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愈传:传道者

@化成大明 2017-04-09 13:40:03
楼主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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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化成兄。我会继续。
楼主 吴斯宁  发布于 2017-07-23 10:42:43 +0800 CST  
@banyenn 2017-04-10 16:53:12
《祭十二郎文》怎么就装腔作势呢,我刚才又读了一遍,感觉都是娓娓道来,用情很真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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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个人的感受不一样。我也只是写出我初读时的感受。我不是说了嘛,后来,我也能接受甚至喜欢这样的风格了。对文学作品的感受,也是随年龄,阅历在变化的。
楼主 吴斯宁  发布于 2017-07-23 10:44:54 +0800 CST  
@风雪中归 2017-04-11 13:29:44
文章写的不错,虽然开篇对韩愈一堆不喜欢的话,但读到后面其实你对他还是蛮佩服的嘛!!欲扬先抑,你做的很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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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是如实写出我对韩愈的感受。这是一个变化的过程。其实,几乎每一个读者对一些大师级的作家都会有类似的感受,如果你几十年一直在坚持阅读的话。
楼主 吴斯宁  发布于 2017-07-23 10:47:44 +0800 CST  
@glinda 2017-07-09 03:28:37
楼主弃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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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只是最近比较忙,没上来而已。
楼主 吴斯宁  发布于 2017-07-23 10:48:26 +0800 CST  
异质与孤芳

在孟郊离开长安,要到别处谋生时,他写了一首送别这位老大哥的诗。
他给孟郊的定位是“江海士”——没有一官半职的人,飘泊江湖的人,自由自在的人,反正和他这个上了龙虎榜的,“前途远大”的人不一样。
而孟郊留给他的印象是“古貌又古心”。这是相当罕见的一种评价。
也就是说,在他眼里,孟郊长得像“古人”。古人是什么模样?是说孟郊朴实吗?还是憨厚?还是木讷少言?还是多少有点书呆子气?反正,和他常见的今天的人不一样。
有意思的是,他还说孟郊有着一颗古人的心。什么是古人的心,单纯?实在?没有花花肠子?善良?
反正,在韩愈眼里,孟郊就是天生的一个大好人,相貌和一般人不一样,心地也和一般人不一样。
他经常在书本上与古人交流,没想到,老天给他身边派来了一个现实中的“古人”,而且还是一个作诗高手,这让他会不会感到,这是冥冥中的一种“天意”呢?
更让他惊讶的是,这个孟郊,也爱读古人的书,还说古代和“现代”没什么区别,古代的思想,现代依然可以拿来用。
孟郊是这样说的,其实也是这样做的。他写诗,基本上不写什么“现代诗”——当时最流行的格律体,他几乎是不屑一顾,他只写那些“古体诗”。你们看不惯就看不惯吧,我还看不惯你们呢。他给当时的诗坛来个了以背相对。
而这其实也是韩愈一贯的观点。对于古今,他从来没有割裂过。对于写诗,他也从来没对格律诗表示过太大的兴趣。他知道,他的性情,还是在那不拘长短的古体诗上。
怎么千里之外,毫无思想准备地,就来了这么一个和自己这等相似的人呢?孟兄,你不知道,我也是个“古人”啊。韩愈多半要这样感叹。
韩愈说他们相遇时,孟郊已经写了几百首诗,一首首听起来就像远古的音乐一般,那就是古朴,结实,不花里胡哨,更不玩花拳绣腿。(《孟生诗》“孟生江海士,古貌又古心。尝读古人书,谓言古犹今。作诗三百首,窅默咸池音。”)
这是他第一次评价孟郊的诗作,直接就把它们拉回到了古人中的古人那里。
值得注意的是,他此时就已看到了孟郊性格上的与众不同之外。可以说,他真是孟郊这个穷诗人的知音。
他说孟郊是“异质”,是“孤芳”。
