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遗忘的时光 （三次修订稿）
这时，那年青人开口了，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这是老‘小人书’六几年出的，当时是我爸买的，为什么这么新呢？因为我爸买两套，那一刻，便是觉得它画的太好啦，很漂亮。所以，一下子就买了两套。一套是看的，一套是保留的。”此时，便见他一边说着，一边随手掐着书盒两边，拿出两本来，给周围的人瞧了瞧。“真漂亮，好呀，好呀！”围着的人发出一连串地赞叹声。“多少钱卖啊！”正在这时候，一个很胖的中年人发问道。“十块钱。”年青人很干脆地回答道。“贵点儿，能便宜些吗？胖子接着问道，“十块钱，一口价。少一分钱，都拿不去。”年青人非常肯定地说道。一听道他这么坚决，大家就都沉默啦。
当时，我手攥着都快被汗湿透了的卖书攒下的两快多钱，心想：我要是有十块钱，肯定将它买下来。大概又沉默了几分钟，“给五块钱，卖不卖？”胖子又贼心不死地追问了一句。“不卖，我爸告诉我，便十块钱卖。卖不了，拿回去。”“不卖就算啦。”胖子死心了。
便这样，又过了几分钟，一个穿着绿色军装的年青人很干脆、刹落地递给卖书人十块钱，拿起那盒被大家羡慕得不得了又舍不得花十块钱买的老“小人书”《水浒传》，头也不回地向远方走去啦。贵点、贵点！人们也在议论声中散了去。留给我的却是一个实现不了愿望少年的无尽的惆怅。
第二个星期的礼拜天，卖家又把第二套旧一点的老版《水浒传》“小人书”也拿到市场上来卖了。也带盒，有八品了，还是十块钱卖。那个胖子又给了他五块钱。年青人还是我爸说了就十块钱卖，卖不了拿回去。还是那个穿绿军装的年轻人又掏了十块钱，头也不回地将书给拿走啦。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手中攥着两块多钱的我，心里那是真叫一个拔凉、拔凉的呀！
后来，过了很长的时间，我在车站附近又瞧到那个买书的年青人了。那两套令我神往得几乎精神恍惚的老《水浒传》“小人书”竟和别的，其他的“小人书”,同时摆在一张很旧的牛皮纸上面。四十二本啊！便那么裸体地躺着，我那脆弱的心脏呀！着实激灵了一下，这次是心疼的。原来他是个租书的。我看他的“小人书”有些挺面熟的。后来我经过和他的交谈才知道：原来他是把老“小人书”租书摊的那些旧书，以五毛钱一本的价格，都买了下来。其实那时租“小人书”已经开始末落啦。老“小人书”出租也已经是三分钱一本，五分钱两本了。不管怎样，我还是花了五分钱，看了两本板新的那套老《水浒传》其中的两本，就当留个念想吧！唉，虽然不像我当初瞧的时候那样新啦，但也还是很打人的。从那以后，我便再也没忍心去翻看过它们，也更不愿意见它们受苦的样子了。
一转眼，很多年过去啦。我也从一个懵懂的少年，步入了不在是原来的我的中年。不知为什么，每当我不经意的想起那套老版本的《水浒传》“小人书”的时候，我就会在我心底问上一句，我那曾经一见钟情的，但却没有能力挽救你们于水深火热之中的老朋友们，你们现在还好吗？想到这儿，我的眼中分明有泪花闪动。
我和《书剑恩仇录》不得不说的那段缘分啊！
记得那还是上初二的时候，寒假返校时，一位同学跟我说他看了一本非常神奇的小说；里边有飞檐走壁，银针钉苍蝇，什么红花会，瞧他讲的会声会色的样子，一下子便把我的兴趣给勾了起来，就问他道：“在哪儿能找到这本书呢？”“市图书馆，拿五块钱做押金，到那便借。一天看书，是柒分钱。”他很爽快地就将借书的地点告诉了我。
