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愈传:传道者

引言:诗与文的命运


对于韩愈,我犹豫了又犹豫,不知道该怎么写他。说实在的,我从接触他的文章第一天起,就不喜欢他。包括他那极有名的《祭十二郎文》,我都觉得装腔作势。但拿起各种古代诗文选本,却又少不了他,自然,也抱着不妨了解一下的心理读下去,但读来读去,除了极少数的篇章,大多数仍没有亲近的愿望。年少的我,对他,有一种自然而然的排斥感。在我眼里,他真正是一个“古人”,或者更准确地说,和我没有多大关系的人。
写完李白杜甫后,我开始准备写这个人,这个相当多的学者用了大量篇幅描写和评论的人,这个被称之为大师的人,这个我一直敬而远之的人。
当然,苏东坡“文起八代之衰,道济天下之溺”这样的话,一直在我心头徘徊。我不得不慎重。
我反复阅读他的诗文。
我的阅读感受是复杂的。我开始能够接受他的文章了,而且,有些还相当地喜欢了。这个文章家韩愈,在我眼中慢慢复活了。他开始有了血肉,有了生命,和我对话了。我不再觉得他说话的方式特别装了,甚至还相当欣赏他说话的方式了。当然,更重要的是,对于他所说的话,我能理解,接受,感同身受了。
我为我的变化惊讶着。
这也许与我年龄、阅历的增长有关。我已经能够触摸一个思想家的灵魂了。
但他的诗,相当一部分依然让我不舒服。
这是一个天生就不让你舒服的人。
他在你阅读的道路了设满了奇门遁甲之类,走着走着,你就会迷路,就会被云山雾障所笼罩,就会遇到阻碍,遇到暗器,遇到陷阱,遇到各式各样的伏击。
你硬着头皮读完他的诗,不但没有产生心灵的愉悦,有可能还窝了一肚子火。
你的想法有可能是,我为什么要读这样的诗?这样的诗是诗吗?
产生这样想法的,我相信从古到今都不会是个别人。
他从他写作的那一天开始,就生产了一批他的敌对者。这几乎是大作家的特征。但在他身上,体现得更分明。在中国古代作家中,还有谁能像他这样充满争议呢?
我和郭沫若一样,曾一度痛恨这个写诗的人,甚至认为他没有诗才,不是诗人。
但另外一种感受却也同时滋生了:他写的确实和别人不一样。尽管这种不一样你不一定能够接受。
用个滥熟的比喻,他在文学百花园中新栽了一种花,尽管不一定很美丽,还带着刺,但它长得又高又大,开的花也奇奇怪怪,是你从来没有见过的,甚至连想像也想像不出来的。
你看惯了牡丹、兰菊的眼睛会是什么印象?惯了牡丹、兰菊的心灵又会是什么感受?
惊讶,惊疑,乃至惊叹。
他天生就是与众不同的人。在反复阅读完他的诗文后,我不得不这样说。
我们今天用得泛滥的创新一词,在他那儿,基本上就是自觉自为。
他要让自己的一切,都有别于前辈。无论是文章,诗,还是思想。
思想,这才是他之为他的内核。
李白杜甫知道自己来到这个世上是写诗的。而他也清楚,自己来到这个世上,是来传播思想的。
他要做一个思想界扛旗的战士,或者说旗手。
在他看来,打出那面被后世称之为儒家思想旗子的是孔子,接过孔子旗子,并把它摇得虎虎生风的是孟子。后面的什么荀子,扬雄,最多只能算半个旗手。
他的历史使命,就是扛起那面在唐代已被其他的旗子压得灰头土脸的大旗,让它在大唐和以后的时代烈烈飞扬。
他是真正以笔为枪的人。他抨击一切有可能,或者实际上已经侵害他心目中最美好思想的思想。
他对一切“异端邪说”从不留情。
他不搞什么兼容并包。因为他知道,核心价值观一旦没有了,带来的只能是思想和社会的混乱。
他必须举起那杆旗,必须向他思想上的敌人射击。
为此,他不惜得罪任何人,即使那个人是皇帝。
在他认定的思想追寻与传播的道路上,他倔强,勇敢,执拗,他一根筋,他得理不饶人,他把自己看作是任何人的思想导师,就是皇帝,他也要给他上一课。
他的这种认死理的劲儿,每每让我感动。也许正是他的这种精神打动了我,让我终于在某一个晚上醒来,在随手抓起的一本书上,写下了三个大字:传道者。
是的,他是一名传道者,他和那些传教士一样,孜孜不倦地传播着他认定的思想。当然,他和那些传教士不同的是,他不传那些神呀佛呀之类。他只传孔孟的思想。他认为他们道出了人世的真理。
他希望任何人都能归到他的旗下,为此,他不放过任何传播他思想的机会。他觉得他有这个历史责任。
在这一点上,他的历史责任感、使命感并没有辜负他。在宋代以后,他几乎享受到了近似孔孟一样的地位。在中国的文人中,后世似乎没有人拥有这样的尊荣。
当然,作为文学家,他在祖祖辈辈沿续已久的老法子上,给后代开辟了新世界。这个新世界,你喜欢也罢,不喜欢也罢,它就在那里。
他是中国古代文学中,唯一一个在诗与文上都开辟出新天地、新境界的人。
其实,他并不把写诗当回事,他作诗就是为了应酬,为了好玩,为了显摆自己的才学。他和钱钟书一样,恨不得把自己的那点才学一股脑地都摆出来,让别人都感叹,都自愧不如。
他最渴望看到的景象之一就是别人在他的诗作面前一脸的惊讶。
也正因为此,他写诗,就是为了逗你玩,所以,他打破了原有的作诗规矩。谁说诗和文章是两回事,我偏做篇散文一样的诗给你看看。谁说诗要让人心情愉悦,我偏恶心恶心你;谁说诗要让人懂,我偏就让你不懂。
当然,你不懂并不是他写的多么晦涩,他和李商隐不一样。李商隐是表达的意思复杂、感情复杂。而他,意思、感情其实很简单,只是,有时候,你根本就不知道他写的是什么字!