“孤芳”好理解,“孤独的花”,这样的花不适合寄生在林子里,自然,也不入“大众”的眼。那么“异质”呢?天生与人不同的气质吗?所以他才这样的不合群,才怕融入到“大众”中去?反正,在韩愈眼里,孟郊就是一个与众不同的人,一个怀抱横溢才华的人,一个不被人理解的人。(“异质忌处群,孤芳难寄林。”)
他有点愤愤不平了。他把批判的矛头对准了社会:
现在,谁还看重松柏、桂树这样的高洁品性呢?人人还不是都爱往桃树李树的树荫下跑。那意思就是,老孟,你太优秀了。现在这社会,认识不了你的价值。(“谁怜松桂性,竞爱桃李阴。”)
这不用说,也是在安慰孟郊。
但他的这些话并不能使孟郊从悲伤中解脱出来。“伤感”、“悲伤”,似乎已经深入了孟郊的骨髓,成为了他的心理定势。他在这种心理状态下,能活六十多岁,比李白、杜甫、韩愈都活得长,真是个奇迹。
韩愈用了两句诗来描绘孟郊这时的精神状态,我觉得极形象:“朝悲辞树叶,夕感归巢禽。”
早上起来,看到树叶落了下来,他悲伤。晚上,看到那些鸟儿回到了巢中,他还是悲伤。
树叶离开了大树,是因为秋天要来了,它的生命已走到终点。孟郊也感到他生命的秋天要来了吗?这是对生命、对时光的敏感;而鸟回到了巢中,却又让他想到,自己连个归去的“巢”都没有。我不如一只鸟儿呀。这是无家可归的伤感。
在韩愈的笔下,孟郊是多么敏感的一个人。而韩愈注意到了他敏感的心性,并把它形象地写了出来,这不同样说明,韩愈在某种程度上,也是同样的敏感吗?当然,孟郊敏感而脆弱,韩愈敏感而坚强。也许这与他从小失去父母,颠沛流离养成的不屈不挠的性格有关。
不过,按韩愈的说法,这个容易悲悲啼啼的孟郊却愿意和他来往,经常跑到他住的旅馆来看他。值得注意的是,他这时候称自己住的地方为“穷檐”:穷人住的地方。也就是说,在阶级认同上,他也认为自己是一个“穷人”,这恐怕也是他能与孟郊长期交往的基础。
据他说,孟郊一和他在一起,悲伤也不见了,伤感也不见了,竟也“慷慨激昂”起来了,多半是骂这个社会真他妈狗眼看人低,不识人才,用的全是庸才蠢才之类。(“顾我多慷慨,穷檐时见临。”)
当然,骂累了,胸中憋着的那股气也出了,他们俩在清冷的晚上,多是静静地相对。倾诉之后,感叹之后,彼此已理解,已相通,觉得说什么都显得多余了?此时无声胜有声?再不,就听那头发已经发白的孟郊反复吟诵他的作品。(“清宵静相对,发白聆苦吟。”)
在这里,他用了“苦吟”这个词。这简直是对孟郊创作方式和内容的最好形容。这里的苦,既可以当反复不休地讲,这是就创作方式讲:反复地吟诵,反复地修改;也完全可以作人生痛苦讲,这是就创作内容讲。孟郊一生反复写的,难道不是他感受到的人生痛苦吗?他一生写的,难道不是最刻骨铭心的痛苦体验吗?
孟郊自己也说,他没日没夜地写诗,反复地“苦吟”,连鬼神见了恐怕都要发愁。他也不是没想过放弃,他问自己,你为什么就不能让自己闲下来呢,搞得自己的心灵和身体像仇人一样不得消停?(《夜感自遣》“夜学晓不休,苦吟鬼神愁。如何不自闲,心与身为仇。”)
但没办法,诗已紧紧地抓住了他,他也同样离不开诗。
他还得写,还得苦苦地写。
苦吟啊,你的名字叫孟郊。
楼主 吴斯宁  发布于 2017-07-23 10:49:35 +0800 CST  
@九流公务员 2017-04-10 10:25:58
鸡蛋好吃, 那就品尝鸡蛋好了, 非得要好奇心盛,去看看鸡蛋从哪个鸡屁股里出来,何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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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感兴趣的是,为什么有的鸡能下蛋,有的鸡下不了蛋呢?有的鸡下的鸡“其味无穷”,有的鸡下的蛋,“味同嚼蜡”呢?
楼主 吴斯宁  发布于 2017-07-23 11:01:51 +0800 CST  
穷别

孟郊科举考试失败,无奈之下,只得离开长安,离开韩愈他们,到徐州去谋职。
孟郊在临别时,也写了一首诗给韩愈和李观。
李观和韩愈年龄相仿,地位相当,也对孟郊的诗评价极高,甚至比韩愈的评价还高。他在给别人的推荐信里说,孟郊的五言诗,优秀的,就是在古代也找不出第二个;一般的,也依然比什么谢灵云、谢眺他们强。(《上梁补阙荐孟郊崔宏礼书》“孟之诗五言高处,在古无二;其有平处,下顾两谢。”)
这是何等高的评价,对穷困潦倒,默默无名的孟郊是多大的支持!
所以,他这首送别诗,写给他们俩,相当于写给自己的“知音”。
他第一句就是:
“富别愁在颜,贫别愁销骨。” (《答韩愈李观别因献张徐州》)
他说,富人相别,愁容在脸上。俺们穷人相别,忧愁却像刀子一样刮着骨头。
这是没道理的话。难道穷人的愁和富人的愁还不一样?但在孟郊眼里,就是不一样!富人的愁算什么愁,最多就是愁眉苦脸。可穷人的愁呢,却可以要穷人的命。这是典型的孟氏说话方式,一种穷人的说话方式,更是一种诗人的说话方式,他念念不忘自己的穷,他把自己的穷写得“穷形尽相”。世上还有比他更会写穷的吗?
