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乾 亨 *****

高曾祖父燦禮（光輝燦爛的禮樂之邦！好霸氣的名字！我喜歡！），家裏人稱作燦禮公，沒有什么土地。在墟集上开了一家小杂货店。生了五个儿子，一个女儿。取名均为木字旁。老大维栋，是我的曾祖父。次子维柏，三子维槐，四子维桐，五子维梓，女儿梅姑。

除了长子曾祖父维栋公，留在广东老家。柏 、槐、桐、梓 四位都去了美国谋生。
开平老家的墙壁上，挂有四位曾祖父的照片，好像是在庆祝圣诞节，几位均西装革履，神气活现。

安土重迁，黎民之性；骨肉相附，人情所愿。为什么曾祖父的四个弟弟全部漂洋过海，去到万里以外的北美洲呢？

小时候在农村，看见农民种水稻和蔬菜。先培育一块种子田，土块敲得极碎，铺上厚厚的肥料，种子撒进田里，小苗长出来，蔬菜要间苗。瘦弱的拔出来扔掉，肥壮的留下。水稻要把秧苗拔出来，移栽到大田里。
人，也是这样吧？小时候，兄弟姐妹在一起，长大了，为了自己的幸福，各奔前程。只是曾祖父们的路跑得比较远。

祖父母闲聊，提起美国，总称为金山。港澳人士，提起广东开平台山去美国谋生的人为金山阿伯。


我祖父出生于一八九八年，他的这几位叔叔比他大十几二十岁左右。应该出生在一八六几或者一八七几年。一八六三年，我出生前一百年，贯通美国东西部的铁路动工修建。需要大批青壮年劳力。出卖体力去美国的华工，广东人称作卖猪仔。卖猪仔去美国的华工，乘坐环境恶劣的轮船，漂洋过海几个月，路上病死饿死的很多。

卖猪仔去美国的华工，都是年轻力壮的男子。美国政府早年不批准华人女子入境。这些男子的妻子只能留在国内。他们的丈夫每次回国探亲，返回美国，都会跟美国政府申报：国内的妻子生了孩子。有时候是虚报。这些虚报的儿童入境证，可以卖给认识的人。我曾祖父的四个弟弟，都是用这种方法去美国的。其中有一个买的邻村其他姓氏的入境证，就此改了姓。

高曾祖母燦禮婆，在美国居住了好几年。她的五个儿子中，有四个定居美国。说不定我哪天在加州的大街上，就会碰到他们后代。不晓得他们除了自己的姓氏，还了解多少中国的事情呢。我的曾祖父是长子，五兄弟内只有他留在国内。

曾祖父维栋公也有五个儿子，长子是我爷爷，二十世纪二十年代初，毕业于美国的大学。二爷爷在美国经商，老家的祖居是二爷爷出资修建的。四爷爷跟随二爷爷一同做生意，在美国服过兵役。

三爷爷自小在美国的叔叔们身边长大，他的同学兼好球友，有一位鼎鼎大名的人物，这就是美国第三十七任总统尼克松。这位仁兄，对三爷爷去台湾之后的生活，发挥过重要影响。所以说，无论大家对学校的评价如何负面，孩子们还是要去上学。在家靠父亲，出门靠朋友。同学是最重要的朋友圈。
三爷爷一九三零年毕业于美国西方航空专业学院，翌年又毕业于美国奥克兰航空学校。曾在中央航空学校，三军联合参谋大学，国防研究院深造。一九三一年起，历任广东空军教导队飞行员，广东航校飞行教官及跳伞教官，学科主任等等，官拜空军中将。五爷爷跟随三爷爷参加空军，可惜命薄福浅，尚未娶妻，即为国捐躯。

祖父思想左倾，受他的影响，四个儿子，我父亲排行第二，解放初期，全部由香港去了国内读书工作，成家立业。

出生在六十年代的我，谈起港澳台亲友已经是洪水猛兽，更别提美国了。开平是著名的侨乡，侨居国外的人，比留在国内的多得多。父亲的家族跟美国的渊源不浅，我对这个国家的了解却甚少。中学读的是理科，每天在排山倒海的题海中扑腾，地理历史鲜有机会涉猎。来港三十多年，为衣食住行奔波劳碌。现在有才空闲回顾一下家族的往事。我虽是一寻常家庭主妇，少有功夫出国旅游。借着网络，了解一下美国的历史，也挺有意思的。