你要想懂,得费费翻字典的功夫。但字典翻下来,你恐怕读诗的心情也没有了。
只能说,他的诗是写给古代的知识分子们看的,或者说,他写诗的时候,就知道他的读者是什么人。他不怕他们看不懂。至于后世的平民读者们,认不认得他的那些字,他不管。他写诗就是为了好玩,当然,首先得让自己高兴。
他并不太看重他的诗,却没想到引起后世那么多知识分子的看重。这是不是误打误撞呢?
当然,他挑战了几千年形成的审美习惯,也为这种挑战付出了惨重的代价。自五四以来,他恐怕是最不受新文学家们见待的古代作家了。
这是平民意识对高高在上的文化特权意识的复仇,是“新”诗对“旧”诗的复仇,是看得懂对看不下去的复仇。
他的美好时光只能在20世纪以前。
当然,这是说他的诗。他的文章,我要说,属于不朽。
楼主 吴斯宁  发布于 2017-01-08 14:44:00 +0800 CST  
@化成大明 2017-01-08 20:38:17
沙发。“文起八代之衰,道济天下之溺”虽然是韩退之脑残粉的话,但作为宋明理学承上启下的关键人物,他确实当得起。
-----------------------------谢谢化成兄,多指点。
楼主 吴斯宁  发布于 2017-01-11 18:29:28 +0800 CST  
@石中火 2017-01-09 17:22:49
吴兄新年好!继《杜甫传》《李白传》之后,吴兄又在书话贴出第三位唐朝诗人的传记,期待并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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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兄新年好。韩愈传已完成。陆续贴出来,还请石兄多提宝贵意见。
楼主 吴斯宁  发布于 2017-01-11 18:31:29 +0800 CST  
@关粉儿 2017-01-10 00:18:10
前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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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关兄,请不吝赐教。
楼主 吴斯宁  发布于 2017-01-11 18:32:27 +0800 CST  
第一章:痛苦与欢乐


父与母,兄与嫂,读与思

我们不妨把时光往回推1248年,也就是768年。
这一年,是唐代宗大历三年,离安史之乱结束整5年。今天的我们知道,安史之乱名义上结束了,实际上并没有结束,那些小安禄山小史思明,一个个像雨后春笋成长起来。安史之乱已经给大唐朝埋下了无数的定时炸弹。
正像杜甫晚年所忧虑的,从此,唐朝进入了军阀割据的时代,中央大一统的时代结束了。不断的战争,暂时的和平,成了这个时代的主题。
就是在这一年,韩愈出生在当时的首都长安。此时,李白已去世数年,杜甫也即将忧心忡忡地走向生命的终点。
他的出生和李白不一样,没有出现任何灵异现象。整个大唐朝,除了他的家庭外,对这个人的出生也没有任何的反应。该造反的仍在造反,该打仗的还在打仗,该结党的依旧结党,谁也不会意识到,这一年,他们拥有了一个从此以后要给他们思想上指方向、立规矩的人。
他出生于一个世代为官的官宦之家。他的父亲韩仲卿当时在长安任秘书郎。他的六个叔叔也是大小不等的官员。他的才情横溢的长兄韩会被视之为“四夔”之一——夔是尧舜时的贤臣,后世往往把四个有才华的人物并称为“四夔”——当时在江南一带任职。
这和大多数唐代的文人们并没有什么大的区别。你翻开韩愈、杜甫、王维这些著名诗人的家谱,就像是一串串的官职大展览。只能说,那依然是一个以官官相传为主的时代,像李白那样出生于所谓商人家庭的大诗人,只能是异数中的异数。
楼主 吴斯宁  发布于 2017-01-14 13:46:03 +0800 CST  
韩愈和当时大多数诗人不一样的是,他三岁左右就相继失去了父母。也就是说,他在尚未完全懂事时就成了孤儿。这会给他幼小的心灵留下什么影响?许多大作家都是幼年丧父或丧母,这样的人生巨痛,会给他们人生涂上怎样的阴影?难道真像有人说的,一个大作家,必须有一个不幸的童年?
