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猴年马月盗格日》——猴年马月即将来临,一起玩一场奇幻之旅

第三章

1



上中学的时候,郑能谅是一头骆驼。

首先发现这个秘密的人是生物老师,他长着一只比老鹰还标准的鹰钩鼻,连眼睛都像是从老鹰身上移植过来的,一眼就能看得学生们不寒而栗。他脾气很好,至少对郑能谅特别客气,因为其他学生在他的口语中都是“蠢猪”、“傻鸟”、“笨驴”之类的低级动物,远不及郑能谅的“骆驼”这么高贵大方、亲切含蓄。

郑能谅分析了生物老师赋予每个学生动物代号的用意,认为存在以下三种可能:

一、出于对所教专业的满腔热爱,从心里到眼里都只有动物,乃至情不自禁脱口而出;

二、学生太多,担心认错人,不得不借用一些浅显易懂的专业术语以便区分;

三、为了帮助学生们更好地认识各种动物,用这种方式让大家身临其境地体会一番当动物的感觉。

多年后的某个暑假,郑能谅重归母校,希望能当面求证这些推测,可惜生物老师早已辞职经商去了。剩下郑能谅独自伫立校园的一角,注视着行色匆匆的人们,搜寻他当年的影子。

时钟飞速倒转,停驻于那个遥远夏日的午后。郑能谅依然站在原地,操场上人声鼎沸。

运动会总是与他无关的。他不喜欢跑步,绕着草坪兜几圈最后还是回到原地,吃饱撑的;不喜欢跳高,蹦来蹦去像耍猴;不喜欢篮球,那次脑震荡把他摔成了惊弓之鸟。他不拒绝标枪,但是观众那么多,他不知道会扔到谁的头上。他喜欢吃叫花鸡,非常喜欢,可惜它不是运动会项目。

郑能谅不上场比赛,也不加入拉拉队。老师说这样不好,脱离集体,缺乏参与意识。可他的确参与了,他给女运动员们倒水、递毛巾、打扇子——并非歧视男运动员,而是他们都被女生们簇拥着,根本轮不到他。心情好的时候他还写写广播稿,《啊!体育!》、《啊!铅球!》之类的,每每逗得播音员们花枝乱颤。

播音员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漂亮女生,见她们笑,郑能谅也自鸣得意地乐。然后班主任过来严肃地批评他:“我们班都输掉了,居然还这么高兴!”

他知错就改,于是用参加追悼会的表情来观看比赛,庄重肃穆的形象使他被校保卫科一眼相中,破格提拔为维持秩序的纠察队员。可好差事没干多久就黄了,原因是他在工作期间走神。

这一走,走了很远。

午后,无风。郑能谅站在跑道中段的土坡上,靠着树干,透过枝叶仰望蓝天,阳光很好,空气微香。女子百米跨栏比赛即将开始。

郑能谅不喜欢大晴天,灿烂得有些虚假,放荡的热浪也令人反胃。他灌下半瓶汽水,口舌生津,呼吸顺畅,气定神闲,爽得不得了。然而一分钟后,这一切将不复存在。

郑能谅的目光顺着跑道游向起点,五个女孩正并排做着准备活动。

一号试图弯腰,却被腹部汹涌的脂肪挡住了,显然与鼓励奖很有缘分。

二号是个小家碧玉型的姑娘,正在为运动服的暴露而愁闷不已,缩手缩脚打算把每一寸肌肤尽可能地裹起来不让人看到,估计在跑步过程中将因含胸低头而撞上跨栏。

三号……

郑能谅怎么也无法回忆起四号与五号的模样,一点印象都没有,只因为在鉴赏她们之前,他望了一眼三号。

只一眼,便令他意乱情迷;只一眼,便望尽了前生后世。很多人都期望自己拥有言情小说里描述的这类特异功能,可那些其实都是玄幻小说。郑能谅的真实经历是:三号,从远处看,是个有点姿色的女孩,五官端正,但还算不上天使;身材匀称,却也比不过魔鬼。

他对这个女孩并没有特别的眼缘,这也许同他的近视眼和当时的日照强度有关,总之他的视线毫无留恋地从她身上飘开了,沿着跑道游向终点,在三分之二处忽然被一团刺眼的亮光阻住了去路。

他挪了挪脚,换个角度观察,发现那似乎是一块银灰色的瓷器。它约摸手掌大小,呈半锥形,唯一的反光面正对着他刚才的位置,难怪跑道两头的人都没有发现它的存在。目测它顶端的锋利程度足以刺穿运动员们的鞋底,郑能谅瞟了一眼右臂上的红袖章,顿时感应到了使命的召唤。与此同时,发令枪猝然响起。

接着,他的额头破了。

楼主 商不奇  发布于 2016-05-07 08:15:00 +0800 CST  
郑能谅并不是非常顺利地就把额头弄破的,中间经历了一串复杂连贯的动作:他顺着圆形土坡的表面向下作变加速运动,身体同时在作不规则自转,当滑至某一点时沿切线飞出,而后迅速成为自由落体。由于这些方程式比较繁琐,郑能谅的理科又向来很薄弱,因此无法在下坠期间做出精确的计算,以至于着地时不幸脸朝下。

当郑能谅躺在大地母亲的怀抱里享受着剧烈运动后的平静时,跨栏选手们的铁蹄已近在咫尺。他面无惧色,因为已经神志不清……

起初他以为又不小心触发了盗格空间,可海棠树并没有出现,眼前也是朦朦胧胧的现实场景,他才确定他是真的从土坡上摔了下来,而这同发令枪声的分贝数及土壤的疏密度有直接关系。

由于曾有过脑震荡的丰富经历,郑能谅根本不把这种皮外伤放在眼里,让小护士包了一下,扎上一针,就坚持要重返运动场。可小护士非常热情体贴,死活不让他出去,甚至惊动了医务长。

小护士义愤填膺:“您看,他不付钱就想溜!”

替郑能谅解围的是一个素不相识的女孩。她一手夹着两瓶汽水,一手掏出五角钱把他从小护士手里赎了出来。

“干嘛给她钱?”郑能谅还不服气,“运动员来这里都不收费的,好歹我也是个纠察,算因公负伤。”

女孩一脸豁达,摆出亿万富翁的姿态:“五毛而已,给她好了,就当在街头碰见了卖火柴的小女孩。”

郑能谅脱口而出:“那么有爱心,至少给十块。”

女孩嫣然一笑:“你值那么多啊?”

郑能谅丝毫没有想开玩笑的意思,那时候他还没掌握开玩笑这么高深的艺术。他只觉得她的笑容十分清凉,而且越看越觉熟悉。郑能谅说:“我是不是在哪见过你?”

“嗯,”女孩有点不好意思,“我还差点把你的脑袋踩成鸡蛋饼。”

三号,原来是她。近距离观赏,确实有些不同,不仅与之前的感觉不同,而且与别的漂亮女生也有很大的不同。这张脸蛋算不上倾国倾城,但每一个组成部分都很有特点。她的眉毛颇具宫崎骏的画风,轻描淡写;她的双眸胜似冰川的清泉,干净通透;她的鼻梁宛如雨后的淡竹,挺拔俊逸;她的双唇蕴藏弗拉明戈的血液,倔强不羁。

刚才隔了几十米竟看不出来,郑能谅自言自语道:“是该配副眼镜了。”

“什么眼镜?”女孩没听懂。

“啊,没什么,我是说你如果戴眼镜一定很有学问,居然能想到鸡蛋饼这么有趣的比喻,”郑能谅趁机转移了话题,“为什么用鸡蛋饼,而不是肉饼、鸭蛋饼、老婆饼呢?”

“因为鸡蛋饼好吃呀,”女孩认真地说,“对了,刚才幸好你摔在跑道上,要不然我可能就踩到碎瓷片了。”

郑能谅憨憨一笑,低头看着袖章:“工作嘛。”

初一那年,郑能谅无不良嗜好。不喝酒,不抽烟,不打架,不吃陌生人给的东西,不当着人的面说限制级的动词,不在感叹句中提及别人的六亲,这些优良传统一直保持到大学毕业;他也不旷课,不作弊,不拉女孩的手,不跟异性打情骂俏,后来与时俱进,偶尔也入乡随俗。

这一切意味着,那个女孩在那个夏天遇到了一个严格遵守《中学生日常行为规范》的男生,一个道貌岸然的正人君子,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一个无趣的人。所谓无趣,就是指这个呆子虽然用功读书,却绝无机会从书中读出颜如玉。

郑能谅发现眼前这个女孩有点与众不同,说不出是哪一点,也许不止一点,也许是全部,他只知道她的身上飘散着一缕淡淡的青草香,很好闻。科学家说异性之间的吸引源自对方特殊的气息,很有道理。

好奇、迷惑、陶醉,各种感觉一拥而上,郑能谅不知道接着该做什么了,只是傻傻地笑着。他并没有意识到他那双眼睛其实会说话,也不知道他的酒窝跟她的清香其实有异曲同工之妙,对于自己身上的这些优点他一无所知,因为他从来没有撒泡尿照过自己。

两人并肩走了半天,郑能谅才蹩脚地打破沉默:“我叫郑能谅,初一(1)班的。”

“孟楚怜,3班。”她终于等到一个话题,积极地回应道,并微微侧脸,把目光投了过去,却发现他的视线如触电般闪向地面,便缓缓收回来,继续嘬着吸管,认真地踢着路上的小石子。

“哦,挺好。”郑能谅刚才和她险些对上目光,此刻正心乱如麻,竟不知如何往下接,陷入了尴尬的沉默,恨不得前面有条地缝让自己钻进去。

地缝没有出现,却蹦出个小房子来,是家便利店。郑能谅如遇救星,马上提议进去看看,得到了她的同意。一进店,郑能谅就以请吃盐话梅的方式赠她份回礼,也趁机打破了无话可说的僵局。

似乎是在攀比,孟楚怜又变魔术似地掏出一块巧克力请他品尝。在那个年代巧克力算比较奢侈的食品,在电视广告里看上一次都能令人回味无穷,便利店的玻璃窗下有一款,价格抵得上十包盐话梅。郑能谅怀着激动而好奇的心情一口吞下,给它留了个全尸。

吞完才发现自己再拿不出更高级的东西用于回赠,幸好孟楚怜见他这么爱吃,又马上递过来一块。他双手接过,深情地看着那精美的包装纸,咽了咽口水,自嘲道:“我又不是赌神,哪能把巧克力当饭吃。”说罢将它递还给孟楚怜:“就当我再送你的。”

这是他有生以来首次与人礼尚往来的记载。气氛也变得自然起来,两人离开便利店,走过柳树林,穿过跑道,爬上看台,整个运动场一览无余。

阳光很好,风很轻,广播里放着《ThePromise》,成群的鸽子在空中画出各种图案,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坐在操场看台上吃着盐话梅喝着汽水,有说有笑。时光从他们面前缓缓淌过,滋润了两片心田。
楼主 商不奇  发布于 2016-05-07 08:17:00 +0800 CST  
第三章

2



命运可以选择,却不可预料,它有时奇妙,有时又莫名其妙。

在初二到来前的这个夏天,郑能谅见识了命运的奇妙。之前他为了深入了解盗格空间,多次有意触发,做出了不少选择,竟然都在他人生中的第一个猴年马月里一一应验:

学习委员郭文婧作为全县唯一一名入选市代表队的选手参加省里举办的“未来杯”数学邀请赛,获得总分第一和两个个人单项冠军,起先名单里并没有她,后来不知为何用她替下了市二中的一名尖子生;

家境贫寒的樊丽华利用暑假时间到餐馆勤工俭学,打扫厕所时在水箱上捡到一只黑色公文包,内有文件数份、现金几十万,交还失主后,对方塞给她五千元,她坚持不收,对方便送了面锦旗到学校,得知她的家庭情况后,当场表示将为她的学业提供资助;

班花周宓儿在路边吃煎饼果子的清纯模样被一位职业摄影师发现并抓拍下来,登上了某著名摄影期刊的封面,一时成为校内外的风云人物,被大家亲切地称为“煎饼妹妹”,那名职业摄影师是出差路过这座藏于深山之中的小县城,那天早上也是因为拉肚子才起得很早,跑到街对面的药店买止泻药的时候偶然获得这一重大发现的;

……

这些都是经过郑能谅的挑选而成就的“未来”,和金海棠果上所显示的一模一样,当然,金海棠果上并没有展现全过程,只有郭文婧领奖、樊丽华接锦旗、周宓儿被众星捧月等画面。由于郑能谅和这几位女生的肢体触碰只是点到为止,所以可供选择的金海棠果也都在三个以内。他本来可以选择“盗取”其中不好的一个,而让另外的未来自生自灭,但他刚接触盗格空间,对一切都充满了好奇,包括金海棠果的味道,所以他选择的都是“定格”——吃下了一颗颗被选中的金海棠果。

这些金海棠果托在掌心沉甸甸、凉飕飕,还带着几分弹性,闻上去有股淡淡的幽香,看上去鲜嫩多汁,甚是诱人,因为都有铅球大小,所以不可能像猪八戒吃人参果那样囫囵吞下,只能一口一口品尝。可果皮的画面上都是熟悉的面孔,郑能谅心里感觉怪怪的,一时难以下嘴。奈何海棠花和叶并不因他的犹豫而减缓飘落的速度,只要不想被困在此处,他就只能硬着头皮啃下去。

乖乖!那口感,简直连遍尝百草日遇七十毒的神农也无法描述;那滋味,恐怕连荒野求生什么恶心东西都敢吃的贝爷也望而却步。最后郑能谅也不记得自己到底是怎样把它们咽下去的,只暗暗发誓,从此之后在盗格空间里做选择时坚决不再“定格”了。

正如规则所言,这些被郑能谅“定格”的未来都与他产生了或多或少的联系:郭文婧获奖后,班主任就让她在课余担任郑能谅的“小辅导员”,因为他的数学成绩实在太糟糕;给樊丽华送锦旗的失主正是郑能谅的大姑父,虽然大姑父一直不把老婆家的这些亲戚放在眼里,但从此事后,长辈们没少教育郑能谅要多向同班同学樊丽华学习;至于周宓儿,能被摄影师捕捉到就更与郑能谅密不可分了,因为那个煎饼果子就是郑能谅请她吃的,他本想用这个煎饼果子拉近和班花的关系,却不料班花成了风云人物后就再也看不上他的煎饼果子了。

经过这一番验证,郑能谅终于相信了盗格空间的魔力,也对自己的选择感到无比自豪,牺牲了一些个人利益,背负了些许误解,却成就了这么多同学的美好人生,还不留姓名不露痕迹甚至连日记都没写进去,这应该可以和雷锋叔叔相媲美了吧。

然而,这份荣耀感没有持续多久就终结在一场悲剧的阴影下。七月底的一天,一架从南京前往厦门的航班起飞时突然失控冲出跑道,撞上护场圩堤发生爆炸。一百多名遇难者中有一个对郑能谅来说既熟悉又陌生的名字,陌生是因为他从来不知道这个人的真实姓名,熟悉是因为一年前他曾在盗格空间里救过她一命。如今看来,他终究未能救她一命。

在教学楼里打扫了二十多年卫生的保洁阿姨中年丧偶,最疼爱的独生女又远在厦门一家私营企业里工作。说来也是有缘,该企业老总的儿子爱上了她女儿,恋爱三年终成正果。保洁阿姨在厦门参加了他们的婚礼,又被接去女婿的故乡南京游玩,正是之前郑能谅在盗格空间留下的那两颗金海棠果里所显示的情景。谁知就在马月刚刚结束,保洁阿姨离开南京乘机返回厦门时,突然遭此大祸。

消息传回校园,并未引起多大的波澜,老师和学生们都对保洁阿姨没有太深刻的印象,只有几个平日里就喜欢嚼舌根的闲人对此津津乐道:先前她们的话题是这个毫无身份的清洁工怎样乌鸦变凤凰,托女儿的福过上了好日子;如今她们又长吁短叹道毕竟是没有福气的可怜人,命中有时终须有命中无时莫强求,布拉布拉……

听到空难的消息时,郑能谅十分震惊,第一反应是自己当时判断严重失误,竟然没有仔细观察每一颗金海棠果!竟然没有看出第三幕画面是一场空难的前兆!竟然草率地盗取了一场车祸,还自以为是帮了保洁阿姨,简直太幼稚太粗心太草芥人命!为此他还特意闯入盗格空间一次,追问素问镜这件事的真相。

素问镜似乎感受到了他的内疚和悲愤,声音也低沉了许多:“孩子,这不怪你,这场空难本来就没有在金海棠果里显示出来,你又如何避免它?”

郑能谅一怔:“可那个登机的画面……”

“那是她从厦门去南京时和女儿道别的一幕,她女儿因为刚刚怀孕,没有与她同行。”

听素问镜这一解释,郑能谅心中的负担略有减轻,却仍不能原谅自己的疏忽:“可如果我当时盗取的是这一幕未来,她就不会前往南京,也就不会搭乘后来的返程航班,还是可以避免的。”

“可你怎么能想到返程的班机会出事呢?你只能根据自己当时看到的信息来判断和选择,任何一幕未来都会有后续的无限可能,你不可能看穿每一条脉络的走向。”

郑能谅忽然想到了什么:“不对!如果我当时没有在楼道里乱扔香蕉皮,她就不会拍我的头,也就不会有盗格空间里的三个未来,没有我的选择,说不定她的结局会更好。”

“错,没有你的选择,她可能先被车撞伤,然后再遭遇空难。未来或许会因你的选择而变得更好,却不会因为你的不作为就逢凶化吉,只要选择时心怀善意,你就没有必要为不可抗拒之力造成的后果感到自责。记住,盗格空间只能选择未来,却无法改变过去,顺其自然,勿忘自性。”

素问镜的一番开导暂时平复了郑能谅的情绪,却令他在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陷入了纠结的思考:能为他人挑选未来,究竟是意外的祝福,还是命运的桎梏?命运真是个莫名其妙的东西,就算把未来一一展现在你的面前,你也无法做出最完美的选择。

楼主 商不奇  发布于 2016-05-08 08:01:00 +0800 CST  
与此同时,另一件事也让郑能谅体会到了命运的莫名其妙——孟楚怜转学了。要知道,他好不容易才刚刚打听到她所在的班级和座位,都没来得及进一步了解,更没来得及为她选择一个美好的未来。

“早知道那天喝汽水的时候碰她一下就好了,”郑能谅这么想着,又很矛盾,“可是初次相识就动手动脚,还要在她面前晕倒两次,她会怎么看我呢?”何况经过保洁阿姨这件事后,他对盗格空间已经产生了一丝惧意:万一孟楚怜的未来也出现类似的情景,又如何能确保不选错呢?