乾。 利

父亲的亲友，提起美国，都称之为金山。那我就以此为切入点，了解一下这个年轻世界强国西部这个，跟华人关系密切的城市吧。

加州旧金山，英文名 San Francisco。是西班牙语常用地名。得名自方济会创始人亚西西的方济各（意大利语:San Francesco d’Assisi,1182年-1226年）。是方济各会的创办人，知名的苦行僧。现任罗马教宗的的圣号方济各，就是为了纪念这位圣人。我发现，欧美的人名地名，大多跟宗教有关。
十九世纪，这里是美国加州淘金的中心区，称为金山。为了跟澳大利亚的墨尔本后来发现的金矿区别开来，人们称美国这个为旧金山。广东人，粤语音译，称之为三藩市。

提起美洲新大陆，我们印象中总以为是意大利航海家哥伦布发现的。
想不到，美洲原居民，在公元前三千年就到了北加州地区。
公元前三千年，好早！在中国，是黄帝的时代呢。
美洲原住民欧隆尼族群(Ohlone）早在公元六世纪（中国的隋朝）就居住在三藩市湾区。欧隆尼是“西部人”的意思。

从黄帝到隋炀帝，三千六百年的历史长河。华夏大地：
经历了五帝时期（黄帝 颛顼 帝喾 尧 舜）。
然后进入中国历史上的第一个朝代：夏朝 ，四百多年。
接下来的是 商朝 ：五百多年。
然后是我们比较熟悉的周朝，将近八百年。

我们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共和这个词，来自周厉王的年号，公元前八百四十一年。从那一年起，中国就开始有了准确的编年史，这在世界的历史上，都是独一份！
在时间上，我们尊重自己的历史：空间上，热爱自己的家乡。慎终追远，民德归厚。这是我们中华民族的优秀传统。

公元前二百二十一年，秦始皇统一中国。秦朝虽然只有短短的十五年，却为汉朝的四百年天下，开平了道路。
汉朝之后，三国魏晋，南北朝。中国经过一百多年的分裂，终于在隋朝又统一起来。
这么悠长的时间，产生了如此多的朝代。但是在大洋彼岸的美洲，于此同时的历史似乎是一片空白。也许老天爷有意制造这么一个地方，要让他所有的儿女，有朝一日，在这个大熔炉中和睦相处。

学习三藩市的历史，无意中发现这个城市，在十九世纪中期，出现过一位有趣的人物：诺顿一世。这位仁兄在一八五九年自封为“美利坚合众国皇帝和墨西哥摄政王”。

他的全名是 约书亚 ·亚伯拉罕· 诺顿 （1818年2月4日-1880年1月8日），出生于英国。两岁随父母移居到南非。1849年，他继承父亲的遗产后，变卖庄园，得到四万美金。随着加州的淘金热，移居到三藩市。他投资房地产，几年后，财产达到了二十五万美元。一百多年前，应该是个大财主了。

三藩市华人多，大米的销售额很大。有一年，中国发生了大饥荒。没有大米出口，米价狂飙。诺顿听说秘鲁有一艘船装有上百吨的大米，就息数买下，希望哄抬米价。
不幸的是，后来一船接一船的大米运来三藩市。米价大跌。一八五八年，诺顿破产。他离开了城市，返来很快向公众宣布他的皇帝称号。三藩市的街道是他的统治地区。

每天穿着精心制作的蓝色军服，肩扛失去光泽的镀金肩章，头戴孔雀羽毛和玫瑰花装饰的海狸帽子，诺顿频繁地用文明杖和雨伞摆出姿势，来表示并加强他的皇帝形象。他会审查路边、缆车、公共资产的修理状况和警察出现的状况。如果他的“臣民”需要，他很乐意帮忙。喜欢对附近的人，进行长篇大论的哲学演讲。

虽然他被认为精神不正常，十九世纪中期，他的存在，让三藩市的居民很欢乐。他最出名的行为是要求用武力解散美国国会，但国会和军队没有理睬他。他屡次要求修建横跨三藩市的大桥。和大多数旨令不同，这个旨令终于实现了。横跨三藩市和奥克兰之间的跨海大桥，在一九三六年建成。

在历次“皇家巡视”中，他进行过一次著名的行动。1860-1870年间，三藩市的贫民区，发生了多起反华人游行。有几次，甚至引发了伤亡的暴动。一次，诺顿站在冲突的暴徒和华人之间，低头背诵主祷文。暴徒感到羞愧而离开。



