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猴年马月盗格日》——猴年马月即将来临,一起玩一场奇幻之旅

每一个梦想都会在猴年马月被实现,
而你,是否愿意为她来一场未知的冒险?
每一种命运都会在盗格空间被预言,
而你,是否能够看穿一切做精准的检选?
……
盗格一梦十二载,猴年马月归去来。
一处可以看破时空的秘境,
一个能够选择未来的少年,
一曲来自纯真年代的青春骊歌,
一条流向猴年马月的命运长河。
情窦初开的年纪,一场人为的意外让他拥有了一种不可思议的特殊能力,也令他从此不得不与异性保持距离。能为他人挑选未来,究竟是一种祝福,还是一串桎梏?盗取,抑或定格,究竟如何选择,才能迎来更好的明天?
一切秘密都会在盗格空间无所遁形,一切谜团都将在猴年马月水落石出。







《猴年马月盗格日》


第一章

1



青春像一撮茶叶,在似水的光阴里翻腾、绽放,百般滋味皆随氤氲茗气袅袅而散,沉淀下片片残渣,折射出一幕幕不期而遇的曾经和未来。

这座城市的天气恰似它漫长而神秘的历史一般难以捉摸,又是一个比冬天还冷的春天,被严寒吓破了胆的太阳宝宝裹着厚厚的乌云赖床不起,风妈妈絮絮叨叨地吹赶也没能把他揪出安乐窝,发愁的老天爷挠下纷纷扬扬的头皮屑,铺出一个粉妆玉砌的世界,压得大地喘不过气来。

对男人们来说,春天向来是危机四伏的,单身者要忍受寂寞思春的煎熬,这种孤独感只有在浩瀚宇宙中虚耗了亿万年青春的地球才能体会,而不孤独的男人们更是步步惊心,情人节连着三八节,被嗷嗷待哺的商家们轮番宰割,饱受凌迟之苦。

这般季节,如此天气,又恰是百鸟归巢的薄暮时分,原本僻静冷清的学府南路显得更加空廖深沉,排列整齐的梧桐树隔着宽阔笔直的车道遥遥相望,宛如两行刻意拉开的链牙,敞露出大学城粗糙不羁的胸膛,放肆地引诱着灰蒙蒙的天空,贪婪地吞噬着每一朵投怀送抱的雪花。

一辆锈迹斑斑的自行车毫不留情地刺入学府南路,吱吱嘎嘎的锐响瞬间搅黄了天与地的幽会,顺便为千疮百孔的雪地添上一道歪歪扭扭的新伤。

骑车的是位十八九岁的少年,仪表堂堂,却有一脸在零下十度的凌晨五点时被人突然掀了被窝似的苦大仇深;文质彬彬,却有一副看见陌生老太太摔倒二话不说就敢扶的视死如归;气喘吁吁,却有一股践行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中国梦的百折不回。后座的女孩眉目清秀,容光焕发,哼着小曲,两只手各提着七八个鼓鼓囊囊的袋子,远远看去如同一架挂满导弹的武装直升机贴地飞行而来。这个女孩和这些“导弹”,便是骑车少年苦大仇深的根源。

少年名叫郑能谅,这是他第一次陪秦允蓓逛街。十个小时前,他之所以会做出这个勇敢的决定,主要是出于好奇与憧憬。他想,从小到大都没有和女生单独逛过街,那会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应该像初恋般美好而奇妙吧!

年轻人不懂事,免不了要为自己的“很傻很天真”付出惨痛的代价。郑能谅完全没有想到秦允蓓能连逛二十八家商场毫不疲倦,也没有想到她能连买三十五单毫不眨眼,更没有想到她会把他当成免费搬运工毫不商量。这只能怪他太不了解女生,要知道,逛街状态下的女生都会变身成自然界最生猛的动物,瞬间拥有猎豹的速度、水蛇的灵敏、犀牛的耐力、狼犬的鼻子、蝙蝠的耳朵、猫头鹰的眼睛、鲸鱼的胃口,以及巨猩金刚的霸气。

在此之前,郑能谅一直很不理解,身边那些有女朋友的男生们为什么大多目光呆滞、萎靡不振,经过这次逛街初体验,他顿时觉得这个问题不需要从别的方面找原因了。

秦允蓓是那种看《建国大业》不出三分钟就能睡着,散场的时候还会揉着眼睛问你结局“建成功了没”的女生,出了名的神经比腿还大条。所以当她一大清早冲进男生宿舍找郑能谅陪她去逛街的时候,郑能谅也没有察觉什么异常——连看门大爷和没起床的舍友们都没察觉什么异常,因为秦允蓓平时就打扮得跟个假小子似的,反倒是进女生宿舍经常被拦下来。

秦允蓓一如既往地风风火火,拽着郑能谅掠过一条条车水马龙的街道,闯入一座座富丽堂皇的大厦,赏遍一片片琳琅满目的商品。一路走马观花,郑能谅倒也长见识,在这座他已经生活了大半个年头的城市里,竟有如此多未曾领略的繁华,权当深入群众考察民生顺便锻炼身体了。

然而,危险不期而至。秦允蓓猛地在一个化妆品专柜前刹住脚,从那五花八门的品牌中挑出一个精致小巧的方盒子,随口问郑能谅:“你看这款怎么样?”