值得庆幸的是,他有一个好哥哥和好嫂子。他们肩负起了教育韩愈的职责。他也一直把哥哥嫂子视之为父母。所以,在后来,哥哥的突然去世,对他的震动可想而知;而在嫂子去世后,他立马从京城赶回家乡,写下了充满深情的祭文,并为她服丧一年。
可以说,哥嫂是对他影响最深的人,是他们给了他最刻骨铭心的教育,也是他们塑造了他的人格和人生走向。不了解这一点,就不了解他后来为什么那么珍惜亲情、友情。
据韩愈回忆说,他七岁时开始读书,十三岁时开始写文章,这和今天的普通学生并没有大的区别。在他的青年时代,他并没有像李白、杜甫那样,显现出“天才”的特质,仅仅是比较聪明、好学而已。(《与凤翔邢尚书书》“愈生七岁而读书,十三而能文”)
当然,在另外的表述中,他不说他七岁开始读书,而说他七岁开始“学圣人之道以修身”,也就是说,他七岁开始读的不是童话、漫画之类,而是圣人之书,也就是孔孟著作。这也是当时启蒙的基本教材。读书的目的也不是为了写文章,为了应付考试,而是为了提高自己的修养。这是儒家的重要观点,但在唐代,这样的观点在知识分子那里并不特别吃香。他们的许多人喜欢谈佛,谈禅,谈神仙,就是不愿意谈什么修身之道。这要到宋代,才成为时髦。(《上宰相书》“今有人生七年而学圣人之道以修其身,积二十年。”)
楼主 吴斯宁  发布于 2017-01-15 16:19:30 +0800 CST  
他还说,他刚开始读书的时候,不是夏商周这三代和两汉的书籍,他都不敢看,怕它们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干扰、污染他的心灵;不是圣人的志向,他脑中想都不想,想了也赶紧把它们赶出去或消灭掉。(《答李翊书》“学者二十余年矣,始者非三代两汉之书不敢观,非圣人之志不敢存。”)
这是一种在唐代其他人的表述中很少见到的说法。这简直有宋代理学家们的做派。这种说法中,透露出的是那个童年、少年时代韩愈的志向,那就是他将来要做什么样的人,要走什么样的路。他已经明确告诉我们,他要向圣人们看齐,也要做圣人。
这是教育的结果,还是他个人遭遇的激发使然,还是二者的综合作用?
楼主 吴斯宁  发布于 2017-02-04 10:50:05 +0800 CST  
@石中火 2017-02-05 15:16:25
吴兄好,巨人三传的第三传值得推荐!有一个小小的建议,兄以后的跟帖,字数最好多一些,不要太破碎,这样会影响读者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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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石兄。我是怕太长影响阅读。以后改正。
楼主 吴斯宁  发布于 2017-02-05 17:04:49 +0800 CST  
实际上,他并不仅仅是读孔孟之书。在另外的地方,他告诉我们,好学的他,除五经这些儒家经典外,也和李白他们一样,是诸子百家无所不看的。按他的话说,就是只要听到哪儿有好书,就没有不去寻求的;只要能够得到,就没有不看个尽兴的。就是那些阴阳、五行,天文,医药等书籍,他也并不放过。只是,他又告诉我们,他看重的,不是他们的文字漂不漂亮,而是他们反映出的思想的力量。
只能说,他自小就是一个看重思想的人。(《答侯继书》“仆少好学问,自五经之外,百氏之书,未有闻而不求,得而不观者;然其所志,惟在其意义所归。至于礼乐之名数,阴阳土地星辰方药之书,未尝一得其门户,虽今之仕进者不要此道,然古之人未有不通此而能为大贤君子者。”)
在他十岁的时候,他们韩家又出了一件“大事”,也因为这件事,他的人生历程而改变。
他视之为父亲的长兄韩会,由中央官员起居舍人被贬到离长安五千里外的岭南韶州(今广东韶关)作刺史,这对当时他的兄嫂,以及他本人,是不是一个晴天霹雳呢?
据说这与韩会和当时的宰相元载结党有关。韩会作为当时有名的笔杆子,元载对他很欣赏。而韩会,也确实与元载走得很近。在当时人眼中,韩会自然而然就成了“元载的人”。
元载被诛杀后,朝中与元载走得近的十多位高官被贬。但像韩会这样被贬到岭南,离长安如此之远的,还没第二个。
看来,在当时当权者眼中,韩会更“可恶”,更要从严惩处。
更不幸的还在后面,也许是受不了长途奔波之苦,也许是长期心情抑郁致病,到韶州不久后,才四十二岁的韩会就去世了。
这对于韩愈的嫂子,和他本人,又会是怎样的心理打击?
但他的嫂子,此时却显现出了令人惊讶的坚强。这个平凡而又不平凡的女人,总是让我想起杜甫的二姑。她们分别对这两个伟大的灵魂产生了不可估量的影响。
嫂子带着韩愈扶着韩会的灵柩回到韩愈的老家——河南河阳(今河南孟州)。此时韩愈12岁。
此时的他,早已失去了父母,也陡然失去了家庭的支柱——他视之如父亲的长兄韩会,他只能与嫂子、侄子韩老成相依为命。
这样的景况,会对韩愈心灵造成什么样的影响?他还会像一般的官宦子弟那样去看待人生吗?他还会虚度以后的时光吗?他还会不去珍惜这现有的一切吗?