他不敢继续想下去,猛甩几下脑袋,转开了注意力:对了,孟楚怜转学之前,怎么也没来跟我道个别?她是不是早就忘了世上还有个叫郑能谅的呆子了?想到这儿,他又颇有几分惆怅。

时间并没有给他太多纠结和惆怅的机会,紧接着就是两年忙碌的学习,然后中考。县里只有一所省级重点高中,据说考进那里就等于半个身子进大学了,只是不知道是上半身还是下半身。

大学,一个遥远而尊贵的名词,家长们经常谈论的神秘又神圣的地方,是他们眼中的大雷音寺,心中的麦加。只不过,承担朝圣使命的不是他们,而是他们的孩子。

郑能谅没有想那么远,也对朝圣不感兴趣。他对孟楚怜感兴趣,从她原先班级的同学口中探听到一些讯息。孟楚怜家教精良,父母为了确保她能考上重点高中,才将她转到另一所升学率更高的学校。

看来只有进入重点高中,才能再见到孟楚怜,才能继续用盗格空间为她以及其他同学们服务了,有了这个崇高的目标,郑能谅顿时心潮澎湃,全身心投入学业。此刻的他充满了斗志和信心,全无一点负担和压力,没有压力的时候,他总能得心应手,于是很顺利地考进了重点高中。

果然,高一开学的第一天,郑能谅就又遇见了孟楚怜。她亭亭玉立在报名处前的长队中,背着双肩书包,梳着短发,身材脸蛋都比一年前清瘦了些,容颜未改,清新如故,虽然多了一副眼镜,眼睛却依旧明亮如星,整个人越看越像《戏说乾隆》里演小鱼儿的那个女演员。

郑能谅不由自主地慢慢向她走过去,五十米,三十米,十米……她近在眼前,连呼吸都听得见,那香气如影随形,那肌肤吹弹可破。他感觉脉搏加速,体温升高,手心冒出了汗,心中暗暗称奇:这女孩太不简单了,竟然能左右我的新陈代谢!

孟楚怜发现了出神的他,笑着打招呼:“这么巧啊。”

郑能谅感慨万千,有许多话想说,却一句也想不起,只好顺着她的话接道:“是呀,因为县里只有一所重点高中嘛。”

这个颇具外交水平的回答不禁令孟楚怜对他刮目相看:“一年不见,说话玄起来了。”

平生头一回被夸,郑能谅有些不好意思,又有些飘飘然,更为了掩饰心中的紧张,便犯了一个极具代表性的错误,就是开始讲废话:

“你来报到么?”

“今天有点热哦。”

“时间过得好快啊,你的样子还跟以前一样呢。”

孟楚怜嗯嗯啊啊地应着,完全抓不住他的谈话重点。

“真爱的第一个征兆,在男孩身上是羞怯,在女孩身上是大胆。”一百多年前,雨果写下的这句话,恰好证明了此刻这个名叫郑能谅的傻小子虽然木讷愚钝,却是动机单纯,对孟楚怜有益无害。

报到的时候,郑能谅说:真巧,你念高一,我也高一。

分班,郑能谅说:真巧,你在二班,我也在二班。

分配职务,郑能谅说:真巧,你是团支书,我是团员。

对于这些拙劣的搭讪,孟楚怜都报以甜甜一笑,那正是郑能谅最想看的,因为他发现她也有一对酒窝,比他的浅,却更可爱,每每令他想起《诗经》里的“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在这对完美酒窝的诱惑下,郑能谅决心要和孟楚怜成为同桌,不择手段。不过供他“择”的手段只有一个:祈祷,因为分配座位这事根本不由他说了算,而是班长的权力。班长任赣士是个文质彬彬的少年,因为考进来的成绩是班里最高的,所以成了班长。任赣士设计了许多套备选方案来安排大家的座位,有按身高的,有按姓氏笔画的,有按眼镜度数的,甚至有按星座的……可惜任何一套方案都无法让郑能谅美梦成真。

于是,郑能谅悄悄向任赣士建议道:“我觉得,按照酒窝的数量来排座位最科学了。”

任赣士推了推鼻梁上差点掉下来的眼镜,冷冷道:“干脆按酒量来排,好不好?”

结果,孟楚怜坐在了前排最靠近讲台的位置,而郑能谅被发配到了后面最靠近垃圾桶的位置。

郑能谅冲动之下差点就要扑上去对孟楚怜使出盗格空间这一绝招,他是这么想的:也许盗格空间里会出现改变这个座位排列的未来可能,也许一次不行,但只要我不停尝试,总是有机会和孟楚怜同桌的。

但他马上发现这个想法十分愚蠢,因为此时选择的未来要等到下一个猴年马月才会实现,那时候他和孟楚怜都二十多岁了,怎么可能还在这个教室里?

然后他又想:不能同桌也没关系,盗格空间里不是还有更多美好的选项吗?说不定可以选择让孟楚怜成为我的女朋友,甚至结婚生子,白头偕老呢!

但这只是想想而已,此时的他情窦初开,没有任何恋爱经验,胆子更是小得可怜,别说和孟楚怜恋爱结婚,就是连她的手都不敢碰一下,看一下她的眼睛都要脸红好半天。

“不要急,来日方长,顺其自然,下一个猴年马月还早着呢,有的是时间和机会……”郑能谅一边整理课桌,一边暗暗给自己打气。

“咣”一声巨响,一只硕大的军用背包从天而降,砸在旁边课桌上,震起缕缕尘烟。郑能谅侧目一看,心里登时凉了半截——自己的同桌竟然是梁晨谛,全班、全年级乃至全校最不好惹的狠角色!

楼主 商不奇  发布于 2016-05-09 06:58:00 +0800 CST  
熟悉梁晨谛的人都知道,他上辈子是个作家,写了一辈子的书,没有卖出去一本,家里的书堆得山一样高,最后轰地一下倒下来,把他压死了,所以这辈子他一看到书就会像见到五行山的孙悟空一样,恨之入骨,避之不及,一听到老师讲课就会像被念了紧箍咒的孙悟空一样,头痛欲裂,眼冒金星。上辈子的事是梁晨谛自己说的,这辈子的事大家都看得见,他确实与书不共戴天,对学习毫无兴趣,迟到早退是家常便饭,请假逃课一点也不含糊,他每个月都有一位堂姐结婚,每周都有一位长辈抱恙,每天上学路上都会堵车,每个小时都要拉一次肚子。

没过几天,郑能谅就受不了了,私下里跑去找任赣士求解脱。这次他学乖了,先递上一包跳跳糖,嬉皮笑脸道:“班长,你看能不能……”

任赣士看着跳跳糖,舔了舔嘴唇,打断他道:“没人跟你说我不爱吃甜的吗?”

郑能谅马上把手缩回口袋里,换了件新礼物:“酸梅粉,怎么样?我抽屉里还有小浣熊干脆面。”

“嗯,这个好,”任赣士接过酸梅粉,撕开就吃,津津有味,“你刚说能不能什么来着?”

“我是想,能不能给梁晨谛换个座位……”

“你们俩对调?”

“呃,不是,是把他跟别人换一下,或者把我跟别人换一下。”

“怎么?他欺负你了?”

“倒没有。”

“那为什么?性格不合?星座相克?”

“不是,我是觉得他太醒目了,坐他旁边,太容易引起老师们的注意,不太方便嘛……”

“这有什么不方便的啊?我特地安排你们俩坐一起,就是为了用他的迟到早退不上课,来反衬你的勤奋努力爱学习啊!你们坐一起,怎么都是个鲜明的对比吧,老师们得对你印象多好,你说是不是?”

“啊?还有这说法?”

“你以为呢?我关照你一下,难道还要用小喇叭全校广播啊?这种好处,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心照不宣就行了,真是不懂我的良苦用心。”

“呃,你说的好像很有道理耶。”

“废话,当然有道理,不然我对得起班长这身份吗?对得起这红臂章吗?对得起你……这酸梅粉吗?啊?”

“可我总觉得跟他坐一起有压力。”

“有什么压力?你应该有安全感才对。”

“此话怎讲?”

“以他的成绩能考进咱这重点高中吗?还不是全靠那完美的身材?”

“啊?潜规则?校领导这口味也……”

“我晕!你想什么呢,我说的是他一身肌肉,足球踢得好,长跑还在全市比赛拿过第一名,所以作为体育特长生招进来的。”

一年前,一群闪亮的新星冉冉升起,横扫斯图加特世锦赛、七运会和世界杯马拉松赛,世界纪录接连被刷新,电视上随时可见一张自信的面孔在宣告:“嗦(说)破啥就破啥,嗦(说)漾(让)谁破就漾(让)谁破。”一时间,举国疯狂,田径运动在教育市场的地位如日中天,上上下下都开始挖地三尺地搜罗体育人才,如饥似渴地从藏羚羊身上寻找长跑秘诀、从旗鱼身上寻找游泳秘诀、从袋鼠身上寻找拳击秘诀、从跳蚤身上寻找跳高秘诀……

所以,作为长跑健将和足球名脚,梁晨谛哪怕文化课考个零分,也会成为重点高中的座上宾,不拘一格降人才嘛。只是校方没有想到,梁晨谛最拿手的不是长跑和足球,而是武术。

那几年,《黄飞鸿》、《方世玉》、《东方不败》红遍大江南北,校园里“尚武精神”方兴未艾,男生们经常会摆个虚步亮掌或者捏根绣花针玩模仿秀,或者用山寨版无影脚、虎鹤双形、洪拳之类的互相切磋,玩得不亦乐乎。梁晨谛也喜欢玩,但不是和同学们玩,而是和校外的地痞们玩,都来真格的。他有肌肉,也有速度,招式还有模有样,一个打五六个都没什么问题,成为远近闻名的街头霸王。几年后《古惑仔》火起来的时候,大人们还常常拿他的故事来教育子女:“不好好念书,将来就和梁晨谛一样,只能当个古惑仔。”结果适得其反,孩子们纷纷成了梁晨谛的粉丝,愈发不想念书了。

所以,当任赣士一语道破天机的时候,郑能谅果然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全感,甚至有些飘飘然:“是哦,你不说我都没想到呢,我是全县第一高手的同桌,那些江湖上的大哥们看到我是不是也要敬我几分啊?”

任赣士却话锋一转:“这倒不好说,也可能他们想找梁晨谛报仇,但是打不过他,就只好拿他同桌来开刀了。”

郑能谅:“……”

不管怎么说,郑能谅这个换座位的事就此作罢了,不是不想换,而是不敢换,要是让全县第一高手误以为自己嫌弃与他同桌,肯定会死得很惨。
楼主 商不奇  发布于 2016-05-09 07:00:00 +0800 CST  
第三章

3



没过多久,孟楚怜也和梁晨谛一样,成了偶像人物。

在那个有一辆二手自行车就能载着校花去兜风的年代,情场高手们自然不会闲着。他们为情而生,以爱为业,终日游荡在漂亮女生的左右。他们有送不光的可爱礼物,说不停的甜言蜜语,用不完的求爱招数,编不尽的有色段子。他们对女孩的心理了如指掌,而且脸皮厚胆子大,追起女生来不择手段——大多数时候不需要不择手段就能让女生服帖如小鸟依人。被他们盯上的漂亮女生几乎无人幸免,只能乖乖成为爱情的俘虏,再也不能好好学习了。于是,漂亮女生能考上重点高中就变成一件比母猪会上树还要稀奇的事,愈漂亮便愈稀奇。由此看来,孟楚怜能进入县重点高中和郑能谅重逢可谓匪夷所思、稀奇至极。

不过,了解孟楚怜的人会觉得这很正常,一方面,她性格文静,喜欢看书,爱好文艺;另一方面,她的父母都是知识分子,对她要求很高,约束很严。所以,面对情场高手们的狂轰滥炸和享乐主义的包围蚕食,大多数女生或求之不得或丢盔卸甲,而孟楚怜却能心无旁骛,埋头苦学。

梁晨谛怀疑孟楚怜的母亲在她的背上刻了“好好学习,精忠报国”八个大字,为了证明这一揣测,他便趁夏天清凉之机,悄悄靠近孟楚怜,企图从她后颈的衣领窥视下去一探究竟,结果被她一句话吓得屁滚尿流。

孟楚怜头也不回,掷地有声:“看就掐死你噢!”

旁观者都为孟楚怜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能力惊诧不已,还是班长任赣士的功力深厚,愣了三十秒后便解开谜底,原来她是在朗读英语课本上的一句对白:

CanyoutrustNeil?

情场高手们逐渐清醒地意识到孟楚怜对学习的兴趣高于一切,于是知难而退:因为追女孩必须投其所好,他们在化妆品、明星贴纸、漂亮衣服和花言巧语等领域都游刃有余,却对于如何用元素周期表和直角坐标系追求女生一窍不通。其实孟楚怜也不是那种只知道死读书的呆子,兴趣挺广泛,艺术体操、现代舞、小提琴、工笔画,都耍得有模有样,令不少人怀疑她是教育部用基因技术培育出来的“德智体美劳”全能型克隆人——电影里的克隆人也都像她这样酷酷的。只可惜,情场高手们在艺术体操等方面也都是外行,只好对着孟楚怜静如止水的气场和高不可攀的造诣望洋兴叹。

很快,一句不知道哪个人总结的“名言”开始在校园里流传开来:“如果孟楚怜是夏娃,那么亚当只有出家,引诱他们的蛇将郁闷而死,而人类则不复存在。”对于这种调侃,孟楚怜付之一笑,专心地背她的元素周期表,云淡风轻;郑能谅嗤之以鼻,专心地看孟楚怜背她的元素周期表。郑能谅并不认为孟楚怜是个感情冷淡、乏味无趣之人,她只是有更高的追求并执着于斯。

孟楚怜不是校园里最漂亮的女孩,但她学习的气场和境界远远超越了别的美女,于是成为学霸级女神。学霸级女神是比校花更高级的存在,有校花们都不能享受的特殊待遇。调皮的男生们常常在课间休息的时候趴在走廊的阳台上看风景,一见漂亮女生打楼下经过就吹口哨,嘘嘘声此起彼伏,往往把听众刺激得争先恐后往厕所冲。孟楚怜却是个例外,每次她经过的时候,口哨声就戛然而止,似乎她天生有种抵御骚扰的魔力。

久而久之,漂亮女生们就不乐意了,大家都长了一副好脸蛋好身材,凭什么区别对待?她们虽然没有发起什么反对歧视的大游行,也没有组成什么姐妹联盟来打压孟楚怜,却从此尽量避开那些口哨男,纷纷从侧门进楼。口哨男们都很郁闷,这些姑娘怎么了?明明以前一个个都很享受这种被吹口哨被骚扰的感觉,如今怎么都不识逗了呢?

没了口哨对象,这些男生就改成吐口水解闷,左右开弓,乐此不疲,颇具当年晋灵公高台弹弓射行人的风范。此举既有助于口腔肌肉发育又锻炼了快速反应能力,通俗易学、老少皆宜,逐渐发展成为群众性的娱乐活动。这样做的直接后果就是从楼下经过的人都越来越不相信天气预报,总感觉天上在下毛毛雨。

任何新事物的发展都不会一帆风顺,这项运动也遭遇了强大的抵抗,比如眼下这位用纸巾抹脑袋的歇斯底里的中年妇女。

“天啊!哪个臭小子?!”她一抬头,就看见那臭小子了。

中年妇女健步上楼,将疑犯当场抓获:“你,你是哪个班的?!叫什么名字?!”

疑犯被摇得像个拨浪鼓,当场交代,他是高一(2)班的,名叫郑能谅。郑能谅对吐口水这运动毫无兴趣,只不过作案者闪得快了点,他又正好趴在栏杆上望着刚从操场上经过的孟楚怜发愣而已。眼下他只担心中年妇女的魔爪碰到自己的皮肤触发盗格空间,一边挣扎一边叫:“唉,我说大妈,您把手放开好不好……”

“大什么妈?谁是你大妈?我有那么老吗?”中年妇女愈发生气了。

“呃,姐姐,姐姐你放开手好吗?有话好好说。”

如果被吐的真的是个姐姐级的女生,或者只是个普通的中年妇女,事情也许可以不了了之,不幸此人是政教处长包步妲。

郑能谅不认识包处长,他甚至连校长的模样也认不清,虽然他们都曾在开学典礼的主席台上露过一面,但距离比较远,而且之后和学生们的距离就更远了。当然,也有少数头脑灵光、积极上进的好学生会主动拉近和这些领导的距离,对领导们的生日、性格、星座、家庭住址、兴趣爱好、生活习惯等信息都了如指掌,可以闭着眼睛仅凭呼吸声、脚步声和空气中的微分子颗粒就判断出方圆五百米内有没有校领导出没。而郑能谅从来不研究领导,他只能判断出方圆五百米内有没有孟楚怜的存在,单看这一点,他就永远不可能当上学生干部。

包处长也对这个不上道的家伙很气愤,不相信他没听过自己的大名:“油腔滑调是吧?走,见你班主任去!”说着把郑能谅拽到了他班主任的办公室里。班主任人不在,她便继续审问人犯:“说,你为什么要朝我吐口水?”

“不是我。”

“不是你那是谁,说!”

“不知道。”郑能谅确实没有注意是谁吐的,否则早坦白了。

“还讲江湖义气?”包处长的思维被武侠片侵蚀得太严重,觉得不用大刑是没办法破案了,于是果断出手,三根指头倏地一夹,揪起了郑能谅的耳朵。

这一招“拈花指”源于“佛祖拈花,迦叶微笑”的典故,乃少林七十二绝技之一,内外同修,阴阳燮理,无坚不破,应者俱碎。

果然,郑能谅的防线瞬间被攻破,但他没有像包处长所预期的那样嗷嗷直叫,而是轻呼一声后直接趴在了桌子上。

包处长一愣:什么情况?以前吃了这招的臭小子们不都是鬼哭狼嚎跪地求饶的吗?怎么他直接晕倒了?难道点到了他的昏睡穴?还是被吓晕了?莫非我的功力又精进了?出手太重掐休克了?

她试了试郑能谅的鼻息和脉搏,呼吸均匀,脉动平缓,不是休克,反倒像睡着了。好小子!竟然想用装睡来逃避我的盖世神功?想到这儿,包处长立即从丹田吐出一股真气聚向指尖,“拈花指”威势大盛,面目狰狞地朝郑能谅的耳朵发起了更猛烈的攻击。

奇怪的是,包处长手指都掐酸了,那只耳朵也几乎要给掐下来了,郑能谅也没有醒过来的迹象,甚至脸上的肉都没有抖动一下。包处长大吃一惊,这是遇上劲敌了,当下从皮带后腰刷的一下抽出一根细长的竹条来,那是她随身携带的独门法器,人称“绝情鞭”,专门用来对付皮厚肉糙的捣蛋鬼的,一鞭下去,轻则红印一条,重则皮开肉绽,死人都能被抽活过来。

“老实点别装,趁早给我起来。”包处长摊开郑能谅的手掌,发出最后的警告。郑能谅无动于衷,两颊浅浅的酒窝似乎在嘲笑包处长的刑讯能力。

pia!

pia!pia!

pia!pia!pia!