他接下来更说,连铜镜也懒得磨了,任它一日日变旧,主要是怕看到镜中新生的白发啊。但不愿意见到镜中的白发,难道白发就会不生了吗?难道衰老就会停止了吗?这样的自我欺骗,能够骗得了自己多久呢?他多半在不时感叹:老了,老了。可是,他得到了什么呢?依然是这么穷,这么一事无成。
他不由感叹道,我就像这棵古树啊,春天来了,却已经开不出花朵了。春天是别人的,不是我的。我已经到了人生的秋冬了,只能像那子规鸟,发出带血的啼叫。(“懒磨旧铜镜,畏见新白发。古树春无花,子规啼有血。”)
真是伤心人的伤心辞。
面对离别,他的感受又是什么呢:
你们这些乐师们,还是不要弹奏了吧,这种离别曲我真是不愿再听了,每次听见,都让人难受四五次。(“离弦不堪听,一听四五绝。”)
而他愿意做什么呢?
“真愿成为这儿高高直直的草木和你们在一起,真愿意成为一把古琴,永远向你们弹奏。”
令人想不到的是,他最后说的竟然是:你们哪,想要了解我的雄心壮志,就想想我曾对你们说过的那把孤剑吧。
那意思就是,我是一把剑,一把孤独的剑。
李白一生曾多次说过自己是一把剑,我们觉得那是极贴切的;没想到孟郊也说自己是一把剑。后人的叙述,是不是把他简单化了呢?
只能说,在他的愁容下,依然跳动着一颗壮士的心。
他不甘心啊。试问古往今来有才华的知识分子,哪个又甘心愿意自己庸庸碌碌,如一粒灰尘被埋没?
这种不甘心又无可奈何,牢骚满腹(孟效式);不甘心又自我安慰,自我抗争(李白式),又产生了多少优秀的文学作品呢?失之东隅,收之桑榆,难道这就是文学创作?
( “愿为直草木,永向君地列。原为古琴瑟,永向群听发。欲识丈夫心,曾将孤剑说。”)
这些,都是他们最初交往留下的见证,也可以说是他们彼此订交的诗。从此,他们的友谊保持了20多年,直到孟郊死去。只可惜,他们的性格、遭遇、风格决定了,他们无法像李白杜甫那样留下一下子就能打动人的诗篇。他们的诗,需要相当的阅历,还需要有相类似的心境,才能走进你的灵魂。“穷人”,当然实际上是“穷”知识分子,写的诗,只有“穷人”才最能共鸣。郭沫若在《女神》序诗中说道,我的诗呵,你去,你去年轻人中,把他们的心弦拨动。他很清楚,他的诗是写给年轻人的。而孟郊,他意识到他的读者是谁了吗?
他等待着那个知音,他等来了韩愈和李观。从这个角度说,他是幸运的。最起码比杜甫要幸运得多。
楼主 吴斯宁  发布于 2017-07-27 17:54:16 +0800 CST  
第二章:困境

天命中的困惑

按照唐代的规定,参加礼部组织的进士考试得中后,并不立即授官,而是要“守选”三年:也就是说,从考中进士到做官,最少得等三年。
当然,也不是没有捷径。
比如说参加制举,杜甫当年就曾这样干过,只是没考中;再比如,参加吏部组织的“博学鸿辞科”或“书判拔萃科”等科目考试,称之为“科目选”。后来的白居易、元稹、李商隐都曾参加过这类考试并因此而得官。
科目选和制举都有个好处,那就是考上直接就可以授官,不用再等。不一样的是,制举对考试人条件没有什么限制,你是官员也好,平民也罢,不管你什么身份,都可以参加;而科目选对考试人资格却有严格的限制,那就是你得是取得进士等资格还没授官的,或者任职时间已满,等待授官的。只有这两种人,才能参加这种考试。
“穷不自存”的韩愈自然不愿意干等着组织来授官,他得抓住一切机会。
他瞅准了“博学鸿辞科”。
博学鸿辞,顾名思义,一要有学问,二要能写。不用说,这是考笔杆子的,倒确实非常适合他。
但博学鸿辞科也得先通过州县的考试,再参加中央组织的考试,而每年中央只录用3个人。它的竞争之激烈可想而知。
但对韩愈而言,似乎已别无选择。
他如愿通过了州县的考试。这一年,通过州县考试,参加中央考试的进士,仅有32人,但他没想到的是,他还是落榜了。
他一生参加博学鸿辞科考试,共考了三次。这是第一次。
他的失望可想而知。
他在写给当时一位姓崔的考官的信中说,在他考完的第二天,就有人到处传小道消息,说是某某考上了,某某考上了。问他的消息来源,也说得煞有介事。只不过,这种小道消息满天飞,一会儿是这个版本,一会儿又是那个版本。(《上考功崔虞部书》“且执事始考文之明日,浮嚣之徒已相与称曰,某得矣,某得矣,问其所从来,必言其有自。一日之间,九变其说。)
