木屋里,利瑞齐正赤足立在窗前。他未束头带,发丝随风而扬,克罗斯从后面走来环住他的脖颈他也立着不动。忽然间,有鸟鸣声传来,利瑞齐朝窗外伸出胳膊,不一会儿,一只白羽黑尾的山雀便落到了他的手上。
那鸟的足上携着信函,利瑞齐捉住鸟足将东西取下,随后一扬胳膊任它飞离。克罗斯见他抽出信纸看得十分专注,不禁微微侧头去瞧上面的内容。只见纸上的文字形如轻烟,有点儿像精灵语,最后落款的地方还有颗倒置的五芒星。
“上面写了些什么?”克罗斯不自觉地收紧了胳膊。他有种感觉,前一日偎着他的人成了幻影,现在跟他同处一室的利瑞齐又变回那个搬弄棋子、叫人齿冷的巫师了。
蓦地,利瑞齐将信纸收了起来。他神色木然地推开了克罗斯,一只手则不自觉地揪扯着头发。克罗斯刚要上前阻止,便被他的话怔得顿住了步子。
“我得去一趟黄金树林……”
黄昏时分,希尔瑞丝一脸疲惫地朝住所走去。即将沉落的太阳在她身前拉出一条孤独的长影,她瞧着这道影子,正要嘲笑自己活得无依无靠,突然发现影子的尽头居然有个人在。只见那人背靠着树干席地而坐,两条腿伸得老长,恰好把她返回住所的路给挡住了。
“噢,天哪。”希尔瑞丝伸手捂住了额头。
她的这声轻叹把无聊到直打盹的沃尔惊得浑身一颤。沃尔转头见她立在身边,不禁讪笑着站起身来,而他才刚站直,饿了一整天的肚子就发出了咕咕声。
“呃。”沃尔抬起手臂,神色尴尬地打了个招呼。
“你就一直等在这里,连饭也没吃?”希尔瑞丝皱着眉头问道。
“我不觉得饿啊……”沃尔不假思索地答道。这话才脱口而出,他的肚子又发出了一声怪响。
希尔瑞丝瞧他那副笨拙的模样,不禁笑叹了一下。
“你是来逗我开心的。”她抿起嘴,嘴角两边露出了浅浅的梨涡。
这难得的微笑,在沃尔看来宛如峡谷中的一米阳光,他有些傻气地跟着笑了下。但紧接着,他发现希尔瑞丝的两个梨涡不见了,她好不容易扬起的嘴角落了下来,整个人看起来憔悴至极。
“你不开心?我烦到你了?”沃尔有些紧张地问道。
“不,不,跟你没关系。”希尔瑞丝下意识地回避着沃尔的关心。
“我就是累了,需要好好休息一下,你快去吃东西吧。”她绕过沃尔,直向自己的住所走去。
“希尔瑞丝。”沃尔在她身后叫到。
她停下脚步转身回望。
“到底是什么事?别一个人挑一堆活儿,送上门的劳力不用是傻子,对吧?”
希尔瑞丝轻笑了一声,她在原地踌躇了好一会儿后,终于开口道:“我需要奥拉留在这里,可我又觉得对不起她……然后我跟她说,她想走就走,想留就留。”
“她会留下的。”沃尔说道。
“你怎么知道的?”
“她就是个死心眼子,既然救了这村子的人就不会对这里撒手不管。你跟她多处处,就知道这姑娘呆得跟我那个白痴兄弟似的。”
“白痴?迪莱多?”
“还能有谁呢?”沃尔耸了耸肩膀。
“你可真会安慰人。”希尔瑞丝刻薄地评价道。
她转身蹬上木梯直往屋子走去,站在她身后的沃尔既没有同她道别,也没有出声挽留。她踏上平台,立在门前,灌入她耳中的只有晚风吹拂枝叶的飒飒声,仿佛自始至终仍是她一人夜归。
“他这就走了?”希尔瑞丝下意识看向平台下方,她发现沃尔正抬头注视着自己。
“你有什么事吗?”希尔瑞丝问道。
“你不请我吃饭吗,我明天就得回去了……”那话欲言又止,听起来还有点儿委屈。
“他这回真要回去了?”希尔瑞丝微微一怔。她看他在落日余晖下的身影变得渐渐模糊,留在记忆里的只剩一个不断跟她捣蛋,又不断地替她卸担子的人影。可是,那脑海中的人影和他此刻的模样都让她看不清,她忽然感到有些怅然若失。

楼主 childsheep  发布于 2016-01-07 10:58:00 +0800 CST  
87.