望着郑能谅掌心那十几道红印,包处长的世界观彻底崩溃了,这世上真有宁死不屈的硬汉啊!但包处长这几十年教育工作不是白干的,千锤百炼出来的斗争经验终于有了用武之地,她脱掉外套,甩开膀子,准备使出浑身解数大干一场。这时,郑能谅的班主任陈老师进来了。


楼主 商不奇  发布于 2016-05-10 07:38:00 +0800 CST  
“哎呀,哎呀!包处您这是干什么呀?大白天的……”从陈老师的角度看,他刚一进门,就看见正值如狼似虎年龄的包处长面红耳赤满头大汗衣冠不整气喘如牛,而他的办公桌上,趴着一个似乎已经昏迷的男生,加上最近坊间传闻说包处长的老公天天夜不归宿,不由得他不产生某些联想。

包处长眼一瞪:“你来得正好!你们班的!朝我头上吐口水!还装睡想逃避我的问话!你怎么管教学生的?!”

陈老师凑近一看,认出是郑能谅,马上解释道:“哎呀,是他啊?包处长您可能误会了,他吐没吐口水我不知道,但他这可不是什么装睡啊,我听他初中的老师说,他经常会莫名其妙晕倒的。”

“还有这种事?”包处长一脸狐疑。

“是啊,听说摔过脑震荡,有点后遗症什么的。”说着,陈老师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包处长这才有点慌了,扑过去一个劲地给郑能谅掐人中、拍脸蛋、翻眼皮,都不奏效,只好用最后一招:人工呼吸。

当郑能谅从盗格空间回到现实世界时,就发现一双肥而不腻的红唇缓缓逼近,一股浓郁的大葱味扑面而来,差点吓尿,一下从座位上弹了起来:“大妈……大姐您这……”

陈老师在一旁纠正道:“什么大妈大姐的,这是政教处包处长!”

见郑能谅醒了,包处长也松了口气。郑能谅却嗷嗷大叫起来,盗格空间是隔绝现实感知的,耳朵和掌心的痛楚此刻才同时爆发。

“为了把你从昏迷中拯救过来,包处长可没少费心哪。”陈老师看着包处长“费心”留下的痕迹,动情地说。

郑能谅知道了包处长的身份,也没敢多说什么,虽然对受到的惩罚感到很冤枉,却没有对刚才的选择感到后悔,毕竟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几分钟前,郑能谅的面前悬着五颗金海棠果,揭示了包处长的五个未来:第一个画面看上去是夜晚,四周灯火闪烁,包处长和一位男子有说有笑,在人潮中缓慢前行;第二个画面是在一间会议室里,包处长正襟危坐,时而看着右侧会心地微笑点头,时而低下头去记笔记,时而又优雅地鼓起掌来;第三个画面却见包处长灰头土脸地破门而出,身后的屋内火光冲天;第四个画面是包处长的侧影,她正独自坐在电脑前,手指如飞,表情轻松愉悦;第五个画面似乎是在浴室里,包处长穿着睡衣,一脸紧张地望着浴室门。

郑能谅从没见过如此复杂的选项,之前最多就三个,也都很容易做出判断和选择,可眼前这些画面让他有点纠结。火灾和浴室发生的应该不是什么好事,而另外三个看上去都很寻常,说不上坏,却也不见得多好。他不想让坏事发生,根据规则,如果定格其中之一,另外几个还是可能成真,能量的流转说不定会导致事与愿违,何况定格就要吃下金海棠果,那味道实在不敢恭维,连想一想都觉得反胃;而如果选择盗取,又只能盗一个,无法同时避免两件坏事。

两害相权取其轻,郑能谅只能对火灾和浴室这两个情景进行猜测和判断,究竟哪一个更坏?金海棠果的镜像范围不大,只能看到包处长的模样和一小部分环境,信息量有限。火势很大,包处长身上也有火苗,可似乎她已经逃出火场;浴室里的包处长虽然很紧张,却看不见门外究竟是什么样的危险,或许只是一条误闯民宅的小蛇或者野狗呢?根据现有的信息,他实在无法做出准确的判断。

正思量间,他瞥见了树干上的那面铜镜,猛然想起可以求助,连忙上前一步,道:“嗨,素问镜,在不在呀?”

镜面缓缓打开,熟悉的声音如期而至:“在。”

“太好了,快点告诉我,火灾、浴室,这两个情景到底哪个更危险啊?”

“对不起,每次只能回答一个问题。”

“我这就是一个问题啊!”

“你刚问我在不在,我已经回答了。”

“……”

郑能谅真想扑上去掐死这素问镜,但时间已经不允许,海棠花又开始凋零,他必须尽快做出选择。最终,他用黄金分戈割下了显示着火灾的那颗金海棠果,因为他觉得那场火灾就算没有伤到包处长的性命,也可能危及邻居们的安全,毕竟和关在浴室门外的未知物相比,火灾才是更显而易见的危险。

对于包处长来说,无论她在将来的某一天是坐在电脑前打字,还是行走在夜市中,都不会知道十多年前曾有一个被她揪过耳朵鞭过掌心的男孩救了她一命。眼下的她依旧是那个严厉的政教处长,依旧是个讲原则的人,装睡这事是场误会,但吐口水那笔账还得算,一码归一码,何况,惩前毖后治病救人也是政教处长的职责所在。包处长认为吐口水是一种严重的心理疾病,而且极易传染,因此决定给郑能谅全面调理一番。

这件事到底是谁干的已经不重要,正所谓有病治病、没病强身。药方很简单,就是打扫厕所。

干活的时候,一共来了四个人,分别犯了不同的“病”。看来包处长这一剂打扫厕所的方子包治百病。

人海茫茫,能在厕所这种鸡不生蛋但鸟经常拉屎的地方邂逅实在很难得,四个人都很珍惜这段缘分。其中一位虎背熊腰的家伙显得特别兴奋,滔滔不绝,并结合肢体语言表达了这样一个意思:同是天涯沦落人,和平年代也没啥惊天动地的灾祸,我们一同被罚,就算是患难兄弟了。说着很真诚地看着其他三人。

另一位据说考试协助他人作弊的戴黑框眼镜的同学紧张得不行,说突然多了三个兄弟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这么大的事最好先跟妈妈汇报一下。

虎背熊腰说你是不是看不起我,然后捣了他一拳。

从黑框眼镜痛苦的呻吟中获得启发,郑能谅和剩下那位不假思索地对兄弟之称表示苟同。然后虎背熊腰成了四人中的老大,因为他的拳头最大。

大家都是头一回清扫厕所,没什么经验,所以也没有带抹布。老大说去拿抹布,没想到这一去就是四年多。

郑能谅再次遇见他的时候,依然是在一间厕所。与从前相比,他的装束更专业了,动作更娴熟了。高中没毕业他就退学了,在社会上游荡了一年,后来进了一家清洁公司,原因是想来想去自己在学生时代唯一掌握的一技之长也就是打扫厕所,不枉包处长一番栽培。

他感慨万千:要不是当年我偷懒半路逃掉,老天也不会惩罚我来干这行的。

郑能谅本来想安慰他这至少也是为人民服务,总比虚掷年华要好,却惶恐地发现自己在“虚掷年华”这四个字面前其实也做不到面不改色。
楼主 商不奇  发布于 2016-05-11 07:20:00 +0800 CST  
第三章

4



高一那个萧瑟的深秋,有两件事对郑能谅的生活产生了深远影响:打扫厕所与单相思。它们被相提并论似乎不太妥当,但都与同一个女孩有关。

那间男厕所的玻璃窗显然自从出厂以后就没有清洗过,积累了不下数百种不同形状和类别的污垢,令郑能谅等四人不得不怀疑包处长跟负责打扫厕所的清洁工是近亲或者有过命的交情。

消灭这些污垢的过程相当漫长,他们用抹布、砂纸、铅笔刀、手指甲等工具尝试,均告失败,最后向附近工地上的工人借来小铲才略见成效,其实他们本来想借的是锤子,直接把玻璃统统敲掉换新的更省事,可是他们没钱。

起初三人都小心翼翼地刮,生怕把玻璃刮花了,后来黑框眼镜提议把玻璃想象成包处长的脸。这一招非常实用,大家迅速抛开一切顾虑,使出浑身解数,三下五除二便搞定了所有玻璃窗。看着完好无损的窗户,郑能谅感慨万千:“这脸皮真是刀枪不入。”

包处长经常教育学生们:“不要把体力劳动仅仅当作体力劳动。”这句话包含了辨证的思想和丰富的教育意义,通过那次劳动改造而被郑能谅领悟。他发现刮玻璃不仅锻炼了他的独立思考能力,还培养了集体协作精神并提高了攀爬技巧和体能,简直是一门艺术。

艺术总是导人向上的,并且非常美好。因此当郑能谅爬上厕所的窗台开始辛勤劳动时,便看见了美好。

这个位置的视野十分开阔,对面学生公寓的景物尽收眼底,栏杆上五颜六色迎风飘扬的内外衣裤、屋子里千姿百态琳琅满目的高低铺、桌子旁光着膀子围坐一圈打扑克的男生们、从窗户冷不丁飞出来的方便面盒,这些都算不上美好,除了从一楼大门走出来的那位窈窕淑女。

此时,午后的阳光、徐徐的微风、斑驳的树影以及安静的校园,如同一套配合默契的电影制作班底,恰倒好处地营造出一个近乎完美的邂逅场景,并鲜明地烘托出女主角的恬静怡人。

男主角在距离她数十米的高空,这种居高临下的视角令他找到了蜘蛛侠的感觉,而忘记他其实是以清洁工的形象出现的。他像只考拉一样抓着框架蹲在窗台上,戴着耳机,沐着阳光,想起了一些浪漫的电视剧场景,情不自禁挥了挥手中代表纯洁的白围巾(其实是水泥铲),招呼道:“嗨!散步么?天气真好。”

他想象着孟楚怜会微微仰起无暇的面庞报以嫣然一笑,而后娉娉袅袅碎步离去。可真实的情况是,孟楚怜茫然四顾,除了依稀看见对面五楼有位张牙舞爪的洁厕工人以外,什么也没找到,于是很纳闷地走掉。

耳机里荡漾起《沉醉于风中》风一般的旋律,风未动,心已动,风乍起,人更醉。这一场持续数十秒的插曲,在孟楚怜的记忆中也许只是过眼云烟,不出一个礼拜就会被删除,却叫郑能谅过目不忘。在此之前,对于他来说,孟楚怜是一个漂亮女生,长得有些特别,兴趣与众不同。但这是个比较朦胧的印象,他描述不出她的特别,勾画不出她的不同,直到这次相遇。严格来说,这都算不上相遇,他们隔着很远,也没有交谈,但她的特质已浮出水面,那是一种纯粹的美。

在此之前郑能谅也见过一些纯美的代表,清晨花瓣上的露珠、上学路上的小桥流水、神保史郎笔下的花仙子、83版《神雕侠侣》中的小龙女。将孟楚怜归为这一类,需要有一点实在的依据。这不难找,她的眼神单纯,笑的时候鼻梁微微皱起,嘴角上方还有浅浅的酒窝,犹如海棠醉日,锦上添花。

如果孟楚怜的吸引力只在五官和气质,那么几年后当郑能谅走进美女如云的大学校园时,也许很快便会将她淡忘。不料,孟楚怜做了一件让郑能谅刻骨铭心的事。

那是一个晚自习,高一(2)班教室里和往常一样,有的在吃零食,有的在听随身听,有的在看武侠小说,有的在玩跳青蛙。一个形容委琐的陌生人鬼鬼祟祟地从门外闪进教室,和班主任的风格很像,顿时引起一阵惊慌。众人定神一看,发现是个乞丐,更加惊慌。

乞丐打扮得很专业,有碗有伤有破衣有拐棍,举手投足都对得起身份。不巧那时候正好是爱国卫生月,因此当他一丝不苟地挨个座位进行乞讨时,既爱国又讲卫生的好孩子们纷纷如见鬼魅般作鸟兽散。

这种反应让乞丐感到有些孤独,黯淡的目光从他的眼角垂落,洒向手里的空碗,弹起一声轻轻的叹息,在教室里荡来荡去。

“你们怎么可以这样?太没有同情心了!”伴着一声正气凛然的娇叱,一个柔美的身影挺身而出。她丝毫不惧众人异样的目光,大步走到乞丐跟前,深情凝望着他,眼神有些迷离,樱桃小嘴微微颤动,情绪相当饱满。

楼主 商不奇  发布于 2016-05-12 06:43:00 +0800 CST  
乞丐似乎得到某种暗示,脚往前挪了挪,使劲咽了咽口水,喉结不安地蠕动着,眼中放出炽热的光芒,期待着她的现身说法,教室里数十道目光也齐刷刷聚焦在女孩那对鲜艳的粉唇上。

“嗬……呸!”密集的唾液从唇间激射而出,喷得乞丐一头雾水。

“臭要饭的,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滚!哈哈哈!”女孩为自己独特的幽默感亢奋不已,大笑不止,以至于脸都扭曲了,很生动地诠释了“得意忘形”这个成语。

如果脸不笑到扭曲,她也算得上是个很标致的姑娘,柳叶眉,桃花眼,樱桃嘴,难怪连阅人无数的乞丐也经不起她的诱惑。此女在年级里颇有名气,但很少有人知道她的本名,只知道她的绰号是“三分之一”,因为无论听课时间还是考试成绩,她都一直保持低调的作风,从来不会超过班级平均水平的三分之一。“三分之一”这个绰号太长,大家就简称她为三姑。

三姑唯一比别人多的就是男朋友,自夸有一双“识男慧眼”,可以一眼看穿任何男人的心思。乞丐不知道她的超能力,也没料到这个看上去清纯善良的女孩拥有如此超群的创意和胆色,望着议论纷纷的学生们,一时尴尬得无以复加。

板凳腿摩擦地面,声音很轻,却像一个休止符,收住了七嘴八舌。孟楚怜的出场有些意外,牵动了所有人的视线,刚才的打击令乞丐本能地向后退缩。孟楚怜面带微笑,轻轻踮着脚跟前行的模样宛如天使。

每个人心底都有一个天使,她不需要翅膀,就可以带你飞上洁白的云端;她不需要光环,就可以释放出太阳般的温暖。她能唤起被遗忘的良知,也会指引梦的方向,当她出现时,你无法呼吸。郑能谅这样想象着、形容着,根本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其实昆德拉早就警告过:“比喻是危脸的,一个比喻就能播下爱的种子。”

在交织的目光中,孟楚怜将一张五元纸币放进那只破瓷碗。纸币轻轻滑入碗中,乞丐的手分明沉了一沉。

郑能谅不是一个容易被感动的人,孟楚怜所做的也不是一件特别令人感动的事,然而在今后漫长的岁月里,郑能谅将这个简单的记忆片段反复回味了不下一千遍,并且在第一千零一遍时依然能感动心灵的震颤。

受到孟楚怜的感召,良心未泯的同学们纷纷慷慨解囊,有捐一块两块的,有捐五块十块的,有捐铅笔橡皮文具盒连环画的,还有的捐出了山楂片、大大卷、爆米花……这就是美女效应,让郑能谅想起教科书上一幅描写法国大革命的名画:《自由引导人民前进》,画上一位美丽姑娘高举旗帜冲在队伍的前头,后边的男同志们紧跟着她,个个视死如归。

郑能谅自然也不例外,在被孟楚怜的善举感动后爱心勃发,视死如归地冲上去,把口袋里全部的二十五块钱都捐给了那个素不相识的乞丐。那是他一个月的零花钱,这意味着他将一个月吃不起话梅、喝不成汽水、看不了电影、租不到小人书,多么凄凉的代价!

不过这代价没有白费,孟楚怜看见郑能谅的大方,毫不吝啬地赐予他一个迷人的微笑。他顿时觉得把一年的零花钱全献出去也值得。

打那以后,学校附近的乞丐突然多了起来,据说是孟楚怜的事迹感动了全县的乞丐,纷纷自发前来一睹其风采,只盼能和她要个签名、合个影什么的;也有说是此事惊动了当地丐帮的高层,他们觉得该校民风淳朴、潜力无限,便制定了专项行动方案,抽调精干力量,组成多个突击队到该校淘金来了,云云。

见此场面,郑能谅不禁抱怨道:“那些记者新闻嗅觉都太不敏感了,本来把这故事加工润色一番,说不定能写出个模范少先队员来。”

任赣士却一语道破天机:“孟楚怜虽然做了好事,但想成为引起媒体关注、广泛宣传的英雄,起码得上山救个火或者下水救个人并且身负重伤什么的。”

也有人看孟楚怜很不顺眼,三姑私下里到处嚼舌根,说孟楚怜是作秀,是哗众取宠,是居心叵测,是黄鼠狼给鸡拜年……越说越离谱,对方就一乞丐,哪有什么可图的。

三姑的情绪是可以理解的,毕竟孟楚怜的善举破坏了她的精彩表演,抢了她的风头,用道上的话说就是“砸场子”;更重要的一点,孟楚怜也是美女,本来就是她的对头,通俗点说这叫一山难容二虎,文艺点说就是“既生大乔,何生小乔”。

但郑能谅不这么看,在他的审美观中,“美”是个多重的概念,是皮囊也是心灵,是表象也是内在,是形态也是思想。之前他对孟楚怜的了解只在前一层,而经过乞丐事件,加上三姑的绝佳反衬,孟楚怜就在他心里深深扎下了根。从此,郑能谅对孟楚怜的一切产生了空前的兴趣,积极打探并研究她的信息,却发现情况不容乐观:

除了五官齐全,他和她基本没有共同特征;

除了爱吃盐话梅,他和她基本没有共同爱好;

除了生活在社会主义国家,他和她基本没有共同背景;

除了汉语,他和她基本没有共同语言……

而最根本的问题在于,此时的郑能谅根本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做什么,又究竟能够做什么。

楼主 商不奇  发布于 2016-05-12 06:45:00 +0800 CST  
第三章

5



造物主总是这么顽皮,给人欲望,却不给他实现欲望的能力。郑能谅被善良而纯真的孟楚怜深深吸引,却根本不知道从何下手,他没有博取异性欢心的能力。造物主又是公平的,关上一道门,就会打开一扇窗。透过这扇窗,郑能谅就发现造物主给他安排了一位深谙博取异性欢心之道的同桌。

梁晨谛难得来上课,也难得会看书。此刻他就坐在郑能谅旁边,捧着一本书看得津津有味。郑能谅觉得不能错过这个不耻下问的好机会,便压低声音求教道:“晨谛,问你个问题,你是怎么追到你女朋友的?”

“你说的是哪一个?”梁晨谛头也不抬。

“呃,就是现在这个。”郑能谅也不知道“现在这个”是哪个。

梁晨谛合上《鹿鼎记》,用食指卡住阅读进度,转过脸来,认真地看着这个土鳖同桌,道:“拜托,现在有三个,你到底想问哪个?”