虽然身无分文，诺顿一世是三藩市几家最好餐厅的常客。餐馆东主在门口挂上黄铜匾，上写“美利坚合众国皇帝诺顿一世指定餐馆“。三藩市的剧院和音乐厅都会预留座位给他和他的两只狗。

1867年，一位名叫亚们得·巴比尔的警察逮捕了诺顿，要把他强行送去治疗精神错乱。事件导致三藩市市民的公愤。报纸社论猛烈批评警方。警察局长帕特里克·高理，迅速代表警方正式道歉，平息了此事。精神治疗委员，经过观察“皇帝”之后表示「他没有手染鲜血，没抢夺过别人的财富；而且没有横征重税危害过国家，这比和他同样的别人要强。」

诺顿一世宽宏大量，授予那犯了谋反罪的年轻警察以“皇家大赦”。从此以后，三藩市的警察见到诺顿一世，都向他敬礼。

精神治疗委员诊断的最后一句让我非常好奇“这比和他同样的人要强”。“同样的人”说的是谁？美国没有皇帝，想必说的是欧洲其他国家的君主。

中国人是炎黄子孙。黄帝这位贤明的君主，我们熟悉的评语说他“生而神灵 弱而能言 幼而徇齐 长而敦敏 成而登天”。集如此多优秀品德于一身的人，才可以登上一国之君的宝座。欧美国家皇帝这么差劲吗？难怪他们大受欢迎的脱口秀，常常用国家元首和政治事件来打趣。

1780年的人口普查记录着：约书亚·诺顿居住在商业街624号，职业：皇帝。诺顿一世偶尔为了支付债务，发行他自己的货币。一般被三藩市商家当作法定货币接受。面额由50美分到10美元不等。他从未贪婪发行大量或者大面额的货币。当时美国正处于南北战争时期。两方政府都发行各自的纸币。在三藩市，双方的纸币都没有得到承认，主要的货币是黄金和白银。诺顿的纸币，在当时，是当地唯一得到承认的纸币。

三藩市市政府最尊敬诺顿一世。他的制服开始破旧时，市议会拨给他足够银两替换皇家制服。投桃报李，诺顿一世回信，感谢市政府议员们，并且赐予他们“终身贵族”的称号。

小说家马克·吐温的小说《顽童历险记》中的国王，据说就是以诺顿一世为原型塑造的。

***** 乾 贞 *****

说了这么多诺顿一世的事情，是因为我对曾祖父兄弟的事情了解甚少。看时间，他跟我曾祖父的兄弟们是同时代的人。说不定在三藩市的街道上，他们会同框出现。无疑之中就觉得很亲切。

美国是个只有二百多年的年轻国家。立国就是民主政治，从来没有帝王。他们的民众，却对一个精神似乎不太正常，自称美利坚合众国国王的如此尊重。是对逝去帝王制度的怀念吗？

写家族的回忆录，有个很有趣的现象：我写到哪里，文字中出现的人物，或者他们的后代，很快会出现在我的生活中。

18年的冬至前两个礼拜，玉萍表姐打电活给我，说她儿子会在冬至那天举行婚礼。约了老爸姐姐和我饮茶，顺便把请帖交给我们。玉萍表姐跟姐姐同龄，我们差不多时间来香港，认识了三十多年。直到这次饮茶前，我才跟老爸打听清楚，她跟我的关系。

原来表姐祖母的父亲维柏公，是我曾祖父维栋公的二弟。去美国谋生赚了钱，回家娶妻盖洋楼。中美两地财富的差距，引起当地土匪的觊觎。绑匪在珠海斗门，绑架了维柏公的太太并且撕了票。维柏叔公的太太留下一个女儿，名叫宝翠，就是玉萍 表姐的祖母。因为生母去世了，她经常来我的曾祖父家生活。维柏叔公后来续娶的太太跟他去了美国谋生。随便找了个男人，就把宝翠姑奶奶打发出了门。宝翠姑奶奶跟我家的关系一直很密切，走动很多。

中国人从前的大家庭担当了教会的工作，鳏寡孤独都能得到照顾。不象现在的小家庭，自己的父母和成年的子女，都很难包容。

正月里，从前住在上水的街坊，印尼华侨冯太和贵州妹子红霞约我喝茶相聚。

96年4月，天天同学出生。当时我们住在沙田。房子面向城门河，无遮无挡。美中不足的是向西。我们两口子白天上班，问题不大。有了孩子就不同了，她和佣人整天在家。香港的夏天很长，下午每个房间都晒得脆卜卜。又不能成天开冷气。天天同学身上长满了痱子。她四个月大，我们决定找房子搬家。