女生随口问出的问题,男生绝对不可以随口回答。郑能谅深知这个道理,于是轻轻地接过盒子,托在掌心,仿佛托着一枚带有水银平衡装置的定时炸弹。他气沉丹田,屏住呼吸,目光一寸一寸扫过盒子的包装,努力从字里行间搜索蛛丝马迹。可惜那上面印的全是法文,把他看得一头雾水。标价倒是通俗易懂的阿拉伯文,却令他的一头雾水瞬间转化成一头冷汗。

“至于嘛?一瓶面霜而已,瞧把你紧张的,都快成面瘫了。”秦允蓓又好气又好笑。

“原来是面霜啊,难怪我的脸觉得这么酸。”郑能谅嘴上调侃着,心里却想着一个非常严肃的问题:这丫头明知我对化妆品一窍不通,为什么还问我的看法?难道是暗示我买来送给她?

如果答案是肯定的,那么他急需一辆救护车。

“少贫,”秦允蓓对着镜子左看右看,面露愁色,“说真的,最近总感觉脸上干巴巴的,听人说用点面霜会好些呢。”她平时一贯大大咧咧,对穿着打扮没那么讲究,也很少接触化妆品,最近却忽然开始注意起形象来。奈何书到用时方恨少,面对浩如烟海的选项,她全然没了主张,才会征求郑能谅的意见,用她自己的话说是“不耻下问”,实际上是问道于盲。

“这个嘛……”郑能谅若有所思道,“其实你素面朝天,即使不用化妆品也一样倾国倾城,又何必拿化工产品去破坏这天然雕琢的冰肌玉肤呢?”

“真的吗?!”秦允蓓幸福得简直要昏过去了。

那句话的副作用是让郑能谅产生了自欺欺人、违背良心的负罪感,但一想到成功拯救了自己两个月的生活费,他立刻便释怀了。

逃得了初一逃不了十五,刚放过面霜,转过拐角,秦允蓓又盯上了一件漂亮的时装,穿在身上,凹凸有致的身材锋芒毕露。尽管她脖子以上的部分因为疏于打扮还缺一丝女人味,但此刻光凭脖子以下就足以令方圆五百米以内的所有服装模特都黯然失色了,连几个路过的外国帅小伙都忍不住投过来无数道超越国际友谊的暧昧目光。

郑能谅虽然不懂品牌,却也看得出好坏,心里已经明白没必要去看标价了,暗暗地捏了捏口袋里瘦骨嶙峋的钱包,里面还有八十块,估计够买两只纽扣。于是三寸不烂之舌再次挺身而出:“太瘦,你穿这个太瘦了,乍一看还以为营养不良呢。以你婀娜多姿、窈窕无双的完美身形,应该穿宽松厚实一点的衣服取长补短,比如棉袄、军大衣之类的。”

不料半路杀出个伶牙俐齿的售货员,比划着秦允蓓的线条,娓娓道来:“这你就错了,这款时装就是为这位靓女的这种魔鬼身材而设计的,哪有女孩嫌自己瘦的?但凡有一丁点多余脂肪的姑娘,穿起来都不如这位靓女这么有女人味。”

这一顿马屁拍得秦允蓓跟做了马杀鸡一样舒爽,眼神中已流露出心甘情愿被宰的思想觉悟。郑能谅可不想坐以待毙,当即挥舞起道德大棒:“瞧瞧,前面开胸露脐,后背一览无余,这穿出去还不让行人好好走路?还让不让交警好好指挥?还让不让司机好好开车?引发交通事故你负责得起吗?”末了,也不忘添一截感情胡萝卜:“再说,大冷天的你穿这么少,冻坏了千金之躯,让我情何以堪?”

本来这一套胡萝卜加大棒之术对秦允蓓极为管用,可没等秦允蓓作出反应,售货员便已见招拆招:“先生,这是夏天穿的,到时候满大街的姑娘一个比一个露,这一身可算相当保守了,人们才不会大惊小怪呢。也正因为是夏天穿的,现在才打这么大折扣,便宜。”

“几折?!”女生们一听打折就会像打了鸡血一样兴奋,秦允蓓也不例外。

“三折。”

“包起来!”

