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岸三地美食散文精选》:那些活色生香的美食美文



楼主 李晓润  发布于 2019-07-07 08:07:12 +0800 CST  


楼主 李晓润  发布于 2019-07-09 08:14:58 +0800 CST  


楼主 李晓润  发布于 2019-07-11 08:10:00 +0800 CST  


楼主 李晓润  发布于 2019-07-12 11:50:23 +0800 CST  
柯灵

柯灵是鲁迅老乡,祖籍浙江绍兴,是比较知名的电影理论家。也许是因为出生在美食之都广州,柯灵对饮食也有独到的感悟。
以前我并不知道柯灵写过饮食文字,直到偶然看见有人引用下面这篇文章的最后一段,立刻觉得不能错过。
楼主 李晓润  发布于 2019-07-14 08:56:39 +0800 CST  
柯灵

柯灵是鲁迅老乡,祖籍浙江绍兴,是比较知名的电影理论家。也许是因为出生在美食之都广州,柯灵对饮食也有独到的感悟。
以前我并不知道柯灵写过饮食文字,直到偶然看见有人引用下面这篇文章的最后一段,立刻觉得不能错过。
楼主 李晓润  发布于 2019-07-14 08:56:45 +0800 CST  
柯灵《酒》



假如你向人提起绍兴,也许他不知道这是一个历史上的越国的古都,也许他没听说过山阴道上水秀山媚的胜景,也许他糊涂到这地方在中国那一省也不大搅得清楚;可是他准会毫不含糊的告诉你:“晤,绍兴的老酒顶有名。”
是的,说起绍兴的黄酒,那实在比绍兴的著名师爷还著名,无论是雅人墨客,无论是贩夫走卒,他们都有这常识:从老酒上知道的绍兴。
在绍兴的乡下,十村有九村少不了酿酒的人家。随便跑进那一个村庄,照例是绿水萦回,竹篱茅舍之间,点缀着疏疏的修竹;这些清丽的风景以外,最引人注目的,就是那广场上成堆的酒坛了。坛子是空的,一个个张着圆形的口,横起来叠着,打底的一层大概有四五十只,高一层少几只,愈高愈少,叠成一座一座立体的等边三角形:恰像是埃及古国的金字塔。酒坛外面垩着白粉,衬托在碧琅琅的晴空下,颜色常是非常的鲜明愉快。要是凑得巧,正赶上修坛的时节,金字塔便撤去了,随地零乱地摆着,可是修坛的声音显得十分热闹,——那是铁器打着瓷器,一种清脆悠扬的音乐般的声音:叮当,叮当,……合着疾徐轻重的节奏,掠过水面,穿过竹林,镇日在寂静的村落中响着。
这些酿酒的人家,有许多是小康的富农,把酿酒作为农家的副业;有许多是专门藉此营生的作坊,雇用着几十个“司务”,大量地酿造黄酒,推销到外路去——有的并且兼在城里开酒馆。
绍兴老酒虽然各处都可以买到,但是要喝真的好酒还是非到绍兴不可。而且绍兴还得分区域:山阴的酒最好,会稽的就差一点。——你知道陆放翁曾经在鉴湖上做过专门喝酒吟诗的渔翁,在山阴道畔度过中世纪式的隐遁生涯这历史的,因此你也许会想像出鉴湖的风光是如何秀媚,那满湖烟雨,扁舟独钓的场面又是如何诗意;但你不会知道鉴湖的水原来还是酿酒的甘泉,你试用杯子满满舀起鉴湖的清水,再向杯中投进一个铜元,水向杯口凭空高涨起来了,却不会流下半滴;用这水酿成的黄酒,特别芳香醇厚。
生为绍兴人,自然多数是会喝酒的了。但像我这样长年漂泊异乡的是例外,还有一种奇怪的,是做酒工人虽然都很“洪量”,作坊主人却多数守口如瓶,不进半滴。——“做酒是卖给人家喝的,做酒人家千万不要自己喝!”你懂得了这一点理由,对于绍兴人的性格,便至少可以明白一半。
酒店在绍兴自然也特别多,城里不必说,镇上小小一条街,街头望得见街尾的,常常在十家以上;村庄上没有市集,一二家卖杂货的“乡下店”里也带卖酒。
那些酒店,大都非常简陋:单开店面,楼下设肆,楼上兼做堆栈,卧房,住宅。店堂里有一个曲尺形的柜台,恰好占住店堂直径的一半地位,临街那一面的柜台上,一盆盆地摆着下酒的菜,最普通的是芽豆,茴香豆,花生,豆腐干,海螺蛳;间或也有些鱼干,熏鹅,白鸡之类。那是普通顾客绝少问津的珍羞上品。靠店堂那一面的柜台是空着,常只有一块油腻乌黑的揩台布,静静地躺在上面,这儿预备给一些匆忙的顾客,站着喝上一碗——不是杯——喝完就走;柜台对面的条凳板桌,那是预备给比较闲适的人坐的;至于店堂后半间“青龙牌”背后那些黑黝黝的座位,却要算是上好的雅座,顾客多有些斯文一脉,是杂货店里的大伙计们的区域,小伙计常站在曲尺的角上招待客人,当着冬天,便时常跑到“青龙牌”旁边的炉子上去双手捧着洋铁片制成的酒筒,利用它当作火炉;“大伙”兼“东家”的,除了来往接待客人以外,还得到账桌上上管理账务。这些酒店的狭窄阴暗,以及油腻腻的柜台桌凳,要是跑惯了上海的味雅,冠生园的先生们,一看见就会愁眉深锁,急流勇退地逃了出来的;但跑到那儿去的顾客,却决不对它嫌弃——不,岂但嫌弃呢,那简直是他们小小的乐园!
楼主 李晓润  发布于 2019-07-14 09:04:55 +0800 CST  
柯灵《酒》