“你想让我请你进屋吃饭?”希尔瑞丝突然问道。
“你答应了?”沃尔的声音里有一丝希冀。
“不答应!”希尔瑞丝笑得十分恶意,接着她又说道:“明天我送送你,我们两个人一起走走。”
“就我们两个?”
“嗯。”
“好啊,好啊!”沃尔忙不迭地回应道。
希尔瑞丝在他的面前拉开屋门,闪入屋内。沃尔呼出一口气,转身朝村里替他安排的住所走去,在他离开后,有道人影从附近的矮树丛里钻了出来,跑往另一个方向……
这一夜,注定是一些人的难眠之夜。在游隼的领地中,在那酷似宫殿的建筑里,葛瑞特正垂头,单膝跪地。他裸着背脊,背上有几道新鲜的鞭痕叠在结痂的伤口上。
在他的面前,卓格里斯掷掉鞭子说道:“起来,把衣服披上吧。”那语气听起来就跟施恩无异。
葛瑞特一脸木然地披上外衣,盖住自己落满鞭痕的背部。
“说说接下来的安排。”卓格里斯落下一句话,随后站到了露台的边缘。
“斯塔黎那边的协议有待履行。眼下,我们得动一动事前埋好的几颗钉子了。”葛瑞特答道。
他说这话的时候,恰逢一阵晚风吹来,那饰在雕石围栏上方的纱幔被风吹拂得狂舞不止,按在墙上的灯火晃动不休,卓格里斯在二者的衬托下如在雾中,让人看不清神色也猜不透心思。 他又等了约一杯茶的功夫,卓格里斯才朝他看了过来。
“你还愣在这里做什么?”
“我能不能见见他们,我的孩子……”葛瑞特不自觉地搓着手。
“下去办你的事。”卓格里斯一字一顿地截断了葛瑞特的祈求。他微微侧头,一双眼睛直直地看着葛瑞特,眼光中透着常人没有的狂热,仿佛炼狱浓缩在其中。 这疯狂的神情令葛瑞特倒吸了一口冷气,卓格里斯则倏然一笑,移开了视线。
“退下,别再让我说第三遍。”
葛瑞特面色灰败地冲那“暴君”欠了欠身。当他退出这“宫殿”的顶层,一路向下走至回廊时,他突然放缓了脚步。 天开始下雨了。零星的雨滴不多时就变成了从天空垂落的斜线,它们捶打在地面、建筑、花木,总之所有沐天的成形之物上,吵闹至极。 葛瑞特仿佛被这雨声滋扰到了,他面向内庭立定,里面植着的香樟树在瓢泼大雨中无助地战栗,树叶、细枝被打落下无数。他一时觉得自己就是那棵孤独的樟树,而他的那双儿女则似这树留不住的枝叶。
这时,有脚步声从他的身后传来。他转过身去,只见一队三人的侍女手执提灯徐徐走来。她们戴着掩面的白纱,身上也穿着白色的纱裙,那长及脚踝的裙摆被飘进回廊的雨水打湿,在灯火的照耀下,可以看到那白色下透着令人遐思的肉色。
一行侍女见贴近内庭的回廊边立有男性,纷纷垂下了头。她们在经过葛瑞特身边时,一一向他屈膝行礼,所有人都不发一声,但走在末尾的侍女却在起身之际,微不可查地拨弄了一下面纱。葛瑞特目送那队侍女从面前走过,又悄悄地跟了上去。
不多时,被他尾随的三个侍女来到了偏厅。那三人在此分作了三路,一人留在此地为按在壁龛上的铜灯添加灯油,一人踏着墙边的梯子朝上而行,一人往下。葛瑞特等两人从眼里彻底消失,这才从阴影里走了出来。随后,他径直走向那个对他发出暗号的女人。
“他们在哪儿?”他一把捏住那女人的手腕,拉着她面朝自己。
被他拽住的女人似乎被这粗鲁的举动骇到了,她那未被面纱遮蔽的双眼在灯火中连连忽闪,睫毛颤动得犹如蝶翼。
“先告诉我,我的母亲怎么样了?”