他倍加珍惜。
在家乡,他大约度过了两年的时光。时间不算长,但对他却绝对是重要的两年:他已经会写文章了。
这绝对是一个重要的讯息。它告诉我们,这两年,他在苦读。在阅读中,在尝试着写作中,他在静静地思考着人生,思考着自己的人生方向。
这要感谢他的嫂子。是她,接过了他亡兄的担子,像母亲一样照顾着他的生活,也一如既往地重视着他的教育。
他后来回忆说,他成为孤儿后,抚养他的重担,全落在长兄身上,长兄去世后,又全落在了嫂子肩上。嫂子待他就像儿子一样,总是不失时机地给他以人生的教导。(《祭郑夫人文》“蒙幼未知,鞠我者兄;在死而生,实维嫂恩。”“视余犹子,诲化谆谆”)
他后来在给侄子韩老成的祭文中,提到一件事,说他上面有三个哥哥,都不幸早早离世了,他们韩家,作为儿子的,只有他一个人;作为孙子的,也只有韩老成一个人。嫂子常常抚摸着韩老成,指着他说,韩家两代人,就剩下你们两个人了!
那意思很明显,那就是,韩家的希望就在你们身上了!
这是关系到一个家族的命运啊,韩愈怎会不清楚,又怎敢不努力呢?
他只希望这样的生活能延续下去,长一些,长一些,给他更多一些时间。可是,就是这样简单的愿望在那个动荡不安的时代也成了奢望。
好几个军阀起来造反,战火漫延到了他的家乡。他的小小的书桌,已经无法静静地在河南安放了。
他们只有逃离。
他随嫂子携全家一百余口避难江南宣州(今安徽宣城)。(《祭郑夫人文》“既克反葬,遭时艰难。百口偕行,避地江濆。”《复志赋》“值中原之有事兮,将就食于江之南。”)
他在宣州的几年,依然是他的苦读期。
他说,他到宣州后,开始一心一意研究儒家经典,不是圣人的古训,他都不会去关心。他沉浸于古代那些伟大灵魂留下的著作中,一个人就像在幽暗的小路把他们追寻。
他还说,既然他把他们作为自己人生前进的方向,他就不顾一切地向他们靠近。他用了“疾趋”这样的词,可见他当时心情的激动和急迫。他似乎在幽暗中看到了光明,在孤独中得到了知己。(《复志赋》“始专专于讲习兮,非古训无所用其心。窥前灵之遗迹兮,超孤举而幽寻。既识路又疾趋兮,孰知余力之不任。”)
他在七岁时开始阅读儒家经典,从此与儒家思想结缘,他说他是在学圣人之道,但当时,限于年龄,阅历,他多半对这些圣人之道仅停留在字句上,并未有深刻的理解与共鸣。然后,好学的他,又遍览诸子百家,对流行的各类思想有了全面的了解把握。现在,在经历了从长安到广东韶州的长途跋涉,经历了大哥的死,经历了河南河阳的苦读,亲眼目睹了家乡燃起的战火,以及战争给普通老百姓带来的伤害与灾难,他的心灵在慢慢成熟,他的志向更加明确。他开始再度向儒家回归。
这次的回归,是理性的选择,是思想成熟而成为信仰。从此,他紧紧地拥抱了孔孟的圣人之道,义无反顾地走下去,再也没有动摇过。
在其他地方,他说得更加明白浅显。他说,他从小时候就崇拜“奇伟”的人物。这里的奇,不用说是奇特,不同一般,在别人眼里的“怪人”;伟,自然是伟大,崇高的人物。由崇拜到效仿,也是自然而然的过程。他说,他十八九岁的时候,胸中升起了凌云壮志,要到外界闯荡一番。(《县斋有怀》“少小尚奇伟,平生足悲咤。”《赠族侄》“我年十八九,壮志起胸中。”)
什么壮志呢?那就是像杜甫当年曾表白的那样,也要做他崇拜的那些“奇伟”的人。政治事业上,他要向像皋陶与后稷那样救民于水火,向被儒家视为圣人的人看齐;文学上,他要超过曹操谢灵云他们。(《县斋有怀》“少小尚奇伟,平生足悲咤。事业窥皋稷,文章蔑曹谢”)
也就是说,在青少年时代,他给自己立了两个奋斗目标:一是政治目标,要做圣人,做大政治家,仅仅是为当官而当官,为作宰而作宰,他看不上;二是文学目标,要做大作家,小作家他同样也看不上。
这两个目标矛盾吗?在古代,它们一点都不矛盾。诗言志。只有拥有大政治家的胸怀,志向,你才能写出真正伟大的诗作来。在中国古代,许多大政治家就是大诗人,许多大诗人也是未成功的政治家,像屈原、李白、杜甫都是。韩愈一直把写诗当作“余事”,只是因为他很清楚这一点。
楼主 吴斯宁  发布于 2017-02-05 17:07:32 +0800 CST  
@阿唔神 2017-02-27 15:58:27
我竟然来早了,期待后续
-----------------------------谢谢
楼主 吴斯宁  发布于 2017-02-27 18:26:54 +0800 CST  
@用户名都取光啦 2017-02-27 12:47:49
拜读了 顶顶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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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
楼主 吴斯宁  发布于 2017-02-27 18:36:27 +0800 CST  
挺立于山冈的松柏,指路人

在他19岁左右,他离开宣州,赴长安参加进士考试。
这几乎是当时下层知识分子必须要走的路。他要实现政治目标和文学目标,也必须走这一条路。
在经过中条山的时候,面对苍苍中条山,滚滚黄河水,他留下了一首非常简单的诗,只有16个字:
“条山苍,河水黄。波浪滚滚去,松柏在高冈。”《条山苍》
有人说他是写隐居在中条山的阳城,但我认为,他这是在说自己,是自比。
他说,你看这中条山多么苍翠,你看这山下的黄河水多么浑浊。但他语气突然一转,说道,黄河水滔滔而去,但山上的松柏呢,依然高高挺立于山冈之上。
这是他留下的比较早的作品,可以说是他青春期的作品。在大诗人青春期的作品中,李白要做一只大鹏,自由自在地飞翔;杜甫要做一只凤凰,带给人类以吉祥;而韩愈,却要做青青松柏,挺立于山冈。
松柏是什么?从孔子说出“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这句话起,它就成为了一种坚守不变的人格,独立不倚的精神的象征物。从古到今,没有任何一个事物 ,像松柏这样被赋与了这样强烈的正面道德色彩。
而韩愈,他就选择了这样一个充满道德色彩的形象来代表、砥砺自己。
在赴长安的路上,他心中多半激荡着这种要做圣人,要做挺立的松柏的激情。
大约在第二年的初春,他来到了久别的长安。
但现在的长安,和他童年生活的长安已经大不一样了。
那时,他的家就在长安,他身边有兄嫂和其他的家人。而现在,他却成了长安的客人了。更让他伤感的是,当年在一块生活的长兄早已去世,嫂子和其他亲人也远在宣州。
他说,长安号称有百万人家,可是我,出了旅馆的门,却不知道到哪里去。
一种强烈的孤独感笼罩了他。这是初次闯入社会,进入大城市,开始独立生活的年轻人共有的感觉吗?
他解释说,我并不是喜欢孤独,而是与整个世界格格不入。
这是一句很令人惊讶的话。毕竟他是那样热情,好交友的一个人。但只要我们想想,我们刚刚步入社会的那种不适感,也就不难理解一千多年前的诗人了。
而且,这还是一个典型的北漂的感受。他有着远大的足以让好些人惊讶得合不拢嘴的理想,却没有工作,没有朋友,更没有亲人,有的只是孤独,寂寞,只是越来越强烈的不适感。
但韩愈和今天一般的北漂不同的是,此时支撑他继续前行的,不是金钱,不是功成名就,而是他自小就“熟悉”的古人。
他说,那些古代伟大的人们虽然已经死了,但他们的思想却通过书籍留给了我们。所以,在孤独的时候,在没有朋友,没有亲人可以交流的时候,他的选择是:重新走回他租住的旅馆,拿起他自小熟悉的古书,边读边思考,感觉就像和古代伟大的人们约好了在此相会一样。
“开卷读且想,千载若相期。”这是怎样的一种选择呢?是无奈之下的选择吗?可我们为什么却从中感受到了一种自信,一种力量,一种在历史长河中自由飞翔的从容呢?千载,已不是距离。时光,在他这里,具有了往回退的功能。现实中缺少的,在退回去的时光中,都得到了补偿:他见到了那些伟大的古人们,就如同得到了无数伟大的志同道合的朋友。
他解决问题的方式其实和李白多么相似。李白往往从谢安、鲁仲连这些古人身上寻找精神的力量,而韩愈,他找来和他交流的,直接就是孔子、孟子他们。
他从他们的思想中汲取着力量,只有这种力量可以抵抗无人相识,无人理解的孤独;也只有这种力量,才可以抵抗那种理想得不到实现而不断侵来的苦闷感。
他很清楚,他和大街上那些熙熙攘攘的人群各有各的道路。我突然想把它的原话引出来,那就是“出门各有道”。这是一句很平常的话,为什么一下子那样打动我呢?是因为它说出了一个普遍的社会现象吗?这里的门是家门,还是校门?还是一个个旅馆的门?他说,出门后,我们各走各的道路,那么在未出门前呢?我们都是一样的人吗?还是我们只是表面上一样的人呢?但只要一出门,不管它是校门、家门,我们各自选择的道路就将不一样。我们作为个人也就将不一样。决定我们成为什么样的人的,是我们选择的道路。
他这里说的路,不用说,是人生之路。
而他接着告诉我们,你走你的阳光道,我走我的独木桥。我的道路和你们的不一样,我的道路并不是平坦大道,而是坑坑洼洼,参差不平的路。
每一个伟大的人物,其实从他立下那个宏伟的志向时,他就知道了,他从此必将走向一条艰难的路,坎坷的路,同样也是孤独的路。但他们,依然是义无反顾。
此时的韩愈也是如此。
他最后告诉我们的是,且让我在书卷中,在这些伟大的灵魂中,安息我的生命吧。我的“天命”是什么,我很清楚。我相信,老天是不会欺骗我的。
那么,他的“天命”是什么?他没有说,但其实此时他心里很清楚,那就是给大街上那熙熙攘攘的人群指出一条正确的道路,值得走的道路。
他要做的,就是当好一个指路人。
(《出门》“长安百万家,出门无所之。岂敢尚幽独,与世实参差。古人虽已死,书上有遗辞。开卷读且想,千载若相期。出门各有道,我道方未夷。且于此中息,天命不吾欺。”)
楼主 吴斯宁  发布于 2017-02-27 18:48:32 +0800 CST  
@石中火 2017-02-28 09:23:39
仿佛又回到读《诗中杜鹃——杜甫传》的感觉。相似的文风,相似的思想,相似的情怀。但相似中又有不同,不同的人物,不同的命运,不同的感悟。写古人,也是在思考现实的人生。感觉那些伟大的诗人也是我们身边的朋友,几个平凡而亲切的熟人。
我感觉吴兄对杜甫,韩愈这类现实味道重的人物的灵魂体会更深,触摸更准,而仙气的李白就要隔膜一些。杜甫和韩愈传都写得扎实有见地,李白传就比较空洞随大流。还是和作者的性格更......