“喂,”郑能谅又瞟了一眼价码牌,提醒秦允蓓道,“她说的是三折,不是三块,你看看这价格哪里便宜了?就这么点料子,按份量算比唐僧肉都贵啦!”

秦允蓓不以为然道:“瞎嚷嚷啥?又不用你掏钱。”

郑能谅眼睛刷的一亮,心里瞬间涌起一股五马分尸当场被改判无罪释放的狂喜,脸上仍是不动声色,嘴里已悄悄变换立场:“瞧你这话说的,你的钱也是钱啊,身为你的随军参谋,我有义务帮你争取最大的性价比。当然,钱乃身外之物,你喜欢就好。”

于是,刷卡,打包,前往下一站。令郑能谅没有想到的是,这趟购物列车开上了一条比西伯利亚铁路还长的旅途,破财之患虽已免,煎熬之刑却难逃。

体验了购物快感的秦允蓓决定扩大战果,几乎每到一家服装店都要钻一回试衣间,而且每次都抱着一大摞进去,然后试一件往外丢一件,就跟土拨鼠刨地洞似的。守在外面的郑能谅比觅食的金雕还要着急,若不是受生理条件所限,真恨不得冲进洞去把那土拨鼠当场揪出来。

商厦的广播里传来《LaValsedesMonstres》轻快浪漫的旋律,为购物者们的消费热情加油助兴。一上午翩翩而过,秦允蓓收获颇丰,郑能谅提议,为了庆祝丰收,由他请吃午饭。关于这个问题,郑能谅经过了缜密的盘算:首先,身为一名受过高等教育的知识青年,陪女生逛街如果从头到尾都一毛不拔,显然是有辱师门的;其次,秦允蓓全部心思都在逛街上,用于吃饭的时间不会太久,午饭的安排就有充分的理由从简;再者,秦允蓓买了那么多凸显身材的衣服,自然也不敢吃太多,所以如果出血是不可避免的,那么请吃午饭显然是成本最低的选择,加上来回的公交车票也是自己买的,这一天的行程可算有个完美的交代了。

如他所料,秦允蓓果然没有心思吃饭,但出于对他绅士风度的赞赏,她还是跟着他进了拉面馆。两碗拉面,十六块钱,秦允蓓连小菜都没点,匆匆扒了两口就要继续向商场冲锋。

前一秒郑能谅还在为自己的深谋远虑暗自窃喜,后一秒他就要为自己的百密一疏追悔莫及了。他的疏忽在于午饭可以简单便宜,但绝不能快捷迅速,要知道,在商场里望穿秋水地傻等,远不如坐在馆子里喝茶看电视来得舒服。

秦允蓓这次冲进了一家美容养生馆,迎上来一位美容顾问,容貌身材颇有几分像王祖贤,所以介绍起来都底气十足,动不动就“你看看我……”,口才也十分了得,一张嘴就吐出一座九曲回肠般的迷宫来:左拐,面部清洁补水去角质赠送头部按摩要多爽有多爽比爱情还滋润……右拐,祛斑除痘美白嫩肤组合套餐超值体验价管保您脱胎换骨破茧成蝶……再左拐,美甲修眉烫睫毛穿耳洞一步到位分分钟秒杀日韩美少女……再右拐,精油开背淋巴排毒全身保养办卡一折起过了这村没这店……

美容顾问的舌头三两下一绕,秦允蓓就变成了落在蜘蛛网里的小飞虫,完全丧失了抵抗力,接着便跟被催眠了似的,乖乖走进了包厢。美容顾问得寸进尺,又将目标锁定在郑能谅的身上:“先生,我们这里也有针对男士的各种项目,美白、瘦身、香薰、细胞维护、红酒SPA、前……”

郑能谅噌地一下从沙发上跃起,像闪电侠一样飞了出去,仓皇逃至商场的休息区,惊魂未定地回头望向张着血盆大口的美容馆大门。见没人追来,他才扶着椅背坐下,刚才这一跑,差点闪了腰。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回想起刚才美容顾问提到的瘦身,不禁又有几分伤感:不知从何时起,自己曾经引以为傲的六块腹肌不翼而飞了——也不能算不翼而飞,本来是上下左右六块腹肌,现在依然是六块,只不过是变成了里三层外三层的六块……肥肉。这也是上了大学以后,他身上所产生的最大变化。

不过,眼下还有更大的麻烦,那就是秦允蓓的美容之旅。她似乎和那些进了冬眠巢穴的松鼠们一样,不到春暖花开是不会出来了。在漫长的等待中,郑能谅无助地看着生命随着耐心一点一点悄悄溜走,心中涌起无限悔恨:真应该事先准备一个旅行帐篷的,那就可以在这里美美地睡上一觉了。