短暂的慌乱后,那女人忽然镇定了下来,开始同葛瑞特讲价。
“谁?”葛瑞特皱起了眉头,他们可以交谈的时间不多,他着实不想在其他事上多做浪费,但在卓格里斯的眼皮底下摆个暗桩着实不易,只希望这个女人不是问他一些闻所未闻的人。
“维妮!我知道她在德斯坦,你去过那里!”那女人压低嗓音道。
“维妮?”葛瑞特觉得这个名字十分耳熟。
他把记忆拉回到了还在德斯坦的时候。记得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都是卓格里斯安插在弗莱格身边的钉子。他按兵不动,坐等一个令卓格里斯称心满意的立功时机,好及早跟孩子们团聚。 这时机终于随着“夜莺之啼”的回归而至。 当知道那领袖之物的继承者不能言语时,他在窃喜之余也有些可怜那个姑娘。一个女人,又是个残疾,却是卓格里斯的威胁。
“想起来了,维妮是你的母亲?”葛瑞特双眼圆瞪道。
“我母亲怎么了?”面前的女人一脸焦急地问道。
“你是阿曼达?维妮的女儿?”葛瑞特撩开了遮挡在女人面前的薄纱,在灯火的照耀下,一副姣好的容颜出现在了他的面前。平心而论,这女人的眼睛并不勾人,可当这双眼睛与挺直的鼻梁,还有小巧的嘴巴组合时,就形成了一张让人心软的面孔,活似年轻了十多岁的维妮。
“是,我叫阿曼达!告诉我维妮怎么了?”阿曼达在情急之下抓住了葛瑞特的手臂。她在无意间触到了葛瑞特身上的鞭痕,葛瑞特的身体轻颤了一下,嘴里不自觉地发出了“嘶”的一声。阿曼达见状慌忙松手,两人一时陷入了沉默。
就在他俩准备重启话题时,先前离开的两个侍女再度返回,只听梯子上传来了“嗵嗵嗵”的声响,葛瑞特只来得及丢下一句“弗莱格关照着维妮”,便被阿曼达推离了身边。他立到了一根柱子的阴影里。一个侍女看到阿曼达整理着面纱,不禁狐疑地举高了提灯朝四周照了照。葛瑞特忙又贴着石柱微微侧了侧身,毫无发现的侍女转头看向了阿曼达,接着同她小声交谈了几句。
不一会儿,提灯的光芒朝偏厅外移去。葛瑞特目送着阿曼达随两个侍女远去,不禁懊恼地拽紧了拳头,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自己无望再见想见的人……

楼主 childsheep  发布于 2016-01-07 10:59:00 +0800 CST  
88.
第二天天明,连夜的骤雨停歇,但天气较之雨前着实冷了几分。在靠近夜莺村落的林子里,草木为薄雾笼罩,偶有几声鸟鸣在枝头响起,而沃尔和希尔瑞丝便漫步在这略嫌清冷的树林里。
在问过了早安,谈过了天气以后,沃尔一时找不到新的话题了。两人有一段时间沁头走路,无话可说。这气氛让沃尔感到尴尬,他惴惴不安地偷瞄向希尔瑞丝,结果发现希尔瑞丝的视线一直微微朝下,看起来有些心不在焉。
沃尔的眉头皱了起来。希尔瑞丝是不是觉得他太无聊了?
“呃嗯……”他清了清嗓子,决定拿自己的白痴兄弟当笑料来活跃一下气氛。
“我想起了一个笑话,跟迪莱多有关。”
沃尔开始在脑海里翻起了迪莱多的旧账。他记得这家伙打小就不爱区分现实和幻想,他们这批同龄人在孩提时代或多或少都哄骗过迪莱多干傻事。像是告诉他吃耳屎会看到小仙女,用手指月亮会被割耳朵等等。有些笑话还不太适合对姑娘说。
“沃尔!”
“嗯?”
“之前你不是问我是不是答应你吗?”希尔瑞丝抬头看向了沃尔。
此时,渐渐升高的太阳终于驱散了薄雾,有一道阳光恰好透过树枝落在了希尔瑞丝的脸上,那光芒把她的面颊映得很白,脸上的绒毛都细微可辨。沃尔发现,希尔瑞丝的面孔仔细去看的话,其实比映像中的稚嫩很多。这个发现让他怔了一下,他傻傻地应了声“是啊”,随后又慌忙地补充道:“不过我不急,一年、两年……不不不,你想什么时候同意都成。”
这只听“同意”的滑头话让希尔瑞丝笑叹了一声。
“我仔细考虑了一个晚上。”她说道。
沃尔瞪圆了眼睛,脸上也流露出了受宠若惊的表情。可希尔瑞丝的下一句话让他的脑袋耷拉了下来。只听她说道:“如果奥拉无论如何都要舍我们而去,夜莺这边就需要个长期的盟友。当然,如果她愿意留下的话,多个盟友也不坏。”
“原来不是因为我。”沃尔想到。
他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线。希尔瑞丝见状,忽然停下了脚步。
“看你的样子,好像不乐意娶我了?”