哎！做父母的，为儿女总是想得周全，并且引以为傲。反过来，做儿女的，稍微为父母考虑一点，非但得不到夸奖，有时候反而被认为是多余的。

这次我们学乖了。房子的方向第一。一定要向南。

我四婶有几大爱好：打麻将、饮茶、看楼盘。跟她喝茶的余兴节目：
打麻将、看楼盘。
一次，我们茶聚之后，她建议去看新鸿基在上水的一个楼盘。当时那里还是楼花。一见之下，简直惊艳！二十多年过去，看楼无数，那儿依旧是我和两个闺女的理想家园。

小区原本是个小山包，长着几棵三四个人都抱不过来的大樟树。盖房子的时候，这些古树被保留下来。大门的设计采用华南地区传统的趟栊。进门是扶手电梯，把人引入天桥。天桥联接南北两排各四座，楼高九层的低密度房屋。
院子里依山势广种各种树木。有樟树，白兰树。凤凰木正是花期，蓝天下，火红的花朵非常热闹。房子的开间都是一百平米左右，楼底也很高。

我调查了一下，房子的租金在我们的预算之中。既然要换房，我什么楼盘都不看。拉着老公，跟着地产经纪，直奔主题。

96年八月到2000年三月，我们在上水那个屋苑住了三年半。非常美好的岁月。在那里最大的收获之一：生了二闺女，川川同学。本来想依照地点给她起名水水的。老公说“水”的发音低沉，不响亮，改成了川字。这孩子果然猪笼入水。幼儿园小学懵懵懂懂，中二中三开始发力读书，拿了好几万奖学金。大学更厉害，有三个奖学金。名副其实的三条水，常常干塘的天天同学看得非常眼馋。

之二，结识了贵州妹子红霞。我们很快就成为无话不谈的朋友。02年，她带她两个孩子，我带我两个孩子，外加她的婆婆和老公，我的泰国保姆。老中青三代，浩浩荡荡九个人，去她位于贵州老家过暑假。

在别人的老家过了差不多一个月。其间，一个念头慢慢在心里滋生：自己也有老家呀，为什么任其荒废呢？

***** 潜龙勿用 *****

九七年前一两年，香港再一次掀起移民潮。
我四叔为了申请移民美国，回老家办出生证明的公证。

自七十年代末，我大伯一家移民来香港后。开平老家的房子，二十多年没人住了。屋子养人，人养房屋。长期无人居住的屋子，漏水严重。二楼的阳台，积水之多，几乎可以养鱼。村子里跟我们关系最近，六代前同一个祖宗的的俊堂叔，建议把祖居维修一下。九六年初，俊堂叔做好了维修工程的预算。连工包料，人民币三万三千左右。

四叔四婶找我父亲饮茶，商量此事，我叨陪末座。天天同学出生没多久，每天忙得焦头烂额，我只是随便瞟了一下堂叔的信件。他们谈了一次，没了下文。

四叔四婶的移民批准了，应移民的要求，他们去了一次美国着陆，住在加州的三叔家。拿了绿卡之后，四叔四婶却再也没踏足过美利坚的国土。倒是移民彼邦多年的三叔三婶，2002年夏天，带着他们的儿子，钊堂弟回港探亲。我父亲和四叔四婶，陪他们去了老家扫墓。
抵达开平县府长沙之后，他们租了一辆七人小巴，经赤坎镇返回茅岗南兴村，曾祖父维栋公的祖居。开了鸡屋的东侧门，从主楼的正门，父亲一行七人，进入屋内。接着又上二楼，察看各睡房、客厅、储物室等等。

由于祖居常年无人居住，已非常残旧、破落。门窗生锈，家具破烂，墙壁灰水剥落。二楼露台因树叶堵塞下水道，经常积水，水漏至地下客厅。
我现在住的也是村屋，2018年夏天十级台风山竹袭港，风非常大。我和老爸呆在楼下只有几个钟头，二楼的下水道就被树叶塞住，阳台进水，倒灌进二楼的客厅。我提着水桶和浴巾，忙了好几个钟头，出了一身汗，才把水擦干。

更严重的是，老家主楼二楼横梁木材，部分因白蚁吃空，天面瓦顶，因经常漏水，有下沉的危险。如不加以维修，估计不会太久，就会塌下。父亲三叔四叔，都出生于祖居。此情此景，他们三兄弟，感触良多。