身后的休闲驿站雪中送炭地循环播放起SecretGarden的新专辑《DawnofaNewCentury》,郑能谅的焦躁情绪瞬间烟消云散。陶醉在荡气回肠的旋律中,不觉时光飞逝,当他摸着临出门前才刮过的脸颊发现又开始长出胡子的时候,秦允蓓终于从美容馆里出来了。

郑能谅刚要冲上去向她索要青春损失费,却忽的怔住了,款款走来的这位姑娘似乎只是穿了秦允蓓刚买的一身装束,但不是秦允蓓的模样。他揉了揉眼睛,仔细一看,嘴巴、鼻子、眼睛、耳朵……每一个部分都是秦允蓓的没错,但组合在一起就成了另外一个人。换句话说,原来的秦允蓓是个表里如一的女中豪杰,此时却变成了艳惊四座的姑射神人。

秦允蓓莲步轻移,翩然而至,亭亭玉立在郑能谅面前,半天没有说话,目光上下左右做着无规则的布朗运动,毕竟她从未尝试过这样的造型,既不习惯也无自信,期待从观众的反应中得到肯定。来来往往的人们反应强烈,男的垂涎,女的嫉妒,但这些反应对秦允蓓毫无意义,她只在意一个人的反应。

“都说时间是最公平的判官,”郑能谅的反应总是不落俗套,他用指背轻轻拂过自己胡茬丛生的脸颊,深情地对秦允蓓说,“浮云一别,流水无情,转眼我又老了几岁,可你怎么更水嫩更动人了呢?”

“哈哈哈!人家有进去那么久嘛?”得到最重要观众拐弯抹角的褒扬,窈窕淑女瞬间原形毕露,笑得妆都要掉了,连忙敛住维持形象。

郑能谅忙道:“别绷啊,你改造得如此仙姿玉貌,我就更配不上啦!”

秦允蓓对此早有准备,立刻答道:“这还不简单,你也改造啊,来来来,那边正好有几家很不错的男装店。”

“嗯?”郑能谅一下严肃起来,“忘了我们的约定了?”

秦允蓓没有忘,这个固执的家伙从来不要她花钱给他买东西,典型的大男子主义。其实郑能谅一点也不大男子主义,只是有一些道德上的强迫症,觉得用女人的钱就有被包养的嫌疑,那样的感情是不平衡的,也是不纯粹的。何况,天底下的男性普遍讨厌两种人——被有钱女人包养的男人和包养女人的有钱男人。道理很简单:前一种人玷辱了他们出卖色相的渴望,后一种人则玷辱了他们所渴望的色相。

“没劲!”秦允蓓撅起了嘴,伸手朝郑能谅的额头上轻轻一戳,悻悻道,“就你规矩多!”

楼主 商不奇  发布于 2016-04-19 20:00:21 +0800 CST  
第一章

2



秦允蓓先是吓了一跳,但马上冷静下来,她知道自己刚才那一戳根本没用力,何况就算自己用尽全力,也不可能一戳就把比自己块头大得多的郑能谅戳倒在地。这家伙向来喜欢搞恶作剧,肯定又耍什么鬼把戏呢,秦允蓓暗想。

她蹲下身子,又好气又好笑:“喂,你也太拼了吧?大庭广众说倒就倒啊?”

郑能谅枕着左臂侧身而卧,双目紧闭,没有反应。一对年轻情侣从旁边路过,好奇的目光投了过来。秦允蓓尴尬地朝二人笑笑,那位少年顿时被她的火辣身材和迷人笑容电到,情不自禁地回以甜蜜的微笑,“电流”迅速穿过他的身体,扎到了他的女朋友。

“瞎看什么呢?”少女瞪眼质问道。

少年忙解释:“不……这不是有人晕倒了嘛。”

“要你多管闲事?你们这些臭男人的花花肠子都一样,他那是装晕,想骗人家给他做人工呼吸呢!”少女一翻洞察万物的白眼,一扯男朋友的胳膊,迅速将他带离危险地域。

这话倒提醒了秦允蓓,这种事也像郑能谅的风格,她当下挥起手提包用力朝他屁股上一拍,骂道:“玩够了没?人家都拆穿你了,还装有意思吗?快给我起来!别想我给你做人工呼吸。”

郑能谅似乎入戏过深,对她的警告仍是充耳不闻,始终保持着倒地时的姿势。秦允蓓凑上前去试探他的鼻息,虽然有些微弱却很均匀,不像受了伤的样子,再看他的眼皮,闭得很紧却轻轻跳动,似在做梦。

