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的赘肉



爸爸的赘肉



反正桃桃叫过爸爸了,而且一连串叫了许多,我很快速地应承下来,没让一个字眼虚掷,我没有细想这一应承责任巨大,只是快乐极了。
做爸爸这件事不是天生的,妈妈倒是天生的,十月怀胎,儿女还在肚子里,就已经是准妈妈,孩子出世,妈妈转正,哺育小宝宝,那一刻,谁能说她不是妈妈。而我有点尴尬地处在一边,除了跑跑腿,帮不上什么忙,手脚也显得粗蠢,动辄得咎。我如获至宝,坐享其成。在小孩亲口叫我一声爸爸之前,我怎好意思以爸自居,旁人说“啊呀,爸爸来了”,那是客气,静水说“来,让爸爸来亲一个”,那是她自谦,肯与人分享,而桃桃终于坐在我怀里,吐出一连串的爸爸。爸爸,这是桃桃给我的名字。那一时,桃桃六个月。
七个月,桃桃开始进辅食,稀饭、南瓜、米粉、山芋,来者不拒,静水抱定了一周岁内不给桃桃吃盐的决心,所以桃桃大口大口吞咽的东西里南瓜要算最有味的了,就在吃拌了菜汁的米粉时,桃桃吃得兴起,来了一句:妈姆。从此,静水也有了名字。妈妈的名字是婴儿索食的时候起的,较之爸爸爸爸,目的明白无误,而爸爸呢,那也许是桃桃除了哭笑之外发出的第一个音,也许是最简单最容易发出的吧,第一个将爸爸固定下来作为自己称谓的人是个促狭鬼还是十分幽默呢,总之,他占了妈妈的先了,但愿爸爸是这世界上最最简单最最容易的行当吧,就象水到渠成那样。

静水说,桃桃六个月的那天说了许多话,七个月的那天开始摇头。邻居家有个小孩,大桃桃一个月,那小孩在外面满世界摇头的时候,大家稀罕得不得了,我只觉得奇怪,这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呢,同时大概也想了想,桃桃还没有这样摇过一回头。等到桃桃摇头了,我就很自然成了那些人中的一个,一点不以为大惊小怪了。桃桃在这世界大摇其头,新奇之极,欢乐之极,真能把我给晃晕了。优孟摇头而歌,何等天真,那些吃摇头丸的人是不是回复了童蒙,我一顿乱想。桃桃的摇头就是摇头而已,纯粹的摇头,本来意义上的摇头,摇头之源头,此后一切有意义有快感的摇头都以此为据,而我不能使桃桃摇头,不能使桃桃不摇头,有时候让桃桃摇头又正好碰上桃桃大摇其头。幼吾幼以及人之幼是这世上最自然的事,所以在桃桃摇头之前我不能欣赏别的桃桃的摇头,所以在桃桃摇头之后,我得到一种欢乐,从此可以与人共此欢乐。

老人们有一种说法,如果一个婴孩看见他笑,意味着他还不必担心死亡,如果一个婴孩看见他就哭,就意味着他半截已入了土,他于是半真半假地叹道:我大概快要死了。这事也很自然,就象一片叶子快要凋落,它的腋下已经有了芽眼,贪恋尘世是件不自然的事,对着一张崭新的笑脸,含笑而逝吧。桃桃不知道为什么那么爱笑,那么喜欢说话,三妹妹说这是在给我扳本。遇见美女,我会来个非礼勿视心向往之,桃桃直接一把捉住她的手指或者背包带什么的,够到什么就捉住。静水解释道:这小孩抱着坐着总要拽住个什么,这样有安全感。我觉得不是,桃桃就是喜欢这世界,喜欢到能够着的东西便捉住,捉住了就往嘴里去。这种爱好我深有体会,比如给桃桃脱衣服的时候捏捏桃桃的大腿道:多肥的小蹄膀呀。说着便真的要流下口水。所有做妈妈的都喜欢桃桃,所有小姑娘都喜欢桃桃,便是处在最会害羞的年纪,也会伸一个手指过来回应一下桃桃的欢笑。桃桃笑起来象一只鸟,吃奶的时候也象一只鸟,不亏静水生产的前一天梦见一只鸟。
那天走在大街上,背后忽然有人说话了:多好的小孩子,养养都开心的哇。原来桃桃扒在肩头向来人笑开了。凡搭上话,静水会不失时机地讨教养小孩的经验,这话头,说起来真可以滔滔不绝。凡男士回应桃桃的笑,静水会帮桃桃来一句:叔叔好,叔叔交好运。象我这种把自己封闭得很好适合老死不相往来的人,都会觉得抱了桃桃出门而不跟人打招呼有些不妥,特别是遇见另一个抱了小孩的,两个小孩已经有了眼神交流,而被抱开了,小孩转眼又对面前的世界兴致勃勃,仿佛忘了刚才被生生拽开,没有抗议,尤其不近人情。静水好象跟附近所有新做妈妈的人都认识了,本地人,外地人,都说得上话,静水对我不满意,桃桃跟着我要变成哑巴,性格孤僻,怕见生人,我对自己也这样不满意。桃桃还没有自己的世界,而对世界完全开放着,我想我对世界也是开放的,只是不会迎上去,也很难象桃桃那样受欢迎了。只有一个人对桃桃的笑所作的回应是把脸别了过去。这事发生在桃桃第一次坐长途汽车上,静水说桃桃见那人把头别过去都呆住了。我在长途车票上记下此事:“这一天,桃桃第一次坐长途车,冲很多人笑,竟然有人遇见他笑而别过脸去,是二十岁左右的年青人,还没有孩子,本身又已不是孩子。”二十岁左右,尴尬的年龄,原谅他吧。