郑能谅瞬间感受到了彼此间的差距,不禁自惭形秽,支吾道:“嗯……就是……皮肤最白的那个。”

梁晨谛想了想:“三个都很白啊。”

“哦,那是长得最高的那个。”郑能谅不停变换着标准,感觉就跟盲人摸象差不多。

“她呀,”梁晨谛终于搭上了郑能谅的调,轻描淡写地答道,“很简单的啦,游戏厅门口看见的,身材不错,就过去夸她两句,搂过来脸上亲一口,就搞定咯。”

郑能谅张着嘴巴僵了十多秒才合拢,感慨道:“你这不光简单,还很粗暴啊!”这种简单粗暴的方式他可学不来,就算学得来,如果用在孟楚怜身上,孟楚怜什么反应且不说,郑能谅肯定会先晕倒在地梦游盗格空间了,事后再落个处分都是轻的。

全校上下都知道,孟楚怜的父亲是县里的领导,所以暗中对她有想法的人不在少数,而她所受到的防护也是密不透风。郑能谅在电视上见过孟楚怜的父亲,觉得他是个和蔼可亲的人,女儿善良美丽,父亲自然也不错,正所谓有其女必有其父嘛。所以郑能谅一点都不担心她父亲会成为拦路虎,他更担心的是教导主任。

一提“教导主任”这四个字,郑能谅立刻会想起那副戒备森严的棕色眼镜,以及深藏其后的那双嫉恶如仇的眼睛。从小到大,他看过的电影里好人都有好报,公主常常爱上穷人家的孩子,弱者在危急关头必定会得到从天而将的帮助,用心许下的愿望最终都可以实现,结果这些都在现实中被证明是虚构,是扯淡。而电影里的教导主任总是严厉冷酷辣手无情,现实中就真的如此。

郑能谅听说,这位姓郝的教导主任有一项特异功能,只要和人对视一眼便能知道对方心里在想什么,就像《魔戒》里那只魔王之眼,让你的秘密无所遁形。这是很要命的,自己对孟楚怜的那点心思万一被他看破,绝对会被毫不留情地碾为齑粉。所以每次看到郝主任的时候他都躲躲闪闪,避免目光上的接触,搞得郝主任以为这小子性取向有问题。

郝主任是名副其实的“三好主任”,不过不是好坏的好,而是爱好的好:好训人、好美色、好显摆。

郝主任的严厉在教学楼方圆五十米以内无人不知,因为在这个范围里的任何一个角落都能听到他在办公室里训斥、体罚学生们的声音。他的办公室就在数学教研室的隔壁,各种刑具随手可得,让学生们深受启发,意识到原来直尺、圆规、三角尺还有比画图更有趣的用处,以至于后来校内外每有打架斗殴,教学用具们都能不辱使命,屡建奇功。

梁晨谛作为资深刺儿头,免不了隔三差五要被郝主任打手心,结果被打成了铁砂掌。这里没有使用夸张的修辞手法,他的手心确实磨练出一层厚厚的老茧,用美工刀拉一道口子也不见红。许多年后,梁晨谛成为一名屠宰工,无论多生猛的牲畜都能一掌击晕,让它们走得无比安详,不但营造出和谐的氛围,充满了人道主义情怀,更避免了因紧张、害怕和挣扎而导致的肉色暗沉、肉质酸硬等问题,符合动物心理学和现代营养学的客观规律。

每次出掌击晕牲畜的时候,梁晨谛都会大吼一声:“好!”旁观者以为他这是在运气发功,那就大错特错了,其实他喊的是“郝”,因为他所拥有的这一切都得益于郝主任当年的体罚,做人就应当常怀感恩之心。

好美色其实算不上郝主任的特色,毕竟是男人的通病,但为了凑齐“三好主任”这个名号,只好委屈他一下了。郑能谅入学那年,郝主任三十五岁,未婚,对漂亮异性想入非非也无可厚非,只是他的想入非非常常招惹是非。无论单身还是已婚,不管少女还是少妇,但凡在他看来有些姿色的,都会成为他想入非非的对象。当然,大多数时候他也只能想入非非,献献殷勤,套套近乎,蜻蜓点水,不了了之。比如对孟楚怜这样的,他也会想入非非,却绝对不敢有实际的作为,巴结她爹还来不及呢。结合上述两个特点来看,郝主任似乎有人格分裂的倾向,对男生和长相不出色的女生严厉苛刻,对漂亮异性又和蔼可亲。

在那个年代的小县城里,没有智能手机,没有交友软件,没有酒吧夜店,男人追女人除了逛公园、看电影、吃夜宵,也想不出什么新花样。郝主任独辟蹊径,发现了一种简单有效而且至今都很时尚性感的泡妞方式:夜跑。在他眼里,夜跑和约炮,拼音缩写完全一样,本质属性也没什么区别。他不喜欢运动,身材也一般,但夜跑的精髓在于包装——要有高级运动包才够装逼。于是,他托人从省城买来一个价值上千元的户外运动背包,还有名牌运动服、跑鞋、帽子等装备,一应俱全,誓要将装逼进行到底。

他一穿上这身行头就不高兴了,电视广告上那模特明明穿起来又帅又酷又凹又凸的,凭什么自己穿起来只有凸?肚子也凸腰也凸,屁股也凸腿也凸,整个人就像只炸药包。

他打电话给商家,商家解释道:“先生您有所不知,这正是我们的设计理念,一方面是起到激励效果,那些凸出来的就是提醒您需要靠运动减掉的部分,跑着跑着您就慢慢变成模特了;另一方面是起到吸引效果,您穿着它是去夜跑的,夜色下谁看得清您这一身凸起的是肥肉还是肌肉呢?您就放心大胆地去跑,保证人见人爱,姑娘们个个把持不住!”

郝主任一听,心花怒放,反正他的目的本来就不是要塑造自己的皮囊,而是去勾引美女的皮囊。于是他全副武装踏上征程,果然,一路上回头率高得不行,姑娘们也都把持不住,笑得花枝乱颤。郝主任一听笑声里所包含的情感明显不对,连忙拉低帽子,落荒而逃。

第二天,街头巷尾的头号热点话题就是“小城夜幕下神秘现身的魔鬼筋肉人”,可惜当时没有互联网,否则郝主任早已成了网红。

从这件事也能看出郝主任好显摆的特质,其实他平时就喜欢赶时髦,从头到脚一溜名牌,远远看着都是广告里见过的高端标志,只有细心的内行人近看才会发现字母都是拼错的。最惹人注目的是他腰间总别着的那个深黑色的牛皮套,在那个年代,“有套的男人”是身份的象征,因为只有暴发户佩戴的高级传呼机才会戴个套。虽然看上去那个牛皮套里确实装了个长方形的东西,可是谁也没听见它发出过声音,于是大家都怀疑郝主任在牛皮套里放的是一块压缩饼干,课间肚子饿了还能用来充饥。

郝主任认识县城中不少有身份的人,因为有身份的人大多有孩子,而在这个小地方只有一所重点高中。一般的学生家长来请郝主任帮忙都要送点财物,有身份的人则不用,郝主任要的不是他们的财物,而是他们的身份。跟有身份的人打了交道,郝主任不禁觉得自己也变得有身份起来了,对学生们训话的时候都不忘引经据典,“正如我一位非常好的朋友,县文化馆办公室徐副主任所说,小洞不补,大洞吃苦,你们现在不好好读书……”

楼主 商不奇  发布于 2016-05-13 07:09:00 +0800 CST  
见识广博、魅力四射、身份尊贵的郝主任尽管还是个单身汉,却自认为对少男少女的感情问题明察秋毫,总是用一副久经沙场的腔调教育学生们该如何树立正确的爱情观和价值观。

他说:“你们年纪还小,不应该想入非非。”有的学生就满怀期待地以为再长大一点就可以想入非非了,还有的学生就很好奇这个“陆菲菲”究竟是何方神女。

他又说:“你们唯一的任务就是学习、学习、再学习!”然后指着自己那刚打完牌一地鸡毛的办公室,点上几个学生的名字:“现在交给你们一个任务……”

他还说:“没事别爱来爱去的,要爱就该爱你们的学校,因为学校是你们的家。”却又常常训斥迟到的学生:“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你当学校是你家呢?!”

最可爱的是他说过一句:“男生女生之间拉拉手,做做普通朋友是很好的,不过,不要干一些出格的事。”大部分男生女生本来也只是拉拉手,做做普通朋友,懵懂单纯得根本不知道还有其他什么事可做,但经郝主任这么一暗示,便纷纷开始探索所谓的“出格的事”,让人想起一个成语:此地无银三百两。

鉴于孟楚怜的特殊身份,郝主任自然把她列入了重点保护名单,叮嘱每一位任课老师严密防范悉心照看,并经常亲自出马嘘寒问暖,但凡发现哪怕小半个偏离主旋律乐谱的不和谐音符,都会斩钉截铁地扼杀在萌芽状态。在这种环境下,且不说梁晨谛的那种表白方式无异于自投罗网,就连和孟楚怜多说两句话都可能招来老师们异样的目光,再厉害的情圣也只能远离这片神秘的禁区。

白色恐怖般的全方位监控让理想中的爱情故事成为遥不可及的乌托邦,却无法斩断郑能谅的情丝,也无法阻止他以自己特有的方式继续对孟楚怜的关注。每堂课上,他用一只眼睛探测老师的动向,另一只眼睛瞄向她动人的侧影,看上去就像个交替性外斜视眼患者;每次放学,他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偷偷欣赏她窈窕的身形与轻盈的步态,看上去就像个蹩脚的私家侦探;每天清晨,他早早来到上学必经的小桥头,假装不经意间邂逅,只为红着脸与她打一声招呼,看上去就像一个求领导解决困难却不知如何开口的小老百姓。

这种感情像杂草一般肆意生长,却无任何危险,因为它只存在于思想的旷野上。郑能谅喜静不喜动,闲时不和别的男生去游戏厅或球场,他上一次去球场是五年前,那次摔了个脑震荡,这也令他对运动敬而远之。他的书桌里有许多课外书,这些书的内容与爱情无关,却让他对爱情的思考变得复杂,甚至略带悲观。他的脑海里总是浮现出一些关于未来的画面,那是他和孟楚怜发展进一步关系可能导致的各种结局,唯独少了皆大欢喜那一幕。与盗格空间的不同,这些未来不知真假,也不能选择,天性谨慎的郑能谅看到了太多不确定因素,无法判断一旦表白会带给孟楚怜什么样的感受与后果,于是选择了沉默。暂时的隐忍,是为了避免因他的不成熟而可能造成的伤害,也为了让这份感情热得更慢一些,走得更远一些。

向外无处排解,只能对内倾诉,不知从何时起,郑能谅的抽屉底层出现一本带锁的日记,歪歪扭扭的字迹记录了纯真懵懂的情愫,还有一些只适合十四五岁少年看的青涩俏皮的打油诗:



无奈

口难开

情深似海

长相思成灾

爱如潮水澎湃

万千俗念心底埋

才貌两残无颜表白

天生劣质自弃亦难怪

情窦初开缺乏经验太菜

嘴不甜皮不厚人还有点呆

要什么没什么免不了被淘汰

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注定要失败

会相思者害相思不应该时自活该

甜言蜜语不懂风花雪月绝缘谁人睬

男人不坏女人不爱千古真理鲜有例外

然而我不帅不才不拽不坏却也不赖

天涯何处无芳草此心只容一人塞

一颗红心两手准备爱你百分百

开口容易牵手难只能暗表态

言出肺腑不信去问我奶奶

真情保鲜一万年亦不衰

梦里寻伊千百度何在

青丝愁断思念难耐

流水落花归去来

追忆如诗情怀

风雨数十载

痴心不改

鬓发白

等待



郑能谅趴在日记本上写情诗的时候,梁晨谛正趴在桌上做美梦,半空中忽然劈来郝主任的雷霆一问:“梁晨谛!爱因斯坦对人类最大的贡献是什么?”

梁晨谛虎躯一震,茫然而起,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正好瞥见旁边郑能谅写下的最后一个字,也顾不上多想,脱口而出:“爱!”

虽然当时整个教室都笑翻了,但事后大家回想起来,都觉得梁晨谛的回答简直天衣无缝,爱因斯坦确实对爱有极为独到的见解。

楼主 商不奇  发布于 2016-05-13 07:10:00 +0800 CST  
梁晨谛也对郑能谅有了全新的认识,这位和他兴趣爱好从无交集的同桌竟然会写情诗,这可是连他这情场老手都不具备的特殊技能。梁晨谛觉得郑能谅与普通书呆子不同,值得一交,便主动加强沟通和接触,不知不觉间,二人建立起一种互帮互助互惠互利的战略合作伙伴关系:梁晨谛为郑能谅提供经济援助和军事保障,比如把抢来的零食玩具小人书等物品与他分享、时不时请他看场电影、为他抵挡其他不良少年的骚扰,以及帮他解决各种可以用武力和金钱摆平的麻烦;而郑能谅则为梁晨谛提供文化帮扶和科技支持,比如把作业本和考试卷借他抄、代笔写情书、为他讲解武侠小说里的历史典故、替他预警老师的突袭,以及帮他解决各种用武力和金钱摆不平的麻烦。

作为战略合作伙伴,梁晨谛还经常邀请郑能谅开展一些联合行动,比如恶作剧。一天晚自习快下课的时候,梁晨谛悄悄从后门溜进来,神秘地凑到郑能谅耳边,说:“等下一下课,我们跑快点,到半路去给孟楚怜一个惊喜,嘿嘿!”说着摊开手掌,把郑能谅吓了一跳,是条四脚蛇。

梁晨谛得意地从抽屉里取出一只空的易拉罐,把四脚蛇放进去。望着这身披墨绿色薄鳞的不速之客,郑能谅的大脑飞快地运转起来,绝不能让梁晨谛伤害孟楚怜,却也不能让他看出自己对孟楚怜的心思。他定了定神,三头六臂之法他虽没有,三寸不烂之舌还是很好用的。

“品位太差了吧?”郑能谅递给梁晨谛一个轻蔑的眼神,“这样的你也感兴趣?”

梁晨谛脖子一挺,道:“谁感兴趣了?我堂堂梁晨谛什么样的姑娘没见过?会对这么一个不解风情的书呆子感兴趣?不过就是吓吓她图个乐子罢了。”

“这你不是自讨没趣嘛?”郑能谅不等他追问,便头头是道地分析起来,“你不知道像她这样读书用功的人眼里只有学习,久而久之会得一种叫‘书虫综合症’的怪病么?主要症状就是吃饭走路的时候心里只想着英语单词、几何图形、物理学定律、化学反应方程式等等,对和学习无关的刺激源反应都比较迟钝。到时候你拿这四脚蛇去吓人家,她反而很开心地研究起它的生理结构来,你说你是不是很尴尬?”

梁晨谛张大了嘴巴:“不会吧?我还没见过小姑娘不怕四脚蛇的呢。”

郑能谅笑道:“孟楚怜可不是普通的小姑娘,你不知道她初中时就是生物课代表吗?待会儿人没吓到,还白搭一条可爱的四脚蛇。回头事情再传出去,人家还会笑话我们是去给人送标本的呢。我被人笑话倒无所谓,可你堂堂梁晨谛,要是被笑话了,将来还怎么行走江湖?”

“呃,这……”梁晨谛还是很在乎自己的江湖威望的,却不免疑惑,“读书用功的人真的会得这什么虫综合症变得反应迟钝吗?”

郑能谅反问道:“你觉得我反应迟钝么?”

梁晨谛想也没想:“一点都不。”

郑能谅又问:“那你迟钝么?”

梁晨谛想了想:“也不是很迟钝啊。”

“所以啊!”郑能谅一拍梁晨谛的大腿,“这说明我们读书都太不用功咯。我们不用功,所以反应不迟钝;反之,孟楚怜用功,所以她就迟钝;如果我们用功呢,我们也会变成和她一样迟钝;如果她不用功呢,也会跟我们一样不迟钝;可实际上她比我们用功,所以她比我们迟钝;根据原命题和逆否命题为等价命题的法则,如果哪天我们反应变迟钝了,就说明我们足够用功了;而只要你看到有谁不如我们迟钝,就可以断定这个人比我们用功。这么简单的逻辑推理,很好懂吧?”

梁晨谛听得两眼直转圈,半天说不出话来,真的变成了反应迟钝。片刻,他又似乎想到了什么,狡黠地看着郑能谅,道:“你不让我去吓孟楚怜,该不是有别的目的吧?”

郑能谅心中一虚,脸上却一派正气:“我的目的还不是为了保护你啊?你也不看看人家孟楚怜什么背景,就算她真被你用什么办法吓到了,回头告诉郝主任或者哪个老师,能有你好果子吃?”

梁晨谛只图玩得痛快,却忘了这一层关系,毫无疑问,任何对孟楚怜的骚扰都会遭遇秋风扫落叶般的无情打击,想到这儿,他不禁对这位高瞻远瞩的战略合作伙伴投去既钦佩又感激的目光。郑能谅也松了口气,这就算断了梁晨谛用任何方式骚扰孟楚怜的念想了。

梁晨谛看了看静卧在易拉罐底的四脚蛇,惋惜道:“可它怎么办?拿去吓唬谁好呢?”似乎不被拿去吓唬某个小姑娘,它的生命就失去了存在的意义。

郑能谅心想好事做到底,索性连这四脚蛇也一并救了,便劝道:“放生咯,也算益虫。”

梁晨谛眼一瞪:“啥?我堂堂梁晨谛从不放空炮,被我抓回来的生物,不论益虫害虫,我都有一百种方法让它活不下去,你居然叫我放生?”

郑能谅没有直接与他争辩,而是讲起了故事:“从前有个人,从渔民手里救下一条金色鲤鱼,后来这个人被强盗杀死抛尸江中,是这条鲤鱼用‘定颜珠’护住了他的魂魄,多年后凶手伏法,此人也得以还魂复生。”

梁晨谛没有看过《西游记》,也对这种好处不感冒:“嘁!我堂堂梁晨谛怎么可能被强盗杀死?还用它来帮我还魂?不如我先帮它超度了吧。”

郑能谅继续点化:“从前有个牧童,从一个捕蛇老汉手里救下一条小白蛇,千年之后,小白蛇修炼成人形,下山报恩,嫁给了小牧童的转世之人,两人过上了幸福生活。”

梁晨谛终于有所感触:“哈哈,你也看《新白娘子传奇》呀!”

郑能谅微微一笑,谆谆善诱道:“众生平等,万物有情,你说你今天放生这条四脚蛇,保不齐千年之后,它也变个大美女来报恩呢?”

梁晨谛认真地盯着易拉罐里那条四脚蛇,想象着它变成大美女的样子,不无遗憾道:“唉,为啥都是转世之后、千年之后才来报呢?就没有个现世报的故事来激励人嘛?”