“行了啊!再演就拿奥斯卡影帝啦!”秦允蓓抓住郑能谅的衣服使劲摇,也无济于事,这才明白那句“你永远无法叫醒一个装睡的人”的含义。

她终于失去了耐心,霍地一下站起来,转身就走:“好!你自己玩吧!我不管你了,有本事你躺到商场关门去。”

走出没几步,她猛一回头,郑能谅并没有如她所料从地上一跃而起。秦允蓓几近抓狂,一把扯下发夹就要丢过去,忽然灵机一动,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郑能谅身边,举起发夹上的插针,朝他的脸比划了一下,又将目标转向他的手。

“哼!让你装!”秦允蓓轻声强调了一遍行凶的理由以说服自己,咬了咬牙,小心地将凶器刺向郑能谅的手背,眼睛下意识地闭了起来。

这过程显得无比漫长,距离也似乎无比遥远,如果不是没有选择,秦允蓓是绝对不忍心伤及郑能谅一根毫毛的,纵是如此,她也已在心中默念了无数遍对不起。

“你在搞什么呢?”郑能谅的声音忽然从上方传来,又把秦允蓓吓了一大跳。她睁开眼,地上已空无一人,自己的手还捏着发夹悬在半空中,忙一抬头,就看见那张挂着坏笑的熟悉的脸。

秦允蓓又诧异又尴尬,一边缓缓起身,一边整理思绪,支吾道:“你……我……不是……那个……人工嘛……”

郑能谅指着她的手:“这发夹?”

“我刚弯下去……掉了,你忽然晕……”秦允蓓忽然想起这家伙才是始作俑者,立马从自我批评中回过神来,切换到批评模式:“还好意思说呢!刚才你干嘛装晕?!捉弄人很好玩吗?”

“我没有装,”郑能谅忽然板起脸来,“是你违反了我们之间的约定。”

秦允蓓叫冤道:“哪有?!我刚才只是说要给你买衣服,又没真的买,你不肯我也没……”

“不是说这个,”郑能谅指了指自己的眉心,“协议第三条,怎么说的来着?”

“呃?”秦允蓓愣了一下,望着自己无辜的手指,喃喃道,“未经双方一致同意,不得有身体上的接触……可我就那么轻轻一……”

郑能谅认真地说:“不管多轻,碰到了都会有危险。”

秦允蓓瞪大了眼睛:“你的意思是,刚才你突然晕倒,就是因为我这一碰?”说着,她抬起手仔细打量,像是发现了一件大规模杀伤性武器。

“咳,”郑能谅轻轻叹了口气,“和你的手指无关,是我的问题。”

“你的问题?”秦允蓓困惑道。

“怎么说呢,简单说,就是一种过敏性反应,我体质特殊,每当与异性发生身体上的接触时,就有可能出现头晕、窒息、昏厥等症状,甚至危及生命。”

秦允蓓简直无法相信:“啊!怎么会这样?!”

“异性接触性障碍型脑神经功能紊乱综合症,医生是这么叫的。”

秦允蓓瞪大眼睛盯着郑能谅的双眸,从中看不出一丝开玩笑的意思,他从来没有在她面前露出过如此严肃认真的表情。她一时无法接受这个事实,以前只在小说、电影里听说过类似的现象,如今竟发生在自己身边,实在不可思议。

她的头脑飞快地运转着,一连串的问题随之脱口而出:“可……可是接生的时候,医生护士不是要碰到你吗?喂奶怎么办?亲戚朋友里的女性来抱你、摸你,这些不都很危险吗……”

郑能谅沉默了一下,解释道:“医生认为,这种症状与雄性荷尔蒙的含量水平有密切关系,所以一般在成年之后才会出现。”

“那这个异性……什么综合症能治好吗?我……我不知道你有这个……刚才不是故意碰你的,都怪我不好……毛手毛脚的……”秦允蓓语无伦次,泫然欲泣,当初郑能谅和自己订下“不可触碰”这条约定的时候,她还以为只是出于他的保守思想,没想到竟有如此严重的后果。
楼主 商不奇  发布于 2016-04-20 18:15:00 +0800 CST  
郑能谅笑着安慰道:“不怪你啊,是我自己以前没跟你说清楚,我也是怕跟你说了让你担心。虽然暂时没有什么办法可以根治,但现代医学这么发达,迟早都会解决的,再说这也不是什么直接致命的毛病,你瞧,只要隔着衣物,戴上手套,再套个大头娃娃面具,生活还是很正常很方便的嘛。”

秦允蓓被他比划着大头娃娃的模样逗得噗嗤一声破涕为笑:“你还有心情开玩笑,刚才没摔疼吧?”说完刚一伸出手去,又连忙缩了回来。

郑能谅也条件反射地做了个躲闪的姿势,竖起食指朝秦允蓓晃了晃,笑着提醒道:“动口不动手,疼是不疼,晕还晕着呢。”