母亲看见我抱桃桃,给桃桃把屎嘘尿,说:你哥哥对军军一天也没这样过。母亲说:他那个时候年纪青,不晓得疼孩子。军军给过我许多与小孩子相处的快乐,如今想来,的确没有过一次把屎嘘尿的经历,更不要说抱在怀里哄到睡觉了,便是抱上一抱,也会被笑抱得如何不得法。礼曰:君子抱孙不抱子。我对此只有望文生义的解释。爸爸与爸爸的爸爸在一件事上是相同的,就是他们都是为一个婴儿的降生所册封。爸爸为何物,他要为这婴儿做好榜样,为这婴儿的成长之路备足资粮,他不可以因为蜕变而显老态,他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与他的小孩携手共进,等于将之前的路再走一遍,这一遍他可以走得坚定一些,自信一些,较少缺憾一些,他不能抱着小孩走,替小孩走,这将抹杀小孩子,一并抹杀自己的再次成长。然而,抱小孩真是一大享受,它入梦的次数如此之多,那婴儿肌肤的感触,不管转变为一只小熊的脚掌,还是一只异域少女的脚掌,我都能认得,同时享受。静水说我说梦话,喊桃桃桃桃,或者哼一个催眠的歌,近来发展到哄吃饭的麻姆麻姆。我想我很少梦见桃桃,我只梦见与桃桃的肌肤之亲。当我握着美人的小脚享受着异域之旅,我在这个世界的肉身却喊着桃桃。真是个无可救药的时刻,子,真是抱不得。

快八个月了,桃桃出了两个牙齿,扁扁的,透明,带缺口,有点象小鱼的尾骨,桃桃也长出了他的小意志,把屎把尿的时候不想把便再也把不住了,从前倒是任人把,把很长时间,大人小孩都显得傻乎乎。周围人随心所欲称呼桃桃:囡囡,阿囡,乖囡,胖囡,胖胖,宝宝,小宝贝,小宝。只有我一以贯之喊桃桃,这等于向自己致敬,那决定乳名的一刻,坐在操场边吃着个桃子,看着许多小孩疯玩,“就叫桃桃吧,就叫桃桃,无论男女”,近乎游戏,却随着那必定到来的小孩庄严起来了。我还不习惯向人称桃桃为他,有时看静水对桃桃称你,那正是被烦到了有点崩溃的时刻。桃桃还不具成形的人格,甚至连乳名都还不曾固定下来,静水坚决反对那个称桃桃为胖胖的人,倒不是桃桃不胖胖,静水嫌这两个字连在一起难听,怕它以后叫开了成为一个绰号追随桃桃。静水说:你不要叫我们胖胖,胖胖,多难听,你就叫我们胖囡吧。这样抗议过几回,胖胖就销声匿迹了。现在,抱着桃桃还只能是我们。
桃桃,我们把个屎吧。
桃桃,我们来嘘一个。
“你叫什么名字呀”小姐姐问。
我们叫桃桃。
难道可以称怀里的桃桃为他。我是不能够。要等到什么时候才可以呢。要等到桃桃能说会道,能满地跑,能反对我。我反对母亲称我乳名不知道始于何时,但那乳名的自然脱落是在军军降生后,那以后,母亲用它来唤孙子,就一次也没有用到我头上。记得上幼儿班的时候,常举手说:老师撒尿。所有小孩要撒尿去的话都这么举手。有一次,那丰肥白皙的大辫子老师烦了,说:不许这么喊,要说“老师,我要撒尿”。这我要两个字让我疑惑了好些日子,不多余吗,为什么。当这我要二字用得不复迟疑,也许就是我人格之成形吧。

以上这些便是爸爸的来历以及爸爸的赘肉,爸爸有好多事情要做,不可以生赘肉,赘肉是爸爸之耻,所以礼才曰:君子抱孙不抱子。
关于赘肉,有一典故:那年,沐沐将我的白玉兰读了一段让我听了发表一下意见,我说央视有个读书栏目,主持人读完一段,在一段已完一段将起的间隙看了一下镜头,深情得象赘肉一样。沐沐大概觉得这比喻很好玩,重读一遍让我听,这下就脱了朗读腔,合我的意了。这世上有一种人,当人家满含深情,他会觉得累赘,当人家示以常情,反觉得恰好,真是不近人情,比如我啦。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我只能做个常情的爸爸,至于赘肉,在所难免,自己既已嫌这个,一经发现,必锻炼之。搜刮一下近八个月来的赘肉,大抵就是这些。

十一月十七日


楼主 巷底臭椿  发布于 2011-11-17 14:36:00 +0800 CST  




我儿已满周岁
会叫阿公阿婆,阿舅阿母
知道中国地图,“龙天护佑”
有连续三次,知道右边
我儿会点头了

我儿会看月亮
会看太阳
会看鸟和飞机
我还不能确定他会否看云
我会看云已过了而立之年

我儿看见车子,三轮车四轮车两轮的摩托,说:呜——
看见飞机,说:呜——
看图片上的老虎狮子,说:啊呜!
看阿公腰间钥匙,说:阿姨
看我刷牙,说:牙牙
我儿会喊爷爷了
爷爷在电话那头已经听见过

我儿骑人车上桥看鱼
我说:鱼
头顶上方有个声音说:鱼
细声细气的雷音离我太近
我儿知道鱼了
河里面的鱼,桌上面的鱼
我儿都知道
我儿看见河水渠水便呼:鱼——
看见洗脚盆则不
看垂到天井里的雨丝也呼:鱼——
我看见雨丝间我儿唤来的鱼了
我儿会喊邻居家的大白狗:
阿丽丽

我儿会走路了
只是身重胆小,不敢放手
我儿在学步车里奔跑
跑着跑着会收起脚滑翔一段
我儿头上起过三回包了
昨天新起一个,涂着牙膏麻油
我儿会喊燕子了
从所有鸟里区别出第一种鸟:
燕——

我儿看见一个小孩子坐在电动玩具车里
我看着他看车的眼睛
我确定自己不会买这玩意儿给他
我有一点点伤感
我儿的快乐可以不需要任何东西
只一个略微夸张的表情就够了
我尚且吝啬于表情之夸张
一次两次
十次百次
我怕他会厌了
却见我儿备足了欢笑正在等着
我儿善笑,一巷知名
什么也不为的欢笑贴着我
照进了心里
我没有办法拒绝
从某种意义上说
我真的完了
心甘情愿地完了