郑能谅眼睑低垂,冷冷道:“拜托别乱用词好不?现世报说的是恶有恶报。”

梁晨谛撇了撇嘴,道:“哼,反正我现在是看不到放生它的任何好处。”

但他还是马上把四脚蛇给放生了,因为楼道里传来了郝主任的咳嗽声,在郑能谅的记忆中,这算是郝主任做过的为数不多的好事之一。
楼主 商不奇  发布于 2016-05-14 07:07:00 +0800 CST  
第四章

1



五六十平米的教室,三千二百多步的上学路,两个年少的身影,像地球和月亮一般若即若离。一眼偷瞄,一阵窃喜;一番愁绪,一页日记;一寸相思,一声叹息。

日子就在这平淡无奇的暗恋中一天天过去,转眼到了高二,会考之后,开始分班,文科两个班,理科四个班。郑能谅的物理化学即使在作弊非常成功的情况下也未必能及格,根据排除法,他只能选文科班。

好消息和坏消息接踵而来:孟楚怜也选了文科班,并且和郑能谅一同进了文科一班,郑能谅把这看成是上天的厚赐和命运的暗示,隐隐有预感这一年将会发生些什么;梁晨谛去了理科四班,虽然对他来说文科理科并没有什么分别,但他非常讨厌背书和写作文,于是郑能谅失去了一位给力的战略合作伙伴;三姑也在理科四班,原因和梁晨谛一样,这跟郑能谅关系不大,但至少让孟楚怜身边少了一个嚼舌头的,郑能谅也很欢喜;班长任赣士文理都强,但他的理想是从政为官,所以进了文科一班,继续当他的班长,这可是个坏消息,因为这意味着新班级的座次又是他说了算。

果然,郑能谅又没能如愿以偿坐到孟楚怜的附近,依旧被“发配”到最遥远的“边疆”,并迎来了新的同桌。

郑能谅似乎挺有女人缘,新同桌是个女生。开学第一天,她一进教室就直奔最后一排的角落,将书包撂在郑能谅旁边桌上,然后不知道用什么方法让任赣士在排位表上承认了这一既定事实。

郑能谅性格内向,不善取悦女生,虽然有时嘴里也会冒出些顽皮的话语,内心却始终比较保守,所以基本可以排除她是被他的魅力所吸引的可能性。她叫项菁菁,郑能谅的记忆库里查无此人,二人素不相识,她个子不高,也没必要往后坐,那究竟为何要选这个座位呢?

当郑能谅向她提出这个疑惑的时候,项菁菁的回答是:“我是想静静。”

“这你就选对了,我别的什么不会,安静可是最拿手的,静如止水,静如处子,要多静有多静。”

郑能谅没有自夸,一说完这句话,他就彻底安静了,因为项菁菁对他的回答报以淡淡一笑,然后转过身去,从书包里抽出一本《帕斯卡尔思想录》,自顾自看起来。

他连帕斯卡尔是谁都不知道,想不安静也不行。

后来,郑能谅从楼下理科班的同学那里打听到,帕斯卡尔是17世纪法国的一位数学家、物理学家,就很纳闷:“这项菁菁成天看这些理科的书,为什么要跑来报文科班?还跟我坐一起,莫非是对我有意思?”

再后来,他发现是自作多情了,帕斯卡尔不仅是数学家、物理学家,还是哲学家、散文家,人家16岁时就发现了著名的帕斯卡六边形定理,而自己16岁了,连帕斯卡尔是干什么的还不知道,有什么资格被项菁菁看上?

看来这项菁菁又是个和孟楚怜一样的学霸,郑能谅猛然想起,之前他曾不止一次向老天爷默默祈祷,让自己能和学霸级女神孟楚怜做同桌。如今真的从天而降一位学霸,难道是老天爷显灵的结果?他不由悲从心起,仰天长叹:老天!我要的是学霸级女神,你只兑现前半截算怎么个意思?这也带分期付款的吗?

但他很快发现,这个学霸并不讨厌,还很可爱。项菁菁长得一般,也不多愁善感,但每次一听到《同桌的你》的旋律时,郑能谅总会先想起她,而不是梁晨谛。项菁菁是班上的学习委员,比他矮一个头,圆圆的脸蛋,圆圆的身子,连手指都鼓鼓囊囊的,从远处看就像一朵幼儿园时常画的向日葵——全是圈圈。

郑能谅给她起了个外号——小企鹅,叫到后来几乎忘了她的真名。他不知道她是否满意,只知道他第一次这样叫她的时候,她就挥舞起旺仔小馒头一样粉嫩的拳头去揍他——实际上跟按摩差不多。郑能谅忙改口叫“大企鹅”,她却拍得更紧,他只好又改回来。

小企鹅有一手绝活:画手表。这是超出郑能谅的理解范围的,他无法想象一个女学霸抱着自己的手腕涂鸦的画面,虽然达芬奇可能也干过类似的事,可那是男学霸,精神不正常是十分正常的。

小企鹅发现郑能谅正诧异地看着自己,便笑道:“要不要给你也来个?”说着,就去抓他的手,一点也没有女学霸的架子,也全无男女授受不亲的顾忌。

郑能谅却十分敏感地缩起胳膊,一脸戒备。小企鹅不知道这是因为盗格空间,一边灵活地转着圆珠笔,一边开玩笑道:“怕什么?我又不是霹雳贝贝。”

郑能谅不想驳了她的好意,也对她的才艺充满好奇,便从口袋里摸出手套,递给小企鹅,有些害羞道:“你穿上这个给我画。”

小企鹅眼睛一亮:“哟?有洁癖?”

郑能谅不知该如何解释,只得含糊地点了点头。小企鹅爽快地戴上了手套,开始在他手腕背面作画,边画边称赞道:“不愧是有洁癖的人,皮肤都这么白。”

郑能谅第一次被人当画板,有些紧张,小心地问道:“你说,这画被老师看到不会骂吧?”

小企鹅专心创作,头也不抬:“骂什么?又不是文身。”

郑能谅感受到透过手套传来的体温,还有呼在他手背上的气流,有种说不清的感觉:“有点痒。”

“忍着点,就当为艺术献身了啊。”

“圆珠笔水有毒吗?不会有副作用、后遗症什么的吧?”

“有也没关系啊,反正这又不是我的手。”

“呃……”

“哈哈,骗你的啦,我经常给自己画的,画完就用洗掉好了,没有危害的。”

“哦,你这表怎么只有一根指针啊?”

“刚好是十二点嘛。”

“那怎么没有表带?”

“高科技手表嘛。”

“可这标志好像是国产的。”

“别崇洋媚外。”

总算大功告成,小企鹅志得意满地拍拍手,等待郑能谅的惊叹,却等来一句质问:“这表框不怎么圆啊?”

“难道要用圆规?”小企鹅脸一沉,一手打开了文具盒。

郑能谅一看闪着寒光的针尖连忙闭嘴。

小企鹅仔细打量了一番自己的杰作,自言自语道:“确实不够圆。”说完,低下头,撅起小嘴,“呸呸”几下,在那只“手表”上吐了一层唾沫,抬起手准备擦掉重新加工。

令她没有想到的是,当她的唾沫星子落在“手表”上时,郑能谅竟然噗通一声,趴在桌上,晕了过去。

她的第一反应是:这个有洁癖的家伙一定是嫌我的口水太脏,吓晕过去了。

“喂,喂!醒醒嘞!至于恶心成这样嘛?我每天早上都刷牙的!”小企鹅又好气又好笑。

可任她如何摇晃如何解释,郑能谅都感受不到也听不到了,他此刻正站在道格海棠树前,对着素问镜大声抗议道:“我晕!搞什么!不是说身体接触嘛!怎么口水也能触发盗格空间啊?!”

“当然可以,唾液也是身体的一部分,一点两点唾沫星子可以忽略,但数量多了也能触发的。”素问镜调皮地晃着舌头,不慌不忙地答道。

郑能谅没工夫和她计较,他要赶紧离开这里,否则还不知道外面那小企鹅会趁机在他身上再乱涂乱画些什么呢。

还好,选项不多,两颗金海棠果。在这两个未来里,小企鹅已出落成一位亭亭玉立的大姑娘,身材苗条了许多,五官也更清秀了。选择也很容易,因为一个显然不是什么好事:视角自下而上,可以看出她正独自站在一座高楼的天台边,披头散发,神情落寞,风从四面八方而来,撕扯她的衣裳,撞得她摇摆不定。而另一个显然比这个要好得多:她坐在一张方桌后面,手握钢笔,满面红光,周围人山人海,桌上摆了一摞书,身后挂着一幅巨大的海报,被工作人员挡住了大半,隐约露出“签售会”三个字。

成为作家是小企鹅的梦想,郑能谅也很期待与她分享这个荣耀的未来,但如果选择定格它,其中的负能量就会流转到跳楼的一幕中去,而郑能谅当然是希望它绝对不要发生,于是作出了另一种选择:盗走它!

金海棠果飘然入地,带走了天台、狂风、神情落寞的小企鹅,也令签售会的一幕将会在未来成真,只不过和郑能谅没什么关系了。


楼主 商不奇  发布于 2016-05-15 07:16:00 +0800 CST  
救了小企鹅一命,郑能谅一身轻松回到现实世界,心里猜测着等下会看到她怎样惊慌错乱的糗态,谁知一睁开眼,就看见小企鹅正把头埋在他的手背上专心创作,口中念念有词:“让你装,让你装,画个小乌龟,看你醒不醒。”

“再画就只能截肢了。”郑能谅缓缓道。

“哈!”小企鹅侧过头来,“你不是冬眠了吗?看看我画的乌龟,像不像冬眠的你?”

“这不还是块手表嘛,头、尾巴和四肢呢?”

“冬眠缩进去了啊,难道你睡觉张牙舞爪的啊?”

两人正聊着,上课铃响了,郝主任英姿飒爽推门而入。他眼下不光是教导主任,还是高三年级组长,兼任文科一班班主任,同时负责给两个文科班上语文课,这不仅仅是为了多拿几份工资,更是由于本届高三汇聚了十几位县里大人物的子女,上头十分重视,也是千载难逢的立功良机。

头顶名牌大学中文系硕士、市作协会员、县文联理事、县文艺创作研究室特别顾问等光环,身负三十六次在省、市、县大大小小征文比赛中获奖的辉煌战绩,郝主任早已功成身退,归隐江湖,如今只有诺贝尔文学奖和县里的领导才能劳其大驾亲自出马,这可是郑能谅以及本届高三全体学生的莫大荣幸。

望着台下东张西望交头接耳不懂感恩的不良少年们,郝主任脸色沉了下来,扬起教鞭狠狠地抽了无辜的讲台几鞭,教室里顿时鸦雀无声。“高三了,心里都有数一点。”郝主任没有多说,重重地哼了一声,转身在黑板上写下两行大字:我的梦想,我的老师。

郝主任转回身,清了清嗓子,说:“今天本来计划讲一讲郭沫若老先生的诗,但是看你们都没有进入状态,就先布置个作业,写篇作文。题目就从这两个里面任选,可以说说自己的梦想,远大的,平凡的,阳春白雪的,吃喝玩乐的,都可以;也可以谈谈对老师的看法,可以写我,也可以写别的老师,大家放开手脚,畅所欲言,尽可能地把心里想的都写出来。”

郑能谅看着“我的梦想”这四个字,脑海里蹦出的画面就他和孟楚怜手牵着手走过绿树成荫的操场,走过洒满鲜花的红毯,走过荆棘丛生的山川,走过细水长流的时光……这就是他的梦想,但只能在梦里想想,如果让郝主任知道就会被定性为非分之想。

他把目光转向另一行字:我的老师。和“我的梦想”恰好相反,这是个充满现实主义气息的命题,自从进入高三以来,每天和老师们呆在一起的时间,比和父母在一起的时间还要长。对于老师的看法,真要和郝主任说的那样畅所欲言,写上三天三夜也写不完。但郑能谅是个谨慎的人,看出来这是一个陷阱,正如古代皇帝们搞的开门纳谏,说得中听或许会赏根骨头吃,批逆龙鳞就小命不保了。

思来想去,郑能谅还是规规矩矩、一笔一划地写道:从小,我的梦想就是当一名科学家,造福人类……

第二天,郝主任把郑能谅叫到办公室,狠狠表扬了一番,夸他有文学天赋,问他有没有兴趣加入由郝主任亲自负责的校文学兴趣小组,每月只需交一百元会费。

同时受到表扬的还有班长任赣士,他创造性地把两个作文命题合二为一,写了篇《我的梦想就是成为郝主任那样的老师》,情真意切,荡气回肠。

起初动笔写的时候,郑能谅只为完成任务,并没什么感觉,可一旦翻开作文簿看着上面那些违心的文字时,不免有些无地自容。再一看任赣士这篇,顿时更加无地自容——连违心都违不过人家。

任赣士毫不犹豫接受了郝主任的邀请,成为文学兴趣小组的副组长。郑能谅则展开了激烈的心理斗争,一方面是因为他实在不想再看到这样的作文,另一方面实在心疼那一百元会费。

“不急,回去慢慢考虑。”郝主任说着转过身去和任赣士开始商量文学兴趣小组的下一次集体活动。

郑能谅长吁一口气,溜向门边,忽然在桌角一沓作文本里发现了孟楚怜的名字,心跳瞬间加速。他平复了一下情绪,瞟了一眼郝主任和任赣士,发现他们没有注意到他,这才小心地掀开孟楚怜的作文本。

字如其人,清新秀丽,言出肺腑,鲜活生动,将孟楚怜那一个个美丽的小梦想徐徐铺开呈现在郑能谅的眼前,并深深烙进他的心底:游九江八河,掬一捧最纯最清的水;览三山五岳,看一眼更高更远的风景;拥抱金色的沙滩,聆听海风温柔的倾诉;策马广袤的草原,感受天地震颤的脉搏;漫步寂寥的戈壁,翻阅历史厚重的画卷;骑行苍茫的藏疆,呼吸信仰蒸腾的气息;考上父亲曾就读过的那所大学,读她最喜欢的新闻系;当一名云游四海的旅行作家,记录美好生活的点点滴滴;觅一座云淡风轻的小城,谈一场地久天长的恋爱……

郑能谅从未如此近距离地观察过孟楚怜的内心世界,以前她在他心中只是个不近烟火的天使、遥不可及的女神,但这一刻,她变成了一个鲜活的人,朴素平凡,细腻纯真。他没想到,她的文笔和她的人一样美,更没想到,她所憧憬的种种梦想几乎都与他不谋而合,令他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要不是郝主任的视线飘了过来,郑能谅真想一把将孟楚怜的作文本揣入怀中据为己有。

从这一刻起,郑能谅更坚信他对孟楚怜的喜欢并非一时冲动,也不是出于寂寞或虚荣,而是心灵的交会与共鸣。

回到教室的时候,他忍不住多瞧了孟楚怜几眼,她正戴着耳机练习英语听力,没有注意到五米开外异样的眼神。不过有人注意到了,郑能谅的屁股刚沾上板凳,旁边就传来一阵清脆的笑声:“你抽屉那本日记里有多少首写给孟楚怜的情诗呀?”

郑能谅一惊,他一直以为他深藏不露的情愫能够瞒天过海,没想到这么快就被人发现,连情诗也暴露了,忙冲小企鹅问道:“你怎么知道的?!”这是标准的老实人不打自招,滑头点就应该反问:“我怎么不知道?”

小企鹅并没有深究他话里的破绽,只答道:“你刚才看她那眼神,就跟卡西莫多看爱丝梅拉达的一模一样。”

“谁?”

“《巴黎圣母院》,钟楼怪人。”

“骂我丑啊?”

“是说眼神一样。”

“那就是眼睛丑呗。”

“别钻空子,你每天晚自习都在偷偷写日记,还捂着不让我看,肯定是写情诗什么的嘛,而且每次有她在的场合,你都会显得很呆,这就是心虚的表现。我敢打赌,你肯定不敢让她给你画手表。”

这个赌实在够狠,郑能谅的解释毫无底气:“因为她没你画得好呀。”

小企鹅噗嗤一笑:“瞧把你紧张的,她又漂亮又聪明,喜欢很正常啦,班上喜欢她的又不止你一个。”

有情敌?郑能谅瞬间警觉起来:“还有谁?”

小企鹅说:“你把花名册拿来,划掉女生的名字就都是了。”

“哪有那么多?”

“对她有好感的恐怕是有那么多的,只是看她的眼神和你一样的不多,看得出你比他们认真,也更深情哦。”

“这也看得出?”

“那是,我还看得出你正直善良,勤劳勇敢,爱祖国爱人民,有理想有担当,做朋友绝对一流。”

郑能谅正为秘密的泄露心烦意乱,却见小企鹅一本正经地开起了玩笑,便道:“呃……你知道的太多了,看来我只有将你灭口。”

“大侠饶命,我谁也不会告诉的。”小企鹅假装求饶道。

郑能谅摇摇头:“如此重大的秘密,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份危险。”

还没等郑能谅想出“灭口”的方案,小企鹅又安慰道:“放心啦,我才没那么八卦呢,何况你又没有给我什么好处,我凭什么帮你牵线搭桥?就算我说了,她也未必会信呀。再说,对她有好感的男生那么多,她就算信了也不会放在心上的嘛。”

这一番有理有据的分析让郑能谅心里的石头落了地,可是最后一句话又让他有些惆怅:是啊,那么多人喜欢她,她怎么可能注意到我呢?