这段话,为我们活画出了当时的情形。
有意思的是,他告诉考官,这次参加考试的32个进士中,不传小道消息,不发表意见的,就那么有数的几个人,而他就是其中之一。
他这是告诉考官,他的作人的原则呢,还是政治品性呢?反正,他和一般人不一样。
更有意思的是,他接着说道,考官将选中的三个人上报中书省复审,三人中,有两个人,正是传闻中的人。他说这两个人是“华实兼者”,即名实相副,中书省也复审通过,考中了;而另外一个人,却没通过复审,落榜了。原因是:“实与华违”:名实不副;“行与时乖”:行为不合当时的潮流。结果是“果竟退之”:被中书省给驳了回来,换成了其他人。(参见王勋成著《唐代诠选与文学》第八章《科目选》)
这个被驳回的人是谁呢?是他自己。当然,在信中,他称之为“有一人者”,似乎是在说别人,但愤愤不平之气溢于言表。对这种关系自己终身发展的大事,他无法做到心平气和。
他字退之,写到“果竟退之”四字时,心头会不会有一种特别复杂的感受呢?
(“凡进士之应此举者,三十有二人。其所不言者,数人而已,而愈在焉。及执事既上名之后,三人之中,其二人者,固所传闻矣。华实兼者也,果竟得之,而又升焉。其一人者,则莫之闻矣;实与华违,行与时乖,果竟退之。”)
他的结论是:由此可见,那些追随时代潮流的,和不追随时代潮流的,他们的差别可真就大了。(“如是则可见时之所与者,时之所不与者之相远矣。”)
他的意思很明显:我之所以没考上,不是因为我水平不行,是因为我不会追随时代潮流。
时代潮流是什么?考官和他心里都清楚。他只是不愿明说出来而已。
然而,他话转了弯:我这样做,并不是一时心血来潮,而是一直这样做。哪样做呢?那就是与时代潮流背道而弛。现在,碰了头,依然不会改变。但他原话说得更斩钉截铁,叫“不可变”:对不起,想变也变不了,秉性使然。(“然愚之所守,竟非偶然,故不可变。”)
他的傲岸之气也同样溢于言表。
他接着说的是:在长安这八九年,我从来没踏上过公卿权贵的门,在那些“士大夫”群中,我也没什么名气。(“凡在京师八九年矣,足不迹公卿之门,名不誉于士大夫之口。”)
他忘了他大街上拦北平王马燧的事了吗?他忘了他写的《猫相乳》那样的“妙文”了吗?在唐代的文人中,谁敢问心无愧地拍着腔子说自己“足不迹公卿之门”呢?
他说了,但明显是“言行不符”。
考官没理他,多半也清楚他是在给自己脸上贴金。
他说,刚考上进士的时候,以为考上考不上都是天命,并不在随不随什么潮流,所以他也就只管由着自己的性子学习生活,想唱就唱,想跳就跳,像古人那样。现在,却开始疑惑起来,不知道天命究竟是什么?天命是由人决定的呢,还是不由人决定的呢?(“始者谬为今相国所第,此时惟念以为得失固为天命,不在趋时,而偃仰一室,啸歌古人。今则复疑矣。未知夫天竟如何,命竟如何?由人乎哉,不由人乎哉?”)
无疑,这次落榜,给他带来了很多困惑:如果所谓“天命”是由别人决定的,那么,自己的命运就不是被“天”—实际是自己——掌握,而是被人——“别人”——掌握,那么,他还能由着自己的性子想唱就想,想跳就跳吗?
人生的困惑,思想上的挣扎,出现了。
楼主 吴斯宁  发布于 2017-08-06 17:24:17 +0800 CST  
他说目前许多人在走的路,他不是没想过。
第一条,和别人一样去干谒那些高官显贵。他却说这条路对他而言,走不通,理由是:他不擅长写小字,无法把自己的诗文给王公大人们抄录得赏心悦目,投递起名片来也嫌麻烦。多半还是他受不了那些门人们的嘴脸。他这个理由找的真够勉强。这只能说明他对“干谒”心理上有抵触,自尊心受不了,也不愿意在这方面下功夫。(“欲事干谒,则患不能小书,困于投刺;”)
第二条,想学有些人拍马屁,却似乎也难做到,自己不太会说话,说话方式太直接,不但不会捧人,还容易伤人,这是徒然自取其辱。这条路也明显不适合自己。(“欲学为佞,则患言讷词直,卒事不成。徒使其躬儳焉而不终日。”)
当他发现,自己的命运有可能不是由“天”,而是由别人掌握,而自己又缺乏向“别人”讨好的“能力”时,他该怎么办?