那平淡的语气和无所谓的态度让沃尔慌了神。
“不是这样的。”沃尔抓耳挠腮地解释起来。
“我只是有点儿感叹,没几个女人像你这么的……嗯,懂买卖,有大局观……呃,我没有贬低女人的意思,不过,普遍的情况就是我说的那样。”
“我确实跟商人似的有一肚子功利心。”
希尔瑞丝耸了耸肩膀,她见沃尔拼命地摇头否认,不禁嗔怪道:“你别想歪了,我这不是反话。怎么说呢?我们认识的时间很短,也从来没有人提过要娶我,所以……“希尔瑞丝抿了抿嘴,把头低了下去。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村里又是那副样子,我能做的选择很少。最后,我只能从利益的角度来权衡这件事,得出了这么个结论。看得出来,你挺讨厌这样的……“
“其实,我开始对你动心思的时候,也是不怀好意。”沃尔脱口而出道。
“噢?怎么个不怀好意法?”
希尔瑞丝蓦地抬起了头,她注视着沃尔,两条眉毛高高挑起。这幅“审问犯人”的神情让沃尔心里的警钟大响。他可不敢告诉希尔瑞丝,自己一开始看中的是她的办事能力,想娶她回来代理“政务”,好让自个儿尽情偷懒。
阳光变得越发灼目,一如希尔瑞丝此刻光彩流转的双眼。那眼中有一抹探究还带着一丝期待。沃尔在无意间被这双眼睛掳获,他拉起希尔瑞丝的双手靠近她,低下头慢慢迎向她的面孔,希尔瑞丝的脸上泛起了桃红色,双眼忽闪着像是不知道该看哪里,他们的面孔越凑越近,终于唇齿相依。
只是一吻,沃尔便认定了面前的女人,他几乎不离她嘴唇地咧嘴一笑道:“就是想亲你。”
这明显是个谎言,可这个谎言又是沃尔此刻心情的真实写照。
就在这时,一根枯枝为人踏断的响声传入了两人的耳朵。希尔瑞丝被惊得往后跳了一大步,沃尔和她一同朝发出声响的地方看去,只见雷欧克和利亚德林正伸长脖颈,笑得尴尬。
“再亲小女孩一个,前面吾没看清楚。”利亚德林打趣道。
希尔瑞丝的面孔涨得通红,她用双手把脸捂了起来。沃尔一个跨步挡在了她的前面。
“又是你们,看来你们是想松松骨头了。”沃尔有些恼羞成怒道,他把手上的骨节按得咯咯作响,跟着便作势扑向两人。
“快跑!”利亚德林大叫一声,带头蹿进反方向的树林里,雷欧克也怪笑着落荒而逃。
不多时,两个刚谈恋爱的傻瓜被彻底甩没了影。雷欧克走在利亚德林的身边,冲那心情大好的法师问道:“这两人能成吗?”
利亚德林略微沉吟了一下。
“其实问吾不如去问小巫师,不过要吾看吗,这一对跑不了。”
“嗯,他们要是成了,对村子肯定有好处吧?”雷欧克又问道。
“谁知道呢?等他们成了再看吧。”
利亚德林耸了耸肩膀,又继续朝前走去。雷欧克则放缓步子,刻意落到了他的身后。
“这天冷得真快……”他轻叹一声,一张面孔布满阴云。

楼主 childsheep  发布于 2016-01-07 10:59:00 +0800 CST  
89.