父亲和堂弟一行人去老家祭祖的同时，我带着孩子们，跟贵州妹子红霞去她的老家过暑假。回来以后，我就跟父亲提出，把搁置了几年的维修祖居实施起来。

***** 见龙在田 利见大人 *****

父亲沉吟了一下，说道 ：维修如果发生工伤，怎么办呢？会不会赔偿很多？我母亲做事比较勇敢，不怎么思前想后。我性格中象她的成分的比较多。一听这话，我心里打了个顿。把疑虑跟红霞一说，她的回答是：工人们又不是小孩。这么前怕狼，后怕虎的，就什么事都别干了！

我们在香港呆久了，思维受欧美人影响，容易草木皆兵。

02年底，老爸带着我们两姐妹，姐姐的小儿子君君 ，我的两个闺女。返回开平老家。离1970年，我们第一次回乡，中间相隔了整整三十二年。见到紧邻维占公的媳妇，汝光婆。我的伯母离乡后，钥匙交给了她，托她照管我的祖居。俊堂叔，和跟我们七代前同一个祖先的威堂叔，他是南兴村的村长。

大家一起上祖居查看各层及室内情况。父亲问及俊堂叔、威堂叔，房屋能否修复，答曰可以，但工程不小。

接着，我们参观了威堂叔近年起的新屋，在维占公家北边，也是我们的近邻。楼高三层，内里宽敞。电灯电话，电视冰箱等都有。跟着又去俊堂叔的新居。楼房也是新盖的。除了有现代化的电器外，还装了电泵，抽地下水上楼。作饮食冲凉和抽水马桶之用。和城市生活条件不相上下。

经过这两次返乡查看祖居，返回香港后，老爸召集四叔和辉堂叔及其后辈初步商议。老爸草拟了维栋公祖居的维修草案。请大家阅读，提出意见：

1 祖居是否需要维修
2 方案是否可行
3 有何新建议
本着有钱出钱，有力出力，自愿赞助，看菜吃饭，结余留作基金之原则进行。
若大家同意维修，下一步将找建筑人员打价，积极筹备，开展工作，希望早日完成维修工作。

***** 君子终日乾乾 *****

返乡那天碰上寒流南下。温度降到十度以下。之前听了天气报告，我们衣服准备得依然不够。从广州坐小巴回村里的时候，狂风暴雨。下车去厕所时，冷得两腿打颤。姐姐叫苦不迭，说以后再也不回老家了。

不知道祖先听到这话，会作何感想。想当初，他们背井离乡，不远万里，去到太平洋彼岸打拼。省吃俭用，积攒下钱，回乡造屋。期间，不知道受了多少辛苦。

潮汕海陆丰地区的庙宇建造得非常讲究，他们喜欢在庙里刻的《朱子治家格言》里说：“儿孙虽愚 ，经书不可不读；祖宗虽远，祭祀不可不诚。”
读经书和祭祀的目的，是让儿孙生命的根基往深里扎。他们的生命之树，在风雨中才能屹立不倒。现在经书是早就不读的了，祭祀祖先也变得可有可无。

现代人，去全世界旅行，非常热衷结识天涯海角的陌生人，对自己的家乡和祖先却陌生得很。

02年过去，03年到来。农历新年，伯母非常罕有的来我家走亲戚。父亲四兄弟的太太中，只有伯母在老家住过。如果不是她最后加这一把火，维修的事，不知道会拖到猴年马月。

91年的一天，国卫保险一位姓张的大姐拦住老爸，并且跟他回了家。本来是老爸打算买的， 不知怎么三搞两弄的，最后我买了那份保险。因为我那时候在港中大当兼职老师，收的是钟点费，其他什么福利都没有。想多点保障吧。

那是一份有储蓄的保险，条文好几页纸，密密麻麻的老长。什么我掉了脑袋能陪多少多少多少，断了腿能陪多少，少了胳膊又能陪多少多少。这些丧气话我一跳而过。只关注最后一条，保费交满十年，所得红利代替每年的保费，不用再交。一年的保费是六千港币。

老老实实缴满了十年的保费。谁知道01年，02年，保险公司依旧寄来交费单。打电话询问缘由。答曰：当初的估算有误，保单的红利收益不够续缴保费。
连这么简单的保障都做不到！我决定撤销保单。