秦允蓓连忙上前扶住他的胳膊,引他坐在一张靠背椅上,关切地说:“你歇会儿,我去买点吃的。”

说着,她不等郑能谅客套,就冲向了休闲驿站。郑能谅才不会客套,可以终结无止境的逛街和干等,还能白吃白喝,这简直是因祸得福,他此刻心里想的是:早知道上午刚进商场时就该摸一下这丫头了。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里,郑能谅享受了一番无微不至的VIP高级私人服务,零食饮料统统喂到嘴边不说,还带肩颈放松按摩,生理上的愉悦是其次,心理上的痛快才是无可比拟的。一个是秀色可餐穿着时尚的妙龄少女,一个是貌不惊人土里土气的邋遢少年,这角色错位的情景深深震撼着每一个路人的脆弱心灵,尤其是对单身男性造成了一万点的爆炸性伤害。

尽管一开始经受了不堪回首的磨难,但这一趟噩梦级别的逛街副本总算有了个比较圆满的收官。郑能谅是个容易知足且礼尚往来的人,为了报答秦允蓓的呵护之恩,婉拒了她提出的乘车返校的建议,自告奋勇骑车送她,和来时一样,于是出现了故事开头的那一幕。

郑能谅高估了自己的体力和车技,特别是在陪逛了一天的前提下,也低估了载运物品的重量和秦允蓓的兴奋程度,以致本已风烛残年的自行车像个喝醉了的老酒鬼似的,踉踉跄跄,七弯八拐,幸好路上行人车辆稀少,交警也已下班,否则被治个酒驾或者危害公共安全都没的说。

“嗳,我说,咱坐车归坐车,能别哼哼吗?哼哼归哼哼,能别跑调吗?跑调归跑调,能别哆嗦吗?”郑能谅已经第二十三次向秦允蓓发出恳求了。

“谁哆嗦啦?我这叫节奏感,”秦允蓓说着又故意在后座上抖了几下,嘴里哼的也从《如果云知道》切换成了主旋律,“一九九九年,那是一个春天,有一辆老爷车在街边的雪地里画了一条线……”

郑能谅无奈地摇摇头,使出浑身解数终于将自行车骑出学府南路,转入一条曲径通幽的林荫道。这条小道名为“天屎之路”,因为经常有从天而降的鸟粪——尽头便是西都大学。

林荫道两旁的树丛里,一对对情侣若隐若现,他们的肢体交错成油条状,难分难解,相濡以沫,流淌出梦呓般的声响。身后的哼唱声静了下去,一双纤细的手臂从腰间箍了上来,郑能谅猛踩几脚,迅速逃离这片春潮涌动的是非之地。

穿过校门,绕过花园,转过大礼堂,就来到了秦允蓓所住的女生宿舍楼。一排银杏树横在楼前,树干挺拔,枝繁叶茂,如皇家侍卫般英姿飒爽。这是这座城市里为数不多能让郑能谅动心的风景之一,每次经过,他都会放慢脚步。

郑能谅轻轻一刹,推车前行,秦允蓓也跳下来,和他一同从这层层绿纱下走过去。宿舍楼前有一大块草坪,草坪两侧各有一座半人多高的景观石,分别刻着“上善若水”和“厚德载物”,笔势豪纵,墨采飞动。这是西都大学的校训,但郑能谅一直觉得这是个美丽的误会,现实的真相应该是“上善掺水,缺德载物”。

走近一看,两座石刻上分别被人用毛笔加了个歪歪扭扭的小字,变成了“上善若水货,厚德载废物”。

草坪上坐着几个长发披肩怀抱吉他的男生,造型大同小异,姿势如出一辙,水平不相上下,有的在唱《模范情书》,有的唱《喜欢你》,还有的唱《爱如潮水》,都卖力地想盖过其他同行的声音,结果搅成了一锅浆糊。

为荣誉而战的各方纷纷换上《爱不爱我》、《三万英尺》、《红日》等PK曲目,誓要一鸣惊人,终于惊动了校保卫科,被一顿轰赶,鸟惊鼠窜。

世界又清净下来,站在那两句精辟的“新”校训旁,郑能谅轻轻按住秦允蓓的双肩,含情脉脉地说:“陪你逛街,真是我一生难忘的回忆。”

秦允蓓陶醉不已,以为经过这一天的调教,他对她的感情终于出现了突破性进展。可惜她理解错了,因为痛苦的回忆同样是难忘的。
楼主 商不奇  发布于 2016-04-21 07:04:00 +0800 CST  
第一章

3



见秦允蓓一脸幸福地转身准备上楼,郑能谅暗自庆幸终于虎口脱险,不料她又忽然回过头来,神秘一笑:“等下一起吃晚饭,有人请客。”

郑能谅一愣,脱口而出:“这不在计划之内啊。”

秦允蓓做了个鬼脸,道:“可是你职责所在啊!”