这句“天冷得真快”说了不出一周时间,凌厉的寒风便卷吹尽了树上枯叶。又过了几天,冬日的第一场雪来临,哨箭丛林为白色装点,美不胜收。只是这美景也意味着饥饿和寒冷,而这美景还因一个人的失踪而让好些人冷彻心扉。
希尔瑞丝不见了,她就像人间蒸发似的失去了音讯。巧的是,利瑞齐和克罗斯先一步离开了哨箭,俩人走得又快又急,令人猝不及防。
此时,霍克正带着人顶风返回村子,细雪从灰蒙蒙的天空飘落下来,沾在他的黑发和斗篷上。他神色阴郁,只是一个劲儿的埋头赶路,跟在他身后的几个护卫则沉默无语地耷拉着脑袋。
一行人尚未进入村子,星星点点的灯火便自前方亮起,而随着他们离村子越来越近,修建居所的锯木声和敲钉木板的咚咚声也传入他们的耳中。
那些打算在天色全黑前再多赶点儿工的村民见有人归来,不禁停下了手上的活儿。待他们发现霍克一行垂头而返,好几个村民又都暗叹了一声。
霍克遣散护卫往住所走去,在他快到屋子的时候,他听到了迪莱多跟人争执的声音。
“你们他妈的说得跟亲眼看见似的!”迪莱多骂道。
“那你说怎么回事?不是你那好兄弟干的还能是谁?”
“我们这有人亲眼看见!”
这通吵闹让霍克头疼欲裂。他抬头望天,天上正因为云层密布而不见半颗星辰,一如此刻扑朔迷离的局势。
“为什么巫师离开得那么巧?”霍克不自觉地拽紧了拳头,如果利瑞齐在,他可以向这个断言了哨箭一族分裂、复合的巫师求条明路。
“希尔瑞丝,你到底在哪儿?快回来啊!”
霍克最后在心里默念了一声,接着,他疾步走向迪莱多,拽着他的后领将他朝后连拖了三步。
“你们是闲得,还是蠢得在跟白痴吵架?”霍克松开迪莱多的衣领指着几个人破口大骂。
“滚!滚!滚!”
霍克朝前伸长脖子嘶吼出了最后一个“滚”字,那拖长的尾音几乎把他肺里的空气全挤了出来。他怒目圆瞪,模样令人发怵,几个村民都缩着头怏怏而退,而霍克的身体则开始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你冷了?”迪莱多见他抖得十分厉害,终于忍不住关心道。
霍克摇了摇头。
“那就是被我气到了。”
“是天堂红的后遗症,没什么要紧的。”霍克深深地吸了口气。一气就发抖,这样的蠢毛病他以前可没有,但打他沾了天堂红以后,一切就都变了。而现在,他虽然早已戒了毒物,可那令人羞耻的战栗却残留了下来。好在希尔瑞斯看不到他现在这个样子。
霍克又深吸了口气缓了缓神,迪莱多忽然开口问道:“你不会也相信沃尔害了希尔瑞丝吧?”
这个问题让霍克感到蠢透了,他一时未作答复,迪莱多却急了起来。
“霍克,不管你信不信,沃尔绝对不会强迫别人。我跟他从小玩到大,他会耍滑头,会哄骗别人把他想要的东西乖乖奉上,但他从来不抢!比方说……”
“够了!”霍克忍无可忍地吼道。
“你不但是个白痴,还烦得要死。你有哪句话和希尔瑞丝在哪有关吗?没有的话,就闭嘴!”
迪莱多看着霍克布有血丝的双眼瞪视着自己,哑口无言。
两人又呆站了片刻,霍克一个转身向自己的住所走去。而就在这个时候,利亚德林的呼喊声从一侧传来。
这声呼喊一下子定住了霍克的脚步,他回头跟迪莱多一起朝利亚德林瞧去,只见他频频招手,示意他们快来。

楼主 childsheep  发布于 2016-01-13 09:01:00 +0800 CST  
90.
“怎么了?”迪莱多困惑道。
“别废话,跟上来就是了。”
两人随着利亚德林来到村镇大厅,又经由侧门进入了建筑。此时,一度被挪来安置病患的房子里黑黢黢地没有一丝亮光,利亚德林低声颂念了段咒文,一块光斑跟蒲公英似的飘向了前方。
走在末尾的迪莱多见前面两人默不作声,心里突然有些忐忑不安。他觉得自己好像在干见不得光的事情。这个想法刚在他的脑海里萌生,利亚德林就叩响了一扇门。不一会儿,亮光透过门缝照着了他,只见奥拉正提着灯向他们点头。
迪莱多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对这个脾气倔强的姑娘,他是彻底无话可说了。还能说什么呢?一次次的警告,甚至直接拽着她的胳膊叫她滚蛋,她最后做的决定也还是把自己和哨箭绑在一起。
回想到入冬前的某个午后,奥拉突然找上门,明明白白地把要留下的决定写在地上,迪莱多就唏嘘不已。
他走过奥拉的身边,有熟人的声音忽然从内室传出。只听那人语气急促地质问道:“你想想清楚,是我们的人攻击你?算了,你看到希尔瑞丝了吗?”