因为市图书馆便在我家附近，放学后，就直接找到了那里。那时候，市图书馆正在重建，租书的地方是图书馆原来的收发室，面积只有十几平方米大小，书架上大约有二百多本旧书的样子。屋中只有一个二十多岁的女营业员坐在那儿瞧着书，我便开门见山地问她道：“有没有《书剑恩仇录》这本书啊？”她说了声：“有！”就放下手里的书，从柜台底下给我拿出一本用牛皮纸包着，白色粗线穿着的贼拉破旧的书。我接书在手，瞅了一眼封面，是一个梳着长辩，戴着黑色清朝小帽的很俊秀的青年，身后背景是位漂亮的新疆女孩的剪纸头像。现在，我也始终认为这本书的封面是所有《书剑恩仇录》版本中，封面最像《书剑恩仇录》封面的封面。以至于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以为金庸便是那个梳着长辩，长相俊秀的青年。
接过书的第一感觉，就是我的手在抖。感觉我的手上不是托着一本旧书，而是托着一个少年爱书的梦。我简单地瞧了一下书的内容，就恋恋不舍地把它还了回去，因为当时，我还没有钱来 租它呀。
回到家里便将要租书的事儿跟母亲说了,母亲开始怕影响我学习，所以死活不同意。后来禁不住我死缠烂打，终于拿出五块钱，让我去租啦。我乐得屁颠屁颠地跑到图书馆，很顺利地就将那本破旧的《书剑恩仇录》上册抱了回来。
书拿回家，看了前几回，我便感到非常地震惊了，这么优美流畅的文字，这么才情卓越的作家，我怎么会从来都没有听说过哪？为什么这么有才华的人物，金字后面偏偏是个庸字呢？之后才知道，金庸是香港的作家。我就更糊涂啦，怎么好的人才，不在大陆，怎么会在香港哪？香港不是文化的沙漠吗？后来才知道原来金庸老家在浙江海宁，祖上还出过好几个进士嘞。是多少代积累下来的文学素养，才成就了他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文坛神话。不是香港和大陆而是世界便这么一个宝贝啊！瞅到一半的时候，我简直就要崩溃了。它早已不知不觉地把我带进了那五彩斑斓般神奇的武侠世界当中去啦。
以前，瞧别的书时，很想快点儿看到结果。但自从瞅了《书剑恩仇录》以后，便得了一个毛病，是很怕将书瞧完了。怎么好的书，看完了可咋办呀！上那再去找怎么好的书去瞅呢？总想留住这美好的时光，事实是美好的时光，是留不下的。我们能留得住的，也只是对美好时光的怀念罢啦。
我们和喜欢的人和书在一起交流的时候，时间总是过得飞快。虽然我是那么不情愿地把它瞅完，但是它的魅力还是将我那么快地从开头带到了结尾。没办法，我是那么不情愿的难舍难分地把我的梦又送回到了图书馆。因为母亲管我要那五块钱了。
《书剑恩仇录》走啦，我的魂也跟着它豪无保留地飞走了。从那以后，我满脑子地尽是“百花错拳”的陈家洛，武功奇高的张招重，令放浪不羁的余鱼同魂牵梦绕的美如初荷般的骆冰，太多了都想不过来啦。
那时，我一吃完晚饭，就会情难自已的不知不觉地溜达到图书馆的门前，在那里徘徊好久。有时候我想，为什么那个女营业员不是我的姐姐哪？要是她是我的姐姐该有多好啊！让她每天都将《书剑恩仇录》带回家来。这样我不便可以每天都能瞧到它了吗? 又有时，我真想跳进图书馆的院内，一下子将门踹开，把《书剑恩仇录》拿到手，这不就可以永远地拥有它了吗？
之后理智还是阻止了我没有去干傻事。母亲在我不断的哀求下，又拿出了五块钱。于是我又一阵风似的将下册也租了来。这回我下决心，一定要把它留下来。
下册也很快地被看完啦，我也开始实施计划了。我的计划便是将妈妈从厂图书室借来的一本五几年的老书《儒林外史》当做《书剑恩仇录》给市图书馆还回去。此书的厚度、纸色，都跟《书剑恩仇录》差不多少，还有就是外包装也是用牛皮纸包的。唯一不一样的地方是《儒林外史》比《书剑恩仇录》长一块。我最后下定决心，把它用剪刀剪去一截。便这样，将它带到了图书馆。当我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把它交给我要认作姐姐的女营业员手中的时候，心都快要从嗓子眼里面蹦出来啦。最后花招还是被她给识破了，乖乖地将那本真命天子的《书剑恩仇录》下册拿了出来。