假如你向人提起绍兴,也许他不知道这是一个历史上的越国的古都,也许他没听说过山阴道上水秀山媚的胜景,也许他糊涂到这地方在中国那一省也不大搅得清楚;可是他准会毫不含糊的告诉你:“晤,绍兴的老酒顶有名。”
是的,说起绍兴的黄酒,那实在比绍兴的著名师爷还著名,无论是雅人墨客,无论是贩夫走卒,他们都有这常识:从老酒上知道的绍兴。
在绍兴的乡下,十村有九村少不了酿酒的人家。随便跑进那一个村庄,照例是绿水萦回,竹篱茅舍之间,点缀着疏疏的修竹;这些清丽的风景以外,最引人注目的,就是那广场上成堆的酒坛了。坛子是空的,一个个张着圆形的口,横起来叠着,打底的一层大概有四五十只,高一层少几只,愈高愈少,叠成一座一座立体的等边三角形:恰像是埃及古国的金字塔。酒坛外面垩着白粉,衬托在碧琅琅的晴空下,颜色常是非常的鲜明愉快。要是凑得巧,正赶上修坛的时节,金字塔便撤去了,随地零乱地摆着,可是修坛的声音显得十分热闹,——那是铁器打着瓷器,一种清脆悠扬的音乐般的声音:叮当,叮当,……合着疾徐轻重的节奏,掠过水面,穿过竹林,镇日在寂静的村落中响着。
这些酿酒的人家,有许多是小康的富农,把酿酒作为农家的副业;有许多是专门藉此营生的作坊,雇用着几十个“司务”,大量地酿造黄酒,推销到外路去——有的并且兼在城里开酒馆。
绍兴老酒虽然各处都可以买到,但是要喝真的好酒还是非到绍兴不可。而且绍兴还得分区域:山阴的酒最好,会稽的就差一点。——你知道陆放翁曾经在鉴湖上做过专门喝酒吟诗的渔翁,在山阴道畔度过中世纪式的隐遁生涯这历史的,因此你也许会想像出鉴湖的风光是如何秀媚,那满湖烟雨,扁舟独钓的场面又是如何诗意;但你不会知道鉴湖的水原来还是酿酒的甘泉,你试用杯子满满舀起鉴湖的清水,再向杯中投进一个铜元,水向杯口凭空高涨起来了,却不会流下半滴;用这水酿成的黄酒,特别芳香醇厚。
生为绍兴人,自然多数是会喝酒的了。但像我这样长年漂泊异乡的是例外,还有一种奇怪的,是做酒工人虽然都很“洪量”,作坊主人却多数守口如瓶,不进半滴。——“做酒是卖给人家喝的,做酒人家千万不要自己喝!”你懂得了这一点理由,对于绍兴人的性格,便至少可以明白一半。
酒店在绍兴自然也特别多,城里不必说,镇上小小一条街,街头望得见街尾的,常常在十家以上;村庄上没有市集,一二家卖杂货的“乡下店”里也带卖酒。
那些酒店,大都非常简陋:单开店面,楼下设肆,楼上兼做堆栈,卧房,住宅。店堂里有一个曲尺形的柜台,恰好占住店堂直径的一半地位,临街那一面的柜台上,一盆盆地摆着下酒的菜,最普通的是芽豆,茴香豆,花生,豆腐干,海螺蛳;间或也有些鱼干,熏鹅,白鸡之类。那是普通顾客绝少问津的珍羞上品。