见郑能谅还没反应过来,秦允蓓用力地抿了抿嘴,质问道:“你不会忘记今天是我生日了吧?!”

糟糕!郑能谅心里咯噔一下,难怪今天她要大肆购物。他已想不起秦允蓓是什么时候把她生日告诉他的,只清楚当初二人签订《友好交往互不嫌弃协议》时曾约定过,作为秦允蓓名义上的男朋友,陪她逛街、过生日都是他义不容辞的职责。

他更清楚的是,绝不能让秦允蓓发现他忘了她生日,于是大脑和巧舌同时飞速旋转起来:“怎么可能?我礼物早都准备好了。我的意思是,计划之内本来应该是我请你吃饭的嘛,谁知道你说有人请了,谁这么喧宾夺主啊?”

秦允蓓露出满意的笑容,卖了个关子:“等你去了就知道了。”

“好嘞,你上去准备一下,我这就回宿舍拿礼物去。”郑能谅打了个响指,翻身骑上自行车,箭一般消失在暮色中。

给女生买生日礼物是件相当考验智力和财力的事,要知己知彼,要投其所好,要精密计算,要节衣缩食,要勒紧腰带,承受的心理和生理压力不亚于举办一届奥运会,更别说还要在如此短的时间里完成补救。不过郑能谅并不担心,因为对于秦允蓓来说,只要是他送的,无论什么礼物她都欢喜,哪怕是一只肉夹馍甚至一包餐巾纸也行。

其实之前秦允蓓曾多次向郑能谅暗示过,她最想要的礼物就是一只能陪她逛街、吃饭、看电影的宠物。

郑能谅知道她说的是什么,却故意曲解:“三陪狗?”

郑能谅骑着自行车在校园里转了一圈,决定买只发夹,卡通的,便宜。说辞已经想好,就是“礼轻情谊重”。秦允蓓满面春色关不住,这是汉语在作祟,她听成了“礼轻情意重”。一字之差,天壤之别。

更重要的是,发夹蕴含着“永结同心”的意思,送发夹代表着白头偕老、天长地久。这一点,女孩们知道,秦允蓓知道,郑能谅却不知道。看秦允蓓这么开心,郑能谅自然也很开心,这是个应该开心的日子。

晚饭地点在向阳小居,一间位于西大路上的高档餐馆,号称有百年历史,还有一个美丽的传说:在那烽烟四起的抗战年代,公务繁忙的李向阳同志常在这家餐馆吃便当,因为这儿的便当价廉物美、营养丰富,李向阳吃了以后便气贯任督、力拔山河,战斗力爆表,轻轻松松就把鬼子们像纸老虎一样撕成了碎片。

此地与冀中平原隔着千山万水,向阳小居也从来不卖便当,所以这个拙劣的广告纯属天方夜谭,何况菜谱上的标价绝对会让革命前辈望而却步,松井小队长都未必吃得起。常有顾客在买单的时候对消费额感到不可思议,老板就拍着胸脯保证:“绝对公道,童叟无欺。”

其实他的意思是说:除了童叟,都欺!

秦允蓓一行人不担心被欺,围坐一圈,大快朵颐。这一桌花销不菲,没点实力的人当然不敢自告奋勇来做东。虽然郑能谅也是个视钱财如粪土的豪爽之人,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空有粪土而无钱财是豪爽不起来的。

具有此等豪爽实力的人在西都大学里屈指可数,这个人一直坐在秦允蓓左手边,侃侃而谈,频频举杯,尤其对小寿星秦允蓓呵护备至,又是夹菜又是添茶,俨然成了第一男主角,令秦允蓓右手边的郑能谅黯然失色。西都大学每个人都认识他,大多数还以能与他碰杯为荣。郑能谅却只顾埋头吃喝,对其视而不见,哪怕他是学生会主席。主席也不计较郑能谅的不畏强权,他需要保持儒雅气度给某个人看。

这时候郑能谅内心还是有些佩服他的,要突然间表现出一种从未在自己身上显露过的特质实在很难,但这个啤酒桶状的男人做的一丝不苟,挺像那么回事。被这种精神感动的瞬间,郑能谅尽量不去想他曾经干过的那些缺德事。秦允蓓应该也暂时忽视了那些,不然就不会回以甜美的笑容。

一位作家说过,每个人都是一个月亮,都有不向人展示的阴暗面。西都大学的学生会主席裘比轼比较独特,他是个月全食,怎么看都只有阴暗面。凭借精明过人的大脑、游刃有余的手腕和四通八达的关系网,裘比轼捞取了不少好处,从而过上了“度日如年”的生活——每天都跟过年一样,酒肉穿肠,美人坐怀。

裘比轼原名裘初戒,取自道家的《初真戒律》,亦合佛家“初善受戒”之说,看得出他父母希望他做一个有信仰的人。裘初戒上中学时是一名热爱运动的好孩子,尤其在足球和篮球上展现出过人的天赋,但他很快就跌入人生的低谷,因为无论踢球还是看球,无论赢球还是输球,他都会遭到人们的无端辱骂:“日,球出界啦!”