后来我终于省吃俭用，节衣缩食，一分一角地攒了半年，才揍足了五块钱，永久地把那本下册租了回来。那以后，就再也没将它还回去。再后来，我家买了台录音机，为了拥有更多的磁带，又无可奈何地把它出卖给了我家附近的一个挺胖的租书摊的摊主啦。便像李甲出卖杜十娘一样，得到了七块钱，但却永远地失去了我的梦。
转眼间二十多年过去了。我已经拥有了好几套不同版本的《书剑恩仇录》啦。可是我还是怀念当初的那个令我魂牵梦绕的图书馆里借来的那本老上册，和被我出卖了的老下册。
之后，一次漫不经心逛旧书摊时，偶然间，我在一堆破烂不堪的处理书中，竟然找到了那本令我魂牵梦绕的图书馆的老《书剑恩仇录》上册。当时，我心里狂跳不止地拿起它，战战兢兢地问摊主道：“这本书，多少钱卖呀！”“两块钱。”摊主很不经意地回答道。我豪不犹豫地就将两块钱递给了他。这真是众里寻它千百度，它原来便在我生命长河里的某个角落处啊！！！
我是怀着一颗虔诚的心，把它小心翼翼地带回家的。我天真地以为终于找回了我的梦。可是我错啦，大错特错了。再次翻看它的时候，我早已经没有了原来那种心跳痴迷的感觉啦。到这时，我才恍然大悟，我的梦早已经随着那远去的时光，留在了老图书馆的收发室和我家那个早已经消失了的老平房中了。更留在了那个令我如痴如狂的青春岁月里啦。
初看《射雕英雄传》的日子
看完《书剑恩仇录》，瞅到书后有一段文字。是关于陈家洛、无尘道长、赵半山、福康安、等人的事迹，《飞弧外传》中续有叙述后。我就到新华书店和租书摊满市地去找《飞弧外传》，结果可想而知，是无功而返的。之后听说书店内部有卖的，便一个劲地缠着母亲去买。后来母亲扭不过我，终于带我去了一趟书店。到那一问，结果大失所望，已经卖没了。唉！瞧《飞弧外传》是没希望啦。
再后来在一个租书摊上，拿《书剑恩仇录》下册，和一位老年摊主换着看了梁羽生的《萍踪侠影》。凭良心讲，梁的《萍踪侠影》写的还是很棒的。虽然没有金庸小说的悬念迭起，一浪高过一浪的情节，但那时云蕾诗一般忧郁的性格，还是足足吸引了我，好一阵子的呢。
转眼过了一年，又是一个冬季。因为我上学的路上，有几家租书摊。每到那里的时候，我都会瞅瞅有没有金庸的书。不过除了失望，还是失望。终于有一天，我已经不抱任何希望地从租书摊经过时，随意的用眼睛一睇，竟然被我发现了两本崭新的小薄册子，署名是金庸的《射雕英雄传》。顿时我就来了精神，眸子精光四射地瞧着摊主，忙问到：“啥时候到的！”“刚到的，便被你小子给赶上了，够有福的。”我赶忙拾起书来，从裤兜儿中掏出一角钱，递给摊主，找了个小板凳子，坐在那儿，就一眼不眨，有滋有味地看了起来。书的内容，那叫一个惊心动魄啊！扬铁心、郭啸天的侠甘义胆，包惜弱的温柔善良，曲三的神秘，丘处机的仗义疏财，江南七怪的情同手足，视死如归的情义。黑白双煞的心狠手辣和九阴白骨爪的的诡异。无不吸引着我又进入了一个更大的武林世界的天地里去遨游啦。
瞅完这两本《射雕英雄传》之后，我又弗得了。每天都到租书摊问上几遍，后面的几本来了没有。那时候，我始终认为之后的情节便是丘处机和江南七怪还有梅超风，就是这部书的顶尖高手啦。摊主的回答除了失望，还有绝望。一个多月过去了，根本便不见续集的踪影。正当我急得抓耳挠腮，不知如何是好时。租书摊摊主开口啦，因为平常总瞧他家的书，处的挺好。再加上那书真的来不了啦！他就告诉了我一个秘密：“你想看全套的《射雕英雄传》吗？桥西郊区，老刘头他家有一套港版的《射雕英雄传》是全套的。你要瞅的话，到那儿去瞧吧！听说他那套是花了一百二十块钱高价买的。”一九八三年那会，掏一百二十块钱，买一套书，那简直真是一件不可思意的事情呀！那时候，我父母一个月的工资每人才四十块钱啊！我听了他的话，如同五雷轰顶，遭了魔一般，背起书包，就大步流星地朝桥西的郊外走去。