上写字楼，跟保险公司的从业员磨了差不多一个钟头，她才勉强同意我撤销保单，拿回我上缴的六万左右的本金。这等于我零存整付了十年的存款，只是利息为零。
那位业务员不死心，软磨硬泡让我买另外一份保险。我说，小姐，对不起。我再也不买这玩意儿了。
她问我，得了这笔钱，有什么打算？我回答，回老家维修祖居。我多口说了一句，小姐，你呀，有钱赶紧买房子。她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 飞龙在天 *****

2003年离现在已经十六年了，再过十年八年的，不知道人们还能否记得那一年发生了什么。
非典型肺炎算得上一个小型瘟疫。02年初第一个病例发自顺德。之后迅速蔓延到了香港。发病的个案不断增加。死亡的人数也随之而来。连医务人员也不能幸免。传媒又把恐怖不断放大。

我居住的沙田是重灾区。学校放假一个半月，亲友之间不能互相走动。板蓝根白醋和盐严重脱销。大家出门都带着厚厚的口罩，全身包裹严实，只露出两只眼睛。去餐厅吃饭，黑灯瞎火的，常常只有一两台客人，搞得有点象世界末日。
为什么我会选择这样的时间去维修祖居呢？当初只管一个劲儿往前冲，现在回过头看看，依旧没闹明白。一切都是天意吧。

03年暑假，老爸带着我，我领着两个闺女和泰国保姆玛丽万，住进了威堂叔的家。村子里十分宁静。跟香港草木皆兵的情景仿佛是两个星球。

威堂婶皮肤白净，中等身材，笑容满面。他们的一儿一女，去了大连打工。村子里都是老人和孩子，象威叔威婶这样的壮年人很少。
我们自己的房子住不得人，一家五口住进了威叔的家。乡下的孩子最容易交朋友。天天同学是假小子，伙着一帮真小子，成天在外疯。川川则交了好几个小丫头，记得有宝月、叶娜、秋红，几个小丫头在房子里跑上跑下。按辈分，秋红是我两个孩子的姨婆。小孩子哪管这些，只管在一起打打闹闹。

03年8月1号建军节那天，老爸 、威叔、 我 ，三个人围着 一张小矮桌。菜园旁，高大龙眼树的树荫下，震天的蝉鸣声中，由我执笔，代表甲方，威叔是乙方。老爸跟威叔商量着，签下了共有14项的维修工程合约。预计在农历新年完成。

全部工程费用位七万八千人民币。甲方先付四万，中期再付三成，余款完工后付清。

火到猪头烂 钱到公事办

果然 ，说了好几年的事情，交出第一笔现金后，03年9月6号，这是堂婶找人择的好日子。祖居维修，终于开工了。三个月后，已经基本完工。

12月25号，大伯娘、老爸、四叔四婶、瀚堂弟、姐姐、君君、我、两个闺女、外加我的泰国佣人，一行十一人，在九龙乘船抵达开平县城三埠，然后转乘小巴回南兴村。乡村道路已经修好，小巴可以开到村尾的竹林内。离祖居只有三十米左右。威堂叔迎接我们进入祖屋。大家随即检查了整个工程，基本满意。

二楼翻新住房共四间，新置了大床及衣柜，写字台和椅子。二个储藏室之中一个，安置了洗脸盆和洗衣机。大厅神台及露台修好和粉刷。露台装了铝窗。
楼下东西两间卧房修好及添置新床，东面储藏室改作洗手间，安上抽水马桶和石油气热水洗澡设备。东面厨房可用石油气烧饭。

最主要的是，原先祖先留下的红木床、椅子等已经修复（后来了解到，很多是曾祖父弟弟家的东西，他们的家属去美国移民后，寄放在曾祖父这里保管），放在楼上楼下的大厅两侧。两个大厅还装上了吊灯和大风扇。楼顶全部瓦桐及大梁已换过新的。楼梯也油过新油。装了电泵，楼顶安装了蓄水池。全屋都可用自来水。全部门窗已经修复，均用钢板代替木窗。

花了七八万块，大家忙活了三四个月，搞得有点像《红楼梦》里元春省亲的意思。

维修祖居，我进一步了解老爸。他做事十分仔细，样样喜欢记录于纸笔。

拿大主意经常犹豫，一旦大方向决定了，他是一个非常好的执行者。维修的十四项工程，他和堂叔一件件敲定。家具电器厨具浴室的一切，我们父女两在开平县城选购回来。
每买一件家具，老爸都要用卷尺仔细量度。家具城的家具，尺寸都是照顾城里的房子。老家的房子楼顶很高，开间也很大，说老实话，没有必要这么做。但是他老人家乐此不疲。