靠店堂那一面的柜台是空着,常只有一块油腻乌黑的揩台布,静静地躺在上面,这儿预备给一些匆忙的顾客,站着喝上一碗——不是杯——喝完就走;柜台对面的条凳板桌,那是预备给比较闲适的人坐的;至于店堂后半间“青龙牌”背后那些黑黝黝的座位,却要算是上好的雅座,顾客多有些斯文一脉,是杂货店里的大伙计们的区域,小伙计常站在曲尺的角上招待客人,当着冬天,便时常跑到“青龙牌”旁边的炉子上去双手捧着洋铁片制成的酒筒,利用它当作火炉;“大伙”兼“东家”的,除了来往接待客人以外,还得到账桌上上管理账务。这些酒店的狭窄阴暗,以及油腻腻的柜台桌凳,要是跑惯了上海的味雅,冠生园的先生们,一看见就会愁眉深锁,急流勇退地逃了出来的;但跑到那儿去的顾客,却决不对它嫌弃——不,岂但嫌弃呢,那简直是他们小小的乐园!
楼主 李晓润  发布于 2019-07-14 09:05:22 +0800 CST  
以上所说的不过是乡镇各处最普通的酒店,在繁华的城内大街,情行自然也就大不相同。那里除了偏街僻巷的小酒店以外,一般的酒楼酒馆大都整洁可观。底下一层,顾客比较杂乱,楼上雅座,却多是一些差不多的所谓“上等人”。雅座的布置很漂亮,四壁有字画屏对,有玻璃框子的印刷的洋画;若是在秋天,茶几上还摆上几盆菊花或佛手,显得几分风雅。但这些“上等”的酒楼中间,我们还可以把它们分为两种:一种酒肴都特别精致,不甚注意环境的华美;另一种似乎在新近二三年里面才流行;酒和菜都不大讲究,可是地方布置很好,还备着花布屏风,可以把座位彼此隔分开来;此地应该特别提明一笔的,就是这种酒店都用着摩登的女招待。到前一种酒店里去的自然是为了口腹享用,后一种的顾客,却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假定这些喝酒的都是“名士”,那么就得替他们在“名士”上面,加上“风流”二字的形容了。
至于说,喝酒是一种怎样的情趣呢?那在我似的不喝酒的人,是无从悬猜的。绍兴酒的味道,有点甜、有点酸,似乎又有点涩:我无法用适当的词句来作贴切的形容,笼统地说一句,实在不很好吃,喝醉了更其难受。这自然只是我似的人的直觉。但假如我们说酒的滋味全在于一点兴奋的刺激,或者麻痹的陶醉,那我想大概不会错得很远。
都市人的喝酒仿佛多数是带点歇士底里性的。要享乐,要刺激,喝酒,喝了可以使你兴奋;失恋了,失意了,喝酒,喝了畅快地狂笑一阵,痛哭一场,然后昏然睡去,暂时间万虑皆空。绍兴人喝酒虽也有下意识地希图自我陶醉的,但多数人喝酒的意义却不是这样。绍兴人的性情最拘谨,他们明白酗酒足以伤身误事,经常少喝点却有裨于身体的健康。关于这,有两句歌谣似的俗语,叫做“老酒糯米做,吃得变nionio”。——nionio是译者,因为我写不出那两个字;意思是肥猪,喝了酒可以变得肥猪那么壮。——“nionio主义”者喝酒跟吃饭差不多,每饭必进,有一定的分量,喝了也依然可以照常工作,无碍于事。