-----------------------------谢谢石兄赞誉。我自感,我已完成的唐诗三传中,杜甫传第一,李白传第二,韩愈传第三。石兄李传也许看的是我的未修订版。不过,李传与杜传、韩传的最大差别在于,李太白的生平存在着太多的迷雾。如果今天的学术界不能对李白作品给以严格的编年界定,任何一个李白传作者,就可能会犹豫,甚至走向想当然地猜测——在某种程度上说,李白传的成熟,必须企望于李白学术界的成熟。而杜韩二人,这方面的困扰几乎不存在。当然,也许与性情也有关系。其实,说实话,写完这三人前,我最喜欢杜诗,写完这三人后,我最喜欢李诗。真是怪哉怪哉。
楼主 吴斯宁  发布于 2017-02-28 19:56:58 +0800 CST  
@半糖lj 2017-02-28 16:56:33
佩服佩服,传记写的深入浅出,自成一体,不乏真知灼见,使人受益匪浅,谢谢!给你点赞!希望还能看到您的佳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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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多支持。
楼主 吴斯宁  发布于 2017-03-01 19:52:31 +0800 CST  
从猫到人

但他首先要做的,就是考上进士。
可他连续三年,都落榜了。
这三年中,除了备考外,他都还干了些什么?他又是如何生活的呢?
根据他留下来的诗文,我们约略知道,他回过一次宣州,在回宣州的路上,他还顺路“干谒”过一些达官贵人,但都没有结果。但这次探亲,最大的收获有可能是,他完成了婚姻大事。这多半也是在他的嫂子的张罗下完成的。
其余的时候,他都在长安。他在长安是如何生活的呢?
他说他“穷不自存”,也就是说,穷得过不下去了,没办法,他做了一件相当大胆的事,在路上拦马求见当时声名赫赫的北平王马燧。
他为什么要拦马燧呢,原因很简单,马燧与韩愈的一个从兄相识,而这位从兄,不久前在与吐蕃会盟时,遭到吐蕃突然袭击,牺牲了。所以马燧听说韩愈求见后,当即在家中接见了韩愈,不仅对他经济上给以周济,还让他做自己儿子的家庭教师。(《殿中少监马君墓志》“始余初冠,应进士贡在京师,穷不自存,以故人稚弟,拜北平王于马前。王问而怜之,因得见于安邑里第。”)
他这几年,多半就是在马燧家中教书度过的。
当然,他也投桃报李,发挥自己笔杆子的作用,给马燧写了篇抬轿子的文章。
他是写文章的高手,自然知道,就是抬轿子,也得抬得有模有样,才能达到对方高兴,自己也不掉份的目的。
他借题发挥,拿猫说事:
北平王马燧府中有两只猫同时产下小猫,其中一只就要死了。它产下的两只小猫咿咿呜呜哭得很可怜。另外一只正值哺乳期的猫听了,大起同情之心,把已死了妈妈的小猫一个一个衔过来,由自己哺养,就像它们是亲生的一样。(《猫相乳》“司徒北平王家猫有生子而同日者,其一死焉。其二子饮于死母,母且死,其鸣咿咿。其一方乳其子,若闻之,起而若听之,走而若救之,衔其一置于其栖,又往如之,反而乳之若其子然。噫,亦异之大者也!”)
这件事在韩愈心中,无疑引起了不小的震动。所以,这些猫在他笔下,无论动作、表情,甚至心理,都栩栩如生。他简直就像一架摄像机一样,呈现了一幅短片在我们眼前。
此时,他仅仅是20出头,但他叙述的功力已相当老到。如果,他的叙述就此打住,那么,这真是一篇感动人心的好文章。
可惜,此时,他不是在做文章,而是在“做人情”。
他的重心并不在这件事本身。或者说,这个事打动了他,让他心内一颤,但他在写作的过程中,出于世俗的考虑,给它掺上了杂质,让我们在阅读的时候,就像吃一碗大米饭,从中吃出了沙子。
他开始发了一番“宏论”:
猫,不过是人养的家畜,本性中并没有什么仁义之情,它之所以这样做,多半是受到了饲养他的人的熏陶。(“夫猫,人畜也,非性于仁义者也,其感于所畜者乎哉!”)