迪莱多皱了皱眉头。
“说这话的人是……沃尔?”
他三步并作两步冲进内室,只见霍克和利亚德林正立在一张床边,沃尔则背对着他看着坐在床上的一人,而那人居然是雷欧克!
“他……他活着?”迪莱多指着雷欧克惊呼道。
记得希尔瑞丝失踪的那天,陪同她到村外办事的几个护卫都遭遇了不测,就一个毛头小子跑了回来,还带回一个跟鬼扯无异的坏消息——希尔瑞丝被沃尔失手掐死了,为了把这事掩盖过去,沃尔摆平了几个护卫,打算把这笔账算在游隼的头上,而雷欧克就是不幸遇难的护卫之一。当时,他还上去探过雷欧克的脉搏和鼻息,可什么都感觉不到。
迪莱多的话音刚落,霍克便厌烦地瞧了他一眼。利亚德林干脆连头也不回,他淡淡地说道:“村里可能有奸细,所以吾给这小鬼用了假死药。”
顿了顿,利亚德林又对雷欧克问道:“对了,小鬼,你前面跟旁边的小子说了啥?吾真没听清。”
“我,我说……”雷欧克的牙关发颤,只支支吾吾地吐出了几个字。
“我代他说吧,他说动手要他们命的人,就是我们夜枭的人。”沃尔咬牙切齿道。
“你还有什么话好说?”霍克又看向了沃尔。
“有什么话好说?说白了,你就是问我有没有不顾她的意愿,对她动粗,还掐她的脖子然后失手杀了她,对吧?”
沃尔嗤笑了一声,他从衣领里掏出一条串着挂坠的项链亮在了霍克的面前。那挂坠看似用鹿的胫骨雕刻而成,上面的花纹让人联想到精灵馈赠给哨箭一族的草编护符——雕在骨骼上的每片叶子都栩栩如生,只是变成了骨白色。
“这东西是你姐姐亲手给我的,当然你也可以认为是我抢的。”沃尔说道。
“不,我知道这东西是希尔瑞斯给你的。”霍克叹了口气。
“我看见希尔瑞斯带回来的箭镞,我问过她这件事。”
霍克的这句回答顿时让屋里鸦雀无声。站在众人身后的奥拉偷偷拽了下迪莱多的衣袖,又指了指那骨雕的草编护符。
迪莱多起初对奥拉的举动有些费解,随后才意识到奥拉并不知道哨箭的婚俗。他小声地对奥拉说道:“这边男女交换箭镞和护符的意思,就是婚约。”

楼主 childsheep  发布于 2016-01-13 09:01:00 +0800 CST  
91.
听了迪莱多的解释,奥拉霎时明白众人的表情为何如此惊诧了。如果希尔瑞丝和沃尔两厢情愿地订下了婚约,那外面的传言就有驳常理了。显然,造谣的家伙不愿看到夜莺和夜枭联姻。问题是,雷欧克又称攻击他们的人的确来自夜枭,他在撒谎吗?
“你早就知道我跟希尔瑞丝的事了,那你还要我说什么?”沃尔问道。
“那个造谣的家伙被我关起来了,靠他一个人可办不到雷欧克说的好事。”霍克冷冷地瞧向了雷欧克。
突然间,沃尔蹿上床铺,其他人还来不及做出反应就见他死死地掐住了雷欧克的脖子。
“那天是夜枭的人攻击你吗?是还是不是!”沃尔威吓道。
“是……是!”
雷欧克被吓得六神无主,他的答案未经思考便从嘴里蹦了出来,和之前说得毫无变化,沃尔随即松开了双手。
“我觉得这小子没有撒谎,他应该不是帮凶,看来游隼在我们两边都埋了钉子。”沃尔皱着眉头说道。
“你碰到夜枭那边的谁了?”他又朝雷欧克瞧去。
屋里静默了好一会儿,依稀只能听着雷欧克上下牙齿撞击的声音。
“我只记得……他……他长着鹰钩鼻……”雷欧克支支吾吾道。
片刻后,沃尔叹了口气:“我知道是谁了。”
“是德拉比还是他儿子德里克?”迪莱多插嘴道。
沃尔揉着额头发出了自嘲的笑声。
“是他们一家子也一样,德拉比在村里的职权和我相当,靠这小鬼的一句话,我恐怕动不了这家人。他的儿子听说我要成婚,还好心地资助我,是不是很会演戏?”