楼主 巷底臭椿  发布于 2012-04-25 16:25:59 +0800 CST  

昨日下班路上摘枫杨树果子一串,到家,静水抱了桃桃正在门口,见了便说,那天见到的就是这种树。那天静水问我有种果子一串一串的每个长了两个小翅膀的是什么树,她想教给桃桃。我也不知,但知道她说的是什么了。小时候,大队屋门前生了这样的几株树,是村子里最大的树,巨大,但是不显老,没有古貌,现在已经不在了。昨天中午百度了下,翅果,图片中见到,点开一看,得枫杨树之名,甚乐,继续百度,又得其别名,燕子树,馄饨树,好玩极了。静水见问,便告之以燕子馄饨,静水也以我为胡说。想前人给树起名,实在随便,和给狗起名给小孩起乳名没什么两样,众人有个简易的说法可以一说便知是何物就可以了。那么静水也已经给她不知名的树起了名了,只是名字起得较长,象俄国小说里的人物。这树自小见惯了,从来也没有过要知道它名字的想头,它有名无名都不妨碍我们把它的果子一串串摘下来玩耍,但是既然是要教给桃桃,就得设法知道一下了。
静水把桃桃交给我,去摊饼,我把桃桃交给枫杨树一串小燕子,在广场上一粒一粒放飞,手中一串玩成光杆,回去,静水饼也摊好了。吃饼的时候静水说今天是六一儿童节呢,你有什么礼物给桃桃。我说我已经送了他一串小燕子,都放飞掉了。

桃桃蹲下来撒了泡尿,有屙屎的迹象,抱到石椅上把定,桃桃不奈烦,便吹一支新长成的狗尾巴草哄他,狗尾巴草,摇啊摇,狗尾巴草,两边倒,不久便屙出屎来。抱回家洗过屁屁,继续出来玩,忽然想知道桃桃还记不记得狗尾巴草,便让桃桃去拔,桃桃听了话就朝石椅走去,但是半路上就有狗尾巴草,两支都还没怎么长成,桃桃便认得了拔在手里,桃桃感兴趣的却是狗尾巴草下的一根枯桃枝,他丢了狗尾巴草,把枯枝捡到手,举起来,我告诉他这是柴,教他放到灶膛里去烧,桃桃就往家去,穿过整片操场,过路,进门,穿堂入室,兴冲冲来到灶门口,将枯枝塞了进去。灶膛里的火刚刚收起火苗,一片暗红,我将桃桃拔到的两支狗尾巴草也丢了进去,吱吱作响,作为桃桃生平第一次拔到的狗尾巴草,这样交待是有点可惜,只比桃桃当场丢弃稍好一点。对桃桃为了一个意志作这样长途的奔袭并且功德圆满,我很欢喜。静水怪我教给桃桃烧火,说太危险了。静水母亲回来,静水告诉此事,静水母亲也反对。好在枯枝毕竟被我桃桃塞入了灶膛,无可挽回了。

楼主 巷底臭椿  发布于 2012-06-02 15:41:03 +0800 CST  


我儿已满周岁
会叫阿公阿婆,阿舅阿母
知道中国地图,“龙天护佑”
有连续三次,知道右边
我儿会点头了

我儿会看月亮
会看太阳
会看鸟和飞机
我还不能确定他会否看云
我会看云已过了而立之年

我儿看见车子,三轮车四轮车两轮的摩托,说:呜——
看见飞机,说:呜——
看图片上的老虎狮子,说:啊呜!
看阿公腰间钥匙,说:阿姨
看我刷牙,说:牙牙
我儿会喊爷爷了
爷爷在电话那头已经听见过

我儿骑人车上桥看鱼
我说:鱼
头顶上方有个声音说:鱼
细声细气的雷音离我太近
我儿知道鱼了
河里面的鱼,桌上面的鱼
我儿都知道
我儿看见河水渠水便呼:鱼——
看见洗脚盆则不
看垂到天井里的雨丝也呼:鱼——
我看见雨丝间我儿唤来的鱼了
我儿会喊邻居家的大白狗:
阿丽丽

我儿会走路了
只是身重胆小,不敢放手
我儿在学步车里奔跑
跑着跑着会收起脚滑翔一段
我儿头上起过三回包了
昨天新起一个,涂着牙膏麻油
我儿会喊燕子了
从所有鸟里区别出第一种鸟:
燕——

我儿看见一个小孩子坐在电动玩具车里
我看着他看车的眼睛
我确定自己不会买这玩意儿给他
我有一点点伤感
我儿的快乐可以不需要任何东西
只一个略微夸张的表情就够了
我尚且吝啬于表情之夸张
一次两次
十次百次
我怕他会厌了
却见我儿备足了欢笑正在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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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巴太累赘了,砍掉
楼主 巷底臭椿  发布于 2012-06-02 15:42:50 +0800 CST  


前些天桃桃要田里看野菊花
我说:野菊花过季了

前日桃桃要去田里去看野菊花
我问:你看见田里有野菊花吗。
恩,看见了。
听上去看起来都真有野菊花在田里开着
便驮了桃桃去田里
桃桃看见太阳,快落山了
我们在田里转着
一直讨论太阳

回来的时候,太阳在暮霭里
天光还是很亮,看上去
不源于那暗淡了的太阳
是夜,桃桃十点钟才入睡
据说年终时节,鬼物特多
树上每一根枝子都站满了鬼
能附到小孩就附小孩
附不到就做来年的花叶
小孩子晚上是不能出门的

第二天早上,路上
留意了一下野菊花
有几丛已经不在
有几丛已经全体焦枯
没关系,野菊花在开了
一定是陶渊明,只能是陶渊明
坐在那里,这
也许是十年之后的事情
我说:他在发愁。
不对,他是酒瘾犯了,象阿舅。
我说:那是他愁得身体也发愁了。