树高千丈 落叶归根

回老家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祭祖。
高曾祖父燦禮和曾祖父維棟，同葬于榕树坑玉麒麟山，离祖居有一段路。

老老少少，租了一辆小巴，装上祭拜用品，浩浩荡荡出发了。
到了墓地，大家一起动手，把四周的杂草割除。坟墓是水泥的，填新土这个惯常程序就省略了。烧纸盛香及奉酒。
带去的祭品有烧猪、水果、发糕。烧猪是一只半大的克朗猪，半夜杀好，清早刚刚烧好送来的。大家有说有笑，我一辈子也没吃过那么美味的烧猪。

大队人马，祭祖两三天之后，陆续散去。我和泰国佣人玛丽万带着两个女儿多住几天。有个堂弟要结婚，他们邀请我们参加完了婚礼再走。孩子们在放圣诞假。她们的同学，大多都是出国旅行。年轻的时候，我也喜欢到处乱跑。现在觉得这种旅行，花费了时间精力金钱，去到一个陌生的地方，走马观花，收获甚微。

诺大的祖居，只剩我们两个女人，带着两个孩子。半夜，别人呼呼大睡。我总是听到吱吱呀呀的响声，仿佛有人在推门。
曾祖父维栋，土改害怕批斗，同他的后老伴，在祖居双双悬梁，自我了断性命。

我是他的重孙女，从来没见过他，骨肉至亲，他断然不会伤害我。接下来的几天，我还是大半夜大半夜的失眠。
我们的睡房在楼上，窗外对着一片竹林，吱吱呀呀的声响，其实是风吹竹林发出来的。

***** 亢龙有悔 *****

祖居建好，家具电器床上用品购置一新。03年底这一次，祭祖的人数最多。
之前，返乡的人在村里总是匆匆而过。顶多到县城或者广州过一夜。这次，大队人马居住了两三天之后，方才离去。

我们娘儿几个住了下来。
村子里青壮年非常少。黎明，远远听见一个走村串巷的人，吆呼卖叉烧来～～～～～。余音袅袅，挺有古意。他的叉烧什么味道，我一次也没买到过。现代的乡村，跟我七十年代，在江苏北部的农村，人欢马叫的热闹情景，差得很远。

东边那片竹林，过去一点有块空地，大人聚集在那里闲聊，孩子在周围奔跑。
在过去一点，是个小卖部。卖油盐酱醋，雪糕汽水，杯面游戏机。麻将桌成年摆着，电视机从早响到打烊。时不时，有人从田里回来，买买东西，或者坐下打几圈牌。

我这个乡村的主妇，不用下田干农活，家务有保姆帮忙，日子很轻松。村子六七代之前，都是一个祖宗。没有汽车，来个陌生人就很打眼。我家的大门成天大开，自有邻居的孩子来找伴儿。


天天同学跟一群小子喜欢钻小卖部，看电视，买零食，聚在一起打游戏。要找川川，去对面的叶娜家，一找一个准儿。她多半在跟几个小丫头，看卡通片和过家家。村里人丁最兴旺数她家。三代同堂，爷爷和二爷爷下田干活，妈妈和婶婶，是从粤北和广西嫁过来的外地媳妇，父亲和叔叔两兄弟，在附近的集镇上干活，农忙的时候回家帮忙。

帮我们翻修祖居的威堂叔，一双儿女在外打工，家里只有两夫妻。堂叔年轻的时候，走南闯北，见多识广，谈吐很有趣。据说相亲的时候，这一点很打动堂婶。堂婶话不多，和蔼可亲。皮肤白净，五官端正。年轻时候准是个美女。考虑到我们不会长期居住，电视机冰箱这些都没置办。我喜欢去堂叔家闲聊。

小卖部的老板娘，三十岁左右。帮她进货出货看店的，除了她母亲，还有个跟年轻人，脸很帅，可惜个子矮了点。原本以为是老板娘的哥哥，打听之下，原来是她弟弟。老板娘已经出嫁在别村。不知道为什么不去夫家，反而在娘家做买卖。