小企鹅嘿嘿一笑,补了一句:“自己的事自己摆平,我要等你自己向她表白。”

对于郑能谅来说,那将是一个非常庄重的时刻,在一个极其遥远的未来。于是他窃笑:“那你可有的等了。”
楼主 商不奇  发布于 2016-05-16 07:06:00 +0800 CST  
第四章

2



事后郑能谅觉得还是不太保险,毕竟小企鹅和孟楚怜私交不错,更要命的是她俩一个是学习委员,一个是团支书,经常共同出现在一些高级别的场合,万一在开班委会的时候小企鹅心血来潮对孟楚怜说起他暗恋她的事,让与会的郝主任和其他班干部们听见,那可就不是“人民内部暗恋”这么简单了。

可是他也不敢再和小企鹅提起这件事,免得她从他过于在意的情绪里嗅出更多秘密,最好的办法还是淡化主题,用其他事物转移小企鹅的注意力。天公作美,眼下正有一个更庄重更严酷的考验在不远的将来等着他们:高考。事关前途和梦想,小企鹅对此很重视,每一堂课都专心听讲,只有在课余时间才会和郑能谅聊聊天、玩玩画手表,早就把暗恋之事抛在脑后了。

相比之下,郑能谅反倒显得有些松松垮垮,因为他天生是个慢性子,做什么事都不慌不忙,老虎追在屁股后面还要回头看下是公是母。在他看来,高考还有好几百天,好几千个小时,没必要那么急着去用功,凡事要讲究循序渐进,要慢慢进入状态,太早就全力以赴的话到时候反而容易产生心理疲劳,现在正是休养生息的好时候,等到还剩一百天再发力也不迟。在这个战略方针的指引下,郑能谅自然全无斗志,上课时不是看小说就是睡大觉。他和小企鹅的状态反差,几乎成了当年梁晨谛和他的翻版。

教室就那么点大,人就那么些,本来上课睡大觉或者埋头看小说都是极易被讲台上的老师一眼发现的,但到了高三就不用担心这个问题。这要感谢学校,感谢郝主任,感谢老师们,是他们让学生们订购的那些高考资料帮了大忙。模拟题集、高考捷径、状元攻略、单词速记……应有尽有,它们虽然大多数翻都没被翻过就在高考后以原价的十分之一被卖给了废纸收购站,但在当时还是充分发挥了使用价值。学生们将这一摞摞复习资料横七竖八堆在课桌上,高耸入云,气势恢弘,完全阻隔了老师的视线。

每次从睡梦中醒来,望着眼前堆积如山的复习资料,郑能谅都会情不自禁想起北京,想起天安门,想起毛主席——因为这些复习资料里有很大一部分是北京各区的模拟试卷。值得庆幸的是,北京只有十三个区,要是和伦敦一样分出三十几个区,那书包就得换成尿素袋才能装得下了。为了检验学习效果,老师们隔三差五会抽几套模拟试卷来考,考不完的就变成家庭作业,弄到最后连他们自己也懒得批改和解析了,重新发还给学生或者胡乱堆在教研室里,风一来,漫天狂舞,像极了清明节漫山遍野的纸钱,权当是烧给沉闷无趣的青春,顺便也烧给那些被砍伐的森林。

对于家长们来说,环保与己无关,腰包才有关,这些终将被扫进垃圾堆的模拟试卷价格不菲,而更费钱的是那五花八门的参考书。高考养活了一大批出版商和参考书作者,本来很简单的一个知识点,被这些参考书一展开一分析,就变成了博大精深的学术课题;本来很简单的一个定理,被单独列为一章反复剖析讲解,听起来比哥德巴赫猜想还玄妙,再附上一堆颠来倒去玩文字游戏的习题,令人哭笑不得;还有许多换汤不换药的应试技巧和答题方法,会同时出现在好几本参考书里,被分别冠以不同的名称,摇身一变成为每位作者的“独门秘笈”,看上去就跟孪生兄弟似的。这些门道只有亲自使用参考书的学生们才能体会,推荐者不关心,购买者不明了。而这些参考书的作者大多带着长长的前缀,不是某某名校的特级教师就是曾经参与编写某年高考试卷的前辈,极具号召力,不少学生家长一看完作者简介或者一听老师推荐就直接掏钱了。

望着学生课桌上鳞次栉比的“宝典”,郝主任不无羡慕:“你们真幸福,想当年我念书的时候哪有这么丰富多彩的复习资料可以看,这些书堆起来比我当年的厚了起码三倍,你们呀,想考不上大学都难呐!”

学生们纷纷目测了一番,发现自己的脑袋明显没有郝主任的三倍那么大,因此想看完并消化掉这些印刷品根本是天方夜谭,顿时万念俱灰。不过还是有不少勤奋的孩子把这所有的复习资料全部学了个遍,一本书也没少看,一张卷子也没落下。而他们之中,竟然还有落榜者,令人既惋惜又纳闷。郝主任自有解释:“你们看看,那些考上大学的,包括状元,用的不也都是这些复习资料么?所以个别考不上的说明不了什么问题,不能把责任推给复习资料,复习资料是死的,人是活的,考不上主要还是个人的原因。”

于是那些高考的落榜者除了怪自己智商太低别无他法,赔了夫人又折兵,回家补吃脑白金。

就这样,被重如泰山的书包压得喘不过气的莘莘学子们踏上了高考的漫漫征程,虽然起初还颇有怨言,但随后发生的两件事马上证明了他们的浅薄。

学校门口地摊星罗棋布,煎饼果子、烤羊肉串、盗版磁带、女生饰品、各种玩具,生意兴隆,也危机四伏,一天夜里,卖小玩具的摊主在放孔明灯招揽生意,其中一盏孔明灯突然落下,砸向一名晚自习放学的学生,幸亏硕大的书包把这学生压得腰都弯了,那孔明灯才没有掉在他头顶,而是掉在书包上,火苗也只烧破了几本书,而没有伤到学生一点皮毛。另一件事更不可思议,一名学生上学路上遭到一条疯狗的追咬,失足摔倒,疯狗被压在书包下,当场毙命。

通过这两件事,学生们终于相信,知识不但能创造财富,还能化险为夷,改变命运。

有了如此给力的防弹衣和千斤坠,校园安全指数大大上升。几年后,各地开始推广什么“书包限重令”,口口声声说要让书包瘦身,减轻学生负担,这简直是缺乏调查研究的拍脑袋决定,简直是置学生们的生命安全于不顾,也难怪校方一直阳奉阴违,千方百计地抵制这一政策,坚定不移地捍卫学生们的切身利益。

尽管有厚厚的书堆屏障,郑能谅还是很快就引起了郝主任的注意,因为小企鹅。郑能谅的课桌紧靠着教室的后门,从军事角度来看非常有利,既能将整个教室一览无余,又可有效地避开老师从正门搞突然袭击时的视线。但对于身为学习委员的小企鹅来说,这个位置除了离洗手间比较近以外,毫无利用价值。更重要的是,班上基本都是男生和男生一桌,女生和女生一桌,只有郑能谅和小企鹅这一桌违反了这一规律,其中必有蹊跷,再加上小企鹅的特殊身份和矮小身材,这张课桌没理由不成为郝主任的重点观察目标。他经过一段时间的明察暗访,果然发现了问题:这两人关系不一般!

他们总是有说有笑的,讨论的还不是学习上的问题;他们常常会交换书籍,不是教科书,而是小说、哲学书之类的;他们会分享彼此的便当和零食,却从来没有想到给郝主任送一份;他们还不顾体统地打闹,更不知羞耻地在对方手上摸来摸去——从远处看不出是在画手表,这些非正常接触就像一颗颗痔疮,搅得郝主任坐立不安。

要抓典型!而且要抓现行!从此,每次郝主任从前门走进来的第一眼,必然是扫向郑能谅这一桌,一发现异动立即百米冲刺过去,但等他冲到桌边,二人却在埋头看书,抬起头来,一脸无辜。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郝主任迅速改变战术,声东击西,迂回包抄,绕到后门,从门洞里偷窥,搜集证据。这也不用郑能谅担心,因为有人比他更担心。

众所周知,每一间中学教室都会自然形成两片区域,前半区是江山,座中皆为立志出人头地、出将入相的江山栋梁;后半区是江湖,个个都是立志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的江湖好汉。这文科一班也不例外,教室最后一排坐着许多从踏进高中的那一刻起就下定决心投身艺术和体育事业的少年,他们的抽屉里除了画板和球鞋,就是小说和香烟,并且当郝主任突击检查时,只能发现画板和球鞋。郝主任这招暗渡陈仓的最大受害者,便是他们。

在经历了数十本小说和数十包香烟惨遭终身监禁的悲剧之后,受害者们奋起反击,变被动为主动,在郝主任到达预定地点之前设下圈套,比如把一些漂亮女明星的写真贴纸粘在门洞的这一边,看得郝主任心旷神怡、依依不舍。

贴纸用完了,有一个富有创新和冒险精神的体育生就刮来一堆粉笔灰,搁在门洞里。

那一口,吹得郝主任半个月都眯着左眼,也吹得郑能谅和小企鹅各分东西。因为瓜田李下,他们最有嫌疑。郝主任把小企鹅安排去和孟楚怜同桌,一方面二人身高相当,另一方面也是为了让这两位女学霸都互相帮助和勉励,成绩更上一层楼。而孟楚怜原来的同桌则被调去和另一个本来一个人坐的同学作伴,郑能谅就这样独守空巢了。

楼主 商不奇  发布于 2016-05-17 07:31:00 +0800 CST  
郝主任以为惩罚了主要嫌疑人就可安全地偷窥了,结果再次中招,右眼也眯了半个月。

刚被强行拆散的那段时间,郑能谅茶不思零食也不想,看小说都没心情,但他不敢去找小企鹅,因为她身边坐的那个人会让他心慌意乱。好在小企鹅很念旧,经常一有空就回来和郑能谅聊天,换书看,给他画手表。郝主任据此断定二人的关系已经不是私交甚密那么简单,必须上升到道德品质和作风问题的高度来对待。

于是,小企鹅和郑能谅开始接受“思想审查”,被郝主任叫去他的办公室,用郝主任的话说是“谈心而已”,实际上却是“谈得心力交瘁死而后已”。

郝主任先对二人进行教育,郑能谅怀疑郝主任以前是个传教士,实在太健谈了,絮絮叨叨简直要谈出一本《十日谈》来。郝主任先帮二人温习了一遍古今中外的名人名言,从孔子到朱子,从释迦牟尼到穆罕默德,从柏拉图到康德。小企鹅好几次想纠正他的引用错误,都被他的滔滔不绝所打断。接着郝主任又列举了一大堆早恋的危害,真的有一大堆,假如一条危害只有一立方厘米大,他所列举的危害就可以装满一个集装箱。

然后,郝主任对二人实施“分而击之”的战术,他让郑能谅先回教室等通知,剩下他和小企鹅单独谈心。郝主任用电影里警方惯用的伎俩和腔调暗示小企鹅,你们这算早恋未遂,只要认罪伏法,还是可以宽大处理的。

小企鹅一听,很不服气:“我们是清白的!您怎么不去抓那些真正早恋的人?”

郝主任的脸上立刻堆起笑容:“呵呵,谁啊?你知道有谁早恋了么?告诉我。呵呵。”

小企鹅一愣,想了想说:“没有。不知道。”刚才那句话不过是虚指,她确实不知道,回答也非常坦诚,因为如果郑能谅和她不算早恋的话,那么她所看见的其他同学之间的交往也没有符合早恋标准的;至于她看不到的那些事,那自然是不知道了。

郝主任没把她想得那么单纯,于是又立即提审郑能谅,为了不让二人串供,他还颇有心计地把小企鹅关到隔壁的数学教研室里。

郑能谅一来,他就皮笑肉不笑道:“呵呵,项菁菁很懂事,很配合,刚刚交代了几个班里早恋的同学,将功补过。现在也给你个机会,说说看,只要说对一半,就证明你没有撒谎,我就会考虑不处罚你和项菁菁的事。”

郑能谅也是看过电影的人,不禁又怀疑郝主任在不当传教士之后还去横店影视城当过群众演员,那眼神,那语气,虚假浮夸得无以复加,根本没有走心。但谈话的氛围已被郝主任这腔调引向了戏剧化。

郑能谅没有看到小企鹅回教室,脑中忽然闪过一个离奇的念头:看来小企鹅很可能在郝主任的刑讯逼供中服毒自尽了,或者是因为拒不交代而被郝主任残忍地杀害了。为了告慰小企鹅的英灵,郑能谅决定打死都不说。

郝主任也愈发进入角色状态,进一步诱供:“一个,只要说出一个,我就允许你和她重新坐同桌。”

看来她还没牺牲,可武侠小说里常说,男主角宁死不屈,最后都能获得敌人的敬佩或者高手的援救,逢凶化吉,然后某某前辈欣赏他的人品,赏一本武林秘笈或者传授一套独门绝学,从此横扫武林、所向无敌。想到这儿,郑能谅觉得还是坚持立场比较好。

郝主任继续增加筹码:“这样吧,随便透露一点点线索,就给你记一功,要什么奖励随你挑。”

郑能谅又想起看过的革命影片,那些叛徒在交代了所知道的一切之后,运气差的就被一枪毙了,或者被当作废品一样扔在一边,奖励根本不会兑现;运气好的也会在解放后被“代表政府代表人民”的人一枪毙了。

横竖都是一死,不如留个好名声,坚决不说。

郝主任一咬牙:“让你做副班长!”

郑能谅一哆嗦,惊讶地望着郝主任的双眼,他是认真的。这个条件太有杀伤力了,张爱玲说过,出名要趁早,对于一个怀才不遇的少年来说,十六岁就获得副班长如此重要的岗位,是一件多么励志、多么催人奋进的事啊!

郑能谅内心深处是坚决不会出卖同志的,可年少时谁不会犯点小错呢?这应该可以被原谅吧?其实嘛,做不做副班长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副班长什么时候可以变成正的。再等一等,等郝主任说“副班长干满三个月就能升为班长”的时候,我就弃暗投明。郑能谅暗暗给自己划了道底线。

郝主任见他还不肯交代,失望地摇了摇头,发出一声叹息。郑能谅马上意识到副班长才是郝主任所能给出的最高条件,于是决定见好就收,当即把三姑供了出来。虽然他没有亲眼见过,但是高二的时候她就有好几个男朋友,现在也不可能单身。

郝主任面无表情:“还有么?”

郑能谅仔细想了想:“没有了。”

郝主任伸手抓了抓头皮:“真的没了?”

郑能谅奋力想了想:“真的没了。”

然后郑能谅被暂时释放,成天等着自己被任命为副班长的喜讯,结果等来的是单独的思想教育和组团的心理辅导。郝主任为了净化他的危险思想,消除早恋的肮脏念头,亲自上阵每天和他闭门谈心,谈得他都快得自闭症了。这还不够,郝主任又请来一位青少年问题专家,在大礼堂给全校学生上了一堂惊心动魄的辅导课。

之所以惊心动魄,是因为这位专家的年龄比郑能谅和小企鹅两人的年龄相加还大两倍,他见证了抗日战争、解放战争和抗美援朝,见识过裹脚布、童养媳和贞节牌坊,一生来去除了青少年什么也不研究,全身上下除了嘴皮子哪儿都不利索,长长的头衔听上去威风八面实则废话连篇,瘦瘦的躯壳看起来仙风道骨却是弱不经风。

老专家有头有脸,也有手有脚,但头脸是用来招摇的,手脚是用来摆谱的,真正的使用功能已经退化,所以走路要人搀扶,倒水要人帮忙,讲话要人鼓掌……这个人就是郑能谅,他被安排在第一排,以便接受最振聋发聩最醍醐灌顶的当头棒喝,顺便扶老专家上下台、给他端茶倒水、在他停顿的时候带头鼓掌。

“真是委屈你了。”坐在旁边的小企鹅幸灾乐祸地笑道。

郑能谅耸耸肩:“唉,没办法啊,万一他讲到一半突然一口气接不上来就驾鹤西去了,那我俩岂不是罪加一等?”

郑能谅本来还指望自己举报三姑能将功抵过,却发现三姑根本都没来大礼堂接受教育。原来三姑的父亲是县木材加工厂厂长,每年赞助学校好多钱,这大礼堂都是她爹出资整修的,深明大义的郝主任当然知道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的道理,别说不会处罚她谈恋爱,怕是给她介绍对象都来不及。

郑能谅也由此领悟了一个道理:做叛徒一定要出卖没有靠山的人,否则还是做一个英烈比较划算。

几番教育之后,小企鹅已不胜其烦,加上高考一天天逼近,虽然她私下里和郑能谅还是好朋友,却不再常常跑到后排来找他玩了。为了抗议处罚的不公正,郑能谅打算写一部长篇小说来批判郝主任,可写了两个自然段就编不下去了。他也想过打个横幅闹个静坐什么的,可未免有些惊世骇俗,还会拖累小企鹅的名声。但积郁难排,最后他选择了一种比较猥琐的方式来发泄。

在一个美丽浪漫的黄昏,郑能谅躲在教学楼三楼卫生间的窗户后面,冲一对在林荫道上依偎前行的情侣暴喝一声:“喂!学校里不准勾肩搭背!几班的!”

这需要极大的勇气,因为那是校长夫妇。
楼主 商不奇  发布于 2016-05-18 07:25:00 +0800 CST  
第四章

3



这是一座有着一千多年历史、二十多万人口的小县城,深藏于三省交界的绵绵群山之中,层峦耸翠,碧波含烟,阡陌纵横,屋舍疏落。她有一个好听的名字:淳源,但只是好听,却不好找,在1:100000的中国地图上也没有她的立足之地。捉襟见肘的空间缠住了开发的脚步,也为小城保留了一丝冰清玉洁的尊严;腹背受困的交通阻隔了外界的诱惑,也为小城蒙上了一层与世无争的气质。

关于淳源县名的来历有两种说法,一说是“民风清淳、世外桃源”之意,另一说是淳江之源头。清可见底的淳江从县城东边蜿蜒而过,郑能谅就住在江的西岸。往西不远处横着全县最高峰——九龙山,淳源一中就位于九龙山的南麓。从江的西岸到山的南麓铺着五里多长的青石板,是郑能谅每天的必经之路。这条路只有一个弯,弯口处有一座石桥,是郑能谅每天清晨守候孟楚怜的地方。这是座普通的梁桥,十来米长,七八米宽,没有典故,没有传说,连名字都没有,只有一条浅浅的河从底下静静流过。但看过《魂断蓝桥》和《廊桥遗梦》的郑能谅一直憧憬着能在这座石桥上也演绎一段惊天动地的爱情,也许很多年以后,它也会像滑铁卢桥和麦迪逊桥一样声名鹊起,造福父老乡亲。

这一天晚自习放学,他又和往常一样,背着书包跟在孟楚怜身后,踏着青石板一路向东,月色澄明,风声婉约。不计其数的柳絮在天地间翩翩起舞,但郑能谅只看见孟楚怜随风轻扬的秀发;烤肉香和烟火味从四面八方涌上来,但郑能谅只闻到孟楚怜身上淡淡的清香;叫卖声、嬉笑声、汽车喇叭声占领了整条街道,但郑能谅只听见孟楚怜轻如呼吸的脚步声。

两个人一前一后穿行在朦胧的夜色中,转眼就来到小石桥前。这一段路没什么人,桥头的路灯也不知被谁打碎了,光线明显暗了下来。孟楚怜紧了紧衣领,加快了步子。郑能谅也觉得这里似乎不太安全,紧跟上去。突然,黑暗中传来一串尖锐的猫叫声,把郑能谅和孟楚怜都吓了一跳。

这附近常有猫狗出没,嬉闹追逐,低吟浅唱,为宁静安逸的小城平添不少生机。每次路过此地,郑能谅都害怕听到猫的叫唤,因为那慵懒暧昧的声音就像一双藏在暗处充满嘲弄的勾魂之眼,让他觉得悄悄尾随孟楚怜的行为十分猥琐,同时撩起了他内心深处一些不礼貌的欲念。但此时这猫叫声和平日里完全不同,是带着挣扎和乞求的哀鸣,充满了痛苦和绝望,似乎受了很严重的伤。

声音是从对岸西侧的弄堂里传出来的,孟楚怜只一怔,便立即循声冲了进去,郑能谅也急忙跟上。弄堂里污水横流,臭气熏天,离出口百步远的地方有一根绑着路灯的电线杆,昏黄的灯光像一只倒扣的漏斗,罩着横在地上的破垃圾桶和围在四周的几个人影。郑能谅紧跟着孟楚怜冲到路灯旁,看见了惊人的一幕。

这是一场酷刑,受刑者是一只瘦骨嶙峋的白色小猫,行刑者是五个风华正茂的少年,两男三女,两个男的一左一右分别抓住小猫的两条腿,将它固定在电线杆上,另外三名少女站在两三米开外,用不同的工具施刑,一人用弹弓,一人用飞镖,中间个头最高的那位手握射钉枪,不时摆出各种姿势,发出自鸣得意的狂笑。就算没有亲眼目睹,只听这笑声郑能谅也知道是三姑。他们玩得正嗨,没人注意到正从弄堂口闯进来的孟楚怜和郑能谅。

“哎哟我去!你们能不能射准一点啊,刚才差点射到我的手!”一位额前垂着一缕黄头发的男生抱怨道。

“黄毛,你话可要说清楚,”三姑扬了扬手里的射钉枪,“差点射到你的是萱萱,我的枪法可是百发百中的。”

站在她左边的短发少女马上叫起来:“这能怪我吗?你俩把好用的武器都先挑走了,给我个没准头的弹弓,这玩意我拉得动嘛,能打到东西就不错啦!”