图穷匕见。
他那颗颤抖的,充满感性的心不见了,开始呈露的,是一颗现实的庸俗的灵魂:
北平王这个人平易近人,就是批评人,也是语气平和,国家大事他处理得很好,家中的事也处理得很好。在他家中,父亲有父亲的样,儿子有儿子的样,哥哥有哥哥的样,弟弟有弟弟的样,一片祥和、愉悦的氛围,对外面的人,就像对待家中人一样。一大家子,就像一个人一样。在这样的家中,猫能那样做,也就不奇怪了。(“北平王牧人以康,伐罪以平,理阴阳以得其宜;国事既毕,家道乃行。父父子子,兄兄弟弟,雍雍如也,愉愉如也,视外犹视中,一家犹一人。夫如是,其所感应召致,其亦可知矣。”)
当然,他这么费劲地夸马燧,马燧也不会无动于衷。韩愈之所以能在25岁进士及第,恐怕也与马燧的支持有一定的关系。
只能说,他这篇煞费苦心的文章没白写,他的苦心也没白费。只可惜,他糟蹋了好文章,也糟蹋了他当年来京时自许的松柏。
而这样的“糟蹋”,他以后还有不同的表现。也许,无瑕的白玉在这个世界上根本就不存在?也许,成为一块美玉的同时,将不可避免地受到杂质的玷污?或者说,没有杂质,就没有美玉?
楼主 吴斯宁  发布于 2017-03-02 18:28:20 +0800 CST  
@光头强又来了 2017-03-02 23:45:55
或许作者当时没想那么多呢!楼主想象力不错。不过值得推敲。
-----------------------------或许当时作者想的比我写的还多呢。见仁见智吧。
楼主 吴斯宁  发布于 2017-03-12 09:12:25 +0800 CST  
欢乐的“少年”

在他参加科举考试的第四年,也就是他大约二十五岁的时候,他终于考中进士。
二十五岁考中进士,用今天的话说,叫进步相当快。关于科举考试,当时有句很有名的话,叫“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意思就是,三十考上明经科,已经算老的了;而五十考上进士科,还算小的。我们想想韩愈的好朋友孟郊在五十左右考上进士所写的诗:“昔日龌龊不足夸,今朝放荡思无涯。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所流露出的那种得意劲,就可以想想当时韩愈的激动了。
他们当时才二十来岁,被人称作“少年”,他们考中的那些年轻人,也各以“少年”相称。这恐怕是他青春岁月中最让他激动的事。后来,他回忆起当时的情景,依然记得清清楚楚:当高中的消息出来后,那么多人跑到他所在的旅馆来祝贺,整个旅馆里,充满了欢声笑语。那种欢乐、热闹的场面,还有什么可以相比呢?(《送侯参谋赴河中幕》“忆昔初及第,各以少年称。”《祭虞部张员外文》“各以文售,幸皆少年。群游旅舍,其欢甚焉。”)
他本人在那一段时间内,不用说,也处在对“美好人生”的憧憬之中。他很清楚进士考试高中,对他意味着什么。他的人生,就要因为这次考试而改变了。
激动的不仅是韩愈一人,还有和他一样高中的22个人,以及他们的亲人、朋友们。
这得感谢这次考试的考官们,是他们决定了韩愈他们的命运。
这次科举考试的主考官,是唐代名相陆贽,他是当时最有名的骈文家;副考官是梁肃和王础,则是有名的古文家,将骈文家和古文家搭配起来作考官,可以说是当时最强大的考官阵容。
而就是在这三人手里,这23人被选中。他们被选中,并不是偶然的,他们在当时人眼里,很多都是“天下孤隽伟杰之士”(《唐科名记》“是年一榜,多天下孤隽伟杰之士,号龙虎榜。”引自陈克明《韩愈年谱及诗文系年》》。
什么是“孤隽伟杰”?这四个字真值得好好品味。用今天的话说,他们是举世少有的人,优秀的人,杰出的人,伟大的人。反正,当时的人已经把最高级的赞美词送给了他们,自然也包括韩愈。
这一榜,从而被称之为“龙虎榜”。也就是说,这一榜录用的,都是些龙呀虎呀的风云人物。这倒也不假,其中的崔群、李绛、王涯最后都做到了宰相,就是韩愈,在晚年也做到了吏部、兵部侍郎,相当于今天的省部级干部。而其中的李观,已是当时有名的文章家,如果不早逝,有可能会成为文坛上与韩愈、柳宗元并驾齐驱的人物。
楼主 吴斯宁  发布于 2017-03-12 09:14:20 +0800 CST  
深井与江河

当然,最重要的收获,是他结识了以苦吟著名的诗人孟郊。
孟郊字东野,大韩愈18岁,这时已43岁,奉母亲之命,也来参加这年的进士考试。只不过,他这个写诗的高手,并没有得到考官的青睐,还是遗憾地落榜了。
此时孟郊的心情恶劣到了极点。
他说,春天来了,万物都欣欣向荣,就我一点春天的感觉都没有!一旦落榜,谁还来看你呢,你看那些势利眼,一个一个争先恐后来看的,都是那些上榜的!(孟郊《长安羁旅行》“万物皆及时,独余不觉春。失名谁肯访,得意争相亲。”)
又说,北风吹着长安的树木,哗哗作响,我这样的穷酸,只有在风中哭泣的份儿。那些高门大户,你也只能看着人家进进出出,却没资格走进去。(孟郊《长安道》“胡风激秦树,贱子泣风中。家家朱门开,得见不得入。”)