听了这番话,奥拉不禁回想起初到夜枭村落的那天。当时,陪伴长老来见利瑞齐的一人正是德拉比。
“对了!那个造谣的没说希尔瑞丝在哪吗?”沃尔转头看向了霍克。
“我撬不开他的嘴,估计他确实不知道希尔瑞丝在哪儿。”
这话再度让众人陷入了僵局,隔了好一会儿,迪莱多突然指着雷欧克说道:“活人撬不开他的嘴,没准‘死人’就不一样了。”
这匪夷所思的点子让霍克和利亚德林直愣愣地瞧了过来。迪莱多挠了挠头皮,有些了然地说道:“这点子看来确实馊了些,不行就算了。”
沃尔蓦地轻笑了一声。
“迪莱多,你就该安安静静地当你的白痴,瞧你把他们惊的。”
说完,他又看向众人道:“按我兄弟的话试试吧,我也是这么想的,只是没他嘴快。”
不久,一行人又挪步到了监狱。霍克刚掀开盖住下层入口的活板门,便停下了动作。他转头看向奥拉,用商量的口吻问道:“奥拉,你留在上面好吗?”
奥拉有些不解地直视着霍克,那澄清的目光让霍克的视线开始躲闪。他咬住下唇不支一声,利亚德林见状不禁对迪莱多使了个眼神,而迪莱多则神色黯然地叹了口气。他轻拍了一下奥拉的肩膀,把霍克从奥拉的注视下解救出来。
“你别去。”迪莱多说道:“你不会想看霍克刚跟咱们碰头时的样子吧?”
奥拉怔住了,霍克当初的惨状她还记忆犹新,弗莱格那时好像还对他手下留情了,毕竟她还活得好好的。可眼前的这些人为了尽快知道希尔瑞斯的下落,又会做出什么事来?
利亚德林等人在奥拉的面前先后下了阶梯,活板门被放了下来,随后是插栓的声响。奥拉看着在提灯的映照下焦痕明显的木门,突然开始憎恶起自己来。她想不通自己怎么愣在原地,没有出手拦住霍克一行?可她要是这么做了,她又要置希尔瑞丝于何地?
“不可以一指之力加诸他人的方式获得情报。不可以一指之力加诸他人的方式获得情报……”
奥拉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默念谐音的第三条戒律,那条一经违反便会让她与白麻雀脱离关系的至高戒律。她在寒风中呆呆地站立了许久,直到双腿冻得有些发木,才等到从下面传上来的回应。只听脚边的活板门发出了插栓被拉开的声响,接着,木门被下面的人朝上顶开,利雅德林当先爬了上来,随后是霍克、扶着雷欧克的沃尔,还有迪莱多。
突然间,奥拉发现迪莱多的背上背着一人。

楼主 childsheep  发布于 2016-02-11 11:23:00 +0800 CST  
92.
趴伏在迪莱多肩头的身影似乎比雷欧克更加瘦弱,他头发蓬乱,单薄的衣衫上有好几处破洞。
奥拉下意识地朝那人伸出手去,她还没触到他,迪莱多就像被踩到尾巴似的朝后跳了一步。
“别碰,他安息了。”迪莱多的声音极轻。
奥拉的手垂了下来,她面前的几个人,个个神色阴郁。沃尔摇了摇头不置一词,霍克神色木然地说道:“这回我们没有打他,只是按住他问几个问题,他很不配合,一个劲儿地骂我们是背信者,然后他突然开始抽搐、大叫,直到断气……”
听了这个解释,奥拉顿时揪紧了眉头。
指责他人是背信者,抽搐,大叫……霍克的描述和他当初被弗莱格逮住时的举动何其相似,但为什么这孩子却死了?
突然间,雷欧克的嘴里溢出了压抑不住的抽噎声。
“是我……是我吓死他的,我不明白,我求大家救他,他那时又帮着破坏卓格里斯的弩炮,怎么又还站在游隼那头……我问他为什么想要我死……”
“啥呀,就是天堂红的药瘾犯了,他中毒太深,外面看着还好,看不着的里面……都烂透了。”利亚德林重重地叹了口气,几个人都跟着他合了下眼睛,可见那时的场面有多么不堪入目。
“天堂红,血齿蕈……”奥拉抿紧了嘴唇,她呆站在一边,看着霍克等人,却没有把他们所说的任何一句话听进耳中。
卓格里斯想靠血齿蕈实现抱负,以此改变哨箭任人驱逐的卑贱立场。希尔瑞丝他们则认为,牺牲同胞栽培血齿蕈根本就有驳初衷。
这两个观点没有完全的对错,好像谁都有道理,谁也说服不了谁,所以最后只能亮拳头来决定谁做主宰?