他焦虑,长久地思考。
他半夜三更睡不着,起来在床上坐着,还是想。
他在想什么?
思考这个时代,思考这个时代下的自己。
但结果却依然是垂头丧气地回到了思考的原点。也就是说,没有结果。
但他清楚,让他走现实中的人们常走的那两条道路,他做不到。不是他不想,是实在做不到。这是不是也是“天命”呢?(“是矣劳思长怀,中夜起坐,度时揣己,废然而返,虽欲从之,末由也已。”)
楼主 吴斯宁  发布于 2017-08-19 11:20:37 +0800 CST  
@ty_初九278 2018-01-09 23:49:42
写地很好。
作为一个潮汕人,对韩愈这个历史名人有更浓厚的感情。
但其实也一直没有多在意,前不久与朋友在潮州游玩,旅途中有一站就是韩师和边上的韩公祠。
就多了解了一些这个 文起八代之衰 的 韩愈。
突然颇感兴趣。
今天想起来在网上搜索韩愈的传记,可惜一直没找到电子书方便阅读,无意看到 搜狐上 的这本书的序言,非常感兴趣就找来看。
也许这本书在材料的详实等方面不是那么的权威,但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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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鼓励。因为忙,最近一直没上来。我会陆续上传后续章节。谢谢
楼主 吴斯宁  发布于 2018-04-09 08:49:13 +0800 CST  
在这里,他又向这位考官剖白了自己的另外一种想法。这种想法,正是他思考的结果。
他把古人和今人作了一个比较。
按他的观点,古人每天都在进步,今人每天都在退步。古人四十岁才出仕,这个年龄上,不论他的道德修养,还是学问,都已取得相当成就,而且他们往往还至死不倦地在学习,提高,所以他们无论是事业,还是道德,都是越老越好,就是死后,他的光辉也会越来越强烈。(“又常念古之人日已进,今之人日已退。夫古之人四十而仕,其行道为学,既已大成,而又之死不倦,故其事业功德,老而益明,死而益光。”)
而今人呢,眼中只有利益,而忘却了“天道”,他们学习,都不过是为了捞官做而已。一旦科举得中,做上一官半职,也就不再学习了,整天奔走于权贵之门,所以他们的事业学问道德修养一天天在丢失,一月月在减弱,结果是,越老越昏庸,死后,也就被人彻底忘却了。(“夫今之人务利而遗道,其学其问,以之取名致官而已。得一名,获一位,则弃其业而役役于持权者之门,故其事业功德日益忘,月以削,老而弥昏,死而遂忘。”)
反正,在他眼里,今天的人们,眼中只有利益,没有理想,忘了天道。
很明显,他对古人很推崇,对今天的人们很不满意,或者说,充满了批判。
很明显,他不愿意做这样的今人。
他说他今年26岁,离古人出来作官的时间还有14年,还不算晚。(“愈今二十有六矣,距古人始仕之年尚十四年,岂为晚哉?”)
那么,在以后的日子里,他要怎么做呢?
他说他将向古人学习,坚持不懈,至死方休。即使从今人这里学不到什么,也会从古人那里有所收获。即使自己在世时没有什么收获,死后也会有所收获。
他把学习的对象放在了古代,他把不朽的希望寄托于身后。
说这话的时候,他心中是自信呢,还是自伤呢?
毕竟,谁又不愿意被今人所理解,被今天的现实社会所承认呢?
但伟大人物在世时的困境往往在于,身边的人,由和身边的人一样的无数的人组成的社会认识不到他的伟大。他们不但认识不到他的伟大,有可能还认为他痴,他傻,他怪,他疯。
那么,这些以伟大人物自期自许的人们,怎么办呢?
他们只能把心灵安放在那些已故的伟大人物身边,把希望寄托在无穷的身后。
他是这样做的,也是这样对人说的。他说他用这些话来安慰自己。可以说,他需要这样的信念来支撑自己,也必须有这样的信念来支撑自己。(“行之以不息,要之以至死,不有得于今,必有得于古;不有得于身,必有得于后,用此自遣,且以为知己者之报。”)
这简直是一段他人生的誓言。
他不得不这样做:一方面,他感受到了“天命”,他来这个世界上,不是和一般人一样混日子的,他是负有重大使命而来的;另一方面,在现实世界中,他却又不断碰壁,特别是经济上的穷窘:没有租房子的钱,没有雇佣仆人的钱,没有买衣服的钱,也没有吃饭的钱。这一系列具体的,现实得不能再现实的问题,不断地折磨着他。
他说他骑马出门,都不知道到哪里去,这和他刚来长安时,在诗中感叹“长安百万户,出门无所之”的感受是一致的。(只不过,他比自己的前辈杜甫在长安的境况要好,最起码他还骑的是马,而杜甫当时却只能骑驴。当时的马相当于今天的高级小汽车。只能说,他还不算太穷,也许正因为如此,他哭穷的次数和程度都不如杜甫严重。)
他只能用古人,用身后名来激励自己。
他说,只要天道还在,天命不欺骗我,难道我就会一直困顿下去吗?(“今所病者在于穷约,无僦屋赁仆之资,无缊袍粝食之给,驱马出门,不知所之。斯道未丧,天命不欺,岂遂殆哉,岂遂困哉?”)