野菊花开的时候要来朋友
并且载酒

没关系,桃桃会背陶诗了
种豆南山下,悠然见南山
野菊花开的时候,也采过了菊花
害得桃桃一直惦记菊花,没关系
我也惦菊花,桃桃骑大马



楼主 巷底臭椿  发布于 2013-01-25 14:47:49 +0800 CST  



那天下班回家,桃桃赤脚坐在篮球架子底座上,王治也坐在上面,静水在一边看着,见我来,她便回去取鞋子来给桃桃穿,回来告诉我桃桃又把王治给咬了,把王治的领口一拉,露出肩头一圈牙印,王治抬起头来朝我们笑,被咬的事情显然已经过去了。
这是桃桃第三次咬王治弟弟了,第一次是咬在手腕上,也是一圈牙印,第二次咬在手指上,咬出一道血痕来,到今天都还没有好,我对桃桃说:这是第三次了,事不过三,今天我要打屁股了。桃桃说:恩,事不过三。静水给桃桃穿鞋子,我在一边等着,桃桃听了一个新词,一遍一遍念着:事不过三。兴致勃勃,好象期待一场打似的。穿好鞋子,桃桃便要我抱,一抱抱过来,很是高兴,便去石椅上坐好,说:我要打了。桃桃说:恩。便横了桃桃在膝头,向屁股上击了三掌,照手掌上的痛感,桃桃应该知道这不是游戏,会哭了。桃桃没有哭,我也不能够打得再重了,只是正色说:下次再咬,就只好用棍子打了,不可以再咬人了。桃桃答应,然后我们便去桃园,摘了薄荷,摘了枣,摘了银杏。
我不打小孩的纪录就这样在桃桃两岁六个月的时候变更为第一次打小孩。我不记得自己被大人打过,所以对这个纪录很看重,但是连着咬人三次还不打一下,做父亲的也说不过去,只是这样的惩戒会有多少效果呢,有比没有要好吧。当晚,桃桃坐在我膝上玩,玩得正欢,扑在我胸口咬了一下,咬的是衣裳,咬到一点肉,我一痛,桃桃便松了口,看着我,一脸的欢笑不知道要褪去还是继续。昨天回家,静水说:你问问桃桃今天又干了什么好事。我心一沉,却原来是桃桃又咬王治,静水在旁边,一推,没有咬到。我松了一口气,因为完全没有拿棍子打人的心理准备。
算来桃桃咬我的次数要多很多,这个都不能算是咬人。咬我的次数跟咬静水比起来,就更是个零头了。吃奶出牙的时候咬妈妈可视之为正常,而痛是真痛,咬到后来静水会毫不留情地掐他,掐出一样的痛。
桃桃也被别的小孩咬过两回,一回咬出了牙印,一回咬在手指上,出了血。较之桃桃的咬人与被咬,我觉得咬人的事要严重一些,因为被咬是别人家的小孩咬人,而别人家是怎么教小孩与我没有关系。
9/5
楼主 巷底臭椿  发布于 2013-09-05 11:29:49 +0800 CST  
近日对于《中庸》有一点会心,会心处却在于带小孩。摇摇篮不过举手之劳,摇的同时还需要配点声音,配点什么声音呢,便将记得的文章诵一诵,于是手摇着摇篮,眼盯着桃桃,口诵着文章。婴儿的表情可以将喜怒哀乐同时显现,就象一根柱子摇摇晃晃有往东南西北任意一方倒下去的可能而就是不倒,有时候又是明白无误的喜,不容错认的悲,但是有什么可喜的呢,有什么可悲的呢,人生都还没开始呢。这世上虽然有了桃桃,但还没有一个人自认为桃桃,桃桃的自我还在孕育中,这一回是在天地腹中了,我可以看着它一点一点生成。就说这无事的喜与悲吧,我不说它没有意义,因为它那样分明,这世上我还没见过一个人喜的时候是一副哭相,悲的时候是一张笑脸,也就是说那是喜与悲的萌芽,它将生成喜与悲,然后遇事而喜,感情而悲,天下人同此喜悲,虽所喜所悲不相同,或有此以为喜彼以为悲者,或有此以为悲彼以为喜者,事情可以相反,表情则是相当的。婴儿的表情,有时喜怒哀乐相持不下,有时喜怒哀乐一瞬间更迭,前者大抵发生在睡眠时,后者大抵发生在睡眠受到干扰时,而那分明的喜悦则是睁了双眼很平静的时候绽露的,而睡着了不现一点动静时真象一枚饱满的果实,恩,他现在是什么都不缺地睡着了,稳稳当当生长着,比欢喜还要好,我看着他,可以一直看着,时间滋滋有味地很快就过去了。
可是我不会儿歌,这么小的小孩会要听儿歌么,他只要听个声音吧,那么念一段文章也一样吧,就试试吧,一开始的时候念的是心经,我快相信有前世了,桃桃真会听,念过三四遍,都挺管用,于是有点不忍再念了,桃桃会不会舍了我们去做和尚啊,做和尚未必不好,但是我现在不愿意想到,又有点担心下一遍念的时候桃桃发毛大哭起来,那么心经不灵桃桃的前世也成泡影。这些当然都是妄想了,有趣的是对桃桃念心经很自然的是以哄孩子的口吻,心经被这样念过么,我自己听着先快乐。
后来试过《大学》,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大学》很难理解的是格物致知,集解说得很明白,我就是不解,这几天算是有点理解了,正好翻《废名集》又翻到他的理解,与我所想的差不多,他说“逐物便是放心。求放心便是格物”,那么格物不是推究物理可知矣,我觉得格物有点象斋戒,比如颜回的心斋,格物也即不逐物,把自己打扫得干干净净,然后神明来舍,也即知至,也即常言所说的栽得梧桐树引来金凤凰,知与识不是一回事,知是不可以力求的,比如一只小鸟,要它乐意飞到你手上,逮着的不算,那是识,你可以吃它一顿,无法同它飞翔。或可见格物致知这件事不是用功,而是修持。这是在摇篮边上想出来的,在摇篮边最能感受到一个亲字,在摇篮边也即止于至善了,所以把格物致知的隔阂一笔勾销。
《中庸》的难解处在慎独,集解也说得很明白,而我不能依从,“独者,人所不知而己所独知之地也”,这种解释配不上中庸。“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可离非道也,是故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惧乎其所不闻,莫见乎隐,莫显乎微,故君子慎其独也。”关于道的解释很有意思,一则说率性之谓道,率性也即自然吧,这是从正面回答,一则说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可离非道也,这是从侧面回答,也即是说道有一个特性,道不可离。人可以离道而道不可离,那么那可以离道的“人”就是一个虚妄了,而这个“人”居然就主宰着道上的行人,这不是一件可怕的事么。一个人的知识有限,他不知道的东西要多于他所知道的,不可以全知全能,这是没有办法的事,这个局限我称之为独,而固执于这个局限就等于在知与不知之间画了一个疆界,不知者我就不承认,那么在所画的疆界里我就成为全知的了,这个尤其独,疆界一画,所知也将变质,等于一只飞鸟成了一只笼鸟。天命不可知,于是性不可知之而率,而我们曾经都是率性的人,且看桃桃,这个自我还未成形的婴儿,他没有一刻不是率性的,他没有一个举动不合道,没有什么可以将他引向非道,如果我们抚养不合道,桃桃就会哭闹会不适意会鼻塞会便秘,这都是道的体现啊。我们有过率性的开始,我们逐物了,也许是从捉迷藏的时候开始的吧,渐渐的,越来越多的东西来将我们引向道外,而婴儿身子青壮衰朽,一刻不曾离道,道上行人大多魂不守舍。“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桃桃可谓中和,位焉,育焉,修道之谓教,所谓的教,于己就是要消除那些使自己自外于道的东西,自外于道亦即独也,消除妄念,这是可以从事的,中和就顺其自然了,于后生就是要尽量维护他的中和状态,让他的人格在中和中成形,让他懂得自省。