“天啊!以族群存续为名义,我们非要为了这毒物互相伤害吗?”奥拉在心里感叹到。
“我们为什么彼此伤害?”她的脑海里又冒出了这个问题。
记得决定去留的那天,她也拿这个问题拷问过巫师,利瑞齐却给了她一个不太好理解的答案。他说隼和枭都是独居的猛禽,它们飞得很高,看得很远,可它们不怎么聆听同类的声音。
利瑞齐说的枭和隼是指夜枭和游隼两派吗?还是映射得更广,指代根本不该相互伤害的两方?
此时,利亚德林和迪莱多已经把人带去掩埋。沃尔低声吩咐雷欧克尽量避免和人接触,如果不巧撞着他人,就冒用别人的身份。
然后,他们无话可说了。三个人六只眼睛一径望向了迪莱多他们离开的方向,奥拉也朝村口望去,通至村外的道路被树木遮挡,只露出断断续续的几截。路的两边,只有零星的灯火在树间闪烁,这光景格外深沉,深沉到近乎同夜色相溶。
黑暗对视觉的遮蔽催生了想像力,奥拉觉得自己仿佛能看见迪莱多掩埋他人的身姿,还有更早的时候,众人逼问希尔瑞丝下落的一幕也在她的脑海中幻化成型——药瘾让那人羸弱的身躯迸发出了不该有的力量,他们几个人一起动手才按住了他,他精神亢奋,对他人的话充耳不闻,只一个劲儿地吐出粗言秽语……
“隼和枭都是独居的猛禽,它们飞得高看得远,但不爱聆听声音。”
利瑞齐的话又一次在奥拉的心头回响。如果那孩子能静下来,听听村民们对希尔瑞丝的依赖;听听霍克对他姐姐的关心;听听沃尔对她的爱慕,他还会斥责他们都是背信者吗?同样的,如果卓格里斯肯抛开焦虑、理想和抱负去听听夜莺的悲啼,他还会在血齿蕈上孤注一掷吗?
“如果幸福和快乐建立在别人的不幸上,这幸福和快乐必不持久。”
这是利瑞齐和她说的另一句话。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利瑞齐的神情格外严肃,他好像知道卓格里斯跟她谈了点什么,也看穿了她在困惑是不是该部分认同卓格里斯的观点,于是他把问题回归到了本质,提出了一个有驳卓格里斯的观点——血齿蕈毕竟是毒物,它们带来不幸,或者说它们掠夺他人的幸福……利瑞齐很少表露喜恶,而当时,她从他的眼中看到了怒意。
“他们回来了……奇怪,怎么多了个人?”沃尔突然指着前方说道。
奥拉被这声呼喊从沉思中拉了出来,她凝神望向前方,只见有三个人向他们迎面而来。天色昏暗,她只能凭身形认出迪莱多和利亚德林,而在他们的后方还走着个人。这人刻意放慢步子,和迪莱多他们拉开了些距离,但这距离谈不上偷偷跟踪,迪莱多还不时回头朝他看去,像是在问他些事情。
“所以这人故意拉在后面,只是因为性格孤僻?”奥拉抿了抿嘴唇,她越是打量这跟过来的第三个人就越是觉得他眼熟。
等她终于想起来那人是克罗斯的时候,霍克已经迈开步子小跑着迎向了三人。一旁的沃尔似乎碍于扶着雷欧克,只能慢慢地朝迪莱多他们挪去。奥拉略一迟疑,忙跟上了霍克的步子,她刚在归来的三人面前立定,就听见霍克对克罗斯问道:“巫师呢?”
“他还在黄金树林。”克罗斯答道。
“他跑去精灵的地盘干吗?”从后面跟上来的沃尔皱起了眉头。
克罗斯摇了摇头。利瑞齐的决定下得非常突然,一路上再未多税什么。说起来,他们才向西行进了两天就遭遇了南艾芬族的精灵护卫,而那地方仅仅是黄金树林的前哨站而已。

楼主 childsheep  发布于 2016-02-11 11:23:00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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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时间:2015-03-25 21:18: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9-04-18 02:52:30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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