他说得似乎振振有词,但心中的困惑彻底消除了吗?如果“天命”欺骗了他呢?他多半不敢想,也不愿想。
楼主 吴斯宁  发布于 2018-04-09 08:53:06 +0800 CST  
怪物的妥协

但姓崔的考官没理他。他不甘心,还给其他的官员写过“求援”信。
上次,他给马燧歌功颂德时,拿猫说事。这次,他要向对方推荐自己,也用了这种打比方的方式。他和李白不一样。李白一般是上来就夸对方如何如何英明伟大,再不就夸自己如何如何杰出不凡,快人快语,直截了当。而他,却嫌直接说太肉麻,伤自尊,便兜着圈子地说,给自己的话戴上了层遮羞的面纱。
他是这么说的:
天池大江边,有一个“怪物”,不是普通的鱼类。这个怪物,要是有了水,呼风唤雨,在天空中自在飞翔,都不是什么难事。(《应科目时与人书》“天池之滨,大江之濆,曰有怪物焉,盖非常鳞凡介之品汇匹俦也。其得水,变化风雨、上下于天不难也。”)
这个怪物,不用说,是他自己。“怪物”,是他对自己的定位呢,还是他在别人眼中的形象呢?反正,他不是一般人。
他接着说道,这个怪物,要是没有水,只能在尺寸小水坑中过活,和寻常的鱼类,还真就没什么区别。不但如此,它还往往会遭到那些小水类的嘲笑。(“其不及水,盖寻常尺寸之间耳。无高山大陵旷途绝险为之关隔也;然其穷涸不能自致乎水,为獱獭之笑者,盖十八九矣。”)
不用说,这是在说他现在的处境。在几年后,他给宰相的书信中,依然提到自己受到他人的纷纷嘲笑。是“虎落平阳被犬欺”呢?还是虎未成为虎之前,普遍会受到蔑视呢?
这个故事的灵感多半是庄子,但他对它进行了变形。
楼主 吴斯宁  发布于 2018-04-11 20:28:21 +0800 CST  
他说这故事的重点是,要是“有力者”——权贵们——可怜它的处境,把它运到有水处——让他考试高中——不过是一举手一投足而已——不就是你们的一句话或一封信么——这对于“有力者”而言,不过是轻而易举的事,但对于这个身陷“穷涸”中的“怪物”而言,却是关系到生死存亡的大事。(“如有力者哀其穷而运转之,盖一举手一投足之劳也。”)
问题的关键还在于,这个“怪物”有着不同一般的个性。
按照一般常理而言,此时的怪物应该到处喊“救命”才对。但它没有。
韩愈解释说,这个怪物,是个相当自负的家伙,觉得自己和其他动物不一样。怎么不一样呢,多半是自己能呼风唤雨,还能上天下地,具有非同一般的才能。所以,这个怪物对外宣言:我宁愿快乐地烂死于泥沙之中,也不愿意俯首帖耳,摇尾乞怜,这根本就不是我的性格。(“然是物也,负其异于众也,且曰:烂死于沙泥,吾宁乐之;若俯首帖耳摇尾而乞怜者,非我之志也。”)
这样一来,一方面是怪物困于浅滩,需要别人的帮助,而他却又不愿意喊“救命”之类,觉得太丢人,掉份,伤尊严;另一方面,那些“有力者”路过的时候,就像没看到这个怪物一样,它的生死,人家根本就不关心。或者说,你不喊“救命”,人家就当没你这个人。你保持你的尊严,我保持我的冷漠。我们各不相关。(“是以有力者遇之,熟视之若无睹也。其死其生,固不可知也。”)
韩愈企盼着的像陆贽那样的伯乐,迟迟不再出现。
他绝望了,却又并不真地甘心烂死于泥沙中。现在,他在泥沙中感受到的,并不是快乐,而是痛苦。
他说,现在,又有“有力者”路过了,怎么办?那就试着喊一嗓子吧。怎么就知道“有力者”不可怜他的处境,而忘了举手投足之劳,把它运转到大海大江中呢?(“今又有有力者当其前矣,聊试仰首一鸣号焉,庸讵知有力者不哀其穷,而忘一举手一投足之劳而转之清波乎?”)