酒在绍兴是补品,也是应酬亲友最普通的交际品。宴会聚餐固然有酒,亲戚朋友在街上邂逅了,寒暄过后也总是这一句:“我们酒店里去吃一碗(他们把“喝”也叫“吃”),我的。”或者说:“我们去‘雅雅’来!”——“雅雅”来,话说得这么雅致,喝酒是一件雅事便可以想像了。无论你怎样的莽汉,除非是工作疲倦了,忙里偷闲地在柜台上站着匆匆喝完一碗,返身便走的劳动者,一上酒店,就会斯文起来;因为喝酒不能大口大口的牛饮,只有低斟浅酌的吃法才合适。你看他们慢慢吃着,慢慢谈着,谈话越多,酒兴越好,这一喝也许会直到落日昏黄,才告罢休。
你觉得这样的喝法,时间上太不经济吗?但这根本便是一种闲情逸趣,时间越闲,心境越宽,便越加有味。你还没见过绍兴人喝酒的艺术呢!第一,他们喝酒不必肴馔,而能喝得使旁观的人看来也津津有味。平常下酒,一盘茴香豆最普通,要是加一碟海螺蛳,或者一碟花生豆腐干,那要算是十分富丽了。真正喝酒的人连这一点也不必,在酒店里喝完半斤以后,只要跑到柜台上去,用两个指头拈起一块鸡肉(或者鸭肉),向伙计问一问价钱,然后放回原处说:“啊,这么贵?这是吃不起的。”说着把两个指头放在嘴里舔一舔沾着的鸡味,便算完事,可以掉过头扬长而去。这虽是个近于荒唐的笑话,却可以看出他们喝酒的程度来。第二,那便是喝酒的神情的动人了!端起碗来向嘴边轻轻一啜,又用两个指头拈起一粒茴香豆或者海螺蛳,送进口里去,让口子自己去分壳吃肉地细细咀嚼。酒液下咽蝈然作声,嘴唇皮咂了几下,辨别其中的醇味,那么从容舒婉,不慌不忙,一种满足的神气,使人不得不觉得他已经暂时登上了生活的绿洲,飘然离开现实的世界。同时也会相信酒楼中常见那副“醉里乾坤大,壶中日月长”的对联,实在并没有形容过火了。
在从前,“生意经”人的种田人都多数嗜酒,家里总藏着几坛,自用之外,兼以饷客。但近年来却已经没有那样的豪情胜慨,普通人家,连米瓮也常常见底,整坛的老酒更其难得。小酒店的营业一天比一天清淡,大的酒楼酒馆都雇了女招待来招徕生意,上酒店的人大都要先打一下算盘了。只有镇上那些“滥料”的流浪汉,虽然肚子一天难得饱,有了钱总还是倾囊买醉,踉踉跄跄地满街发牢骚骂人,寻事生非,在麻醉中打发着他们凄凉的岁月。
自己在故乡的几年,记得曾经有一时也常爱约几个相知的朋友,在黄昏后漫步到酒楼中去,喝半小樽甜甜的善酿,彼此天海天空地谈着不经世故的闲话,带了薄醉,踏着悄无人声的一街凉月归去。——并不是爱酒,爱的是那一种清绝的情趣。——大概因为那时生活还不很恐慌,所以有这样的闲情逸致;要是在今日,即使我仍在故乡,恐怕也未必有这么好整以暇的心绪了吧?
选自《太白》1935年2月5日第1卷第10期