2011/6/2
楼主 巷底臭椿  发布于 2013-09-05 11:32:09 +0800 CST  



那天回家,静水告诉我她问桃桃天为什么是蓝的,桃桃答:因为大海拥抱天空。我也有些惊喜。
第二天我问桃桃:天为什么是蓝的。桃桃答:因为大海拥抱天空,爸爸,海水为什么是咸的。我也问:海水为什么是咸的呢。桃桃答:因为人的汗水是咸的呀。
我有些怀疑这是在哪里听来的了,仍然欢喜。
前次去大桥上玩,桃桃看见月亮,便说:月亮象个球,我来玩,月亮象个盘,我来端。我想这是个儿歌吧,便接着说:月亮象个船。桃桃接:我来乘。我接:月亮象个钩。桃桃接:我来吃。我说:那你不成了鱼了吗。桃桃说:是呀。很高兴。
桃桃会用而字,每次都能用对,也不知道从哪儿学来的。有些字用起来不免老气横秋,而用了那样稚嫩的声音说出来,也很新鲜。
桃桃已经超出我的想象了,有他的自我了。
9/14
楼主 巷底臭椿  发布于 2013-09-14 16:28:04 +0800 CST  
言志



昨天晚饭时说到上幼儿园的事,因为年纪不够,被拒绝,桃桃都哭了。我说别的小孩子是被送去上幼儿园哭,你怎么是没学上哭呢。于是桃桃说他要一路上学下去,说:长大了要做一个受人尊敬的名人。也不知道是从何处学来。满桌都为之欢笑,我想:名人倒是一下子可以想起许多,受人尊敬就难说了,世上失信失敬久矣,惟名可以暴起。今早上班前见桃桃醒了,引他把昨天的话再说一回,桃桃不肯说了。
前天去锡惠公园,山道上捡了粒小果子往桃桃后脑勺一丢,桃桃抬头看看,我说:是不是树上掉下来的小果子。桃桃说:牛顿也被苹果打过的。静水说:刚才让你给他讲那些碑上的字,不肯,你看,他听到了他就会联想的呀。
昨晚给桃桃看了《侏罗纪公园》里面的恐龙,看见霸王龙的时候,桃桃瞪圆眼睛,脸都红了,连说:这是大人看的,我们看巧虎吧。前些日给他看《那吒闹海》《大闹天宫》,再看《宝莲灯》,桃桃就看不下去,大概是那个二郎神太阴森森了。暴力、血腥、恐怖是少儿不宜,至于色情,桃桃倒可以视而不见,静水说桃桃看见电脑上那种乳房忽大忽小的广告说:屁股一闪一闪。
9/24
楼主 巷底臭椿  发布于 2013-09-24 12:48:25 +0800 CST  
从前看人这样陶醉视为丑态,现在自己这样,只好视为赘肉。施耐庵说:三十不娶,不当再娶。是好汉必不至于不尴不尬。艺术家刻意单身又另当别论:)
楼主 巷底臭椿  发布于 2013-09-24 14:28:31 +0800 CST  
甜得太难吃了



昨天晚上给桃桃喂止咳糖浆,喂了一勺,又喂一勺,桃桃有点不情愿张口了,我问:甜吗。
桃桃说:甜。
我说:甜还不要吃。
桃桃说:甜得太难吃了。
我啊了一声,静水说:你尝一下就知道了,我刚才尝了一下,说不出的难吃,给桃桃一下说出来了。
12/6
楼主 巷底臭椿  发布于 2013-12-07 14:51:31 +0800 CST  
口误



近来陪桃桃的时间多了一点,桃桃叫妈妈也叫爸爸,连叫几声才改口叫妈妈,静水问为什么总是叫错,桃桃说:因为太喜欢爸爸了。以前桃桃是叫爸爸偶尔叫成妈妈,我只是欣然答应,引以为荣。但是我又有一些担心,是不是对桃桃太好了,是不是桃桃太听话了,因为桃桃在我们的赞美声中能把大人尝了也要愁眉苦脸的止咳药水一口一口的吃下去,初尝第一口简直象被烫到了,然后一口药水一口糖地吃下去,吃完之后余下一滴在碗壁上,我尝了一下,连忙吐掉,但是吐不掉,连忙嗽口,也不管用,舌上如生荆棘,这才知道这药和糖一起吃也是不能掩其苦的,因为那不是苦,那是毒。静水说这药管用,我说给小孩子吃的药做成这种味道,太不应该,还是不要吃了。我同时知道我们的赞美法能让桃桃做出多么违心的事,也应该收敛一点为妙。
12/14
楼主 巷底臭椿  发布于 2013-12-14 16:34:25 +0800 CST  
点读笔的化学反应



昨晚睡前,桃桃在被窝里说:离骚是理想的错误。我觉得很有意味,桃桃又说:理想是人的名字,是大人的名字。
静水说桃桃玩了一上午的点读笔。
12/21
楼主 巷底臭椿  发布于 2013-12-21 11:36:15 +0800 CST  
洗脚玩