看过一部名叫《今古婚俗奇观》的记录片。里面说到，西南地区，一些少数民族，有“不落夫家”的风俗。女孩子结婚后，留在娘家，要等到怀孕生了孩子，才会去夫家长住。

2003年12月31号的黄昏，我们吃完晚饭，洗干净了碗筷。在小卖部看电视的一个年轻人，特意跑来告诉我：你们香港的歌星，梅艳芳去世了！

大张旗鼓，兴师动众，动用中港美的资金，用了三个多月的时间，祖居里里外外，焕然一新。
03年底热闹了一番。
转过年来，原本约好跟叔叔们清明节回乡祭祖，维修工程还有一点尾巴需要跟进，结果未能成行。
04年的暑假，老爸带着我跟两个孩子第四次回乡，随行的有我的泰国佣人玛丽万。

检查了全屋情况，基本达工程合约要求。二楼东前房门口，自瓦顶向下有漏水，楼下浴室洗手盆也有渗漏。要求威堂叔修理。
老爸清理了祖居部分较好的旧照片，其中有几张是我从祖父像本里挑选出来的，我们用像架分别装在楼上楼下的客厅。
年初种下的两棵桂花和米仔兰，生长良好。原有的龙眼、樟木、黄皮、梨树也长得挺好。

房子配了五套钥匙，分别交给居住在香港的大伯娘、四叔、飞叔、我。老家的就交给威堂叔，托他代管房子。
交清工程款项尾数，人民币五千，工程结束。
捐款余下美 千多，少量港币和人民币，老爸做了很仔细的账目表。他建议这些钱，用作日后行山祭祖及其祖屋小修小补之用。

老家的房子里，浴室 、抽水马桶、石油气、电扇均备，楼上楼下，两厅六房。比城里的鸽子笼不知道宽敞明亮多少倍。我这发起人，应该至少一年一次，回乡祭祖。可是川川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回乡，都要发一次烧。乡下看病不方便。最近的义兴墟上有个小诊所，走路要二十分钟。
健康的时候，没啥问题。发起烧，走两步都费劲。

每次生病，都是威堂婶骑三轮车送川川去打针。我读中学的时候，每天骑自行车上学。这三轮车，看起来稳当。骑上它，在狭窄的乡村小道上，原来很难平衡。
我开始对返乡有些意兴阑珊。那段时间，开始读老子和庄子的书。受其影响，人变得有点虚无。

***** 眼前和传奇 *****

香港的中小学，假期挺多，中西方的都有。
比较长的有复活节，圣诞，农历新年，暑假就更不用说了。
这些长假期，家长们都会带着孩子们出远门旅游。

星马泰是热门地点。远一点的韩国和日本。很多家庭都有亲戚在美加澳新，去那里探亲访友，顺道游玩的也不少。最高大上的要数欧洲：东欧神秘，西欧先进，北欧干净，南欧热情。

孩子们旅游的照片，会贴在学校的布告板上。
迄今为止，我们全家只去过一次日本。
小孩子跟大人一样，也会攀比的。我总是带她们去国内，天天同学非常不满。川川性格文静，反抗不是那么激烈，她好奇地问我：妈妈，我们家是不是很穷呀？班上，只有家里拿救济的同学，才老回大陆呢。

06年，天天同学十岁了。她主动提出来，要回老家看看。老爸和我喜出望外。
那一年的暑假，老爸带着我们娘儿仨儿，再一次踏上了回乡的路途。
03年的那一次，祖坟的山上，刚刚经历了一场山火，光秃秃的，视野很开阔。举目遥望，可以看见远处的水库。
这一次，山上长满了密密麻麻的速生桉。几位堂叔也找了好一阵子才找到墓地。没有他们这几位老马的帮忙，我们肯定会迷路。

川川同学照例发烧。

泰国佣人玛丽万回国了。这次陪我们回乡的是家住海丰的表姐。
表姐性格开朗，笑口常开。小学只读过一两年，满有民间智慧。我忧心忡忡地问她：为何每次回乡，别人好好的，唯独川川总是发烧。
表姐答道：你家的屋子，好多年没人住。现在有这么多人回来，祖宗们的在天之灵好欢喜。川川最小，最可爱。祖宗们最喜爱她，跟她玩儿得有点过头了。

表姐吩咐我买来香烛纸钱。她在天官，地主，二楼的祖先牌位前，虔诚地上香上供，嘴里不停地念念有词。
我大大地松了一口气，顺口问表姐：还要跟威堂婶去墟集诊所打针吗？
没想到表姐毫不犹豫地回答：当然去！

我们中国人真是太极的民族，任何东西都能兼收并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