“可我用飞镖也没准头啊,还不是你技术不行啊,不对,关键是你那一对斗鸡眼不行,哈哈哈!”右边那位打着骷髅耳钉的少女毫不客气地嘲笑道。

那短发少女确实有点斗鸡眼,一听这话气不打一处来,骂道:“波霸你有种再说遍试试,信不信我一弓弹爆你咪咪!别的目标不好瞄准,你那对鸡胸还是和你的猪脑一样又大又蠢的!闭着眼睛都能打到。”

耳钉少女呲牙咧嘴又欲反击,被另一位皮肤黝黑的男生劝住了:“好啦好啦,这有什么好吵的,各有所长啦。”把斗鸡眼和鸡胸称作“长”处,此人的劝架水平可见一斑,不过那两位当事人的智商水平也不怎么样,没听出有何不妥,只听他说二人各有所“长”,便消了几分气。

三姑和大领导似的摆了摆手,总结道:“不吵了,射得不准可以再练嘛,我这枪法也是练了十几条野猫才练出来的。大家比着玩玩而已,友谊第一,比赛第二。来,继续。”说着,举起射钉枪瞄准了电线杆上遍体鳞伤的小猫。

“你们在干什么?!”孟楚怜柔弱的身影从黑暗中斜刺出来,挡在射钉枪和小猫之间,大声呵斥道。

三姑吃了一惊,马上又露出得意的坏笑,一手叉腰道:“哈,干什么?练枪啊!看不出来?”

话音刚落,郑能谅也冲上前来,将孟楚怜护在身后:“小心。”

“哟!”三姑抖着腿,阴阳怪气道,“好感人!一会儿美女救野猫,一会儿狗熊救美女的,拍连续剧呢?是不是还有谁来救狗熊啊?”说着,她探起头朝弄堂口望去,没见一个人影,心里便踏实了。

孟楚怜没理她,转身去解救电线杆上的小猫。黄毛见状马上松开抓着猫腿的手,另一名男生却坚守岗位,用力甩开孟楚怜的胳膊,逼得她一个趔趄。

黄毛慌道:“黑皮!别乱来,她爸是县里领导。”

黑皮的手指在0.0001秒内就从猫腿和电线杆上弹开了,仿佛触电了似的。

三姑气得牙痒痒:“脓包!县领导会来管你这阿猫阿狗的事啊?这点出息!”

小猫四肢都自由了,以自由落体的速度坠下,在离地一尺不到的地方被孟楚怜接住,却已奄奄一息,眼见是不活了。它的身躯和一本教科书差不多大小,却嵌着一颗石子、三支飞镖和五枚钢钉,爆出来的污血和内脏溅得到处都是。三姑的枪法确实如她自夸的一样准,每一颗钢钉都打在四肢关节上,尽可能造成最大的痛苦又不会马上毙命。

“喂,”三姑撩了撩垂到眼前的长发,露出精致的面庞,对蹲在地上的孟楚怜道,“我说观音菩萨,麻烦你识相点把这畜生交给我,好让我早点超度它。”

“你才是畜生!”孟楚怜猛地抬起头怒斥道。

郑能谅从来没有见过孟楚怜如此生气过,也从没听过她说粗话,但这粗话从她嘴里说出来,是如此文明,如此得体,如此精确。只是她红红的眼圈和有些沙哑的嗓音令他感到十分心疼,他能体会她此刻的悲伤与愤怒,恨不得立刻揍三姑一顿,但对方还有四个人,而且有武器在手,保护孟楚怜才是第一要务。

三姑向来看孟楚怜不顺眼,被她一激瞬间炸锅:“骂谁畜生呢?!贱人!今天不给你点颜色看看还不知道自己什么货色了!”说罢,张牙舞爪朝孟楚怜扑上来。

郑能谅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架住她的两只胳膊,向外用力一推。三姑就像一团烂泥一样飞了出去,瘫倒在地,又惊又怒:“好小子!玩狠的是吧?”她朝另外几个同伙一瞪眼,叫道:“还傻看着干嘛?一起上啊!”

黄毛和黑皮忌惮孟楚怜的背景,本有退意,但被三姑一骂又觉得面子上有些过不去,正犹豫不决。那两个少女倒是和三姑一样天不怕地不怕,一听召唤马上蠢蠢欲动。郑能谅一看形势不妙,忙大吼一声:“不许动!放下武器!你们这些虐猫的变态!不想蹲大牢就老实点!”

这一吼还真管用,几个小混混都怔了一怔,他们没学过法律,一时没听出这句话里的玄机,究竟是虐猫要坐牢,还是持有武器会坐牢,或者是动一下就会坐牢。其实郑能谅也不知道法律是怎么规定的,只知道这些人是变态,而且手里的武器很危险,便脱口而出了。

三姑对同伙们的战斗意志感到非常失望,决定身先士卒用行动感召他们,当下一跃而起,也顾不得整饬装束,披头散发挥舞着射钉枪朝郑能谅冲杀过来。郑能谅顺手甩下书包当作盾牌迎了上去,两个人扭作一团。这次三姑有备而来又拼尽全力,郑能谅几番推搡都没能把她推开。

乓!猝然一声爆响,令所有人的心脏都猛地一震。

楼主 商不奇  发布于 2016-05-19 07:18:00 +0800 CST  
第四章

4



四个小混混惊恐地望着三姑,三姑惊恐地望着手里的射钉枪,抱着小猫尸身的孟楚怜惊恐地望着郑能谅,郑能谅惊恐地低头望向胸前。时间静止了三秒,黄毛和黑皮对视一眼,同时撒腿狂奔,转眼就消失在弄堂深处;短发少女和耳钉少女不约而同地丢掉了手里的武器,愣在当场;三姑也把射钉枪朝垃圾桶猛甩过去,想了想,又扑过去捡回来拼命用衣服擦拭起来;孟楚怜放下小猫,冲到郑能谅身边,紧张得不知说什么好;郑能谅也吓坏了,丢开书包,上上下下检查伤口。

“哪里痛?哪里痛啊?!”孟楚怜焦急地提示道。

郑能谅停下来感受了一下,茫然道:“哪都不痛。”

孟楚怜从地上捡起书包,打开一翻,终于找到了那颗罪恶的钢钉,它正卡在《成才之路》和《名师导航》两本书之间,已成强弩之末。

这两本参考书都是郝主任要求学生们购买的,足见其深谋远虑、关爱学生,也再次证明那些复习资料真的不是一无是处。

三姑也松了一口气,但恩怨还未了结。她不共戴天的死敌孟楚怜正背对着她,郑能谅也在为劫后余生唏嘘感慨,无暇他顾。天赐良机不可错过,三姑立刻重整旗鼓,飞身而上去抓孟楚怜的头发。

郑能谅眼疾手快,抓住孟楚怜的双臂,身形一错,两人瞬间换了位置。三姑的魔爪探向郑能谅的后脑勺,她也顾不上目标已变,抓住一把头发就往下扯。

“哎哟!”郑能谅痛呼一声,整个人顺着三姑用力的方向径直倒了下去。三姑猝不及防,被他压倒在地,她原本想的是扯下一把头发来当战利品,没想到把整个人都拽翻了,难道练成了九阴白骨爪?定睛一看,郑能谅四仰八叉地躺在她的小腿上,双目紧闭,一动不动。这状态似乎有些不对劲,孟楚怜连忙冲上去托起郑能谅的脑袋,迅速检查了一番,没有发现伤口,便连声呼唤他的名字,却没任何反应。她从没碰到过这样的场面,不禁慌得叫了起来:“快来人啊!杀人啦!救命!杀人啦!”

“别叫!别叫!你给我闭嘴!”三姑又急又怕,一个劲地去捂孟楚怜的嘴。

孟楚怜躲开她的手,怒目而视:“你个凶手,杀了猫又杀人!等着被抓吧!”说着,她又扭头朝弄堂口的方向求救:“来人啊……”

三姑情急之下随手从地上操起一截木棍砸了下去,也不知砸在哪个部位,一声闷响,孟楚怜就沉默了。

“谁呀?大半夜的吵什么!”弄堂口一间屋子的二楼窗户应声打开,周围几户人家也纷纷拉亮了灯。事情一发不可收拾,三姑心知闯了大祸,登时乱了方寸,也顾不上处理现场,撒腿就跑。

老态龙钟的弄堂里,老眼昏花的路灯下,躺着两个年轻的身影。男孩面朝夜空,微合的眼皮轻轻跳动,脸上浮起淡淡的笑意。女孩侧身伏在男孩身上,微乱的秀发遮住了半边脸,眼角的泪花还未风干,折射出点点光芒。天空飘起了细雨,朦胧如梦的雨丝舔过二人的面庞,就像四年前那个夏日午后的阳光,渗入肌肤,直达心田。

此情此景是郑能谅梦寐以求的,可惜他看不见,他看见的,是一棵总在关键时刻半路杀出的海棠树。

这也许是自认识盗格空间以来,郑能谅最不情愿的一次选择,因为对象是三姑。这个虐杀小猫的变态凶手、欺负孟楚怜的不良少女、嘲弄弱者的富家小姐,把郑能谅送进了盗格空间,也把自己的未来送进了他的手中。

八年后的三姑看上去比现在更高挑,也丰满了些,五官没怎么变,皮肤白了许多,举手投足间少了几分戾气,多了几分女人味,似乎不再那么惹人讨厌。但一想到此时此刻她的所作所为,郑能谅的心里就只有一个念头:尽快选完走人,孟楚怜还身处危险之中呢!

眼前的五颗海棠果们也很善解人意,清一色的坏兆头:一座豪华别墅前,三姑衣着光鲜,戴着墨镜,微笑着和二楼窗户里的一个模糊的身影打了个飞吻,转身朝大门走去,此时,别墅一楼右侧的窗户里冒出几缕火光和黑烟;暴雨滂沱的大海上,三姑浑身湿透,抱着一块碎木板,在波涛中起起伏伏,像一只无助的小蚂蚁;在一个貌似废弃仓库的地方,四周无人,三姑被绑在一张椅子上,眼上蒙着布条,嘴里塞着袜子,用鼻腔发出困兽般的呜咽声;病床上,三姑戴着呼吸机,双目紧闭,面色苍白,和刚才那只小猫一样奄奄一息;崎岖的山路旁,一辆商务轿车四轮朝天翻倒在草丛里,冒出阵阵浓烟,三姑被卡在半开的车门里,身上脸上有几道不小的伤口,双手拼命撕扯着安全带,但怎么也解不开。

郑能谅飞快地分析了一下,除了第一幕的火灾烧的是别人之外,另外几幕未来都是三姑本人的遭遇,凶多吉少。如果选择定格其中之一,虽然可以让三姑遭殃,但他也要吃下金海棠果,还会与此情景产生直接关联。他可不想在未来和三姑有任何牵扯,更不想再体验那令人发指的味道,倒不如选择盗取第一幕未来,让另外几幕自动成真,这样还能顺便救了别墅里那个人。

想到这儿,郑能谅弯腰拾起黄金分戈,准备给三姑一个迟到的惩罚。当刃口靠近果蒂的时候,他的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忍不住问了素问镜一个问题:“我如果盗走这一幕,她是不是肯定会死?”

素问镜随叫随开,牙齿洁白如故,舌头依旧顽皮,回答一如既往地简练:“当然,每个人最后都肯定会死的。”

郑能谅对素问镜的不靠谱已经习以为常,递给她一个白眼,没好气道:“废话,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问如果我盗取这一颗金海棠果,那么在下一个猴年马月里,另外那四幕情景会不会要了她的命?”

素问镜伸出舌头,舔了舔上排的牙齿,骄傲地静默着,对他的问话不理不睬。郑能谅恼极,噌的一下横过黄金分戈,在那张大嘴前面比划道:“刚才我问的是同一个问题好不好,你丫再装腔作势信不信我把你舌头切了做下酒菜?!”

“算你狠,”素问镜忙把舌头哧溜一下缩了回去,声音顿时谦卑了许多,“是这样的,这几幕都有可能致命,但结果是在情景之外的事,并不由你我左右,也无法预估。你只能根据情景提供的信息进行判断,你也只能选择未来是否发生,却无法决定发生后的结果。”

郑能谅似懂非懂:“我认为最危险的未必就最致命,而看上去对她没有直接伤害的未必就不会对她造成伤害,绑架也许有惊无险,海难也许死里逃生,火灾也可能会烧到她,是不是这个意思?”

“是的,好了,我答得已经够多了,再有问题请等下一次吧。”说完,素问镜就合上了,生怕这小子再以暴力威胁。

郑能谅也没空威胁她了,海棠花已开始凋零,外面的孟楚怜还等着他去解救呢!三姑固然可恶,但最后一刻,善良的本性还是占了上风,郑能谅决定为她去掉一个他认为最危险的未来。他割下一颗海棠果,任由它坠落,消失在地上。是吉是凶,是生是死,八年后才能见分晓了。郑能谅长吁一口气,回到了现实世界。

当他睁开眼的时候,几根雨丝刚好落在睫毛上。朦胧的视野中,一张熟悉的面容正对着他。他揉了揉眼睛,天哪!这是真的吗?我不是做梦吧?不会还在盗格空间里吧?孟楚怜怎么可能趴在我的身上?不,这是真的,她温热又轻柔的身体像一层鹅毛毯,隔绝了雨夜的寒冷;她绵软又芬芳的呼吸像一缕迷迭香,驱散了垃圾桶的异味;她舒缓又执着的心跳像一曲萨克斯风,;她微凹的酒涡像两盏希望之灯,照亮了少年的梦想旅途;她微闭的双眼像两扇神秘之窗,妆点着少年的精神家园。

这简直是上天的恩赐!郑能谅缓缓伸出手,想摸一摸她乌黑的秀发,那胳膊却像跳探戈似地忽进忽退,因为他觉得这么做有点趁人之危,而且一旦进入盗格空间,他都没想好该如何为她选择未来。正在纠结之时,似乎是感应到郑能谅心里冒出来的那一连串肉麻而天真的比喻,孟楚怜猛地从昏迷中惊醒过来,一边揉着后颈,一边关切地望着眼前的少年问道:“怎么样?你没事吧?”

郑能谅搓搓手,又羞愧又幸福,满脸通红地答道:“没,没事。”

孟楚怜起身四顾:“哼!让那坏蛋跑了。”

郑能谅也从地上爬起来,安慰道:“你没事就好,她会有报应的。”他想,虽然在盗格空间里替三姑去掉了一个不好的未来,但另外四个将因此成真,也算是一种报应了。

“可是小猫……”孟楚怜说着朝电线杆下望去,难过得说不出话来。

“你已经尽力了,受了那么重的伤,本来也救不活的。”看着孟楚怜泫然欲泣的模样,郑能谅恨不得能拥有起死回生的超能力,以至于忽的冒出个奇怪的念头:如果这只猫是母的,我碰它一下不知会不会触发盗格空间?

但他马上意识到这是异想天开,因为如果动物也可以,那他每天不知道要被自家楼下那条狐狸狗送进盗格空间几次了,何况就算能触发,他也只能帮这只小猫选择八年后的未来,对它眼下的遭遇毫无帮助。

而它,已经没有未来了。

楼主 商不奇  发布于 2016-05-20 07:31:00 +0800 CST  
第四章

5



第二天上午,三姑没有来上课,下午打听到郑能谅和孟楚怜都还健在,才鼓起勇气回到学校。郝主任知道了事情经过,很严厉地批评了三姑,责令她向孟楚怜当面道歉,并罚她抄了五遍老舍先生的《猫》,直到三姑的父亲亲自深夜登门拜访,郝主任才打消了让三姑当众念检讨书的念头。

这件事就此翻篇,大家继续愉快地复习迎考。

从某种意义上说,郑能谅和孟楚怜算有过生死之交了,但他仍没有勇气更进一步,因为他觉得那一晚他的表现乏善可陈,根本不算英雄救美,细究起来似乎还是他害得孟楚怜挨了一闷棍,最后还说不准是谁救了谁呢。最可恨的是他最后一刻的懦弱,连碰一碰她头发的勇气都没有,说不定迈出这一步,他就能为孟楚怜选择一个美好的未来呢?而对于孟楚怜来说,这个时而羞涩时而勇敢的少年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就像他的名字一样充满了阳光,但她没有时间深入了解,因为高考近在眼前。

中学时代剩下的日子越来越少,郑能谅逐渐意识到,要想继续拉近和孟楚怜的距离,就必须考进那个叫做大学的地方。然后他就考上了。

这不是什么“爱的力量”,也跟“有志者事竟成”没关系,主要还是得益于家庭因素。郑能谅的父亲是位教师,母亲是位护师,都是充满正能量的职业,而且在教育孩子问题上,一个管学习,一个管生活,各有所长,相得益彰。郑能谅从小就是个听爸妈话的好孩子,他们叫他向东,他绝不会向东偏北零点一度。他们说:“不要求你进什么清华北大,只要能上二本就行。”所以,他没有进清华北大,也没有过一本线,而是不折不扣地考上了一所二本大学。

面对毫无压力的期待值,在最后一个学期来临前,郑能谅对高考的前景作出了一番乐观的预估:

语文,对于连职业作家都未必能考及格的试卷,不能有太多奢求,客观题答对一半说不定就能进作协了,不过作文题还是有规律可循的,因为零分作文各有千秋,满分作文却如出一辙,只要把郝主任引用过的那些名人名言和他从课外书上看来的珠玑妙语捏巴捏巴,准能拿个优秀,前后一加,差不多80分左右(每一科总分都是150分)。

数学,虽然不是我的强项,但文科数学也不算太难,何况在奥数产业如此发达的环境下,十步之内必有数学高手,我这一点五的视力就派上用场了,实在求助不到,还可以跟着感觉走、照着公式套,东拼西凑个及格没问题,算它90分。

英语,凭着当年脑震荡摔出的好记性,词汇量还算过得去,虽然语法有点复杂,但选择题很多,可以用硬件弥补软件的不足,带上一粒骰子,怎么也能蒙对几道,保守估计能拿个90分。

政治,这就不用愁了,对于我这种根正苗红、思想纯洁、每天看新闻联播和《人民日报》还能随随便便就写上万把字观后感的孩子来说,考个140分都是故意放水的。

历史,平时看的课外书一大半都和历史有关,当初就是冲着它才选的文科,甭管什么正史、杂史、别史、野史,只有考官想不到,没有我做不出的,如果说历史是任人打扮的小姑娘,那我绝对算是阅女无数了,连历史老师上次摸底考试的时候都说:“要不是主观论述题的分析能力还有进步的空间,给你小子打个151分都不怕你骄傲!”