楼主 李晓润  发布于 2019-07-14 09:06:56 +0800 CST  
以上所说的不过是乡镇各处最普通的酒店,在繁华的城内大街,情行自然也就大不相同。那里除了偏街僻巷的小酒店以外,一般的酒楼酒馆大都整洁可观。底下一层,顾客比较杂乱,楼上雅座,却多是一些差不多的所谓“上等人”。雅座的布置很漂亮,四壁有字画屏对,有玻璃框子的印刷的洋画;若是在秋天,茶几上还摆上几盆菊花或佛手,显得几分风雅。但这些“上等”的酒楼中间,我们还可以把它们分为两种:一种酒肴都特别精致,不甚注意环境的华美;另一种似乎在新近二三年里面才流行;酒和菜都不大讲究,可是地方布置很好,还备着花布屏风,可以把座位彼此隔分开来;此地应该特别提明一笔的,就是这种酒店都用着摩登的女招待。到前一种酒店里去的自然是为了口腹享用,后一种的顾客,却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假定这些喝酒的都是“名士”,那么就得替他们在“名士”上面,加上“风流”二字的形容了。
至于说,喝酒是一种怎样的情趣呢?那在我似的不喝酒的人,是无从悬猜的。绍兴酒的味道,有点甜、有点酸,似乎又有点涩:我无法用适当的词句来作贴切的形容,笼统地说一句,实在不很好吃,喝醉了更其难受。这自然只是我似的人的直觉。但假如我们说酒的滋味全在于一点兴奋的刺激,或者麻痹的陶醉,那我想大概不会错得很远。
都市人的喝酒仿佛多数是带点歇士底里性的。要享乐,要刺激,喝酒,喝了可以使你兴奋;失恋了,失意了,喝酒,喝了畅快地狂笑一阵,痛哭一场,然后昏然睡去,暂时间万虑皆空。绍兴人喝酒虽也有下意识地希图自我陶醉的,但多数人喝酒的意义却不是这样。绍兴人的性情最拘谨,他们明白酗酒足以伤身误事,经常少喝点却有裨于身体的健康。关于这,有两句歌谣似的俗语,叫做“老酒糯米做,吃得变nionio”。——nionio是译者,因为我写不出那两个字;意思是肥猪,喝了酒可以变得肥猪那么壮。——“nionio主义”者喝酒跟吃饭差不多,每饭必进,有一定的分量,喝了也依然可以照常工作,无碍于事。
酒在绍兴是补品,也是应酬亲友最普通的交际品。宴会聚餐固然有酒,亲戚朋友在街上邂逅了,寒暄过后也总是这一句:“我们酒店里去吃一碗(他们把“喝”也叫“吃”),我的。”或者说:“我们去‘雅雅’来!”——“雅雅”来,话说得这么雅致,喝酒是一件雅事便可以想像了。无论你怎样的莽汉,除非是工作疲倦了,忙里偷闲地在柜台上站着匆匆喝完一碗,返身便走的劳动者,一上酒店,就会斯文起来;因为喝酒不能大口大口的牛饮,只有低斟浅酌的吃法才合适。你看他们慢慢吃着,慢慢谈着,谈话越多,酒兴越好,这一喝也许会直到落日昏黄,才告罢休。
你觉得这样的喝法,时间上太不经济吗?但这根本便是一种闲情逸趣,时间越闲,心境越宽,便越加有味。你还没见过绍兴人喝酒的艺术呢!第一,他们喝酒不必肴馔,而能喝得使旁观的人看来也津津有味。平常下酒,一盘茴香豆最普通,要是加一碟海螺蛳,或者一碟花生豆腐干,那要算是十分富丽了。真正喝酒的人连这一点也不必,在酒店里喝完半斤以后,只要跑到柜台上去,用两个指头拈起一块鸡肉(或者鸭肉),向伙计问一问价钱,然后放回原处说:“啊,这么贵?这是吃不起的。”说着把两个指头放在嘴里舔一舔沾着的鸡味,便算完事,可以掉过头扬长而去。这虽是个近于荒唐的笑话,却可以看出他们喝酒的程度来。第二,那便是喝酒的神情的动人了!端起碗来向嘴边轻轻一啜,又用两个指头拈起一粒茴香豆或者海螺蛳,送进口里去,让口子自己去分壳吃肉地细细咀嚼。酒液下咽蝈然作声,嘴唇皮咂了几下,辨别其中的醇味,那么从容舒婉,不慌不忙,一种满足的神气,使人不得不觉得他已经暂时登上了生活的绿洲,飘然离开现实的世界。同时也会相信酒楼中常见那副“醉里乾坤大,壶中日月长”的对联,实在并没有形容过火了。
在从前,“生意经”人的种田人都多数嗜酒,家里总藏着几坛,自用之外,兼以饷客。但近年来却已经没有那样的豪情胜慨,普通人家,连米瓮也常常见底,整坛的老酒更其难得。小酒店的营业一天比一天清淡,大的酒楼酒馆都雇了女招待来招徕生意,上酒店的人大都要先打一下算盘了。只有镇上那些“滥料”的流浪汉,虽然肚子一天难得饱,有了钱总还是倾囊买醉,踉踉跄跄地满街发牢骚骂人,寻事生非,在麻醉中打发着他们凄凉的岁月。
自己在故乡的几年,记得曾经有一时也常爱约几个相知的朋友,在黄昏后漫步到酒楼中去,喝半小樽甜甜的善酿,彼此天海天空地谈着不经世故的闲话,带了薄醉,踏着悄无人声的一街凉月归去。——并不是爱酒,爱的是那一种清绝的情趣。——大概因为那时生活还不很恐慌,所以有这样的闲情逸致;要是在今日,即使我仍在故乡,恐怕也未必有这么好整以暇的心绪了吧?
选自《太白》1935年2月5日第1卷第10期