这是他做出的妥协。他写出这样的信,本身就是一种向世俗社会的妥协。他知道,不这样做,只有在默默无闻中著述,这并不是他所愿意的。或者说,这是最后的选择,不到万不得已,他不会走这条路。现在,他对别人,对这些权贵们,还抱着希望,尽管这种到处撒网的方式,他也清楚,收获不会太大。
所以,他说,人家可怜它,是它的命;人家不可怜它,也是它的命。知道这是它的命,还喊救命的,也是命。(“其哀之,命也;其不哀之,命也;知其在命而且鸣号之者,亦命也。“)
这是在早早地为自己遭遇不理不睬的结局而自我辩护,而为自己挽回一点可怜的面子吗?
最后,他还怕人家不明白,直接告诉人家:我现在的遭遇也和这个怪物一样,还请领导你能“怜察”。(“愈今者实有类于是。是以忘其疏愚之罪,而有是说焉。阁下其亦怜察之。”)
可惜,人家既不“怜”,也不“察”,他的这么好的一篇文章,又白写了。
当然,他也许会安慰自己说,这就是命。
楼主 吴斯宁  发布于 2018-04-12 07:53:01 +0800 CST  
@小桃花庵主人 2018-04-12 20:15:28
韩柳千秋
-----------------------------确实。韩柳如春兰秋菊,各有擅长。韩柳之争,某种程度上,也是性情之争,趣味之争。
楼主 吴斯宁  发布于 2018-04-12 21:07:02 +0800 CST  
@乔三先生 2018-04-12 22:48:33
从杜甫,到李白,再到韩愈,年轻时代,他们的镜子都照出一个不同于时代规范的自我。当然,这都是理想化的自我,是镜中的人像。我们亦如是。
到了成年,我们每个人都会意识到,这面镜子其实是由传统的承袭而来。它所照见的并非只有年少轻狂的羁傲,更是未来人生的指示灯。
今年,读斯宁兄的唐诗传记,无论是李白杜甫还是韩愈,都意味着对这面镜子的坚信、坚持、坚守和拥有坚韧力量的重要性。而传记本身,对于我们来......
-----------------------------
乔兄,你终于又回来了。欢迎之至!感谢你对我长期的支持鼓励。在某种程度上,我们每个人,不论读或写传记,都是拿自己的人生经验、体验在与传主沟通、交流。这是一种古人与今人的交流,就像韩愈当年经常干的那样。在这种交流中,今人得以更加清晰地认识自身,就像你说的,犹如从镜中看到了自身,也认清了自身。当然,最好的结局是,在此基础上,还能更好地把握自身,更好地奋然前行。它给人的不论是知识、智慧,还是感悟、感慨,最终应该还是前行的动力。它让我们更加热爱这个世界,更加热爱我们的生活生命,而不是相反。
楼主 吴斯宁  发布于 2018-04-13 07:07:47 +0800 CST  
@乔三先生 2018-04-13 17:11:09
古人曾为今人镜,今人能否复照人?
万古八荒只三镜,曰德曰行曰奇文。
孔孟老庄心头住,夜虚月明对酒谈。
拟忘我身尘埃俱,奋发举镜扬帆前。
-----------------------------
我虽然写古代诗人传记,也特别喜欢读古典诗词,但刻意不去学古诗写法,也刻意不去写古诗。主要还是这种形式,已很难写出新意。除非是第一流的,不世出的高手。但古典诗作反映的属于诗的本质性的东西,却是古今不变的。这是需要今天的我们大力借鉴的。我写这些诗人传记,其实也是本着古为今用的这样的一个意识。我们应该有信心创作出后人可资为镜的作品。最起码,我们都在努力。乔兄,让我们共同“奋发”向前。
楼主 吴斯宁  发布于 2018-04-13 19:24:38 +0800 CST  
无奈之下的挣扎:一上宰相书

只是,他没想到的是,他的“命”会这么“苦”:博学鸿辞科一次落选也就罢了,谁想又连考了两次,还是落选!