昨晚九时许,我说:我们洗脚去吧,还跟爸爸配合好不好。
桃桃说:要妈妈一起配合。
静水正好有空,就一起下楼去。我把桃桃放在椅子上,去打洗脸水。静水去倒桃桃的小马桶。给桃桃刷完牙洗完脸洗完屁股,脚也洗好了,擦脚的时候,桃桃说:没有擦干。重擦一遍,桃桃还是说:没有擦干没有擦干。便哭起来,眼泪直涌。静水过来抱,我给他穿好袜子,自己去刷牙。刷完牙过来,桃桃仍在哭,静水已经软硬兼施过了,但哭声有增无减,一副不可理喻的样子。
我说:让妈妈抱着,我们再洗一遍好不好。
桃桃不哭了,对我点点头,眼泪还在流。静水也好笑起来。
重新打了水来洗脚,桃桃受之无愧,平息下来。我说:军军哥哥小时候我带他到西边姑姑家去,哥哥要抱,我自作聪明,一边给他讲故事一边搀了他走,不知不觉走到西边姑姑家,哥哥忽然大哭,怎么哄都哄不好,只好走回去重新抱了来。
洗完脚,刚才的不愉快也洗掉了。

桃桃现在是什么事情都用来玩,洗脸洗脚如果顺着他的性子来,从头到尾可以花一小时左右。大人在这些上面已经失掉了玩的乐趣,偶尔陪玩还可以,每天如此则无法做到,但是压制桃桃的玩性我也于心不忍,只好在商量中各自让步。
曾子杀猪的事我想放在现实里是很少有人做得到的,多费一盆洗脚水我倒是做到了。不过好险,如果桃桃要从刷牙开始重来,我能够吗。桃桃还真真是讲理的孩子

3/17
楼主 巷底臭椿  发布于 2014-03-17 16:27:14 +0800 CST  
伤疤



四月七日中午,静水打来电话说桃桃在亭子里玩跌伤了脸,伤得挺厉害的。我想象不出伤成什么样子,也可能是静水大惊小怪,且不要庸人自扰吧,心还是放不下来,想起桃桃,已经是一个脸上带伤的桃桃,尽管不知道伤成了什么样子。
下班回到家,桃桃在门前和小孩子们玩耍,大家都知道桃桃受伤的事了,见我回来,笑着帮喊桃桃,桃桃头也不回。走近了,喊桃桃,桃桃也不理,小孩子们用瓶子装了蝌蚪在玩。我扳过桃桃的脸一看,只见左脸颊有条一寸多长的伤,斜斜的,从颧骨蹭到腮帮子,颧骨处破了皮。伤得果然挺厉害,我几乎要生气了,尽管生气没有用。静水说:早知道这样,清明在家里多住几天了。静水说:今天真挺背的,电脑也坏掉了。我说:电脑坏掉了算个什么,桃桃要是脸上长个伤疤,怎么办。静水说:他们说不会留伤疤的。我说:他们是医生吗。静水母亲说小玉阿姨小时候脸上伤得比这狠也没留疤,又说常来门口打球的某某家孩子小时候从二楼窗口跌下来,也没事。
这宽慰不了我,这一晚我只盯着桃桃的伤口,时不时凑近了看看,看上去只破了点表皮,应该不会留疤,但是桃桃右眼角给王治弟弟抓破的两个指甲印子,好象是年前的事情,到现在都还在,这么大的伤口怎么会不留疤。桃桃看不见他的脸,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静水说他跌伤的时候也没怎么哭,就清理伤口涂红霉素眼膏的时候哭了几声。桃桃看着动画片,手指忍不住要往嘴巴和伤口上去,我一遍一遍提醒着,只觉得浑身乏力,几乎要讨厌这个小孩子了,我说:桃桃,爸爸长这么大也没弄出这么大的伤口。
第二天,伤口结了痂,静水说她夜里面防着桃桃碰伤口,一夜没睡。我上着班,可以不看见桃桃了,还是不能不想那个伤口,想着想着,打电话回去让静水还是带桃桃到医院里看看。中午,问医生看了怎么说,静水说还没有去。下午,问了一次,静水说这就去,又问一次,静水说他们都说不要紧。我说他们是医生吗,快点去。下班回家,问医生怎么说,静水说还没来得及去,真的,东西都准备好了,没有车。我坐下来沉了一会儿气,说:马上去。静水说:好吧,桃桃还在睡觉,我去喊他。
医生看了伤口,问什么时候伤的,过了二十四小时了,不能打破伤风针了。问他有没有伤到真皮,会不会留疤。医生说结了痂看不出,不会吧。说得很模糊,一面随手在病历上写着认不出的字。出了急诊室,拿着不知所云的病历在过道里,很是茫然,拿给挂号的护士看,护士也看不懂,静水重新去问医生,急诊室这时忽然挤了不少的人,静水进去一会儿跑出来,说:赶紧走,赶紧走,吓死了,有个人眼睛肿这么大。问医生写的什么,说是清理伤口,消炎病自备。
第三天,桃桃把痂给弄掉了,静水说是夜里睡觉时弄掉的,其实第二天晚上就翘起来了,大概伤口痒,桃桃忍不住要去挠。痂掉了,皮伤长得挺好,等于一个谜底揭晓,放心不少。带了桃桃到那个肇事的亭子边转转,踩碎一只蜗牛,亭前紫藤花都已经谢了,厚厚一层花朵堆积在紫藤架下,饱含雨水,前一次来,花串都还未成形呢。
4/15
楼主 巷底臭椿  发布于 2014-04-15 16:22:12 +0800 CST  
家长



前两天静水带桃桃到街上幼儿园报名,玩了那个每次上街都能看见的螺旋管滑滑梯,我问好玩吗,桃桃说:看不见外面的家长。桃桃第一次玩这种全封闭的滑滑梯,我则第一次听桃桃说家长。我问家长是什么,桃桃说:他们在外面呀。我问:是老师教给你的吗。桃桃说:不是,是我自己想到的。静水给桃桃解释家长的意思,我则有些黯然,就这样沦为家长。
记得前些天下班回家,邻居家的孩子教桃桃在门口玩上课的游戏,我想去抱一抱他,桃桃很着急地把我推开,在他周遭有一个界线不容我入内,那就是他的课堂了。
什么仪式都还没有过,老师和课堂的神圣好象是先天性的。
6/10