这么算下来,总分551,比去年的一本线还高出了十几分!郑能谅心呼不妙:“哎呀!爸妈让我考二本,我这都超过一本线十几分了,要是再天天用功复习的话,回头考上清华北大可怎么交代啊!”

于是,他用接下来的半年时间把成绩往下拉了几十分,终于逃出了一本的分数线,实现了对父母的承诺。他最后考了523分,其中语文101、数学50、英语96、政治135、历史141……

从盘面上看,能实现承诺全靠数学拉分,但这并不在郑能谅的计划之内,他宁愿数学和历史的成绩对调一下,因为就算他历史考个50分,老师们也会说“真是可惜啊这孩子平时历史一直很厉害的这次肯定是发挥失常了”,并且把他塑造成一个悲剧天才,用来激励将来每一届的高考学生。可如果数学考烂了,老师们就会说“真是报应啊这孩子平时就不重视数学特意选了文科班结果还是栽在自己的弱项上了要不是老师教得好他恐怕只能考出个位数的分数呢”,然后把他变成一个反面典型,遗臭万年。

实际上,在高中最后那个学期,郑能谅千方百计想要提高数学成绩,以此证明他选择文科班并不是完全没有理科头脑,为此,他还经常带着一堆数学题去求教班长兼数学课代表任赣士。由此看来,他最终从数学菜鸟堕落成数学白痴,任赣士脱不了干系,但郑能谅始终没有想明白这位班长到底是如何做到的,这不奇怪,如果能想明白,也就具备当班长的潜质了。

班长任赣士有一张比女生还白嫩的皮囊,说起话来仿佛被人掐着脖子,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眼镜,脸上永远是一副看破红尘的模样。他天生有种领导的气质,与任何人都保持安全的距离,打招呼只用下巴,听到再有趣的笑话也是皮笑肉不笑。他对一切言情小说都嗤之以鼻甚至以唾沫,对任何漂亮女生都不会多看一眼,对所有早恋的同学都报以佛祖般慈悲怜悯的叹息,清静淡泊地让所有人都以为他将来肯定会像林和靖那样梅妻鹤子。

在同学们面前,任赣士经常冒出一些听起来很有来头的话。看见一群小女生在聊明星,他会自言自语:“无知人的闲暇是人的一种死亡的形式,是活的坟墓。”或者在谁受到表扬而表现得比较谦虚时,他又会不以为然道:“当谦虚成为公认的好德性时,无疑世上的笨人就占了很大的便宜。”那时候看名人名言的同学比较少,所以都觉得这位班长既超凡脱俗又高深莫测,宛如《天龙八部》中的少林扫地僧。

本来郑能谅这种小人物去登门求教,任赣士是不屑一顾的,但听说了郑能谅和孟楚怜那晚勇斗三姑的事迹之后,任赣士从蛛丝马迹中嗅出了郑能谅对孟楚怜的好感。身为一名站在云端俯视凡尘的世外高人,任赣士觉得有责任拉这位无知少年一把。于是,许多次郑能谅向他请教数学题时,他都不正面回答,而是顾左右而言他,念的都是些什么天涯何处无芳草、大丈夫何患无妻、红颜祸水多薄命、桃花是劫不是运、儿女情长英雄气短等等。

郑能谅就很苦恼:“班长,我问的是数学,不是语文。”

任赣士笑他看不穿:“我说的就是数学。”

郑能谅就若有所思,以为这些诗句是某个二次方程的解法口诀,绞尽脑汁不得要领,直到任赣士采用了更通俗的表述:“小谅哪,孟楚怜只不过是个普通的女孩,你要是把对她的心思放到学习上来,考个北大根本不成问题。”

郑能谅直言相告:“班长,我只想考个二本。”

任赣士一脸的恨铁不成钢:“照你这样,成天胡思乱想,别说二本,蓝翔技校都不会要你。”

“不过……”

“不过什么?高考这座独木桥你都‘不过’了,还想做什么白日梦?要知道,像孟楚怜这样的女生,在大学里简直多如牛毛,谈个恋爱也比高中里自由多了。”

“可是……”

“别可是了,可是人家孟楚怜这样的姑娘,喜欢的可不是个不学无术就知道想入非非的凡夫俗子,做男人要多提高内心的修养,丰富思想的底蕴,喏,像我这样,做个云淡风轻的人,爱情的阳光自然会主动投射过来。”

最后这句颇具启发性和诱惑力,令人神往,于是,郑能谅开始遵循班长任赣士的教导,朝着“清心淡泊、志存高远”的目标潜心修炼起来。他认真研究了佛教道教儒教基督教的每一部经典著作,又从地摊上买来一大堆诸如《瓦尔登湖》、《飞鸟集》、《传习录》之类的盗版书,还搜罗了一抽屉旋律清澈、陶冶情操的轻音乐卡带,日复一日地净化自己庸俗肮脏的灵魂。

两个月后的一个夜晚,月白风清,刚看完第七遍《道德经》的郑能谅摘下正放着《云水禅心》古筝曲的耳机,感觉整个人身轻如燕、飘然若仙,似乎已达三花聚顶、五气朝元之境界,顿时喜出望外,决定趁热打铁到学校后山去走上一圈,以便吸天地之灵气、集日月之光华,更上一层楼。

他健步如飞穿入那片藏着无数秘密的小竹林,走近那座看惯了春花秋月的小凉亭,意外地发现一对熟悉的身影,脑海里嗡的一声,顿时响起了马克西姆的《野蜂狂舞》。

任赣士和孟楚怜正并肩坐在石椅上,她抬头望着星空,他侧着脸对她说着什么,不知是在讲解物种的起源还是在计算不规则多边形的表面积。她似乎没怎么听明白,于是他决定用肢体语言帮助表达,首先将手绕过她的后腰,然后用嘴唇慢慢靠近她的脸颊,眼看共识就要达成,不料某个不知趣的不速之客突然咳嗽了一声。

孟楚怜吃了一惊,连忙站起身逃离任赣士的胳膊,低着头好半天也没敢朝后看。任赣士也吃了一惊,猛一回头,像只猫头鹰似的死死盯着十米开外的郑能谅。

1910年,英国探险家斯科特率领的探险队历尽艰辛,排除万难抵达南极点,却发现,挪威探险家阿蒙森已经捷足先登,南极点上插着挪威的国旗。更不幸的是,斯科特一行在满怀失落返回故乡的途中,全体遇难。

望着凉亭里那一对猫头鹰的眼睛,郑能谅不禁遥想起斯科特,惺惺相惜之情油然而生。

令他更郁闷的是,任赣士似乎并非和阿蒙森一样,是凭借实力和努力而成功的。

郑能谅不想落得比斯科特还悲惨的结局,在返回教室的途中气得吐血而亡,于是迅速整理情绪,微笑着冲任赣士竖起了一根手指。从那天之后,任赣士不再向他传教了。

这是郑能谅记忆中,高中时代经历过最诡异也最有趣的一件事。

楼主 商不奇  发布于 2016-05-21 06:53:00 +0800 CST  
第四章

6



尽管孟楚怜和任赣士扯上了不清不楚的关系,她在郑能谅心目中的形象也丝毫没有打折扣。郑能谅坚信一切不过是任赣士的善于伪装和孟楚怜的过于单纯所造成的暂时错位,就算他俩真的成了情侣也没关系,日久见人心,孟楚怜迟早会明白的。在郑能谅心中,孟楚怜永远是纯真善良的天使,天使最容易上魔鬼的当了。

要战胜魔鬼,必须先了解魔鬼。从那天起,郑能谅开始暗暗观察任赣士的一举一动,期待能找出他的阴暗面,现其原形,却很快放弃了,因为连孟楚怜这么聪明的姑娘都发现不了的,他又怎么可能发现?然后他又开始寻找他和任赣士之间的共性,期待能找出吸引孟楚怜的闪光点,横刀夺爱,可翻来覆去只找到一点:他和任赣士都是男生。

要保护天使,至少先了解天使。郑能谅发现自己虽然知道孟楚怜身上的诸多优点,却对她并不了解,起码不了解她为什么会看上任赣士。很多年后,经过大学和社会的打磨,郑能谅的见识多了,才明白了其中道理。其实越出色的姑娘就越少有异性敢于主动追求,正因如此,极少数敢于破釜沉舟孤注一掷的赌徒反而容易出人意料地获得成功,从而造成了“自古英雄无美人,巧妇常伴拙夫眠”的现象——其中当然有恒心与真心的因素存在,但也不排除女方大多有“蜀中无大将,廖化充先锋”之无奈。

为了了解更多内幕,郑能谅只好向孟楚怜的同桌小企鹅求助,掌握了关键性的情报:原来是孟楚怜的英语成绩不够出色,在郝主任的安排下,由班长任赣士单独辅导,日久生情,顺理成章。

郑能谅非常愤慨:“这郝主任原来有双重身份啊,一会儿是法海,一会儿又当上了月老。”

“唉,造化弄人,”小企鹅安慰他道,“为什么小孟的历史成绩不差一点呢?那样你就有机会了。”

郑能谅一脸沮丧:“别想了,就算那样,郝主任也不会安排我去给她辅导的,这机会他自己不会用啊?”

这倒是句实话,郝主任之所以安排任赣士去辅导孟楚怜的英语,根本原因在于他自己对英语一窍不通,但凡他懂一点,也没任赣士什么事了。所以如果孟楚怜的历史成绩不好,郝主任根本不会考虑任何一名历史尖子生,甚至会把历史老师一脚踢开,亲自掌勺给孟楚怜开小灶,以便将来在她爹面前谦卑地汇报:“其实我也没帮上什么忙,全都是楚怜她基因优秀、天资聪颖……”

小企鹅又开玩笑似地劝道:“你就认命吧,他俩走到一起也算合情合理,他是班长,她是团支书,班长跟团支书总会互相吸引,门当户对,就跟王子与公主一样,言情小说上都这么写呢。”

“班长有什么了不起?”郑能谅的斗志瞬间被激发出来,“将来看我跟孟楚怜考进同一所大学同一个班,也去当个班长,然后天天给她辅导地理、历史、政治……”

“省省吧,你这是哪所大学?哪个专业会同时有地理、历史和政治?还班长?还同一个班?你的志向不是二本吗?人家小孟可是要上北大的。”

“北大怎么了?北大附近就没职高技校什么的吗?只要能经常见到她,也是很美好的。”

“你当她是新闻联播主持人呢?想经常见就能见?再说了,任赣士要是和她一起进了北大,还能有你什么事?你连一句哄女孩子的话都不会说,怎么跟舌灿莲花的任班长竞争呢?”

郑能谅不再争辩,心里却一如既往地坚信,自己和孟楚怜是天生一对,缘分的安排自有深意,否则五年前的那场运动会上他不会无缘无故摔倒在她面前,两年前的那个午后他也不会在五楼的厕所窗户上望见她令人窒息的美丽,还有那位乞丐,绝不可能只是偶然出现。既然命运步步为营地设计好了每一出相遇,那么总有一天也会深明大义地圆满他与孟楚怜的结局,如果眼前的现实并不圆满,那只说明,故事还未到最后的结局。

灰色的夏天如期而至,高三部的气氛如临大敌。最后的一个月里,每隔一天都要搞一次摸底测验,摸到最后谁的心里也没了底。老师们也纷纷使出杀手锏,有的发动关系四处打探消息,有的发挥经验猛攻重点难点,没有关系和经验的就直接祭出了终极武器——押宝猜题。

在这方面,郝主任最专业最权威,作为语文教研室的资深前辈,他罗列了27个今年最可能考到的作文命题,然后挑选了59篇范文,让学生们全文背诵下来,实在背不下来的,就用他传授的“文章易容术”,修修剪剪,改头换面,也是一篇高分作文,这套方法不仅可以应付高考,也适用于写学术论文,经他本人多次使用,屡试不爽。

然而不是每一门学科都可以用这方法,也不是每一名学生都能将其运用得游刃有余,所以无论准备得多么充分,老师们还是心里没底,一个个像等在妇产科手术室门口的准爸爸,恨不能亲自出马。由此可见,高考的确是件大伤元气的活,基本跟生孩子一样,一辈子来一次就很了不起了。

倒计时还剩二十天,正是个月圆之夜。晚自习一开始,郝主任就出现在高3(1)班的讲台上,一双征服过无数高三毕业生的饱含深情与权力的富有感染力的眼睛坚定地扫射了一圈,沉默了几十秒,便抑扬顿挫地发出了总攻的动员令:“同学们,还有493个小时零25分钟,你们就要上战场了!众所周知,我们学校历史悠久、底蕴深厚,是省重点中学、省优秀基层党组织、省植树造林先进集体、市精神文明建设示范点、市社会治安综合治理先进单位、县爱国卫生月模范岗、县“爱护公物”专项活动先进集体……年年高考升学率都在全市乃至全省名列前茅。今年,作为整个高三年级的旗舰班,你们就是领头羊,是王牌军,你们的表现,将会影响整个年级的斗志和信心,将会决定整个学校的荣誉和存亡。教书,你们不行;考试,我不行,二十天后,人生之路是走向光明还是堕入黑暗,名校之光是锦上添花还是毁于一旦,全看各位的生死一搏了!”

如果郝主任的声音再多一丝阳刚之气,或者配上《精忠报国》之类的音乐,学生们肯定会热血沸腾,当场撕碎衣服在背上刺起文身来。然而就差那么点兴奋剂,月圆之夜的气氛又比较婉约,窗外微微显出一丝亮色,月亮呼之欲出,这个情境下,会撕碎衣服的恐怕只有狼人。

郝主任只顾自己爽完就好,一脸满足地结束了发言,风度翩翩地踱出了教室。学生们刚要松口气,“咣当”一声门被撞开,历史老师硕大的身躯从外面塞了进来,那洞察中国古代农民起义局限性的左眼和写满文艺复兴辉煌成果的右眼交叉火力,所向披靡,让众人的神经又紧绷起来。他抬头望了望夜空,掷地有声道:“良辰美景,我们就因时制宜,讲一讲这月亮和中秋节的故事。”为了让学生们深刻体会中秋节出现的历史必然性以及存在的现实合理性,他倾尽平生所学,一段美妙浪漫的有关中秋节的历史从那张装满了历史发展规律的嘴巴中绵绵吐出,催人入眠。将近一个小时,他才讲完离场,在门外守候多时的数学老师马上无缝对接,风风火火地冲上演讲台。数学老师的声音和个头正好成反比,他一开口,滚雷般的环绕立体声震天撼地,反应慢的同学当场坠入桌底。他不屑地用等腰三角形的眼睛白了一下,接着拿直角梯形的鼻子哼了一声,又微微耸动矩形的厚嘴唇,最后转过椭圆形的脸,在黑板上迅速地列出一大串数字,开始津津有味地向学生们介绍一切跟月亮有关的数学知识。他用翔实的数据论证了为什么月亮能挂在天上而不会突然砸到人们的餐桌上,为什么月亮看上去像月饼而不会像VCD或者拖拉机。此时,课堂上终于响起富有节奏的层层鼾声,动感十足,余音绕梁。他们还真的不是故意的。数学老师鄙视地叹了口气,一甩洋溢着射影定理和杨辉三角公式的头发,扭过写满平行线公理及体积方程式的身子,扬长而去。

然后老师们大联唱似的一个接一个走进教室,相继发表了各自关于中秋节和月亮的专业见解。化学老师分析了月亮的土壤成分并对月亮与太阳发生化学反应是否会变出地球的猜测进行了探讨。物理老师饶有兴致地介绍了月亮的物理特征,同时严谨地指出,吴刚砍伐桂花树如果使用电锯会比用斧头提高十倍的效能。生物老师义愤填膺地谴责了吴刚破坏月球生态平衡的卑鄙行径,扬言要去联合国环保署控告他,希望学生们能为他筹集路费。地理老师则冷静地断言,根据月球表面的地形和土壤特性是不可能长出桂花树的,而且氧气的匮乏会威胁嫦娥、玉兔等生物在月球的生存与繁衍,言语间透露出欲奔月去营救嫦娥的憧憬。政治老师严肃地批判了关于吴刚、嫦娥的传说的虚伪性,告诫大家不要落入封建迷信思想和小资情结的圈套,顺便阐述了唯物主义月亮观和马克思主义世界观。最后郝主任又从天而降,神采飞扬地宣布:“同学们,今天是中秋佳节,首先,我祝大家节日愉快,然后,为了纪念这段美好的时光,我提议,每个同学回去写一篇文章,第一排的同学散文,第二排的写小说,第三排的写诗歌……低于1万字的明天不要来上课。”

不对啊?中秋不是八月十五么?现在才六月十五呀!这化学、物理、地理、生物老师都是什么鬼?还没等迷迷糊糊的郑能谅想明白这个问题,晚自习结束的铃声及时将他带回了现实。他睁开眼睛,揉揉鼻子,手背上的口水还没干,散发出淡淡的铁锈般的气味。原来在刚才郝主任历数学校一大串荣誉的时候,他就已经听得睡着了。

当天夜里,郑能谅又做了个梦,梦见漫天飞舞的历史唯物主义和稀奇古怪的数字,梦见实验室桌面上的月球土壤,梦见了吴刚在用电锯伐桂花树,最可恨的是嫦娥竟然躺在地理老师的怀抱里飞离月球。

这一切,都是毕业班的学生普遍患有的“高考前焦虑性迷乱狂想综合症”的深度症状。

楼主 商不奇  发布于 2016-05-22 07:44:00 +0800 CST  

楼主:商不奇

字数:533693

发表时间:2016-04-20 04:00:21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9-06-25 22:41:54 +0800 CST

评论数:134749条评论

帖子来源:天涯  访问原帖

 

热门帖子

随机列表

大家在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