楼主 李晓润  发布于 2019-07-14 09:07:12 +0800 CST  


楼主 李晓润  发布于 2019-07-15 08:55:08 +0800 CST  
上面发重。天涯应该把编辑修改的权利下放到作者。
楼主 李晓润  发布于 2019-07-19 11:50:27 +0800 CST  


楼主 李晓润  发布于 2019-07-19 11:50:36 +0800 CST  


楼主 李晓润  发布于 2019-07-20 09:18:38 +0800 CST  


楼主 李晓润  发布于 2019-07-21 11:14:41 +0800 CST  


楼主 李晓润  发布于 2019-07-22 09:20:48 +0800 CST  


楼主 李晓润  发布于 2019-07-23 13:54:26 +0800 CST  
汪曾祺

汪曾祺是江苏高邮人,他的诞辰距离今天正好一百年。人称中国最后一个士大夫,最后一个纯粹文人。汪曾祺的小说散文风格明显,受他老师沈从文影响很深。作品有《受戒》、《晚饭花集》《逝水》《晚翠文谈》等。
看台湾作家齐邦媛的《巨流河》,我感叹她一生阅历真丰富,但相比汪曾祺还是有所不如。汪曾祺是齐邦媛的同龄人,抗战时齐邦媛在四川乐山读高中,汪曾祺在云南昆明读西南联大。齐邦媛多一点出国的经历,汪曾祺是样板戏《沙家浜》的主要作者之一。汪曾祺的《菌小谱》和王世襄的《春菰秋蕈总关情》在所有蘑菇题材的写食文字中最有兴味,草原上的蘑菇圈很有传奇色彩。
楼主 李晓润  发布于 2019-07-27 11:28:57 +0800 CST  
汪曾祺《故乡的食物》