楼主 巷底臭椿  发布于 2014-06-10 15:31:27 +0800 CST  
睡觉



一集动画片放完了,一定是连字幕也放完了,静水把桃桃抱到后面来,让桃桃在地垫上玩积木。过了许久,桃桃说话了:大怪兽,看我搭的桥。过了一会儿,又喊:大怪兽,大怪兽。又喊:爸爸。我不能再坐着了,一页纸也写完了,便走过去看桥,桃桃说:我们来玩打怪兽吧。我们就上了床,拉好帐门,我做了大怪兽,向奥特曼发起种种攻击,一败涂地。桃桃说:我们玩投篮吧。桃桃下床拿了皮球上来,我做成了篮框,桃桃投球,或中或不中,而我抛给他的球他可以接住了,掷球也有力,简直太把爸爸当篮框了。这两天,桃桃初尝投篮之乐,玩了还要玩,我说:时间到了,该睡觉了。其实离九点半还有那么几分钟,我是怕砚池里的墨干掉。桃桃说:爸爸,一起睡吧。我说:又不能一直睡到明天。桃桃说:可以的,可以的,从晚睡到早。这是桃桃第一次同意我一起过夜,怎么能拒绝。静水听见说要睡觉,也过来了,睡在外床,我睡里床,睡在桃桃枕头上,桃桃和妈妈睡一个枕头,这一次没有向我讨要枕头,并且很快就入睡了。静水先下了床,继续忙她的,过了一会儿我也下了床,去把砚池里的余墨用完。
这几天晚上,我陪桃桃的时间多一些,玩够了,也试着陪桃桃入睡,桃桃居然就答应了,只是说:妈妈来了你要走。我说:好的。就熄了灯,不再说话,我侧卧在最里边装成睡着了,桃桃趴着,双手插在枕头底下,过了一会儿,开始不停改换姿势,爬到床的另一头,喘两口粗气,又爬回来,横趴在枕头上,又爬下来,趴好,双手插在枕头下面,几乎是犁地三尺寻找他的睡眠,大动作一个接一个,而睡眠也突然来了。又一回,各种动作都做过了,静了一会儿,我以为睡眠来了,桃桃忽然数起玩兔丝瑞佛,坐了起来,声音清晰得象天光大亮了,我只好当它作呓语不理会,桃桃睡下来,继续刨他的睡眠。
有天晚上,十一点了,静水把桃桃抱了过来往我床头一杵,说:你看看,爸爸都睡着了,这个小孩子,都睡了一个多小时了,还不肯睡觉。然后就坐到电脑旁边去了。桃桃直直站着,不动也不言,背对着我,有点象陈子昂登幽州台,僵了一会儿,我怕他怆然,把他抱到后面去躺好,过了一会儿,就睡着了,桃桃一句话也没有说,也没有动。跟小孩子在一起,如果计较时间,想着自己还要干点什么,的确是很容易着急的。
桃桃和我在床上玩,听见妈妈过来,会立刻躺下来,端端正正装睡,那哪是他睡着的姿势。不过妈妈一来,他就笑了。桃桃睡觉从来就难,而且只认准妈妈一个,四年如一日,的确是个苦差。我与桃桃同睡的日子一只手就能数过来,都是过年回家的第一天睡团圆觉,夜里要不停地给桃桃盖被子,只能很浅很浅地睡一会儿又浮起来摸一摸再睡,第二夜就难以为继了。我奇怪静水倒可以熟睡,静水说:那是因为有你了,平时我也是这样的。
我跟桃桃说我小时候睡觉,母亲给我扇扇子,用的是一把鹅毛扇,母亲困了,扇着扇着,扇子停了下来,慢慢合向我脸上,鹅绒弄得我痒痒,我就恩恩恩摇头,母亲醒过来,继续给我扇风,扇一会儿,又慢慢合向我脸上,我就又恩恩摇起头来。桃桃听了大乐,装作给我扇扇子,将手落到我脸上,让我表演给他看,大笑起来。
同时想起的一件事,我却没有说给桃桃,那是有一回我咳嗽,咳得很厉害,母亲搂着我睡觉,我把母亲的衣裳都咳湿了,心里很愧疚,母亲只是一心一意拍抚着我。现在想来,母亲是一定不会介意给咳湿了衣裳的,但是小孩子的愧疚呢,那是多余的还是必须的,我说不好。
7/4
楼主 巷底臭椿  发布于 2014-07-04 11:54:59 +0800 CST  
岩上无心云相逐