反正,他是看啥都不顺眼,看啥都不顺心,看见啥都可能要让他伤感一番,每句话都有股酸溜溜的味儿,以致我们的大诗人苏东坡称他是“寒虫号”:除了哭穷,再不会别的;又说读他的诗就像吃小鱼,费事不少,所得无多;又像吃那种外壳坚硬的小蟹,费力不少,嚼之无味,真还不如不读的好。(苏东坡《读孟郊诗二首》“初如食小鱼,所得不偿劳,又似煮彭越,竟日嚼空螯。……人生如朝露,日夜火消膏。何苦将两耳,听此寒虫号。”)
当然,韩愈不这么看。他后来在给别人的推荐诗中,从古到今把历朝大诗人梳理个遍,唐代的,他按时间顺序就提了四个人,第一个是陈子昂,第二个是李白,第三个是杜甫,第四个就是孟郊。什么初唐四杰啦,王维啦,高适,岑参啦,王昌龄啦,他提都没提。可见他对孟郊的看重与偏爱。(见《荐士》)
当然,现在他所做的,就是安慰眼前这个长吁短叹,心绪低沉的老大哥:老孟,你可不能这么看。在长安,穷人有穷朋友,富人有富朋友。不论是穷朋友还是富朋友,交往起来,都会各有各的乐趣。穷人家,可以读书取乐;富人家,可以笙竽取乐。这两种乐趣,哪能分得出哪个快乐多些,哪个快乐少些?不过,多读书,倒可以使人聪明、识理,这样的优势,那些听音乐的,可比不了。(《长安郊游者一首送孟郊》“长安交游者,贫富各有徒。亲朋相过时,亦各有以娱。陋室有文史,高门有笙竽。何能辨荣悴,且欲分贤愚。”)
韩愈的意思就是,咱们宁肯读书,也不去听那什么劳什子笙竽去。当然,他的潜台词也许还有:你不是还有我这样的朋友嘛。但当时还沉浸在悲伤中的孟郊不一定能够体味得到。
这是韩愈一贯的人生观,也是典型的儒家的人生观:忧道不忧贫。在精神世界上,在对待生活的态度上,他要远远高于他的老大哥。当然,也许在孟郊看来,韩愈这是站着说话腰不疼。毕竟此时,孟郊穷得在长安都要呆不下去了。
但在诗歌的造诣上,此时,孟郊却远在韩愈之上。孟郊此时已40多岁,诗龄应该已在20年以上,他在诗歌语言、技巧的把握上,已形成了自己独特的风格,就是瘦硬而又贴切,夸张而不离谱,而且,他紧紧抓住自己的切身感受不放,把它们极为形象化的呈现出来,往往给人以切肤之痛。他是当时诗坛上默默无闻的一位大师。无论是苏东坡的“寒虫号”,还是元好问的“诗囚”,都仅仅是看到了他诗歌的一部分,或表面性的东西。他其实是当时最为率真的诗人。他真切地写出了自己的心理感受,也许这种感受在那些高高在上的知识分子眼中,“过于穷酸”“掉份”,“丢知识分子的人”。但毕竟,那是真实的,那是任何一个普通人都可以理解的。真实的力量,可以穿透或抛弃那些表面性的东西,直达人们的心灵。这也是他的诗歌到今天依然具有生命力的原因。
可以说,此时,在看待人生上,韩愈可以做孟郊的指导老师;而在写诗上,孟郊却是韩愈当仁不让的老师。
而实际情况也确实如此。自与孟郊交往后,他写给孟郊的诗,除了夸赞孟郊诗写得别致,不同流俗外,就是给孟郊做思想工作,为孟郊打抱不平。而在写诗上,他的诗风也发生了变化,开始向孟郊靠近。他起初写给孟郊的诗,几乎可以说是孟郊风格的翻版。孟郊那新颖的诗风,简直就像一块磁石一样吸引了他。当然,幸亏他是足够强大的存在,孟郊对他也只能是暂时地吸引,而不致把他牢牢吸住。在受到孟郊的短暂影响后,他便超越了孟郊。他的气魄是那样大,孟郊苦吟式的风格根本无法盛下他那广博的心胸。在风格上,孟郊是掘井,往深里挖,尽管就那么一点空间,在生命体验的深刻、真切上,当时的诗人无人能及。而他,却是大江大河,要不断地翻波涌浪。井,再深的井,也不适合他。
楼主 吴斯宁  发布于 2017-03-25 18:33:17 +0800 CST  
@寂寞的孔子 2017-02-27 22:12:24
写得好!
-----------------------------
谢谢鼓励。
楼主 吴斯宁  发布于 2017-03-26 10:26:18 +0800 CST  
@左手的梦境 2017-04-09 20:42:16
楼主有点过了。。很多地方言过其实,不知道平时写文章也是赋比兴多于平实叙述吧。韩愈确实与众不同,但有几个名家又泯然于众呢? 文无第一,武无第二。通读后能产生共鸣,于我心有戚戚焉就好了,不要把自己观点强加给别人。排比,夸张都类似于销售和忽悠,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的平实楼主好好学学吧。不说了,有点心累。
-----------------------------我不知道您所说的“有点过”指哪儿?“言过其实”又指哪呢?“把自己的观点强加给别人”,我有这样的权力吗?我只是写出我眼中的的韩愈而已。
楼主 吴斯宁  发布于 2017-07-23 10:41:29 +0800 CST  

楼主:吴斯宁

字数:117316

发表时间:2017-01-08 22:44: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20-03-03 09:03:51 +0800 CST

评论数:265条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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