炒米和焦屑
小时读《板桥家书》:“天寒冰冻时暮,穷亲戚朋友到门,先泡一大碗炒米送手中,佐以酱姜一小碟,最是暖老温贫之具”,觉得很亲切。郑板桥是兴化人,我的家乡是高邮,风气相似。这样的感情,是外地人们不易领会的。炒米是各地都有的。但是很多地方都做成了炒米糖。这是很便宜的食品。孩子买了,咯咯地嚼着。四川有“炒米糖开水”,车站码头都有得卖,那是泡着吃的。但四川的炒米糖似也是专业的作坊做的,不像我们那里。我们那里也有炒米糖,像别处一样,切成长方形的一块一块。也有搓成圆球的,叫做“欢喜团”。那也是作坊里做的。但通常所说的炒米,是不加糖黏结的,是“散装”的;而且不是作坊里做出来,是自己家里炒的。
说是自己家里炒,其实是请了人来炒的。炒炒米也要点手艺,并不是人人都会的。入了冬,大概是过了冬至吧,有人背了一面大筛子,手执长柄的铁铲,大街小巷地走,这就是炒炒米的。有时带一个助手,多半是个半大孩子,是帮他烧火的。请到家里来,管一顿饭,给几个钱,炒一天。或二斗,或半石;像我们家人口多,一次得炒一石糯米。炒炒米都是把一年所需一次炒齐,没有零零碎碎炒的。过了这个季节,再找炒炒米的也找不着。一炒炒米,就让人觉得,快要过年了。
装炒米的坛子是固定的,这个坛子就叫“炒米坛子”,不作别的用途。舀炒米的东西也是固定的,一般人家大都是用一个香烟罐头。我的祖母用的是一个“柚子壳”。柚子,——我们那里柚子不多见,从顶上开一个洞,把里面的瓤掏出来,再塞上米糠,风干,就成了一个硬壳的钵状的东西。她用这个柚子壳用了一辈子。
我父亲有一个很怪的朋友,叫张仲陶。他很有学问,曾教我读过《项羽本纪》。他薄有田产,不治生业,整天在家研究易经,算卦。他算卦用蓍草。全城只有他一个人用蓍草算卦。据说他有几卦算得极灵。有一家,丢了一只金戒指,怀疑是女佣人偷了。这女佣人蒙了冤枉,来求张先生算一卦。张先生算了,说戒指没有丢,在你们家炒米坛盖子上。一找,果然。我小时就不大相信,算卦怎么能算得这样准,怎么能算得出在炒米坛盖子上呢?不过他的这一卦说明了一件事,即我们那里炒米坛子是几乎家家都有的。
炒米这东西实在说不上有什么好吃。家常预备,不过取其方便。用开水一泡,马上就可以吃。在没有什么东西好吃的时候,泡一碗,可代早晚茶。来了平常的客人,泡一碗,也算是点心。郑板桥说“穷亲戚朋友到门,先泡一大碗炒米送手中”,也是说其省事,比下一碗挂面还要简单。炒米是吃不饱人的。一大碗,其实没有多少东西。我们那里吃泡炒米,一般是抓上一把白糖,如板桥所说“佐以酱姜一小碟”,也有,少。我现在岁数大了,如有人请我吃泡炒米,我倒宁愿来一小碟酱生姜,——最好滴几滴香油,那倒是还有点意思的。另外还有一种吃法,用猪油煎两个嫩荷包蛋——我们那里叫做“蛋瘪子”,抓一把炒米和在一起吃。这种食品是只有“惯宝宝”才能吃得到的。谁家要是老给孩子吃这种东西,街坊就会有议论的。
我们那里还有一种可以急就的食品,叫做“焦屑”。糊锅巴磨成碎末,就是焦屑。我们那里,餐餐吃米饭,顿顿有锅巴。把饭铲出来,锅巴用小火烘焦,起出来,卷成一卷,存着。锅巴是不会坏的,不发馊,不长霉。攒够一定的数量,就用一具小石磨磨碎,放起来。焦屑也像炒米一样。用开水冲冲,就能吃了。焦屑调匀后成糊状,有点像北方的炒面,但比炒面爽口。
我们那里的人家预备炒米和焦屑,除了方便,原来还有一层意思,是应急。在不能正常煮饭时,可以用来充饥。这很有点像古代行军用的“糒”。有一年,记不得是哪一年,总之是我还小,还在上小学,党军(国民革命军)和联军(孙传芳的军队)在我们县境内开了仗,很多人都躲进了红十字会。不知道出于一种什么信念,大家都以为红十字会是哪一方的军队都不能打进去的,进了红十字会就安全了。红十字会设在炼阳观,这是一个道士观。我们一家带了一点行李进了炼阳观。祖母指挥着,特别关照,把一坛炒米和一坛焦屑带了去。我对这种打破常规的生活极感兴趣。晚上,爬到吕祖楼上去,看双方军队枪炮的火光在东北面不知什么地方一阵一阵地亮着,觉得有点紧张,也觉得好玩。很多人家住在一起,不能煮饭,这一晚上,我们是冲炒米、泡焦屑度过的。没有床铺,我把几个道士诵经用的蒲团拼起来,在上面睡了一夜。这实在是我小时候度过的一个浪漫主义的夜晚。
第二天,没事了,大家就都回家了。
炒米和焦屑和我家乡的贫穷和长期的动乱是有关系的。
楼主 李晓润  发布于 2019-07-27 11:31:07 +0800 CST  
端午的鸭蛋