大约走了一个多点，才找到那个租书房。进了屋，看已经有二十多人在那瞅《射雕英雄传》了。那时的心情，便宛若多年失散的党员找到组织一样，兴奋的我别提有多高兴啦。租书的是老两口，都有六十多岁了。他们是把书拆开，四十回分成八十回。每半回，拿线钉成一册，每册五分钱一瞅。如果晚上想拿回去瞧，多少钱押金都不行。除了四本必须交十元押金，最重要的是，得将你们家的户口本拿来押在他们那里，否则他们是绝对不会把《射雕英雄传》租给你回家看去的。就这样，我便在他们那儿开始了我的《射雕英雄传》之旅。
就这样在这个不起眼的小屋内，我认识了有些笨，但又有着坚韧不抜毅力的郭靖。精灵古怪，但又不缺乏真性情的黄蓉。问世间，情为何物的穆念慈。直叫生死相许的英姑，永远也长不大的老玩童。还有那美丽的桃花岛，神秘的白驼山。更有那武林中的传说；南帝、北钙、东邪、西毒。诸位那可是在一九八三年呀！对一个只有上初二的学生来讲，那简直便是太神奇、太奇妙、太美妙啦！那时候，真是嫉妒死郭靖这个傻小子了，觉得他太有福气啦。有那么一个又漂亮又足智多谋，精灵古怪又对他如此痴情的女朋友帮他，想不成功都不好使啊！那时觉得金庸的武侠小说和别的武侠小说最大的区别就是：高手没出场前，永远是个传说。一但进入角色，他（她）便变成了一个有心结的普通人啦，他（她）们也有七情六欲，他（她）们也有儿女情长。他（她）们也有无人倾诉的愁怨，他（她）们也有得不到的梦。
由于白天要上学，所以我瞅书的时间安排是：晚上五点放学就直奔郊区的租书屋，租四本两回将户口和十元钱压在老夫妇那里。户口和十元钱都是偷妈妈钥匙开箱暂借的。晚上写完作业，点小灯或点手电瞧。那时候，我和老爷住在一个屋中，妈妈、爸爸和弟弟住一个屋里。早晨不到六点，就要出发。跟父母谎称：“上早自习去。”就顶着星光，走上一个多点，十多里的路，把书还回老夫妇那儿。拿回户口和钱。然后再走上十多里的路，返回学校。晚上再往返二十多里的路，背着月光将书拿回。因为书白天他们还要租给别的人看，所以必须得这么做。
寒风刺骨，风雪无阻。终于在二十多天后，把这套港版的《射雕英雄传》瞅完了。当我将最后四本《射雕英雄传》拿回给老夫妇时，他们正坐在出租屋中放声大哭哪！原来是工商局来人把老夫妇的一整套《射雕英雄传》全都都给没收啦。他们的那位老头异常痛苦地向我诉苦说：“书的本钱，还没有收回来呢！”我还是头一次看到六十多岁的人，在我面前哭得那么的伤心哪！之后，听说老夫妇找熟人，花了二十块钱，把全套的《射雕英雄传》要了回来。后来，我又去了一趟他们那里，看到老夫妇笑呵呵的还在租《射雕英雄传》呢！
再后来的《神雕侠侣》瞧得我更是惊心动魄！记得有一回，星期天下雨。三十多人都是穿着雨衣，撑着雨伞，来看书的。回家的时候，雨晴了。一个拿雨衣，雨伞走的都没有。弄得租书的老版直咉咉：“挣了书钱，又得了雨衣、雨伞，今天我是赚大发了。”
过了很长时间的一个暑假，我帮我的一个亲戚，看租书摊时。最大的乐趣已经不是能够瞅多少本金庸的书啦。而是每当那些学生模样的年青人，捧着金庸的小薄册子，瞧得津津有味的时候，脸上自觉不自觉地露出那温馨的笑容时，我的心也会跟着他们一起荡漾着。因为我知道，他们一定也是看到了，金庸也曾经让我这样温馨微笑的地方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