他的失望可想而知。
而现实也在步步紧逼:他的生活已到了饥寒交迫的地步。
此时,无论为了理想,还是为了生存,都不允许他坐以待毙。
无奈之下,他给当时的宰相写信求救。当时的宰相共有三个,叫赵憬、贾耽、卢迈。这三个人,早已淹没在历史的海洋中,除了研究唐史的专家,已没有多少人知道他们,更别提谈起他们了。而在当时,他们却高高在上,后世大名鼎鼎的韩昌黎也不得不向他们中的一位求救,请他高抬贵手,拉他一把。
他说,现在,有这么一个二十八岁的年轻人,他不是农民,也不是工人,更不是商人,他的主要工作就是读书写文章来宣传儒家的道路。(《上宰相书》“今有人生二十八年矣,名不著于农工商贾之版,其业则读书著文歌颂尧舜之道。”)
他这里,把通常所说“士农工商”中的“士”——也即知识分子——的职业描写为歌颂尧舜之道,也即儒家的道路,其他的知识分子会同意吗?杜甫有可能同意,但不一定完全同意;李白多半不同意,有可能会认为他在放屁;而他的老大哥孟郊,看到他的话,会不会认为他过于“政 治化”了呢?
但韩愈不管这些,这是他一贯的思想,把他的思想尽情地表露出来,让宰相对他有个正确的了解,未尝不是好事。而且,这样的思想,即使在当时释老盛行的时代,也绝对是“政治正确”——当时,作为官员,即使不按孔孟思想行事,谁又能说孔孟思想不对呢?
他说,他每天鸡一叫就起来,孜孜不倦地读书写作,根本就不考虑什么金钱利益之类。他读的都是孔孟这些圣人的书,什么杨墨、佛老的思想,根本别想影响他。他所写的文章,都是根据六经这些儒家经典思想而写的,目的是为了打击邪恶,扶持正义,消除社会中的困惑。(“鸡鸣而起,孜孜焉而不为利;其所读皆圣人之书,杨墨释老之学无所入于其心;其所著皆约六经之旨而成文,抑邪与正,辩时俗之所惑。”)
无疑,他要让宰相知道,他是一个勤奋的青年,志向高远的青年,思想纯正的青年,充满正义感的青年。当然,这里肯定会有一点自我吹捧的成分,但更多是实话实说。和李白通常采用的夸张的自我吹捧相比起来,他的自我介绍要平实得多。当然,不同的是,李白多从自己的才能出发来吹嘘自己,而他,更多从思想上、政治上出发来肯定自己。他要比唐代的任何一个大诗人都更讲政治。
他接着说,因为穷,有时候也写些带有怨气、不平的辞句,也不过是为了获得思想上、感情上的知音。(“居穷守约,亦时有感激怨怼奇怪之词,以求知于天下。”)
也就是说,他即使偶然发些不平之音,好像脱离了儒家温柔敦厚的诗教传统,其实也不是什么大错误。试想,谁没有穷困的时候,谁穷困中不想得到朋友的安慰呢?当然,他这里说这话的目的,一是引出他的穷,告诉宰相他的处境(后面他还会重点写他的穷);二是告诉宰相他能写,尽管有些写的不一定符合正统思想,也不过是有感而发,情有可原。后面他把他的诗文抄录了若干首,和这封信一并送给宰相。其中,多半就有反映这方面思想的作品。他是提前给宰相打预防针。
他在第一次博学鸿辞科考试失败后,写给姓崔的考官的信中说,自己不会写小字,抄录不了给权贵的诗文。现在,面对着宰相,他怎么又能了呢?连续三次的失败,是不是磨去了他更多的棱角呢?
他不得不面对这现实。他只能拿起他的小楷毛笔,一笔一划地抄录他的诗文。
他的心多半在流泪。
楼主 吴斯宁  发布于 2018-04-13 19:46:11 +0800 CST  
看QQ日志,发现2016年写韩愈传时,在日志上写下了这样的诗,记录了当时自己的心态。

我每天写一千字韩愈传

我像一只母鸡
每天一只鸡蛋
如果耽搁了
下一天我会补上
一只鸡蛋
一只不会臭的鸡蛋
一只会孵小鸡的鸡蛋
现在,数一数
不,根本不用数
我也清楚
这是多少鸡蛋
这是什么样的鸡蛋
此时,我不想什么农贸市场
我只想下蛋
2015514
楼主 吴斯宁  发布于 2018-04-15 08:32:57 +0800 CST  
后面的时间错了,应该是2016年。
楼主 吴斯宁  发布于 2018-04-15 08:34:27 +0800 CST  
@石中火 2018-04-15 10:05:14
问好吴兄,文起八代之衰的韩愈,不仅是一个作家,在文学的国度里也是一位开疆拓土的英雄。
-----------------------------
对。无论在诗上,还是文章上,他都做了大刀阔爷的改革创新。用今天的话说,他是一个文体家。他使知识分子有了新的言说方式。但不仅仅是文体家。他给他的作品带来了思想。或者说,他兼文学家与思想家与一体。
楼主 吴斯宁  发布于 2018-04-15 12:00:54 +0800 CST  

楼主:吴斯宁

字数:117316

发表时间:2017-01-08 22:44: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20-03-03 09:03:51 +0800 CST

评论数:265条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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