家乡的端午,很多风俗和外地一样。系百索子。五色的丝线拧成小绳,系在手腕上。丝线是掉色的,洗脸时沾了水,手腕上就印得红一道绿一道的。做香角子。丝线缠成小粽子,里头装了香面,一个一个串起来,挂在帐钩上。贴五毒。红纸剪成五毒,贴在门坎上。贴符。这符是城隍庙送来的。城隍庙的老道士还是我的寄名干爹,他每年端午节前就派小道士送符来,还有两把小纸扇。符送来了,就贴在堂屋的门楣上。一尺来长的黄色、蓝色的纸条,上面用朱笔画些莫名其妙的道道,这就能辟邪么?喝雄黄酒。用酒和的雄黄在孩子的额头上画一个王字,这是很多地方都有的。有一个风俗不知别处有不:放黄烟子。黄烟子是大小如北方的麻雷子的炮仗,只是里面灌的不是硝药,而是雄黄。点着后不响,只是冒出一股黄烟,能冒好一会。把点着的黄烟子丢在橱柜下面,说是可以熏五毒。小孩子点了黄烟子,常把它的一头抵在板壁上写虎字。写黄烟虎字笔画不能断,所以我们那里的孩子都会写草书的“一笔虎。”还有一个风俗,是端午节的午饭要吃“十二红”,就是十二道红颜色的菜。十二红里我只记得有炒红苋菜、油爆虾、咸鸭蛋,其余的都记不清,数不出了。也许十二红只是一个名目,不一定真凑足十二样。不过午饭的菜都是红的,这一点是我没有记错的,而且,苋菜、虾、鸭蛋,一定是有的。这三样,在我的家乡,都不贵,多数人家是吃得起的。
我的家乡是水乡。出鸭。高邮大麻鸭是著名的鸭种。鸭多,鸭蛋也多。高邮人也善于腌鸭蛋。高邮咸鸭蛋于是出了名。我在苏南、浙江,每逢有人问起我的籍贯,回答之后,对方就会肃然起敬:“哦!你们那里出咸鸭蛋!”上海的卖腌腊的店铺里也卖咸鸭蛋,必用纸条特别标明:“高邮咸蛋”。高邮还出双黄鸭蛋。别处鸭蛋有偶有双黄的,但不如高邮的多,可以成批输出。双黄鸭蛋味道其实无特别处。还不就是个鸭蛋!只是切开之后,里面圆圆的两个黄,使人惊奇不已。我对异乡人称道高邮鸭蛋,是不大高兴的,好像我们那穷地方就出鸭蛋似的!不过高邮的咸鸭蛋,确实是好,我走的地方不少,所食鸭蛋多矣,但和我家乡的完全不能相比!曾经沧海难为水,他乡咸鸭蛋,我实在瞧不上。袁枚的《随园食单·小菜单》有“腌蛋”一条。袁子才这个人我不喜欢,他的《食单》好些菜的做法是听来的,他自己并不会做菜。但是《腌蛋》这一条我看后却觉得很亲切,而且“与有荣焉”。文不长,录如下:

腌蛋以高邮为佳,颜色细而油多,高文端公最喜食之。席间,先夹取以敬客,放盘中。总宜切开带壳,黄白兼用;不可存黄去白,使味不全,油亦走散。

高邮咸蛋的特点是质细而油多。蛋白柔嫩,不似别处的发干、发粉,入口如嚼石灰。油多尤为别处所不及。鸭蛋的吃法,如袁子才所说,带壳切开,是一种,那是席间待客的办法。平常食用,一般都是敲破“空头”用筷子挖着吃。筷子头一扎下去,吱——红油就冒出来了。高邮咸蛋的黄是通红的。苏北有一道名菜,叫做“朱砂豆腐”,就是用高邮鸭蛋黄炒的豆腐。我在北京吃的咸鸭蛋,蛋黄是浅黄色的,这叫什么咸鸭蛋呢!
端午节,我们那里的孩子兴挂“鸭蛋络子”。头一天,就由姑姑或姐姐用彩色丝线打好了络子。端午一早,鸭蛋煮熟了,由孩子自己去挑一个,鸭蛋有什么可挑的呢!有!一要挑淡青壳的。鸭蛋壳有白的和淡青的两种。二要挑形状好看的。别说鸭蛋都是一样的,细看却不同。有的样子蠢,有的秀气。挑好了,装在络子里,挂在大襟的纽扣上。这有什么好看呢?然而它是孩子心爱的饰物。鸭蛋络子挂了多半天,什么时候孩子一高兴,就把络子里的鸭蛋掏出来,吃了。端午的鸭蛋,新腌不久,只有一点淡淡的咸味,白嘴吃也可以。
孩子吃鸭蛋是很小心的,除了敲去空头,不把蛋壳碰破。蛋黄蛋白吃光了,用清水把鸭蛋里面洗净,晚上捉了萤火虫来,装在蛋壳里,空头的地方糊一层薄罗。萤火虫在鸭蛋壳里一闪一闪地亮,好看极了!
小时读囊萤映雪故事,觉得东晋的车胤用练囊盛了几十只萤火虫,照了读书,还不如用鸭蛋壳来装萤火虫。不过用萤火虫照亮来读书,而且一夜读到天亮,这能行么?车胤读的是手写的卷子,字大,若是读现在的新五号字,大概是不行的。
楼主 李晓润  发布于 2019-07-27 11:32:09 +0800 CST  

楼主:李晓润

字数:39724

发表时间:2019-05-27 18:47:39 +0800 CST

更新时间:2020-04-18 06:55:30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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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来源:天涯  访问原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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