烧晚饭的时候桃桃拿了个飞盘出去玩,饭烧好了,我上去息一会儿,就听见静水一路骂着桃桃回来了,桃桃倒是没有什么声音,静水说:你去跟爸爸说说看,爸爸也不会喜欢笨孩子的。就听见桃桃上楼的声音,静水也跟了上来,桃桃一脸无辜,静水真的被气到了,我问桃桃发生了什么事情,桃桃也说不上来,问了两遍,桃桃都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我,也没有要哭。静水说:我们去跳舞场上玩飞盘,那个王胡涛也要玩,桃桃就给他玩,王胡涛把飞盘一扔,让桃桃去捡,桃桃就去捡,捡了不自己飞,还去送给王胡涛,还问王胡涛,能不能给我玩一下啊,你说这是不是傻子,自己的东西给别人玩了,还要问能不能给我玩一下啊,我让他自己玩,他不听,就知道站在一边把两个脚这样动来动去的,王胡涛说的话他倒听的,王胡涛说,你到那边坐好,他就到跳舞场边坐好,还问,王胡涛,太烫了,我能不能站起来啊,你说是不是个大傻子。
我问桃桃是不是这样,桃桃也没有说什么,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让妈妈这样生气,我说:小孩子跟大孩子玩总是这样的。静水说:桃桃小吗,桃桃个头比他还大,每次跟他玩都吃亏,每次都不长记性,这样的笨孩子我看我们还是不要养了。
晚饭时,静水的气还没有消,又向好舅妈他们说这事,王治不肯吃饭,拿了个饼在吃,咬了两口,举着个饼说:象火车。他妈妈说:嗯,你看,这面还有芝麻。桃桃说:好舅妈好舅妈,那是火车上的乘客。好舅妈说:对,还是桃桃想得好。桃桃吃了两口饭,对静水说:妈妈,我想出个好主意,芝麻是火车上的乘客。静水说:嗯,但是玩的时候也要动脑筋,你看聪明的一休,谁要欺负他,他就想办法对付他。我说:聪明的一休是这样的么。静水说:怎么不是这样的,你自己去看看。
晚饭后,静水的气消了,抱了桃桃说大人也有不对的时候,算是和解,桃桃始终没理解妈妈为什么生气,对这含混的道歉也有些莫明其妙,西南边的天在打雷闪电,我们没有散步去,就在跳舞场上玩玩,王胡涛也在,桃桃立刻丢开我,跟着王胡涛跑起来,比谁都快乐,我有点担心王胡涛手里的宝剑挥到桃桃身上,远远地看着。
玩了一会儿回去,好舅妈他们在吃葡萄,分了一小碗给桃桃,桃桃跟他们坐在一起吃,我先上楼了,没过多久,楼下传来哭声,哭个不止,外婆送桃桃上楼,让他不要哭了,不痛了就不要哭了,又问碗是谁摔的,桃桃只是哭。桃桃哭着向妈妈走过去,妈妈说:你在下面哭,爸爸妈妈都听到了,你知道爸爸妈妈为什么都不下去,哭有用吗,为了什么哭。桃桃说王治把他碗里最后四个葡萄抓走了。说完觉得伤心,又哭起来。静水安慰桃桃,桃桃不哭了,但是说着说着又说到那四颗葡萄,就又哭起来,外婆拿了个桃子上来给桃桃吃,说很好吃的,静水说不要给他吃了,吃了要拉肚子,好舅妈拿了糖来给桃桃吃,桃桃接了,静水让他谢谢好舅妈,桃桃没说话,好舅妈一走,桃桃就让妈妈拆了糖给他吃,桃桃吃了一粒,静水吃了一粒,还要大半条在手里,桃桃是不哭了,我却觉得哪个地方有点不妥,让桃桃把剩下的糖去还给好舅妈,静水说:爸爸说得对,我们还是还给好舅妈吧。桃桃迟疑不决,静水说:去吧,明天妈妈给你买更好吃的糖。桃桃就去还糖,我叮嘱道:就说两粒已经够了,剩下的还是给王治弟弟吃吧。
桃桃去还糖,久久不回来,静水去看看,说是在跳舞了。
八月七日

楼主 巷底臭椿  发布于 2014-08-08 14:42:26 +0800 CST  
方圆



昨晚桃桃一个人画了幅挖土机,履带底盘驾驶室挖手臂清晰可辨,只是比例有点离奇,好些天没有捉过笔,比之前的画画却大为进步了,而且坐姿握笔都很棒,不禁夸赞一回。画里面且有直直的横画和竖画,我要过笔来画了个方框,让桃桃画个大方框把它框住,桃桃画了个特大号的方框,最后一笔有点偏斜,重画一次,小一点,便画成了,这是桃桃第一次画成正方形,我让画一个小的,桃桃画一个小的,我说:这不是个口字么,桃桃会写口字了。静水也来看,桃桃非常得意。我画个五角星让桃桃画,桃桃画了四笔,第五笔没有画成,可能有点难,改画一个三角形,桃桃一下就画成了。我画个水壶让桃桃猜,桃桃猜中了,画个电热水壶,桃桃又猜中,画笔记本画贮物箱,画电风扇,桃桃都一下猜中,最后画个复杂点的,桃桃说是妈妈在上网,但是妈妈的头发呢,桃桃要过笔添头发,画了很长很长的头发,画完笑笑说,不象了。桃桃让我画个斜的水壶,我说斜的不要摔碎吗,桃桃让我画,斜的水壶画好了,桃桃接过笔向水壶口画了几跟长长的弧线,象刚刚给妈妈添的长头发,桃桃说:水壶在倒水。又画一个U形线接住那些水,说是碗,在碗里画两根波浪形,在碗底打两个勾,在碗口上方画一个圈,圈里圈了两个小圈,小圈里面又圈一个圈,说:爸爸在喝水。我问:嘴巴呢。桃桃便添一个嘴巴,桃桃说那两个勾是手捧着碗,说爸爸的身体给碗遮住了。那碗跟头比起来更象一个浴缸了。静水说这幅画要收藏起来,另给了一张纸,我提议画个锡山,山上画个龙光塔,桃桃说我画的山不象,自己画一个,山头比我的尖,桃桃的龙光塔没有画成形,只似几缕青烟,有着宝塔升腾的势头。
8/28
楼主 巷底臭椿  发布于 2014-08-28 16:20:49 +0800 CST  
碗与十及王



昨天王禹昊给桃桃猜谜:什么东西比雪白,比铁硬,一天洗三遍。桃桃想了一会儿,语气肯定地说:是碗。静水问王禹昊答对了吗,王禹昊说答对了,静水问以前有没有给桃桃猜过,王禹昊说没有。我也有点意外,因为自己也还没有猜出来。王禹昊继续出题:五加五等于几。桃桃想了一会儿,说:不知道。我说:昨天不是刚数过吗。桃桃就又伸了两只手晃晃悠悠数起来。
桃桃还不会十以内的加法,教给他他也不感兴趣,有时候在电脑上玩算术游戏,又能连续过关好几回,看来纯粹的算术题是不好玩的。算术题不会,王禹昊说桃桃笨,我说:你是一年级的小学生了,他是刚刚上小班的小学生。王禹昊说:上幼儿园的是小朋友。我说:对。桃桃瞪着眼睛在等下一个题。
晚上,桃桃在纸上画画,我问画的是什么,桃桃说在写王字,横画是分成两半写的,就象一棵树一层一层向两边分出枝叉,这是桃桃第一次说自己在写字。我问:要不要我写一个。桃桃说好,然后桃桃就写出了王字,桃桃还写了个火字,一撇一捺的走势过于奇特,我有点理解桃桃为什么不肯写人字了,可是又自告奋勇写火字。
9/6

楼主 巷底臭椿  发布于 2014-09-06 14:38:15 +0800 CST  

楼主:巷底臭椿

字数:56913

发表时间:2011-11-17 22:36: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6-09-06 10:03:20 +0800 CST

评论数:276条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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