于是他改名为裘比轼,期待能与大文豪苏轼相媲美,从此弃武从文。上大学后,他进入学生会,有了更多舞文弄墨的机会,西都大学的校训就是他的杰作。据说他在个人文学创作的巅峰时期还在校报上发表过许多散文诗歌,郑能谅没有欣赏过,只知道读过裘比轼这些巅峰之作的人后来都疯癫了。

裘比轼认为不仅文学造诣要向大文豪靠拢,胸怀气度也必须同步跟进,可惜在实际操作中,他错把“雍容大度”理解成了“臃肿大肚”,以致身材迅速走样,很快就出落成一位肚皮鼓鼓、屁股圆圆、凹凸有致、曲线毕露的人间尤物。

身为学生会主席兼大文豪接班人这么高级别的校园风云人物,裘比轼很注重个人形象,身材上的缺憾不是一时半会能补救的,他便从其他方面下手,比如置办一身名牌、涂抹一脸护肤品、喷洒一层香水……只要有钱,都不难办到。但也有不给钱面子的,比如头皮屑,无论他往头上涂多少亮晶晶的发胶,都无法掩盖那恒河沙数的头皮屑,远远看去就像是在油上撒了一层盐。这个比喻造成的后果就是,每当同学们在食堂里吃到油爆虾或者椒盐排骨之类油盐味重的菜肴,都会无法控制地联想到裘比轼的脑袋,然后食欲尽失,从而达到瘦身效果。

虽然裘比轼不差钱,却始终解决不了发质问题,然而这丝毫没有影响他走马灯似地更换女朋友。裘比轼拥有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数目的女朋友,三天一小换、五天一大换,不得不在校外租了许多处据点用来金屋藏娇,弄得自己就像一床绣花被,不是抱着姑娘就是被姑娘抱着,名副其实的“铁打的出租屋,流水的女朋友”。

郑能谅据此得出一个推论:头皮屑与大量的钱没关系,也和大量的女朋友不矛盾,而大量的钱与大量的女朋友之间才存在某种因果关系。这就是逻辑学的迷人之处。

裘比轼追秦允蓓是个可以拍成韩国肥皂剧的冗长故事,即使她和郑能谅的关系已貌似情侣,他也没有放弃的意思。至于裘比轼为什么会看上秦允蓓,郑能谅竟没能从逻辑学层面找到答案。裘比轼的那些女朋友中不乏比秦允蓓漂亮得多的,以至于他对秦允蓓持之以恒的痴狂追求,一度让郑能谅想起了中学时充斥黑白荧幕的纯爱故事。虽然看不懂裘比轼莫名的执着,郑能谅却很清楚一旦他得手后会给秦允蓓带来怎样的结局,从某种意义上说,这也是他当初答应秦允蓓做她名义上的男朋友的原因之一。

托秦允蓓的福,吃完饭,裘比轼又请大家去溜冰。郑能谅搞不明白裘比轼打的是什么算盘,或许饭后剧烈运动容易得急性阑尾炎,等大家都倒下,他就可以拐着秦允蓓远走高飞了。

郑能谅只要一穿上溜冰鞋就再也不可能站起来,便没中裘比轼的诡计,独自坐在一边看着他扶秦允蓓慢慢滑进场地。秦允蓓身材窈窕,平衡性却很差,手舞足蹈的样子既有趣又可爱。然后郑能谅恍然大悟,只见裘比轼的咸猪手以搀扶的名义在秦允蓓的全身游走,一双诡谲的小眼睛在昏沉的灯光下闪着欲望的寒芒。秦允蓓沉浸在练习的乐趣之中,在失去平衡的紧张状态下丝毫察觉不出异样的触碰。

“小寿星,请我喝一杯吧。”郑能谅闯进溜冰场,把秦允蓓的手从裘比轼的肩膀上掰下来,拉住她扭头便走,懒得去看裘比轼失落或者悲愤的表情。

茶吧里回荡着《Marriaged'Amour》悠扬的曲调,坐在沙发里,郑能谅心不在焉地嘬着樱桃汁,目光游离于秦允蓓之外。秦允蓓定定地望着他,嚼着吸管,期待着一些对白。他一句也没给她。

郑能谅的心情正如他的表情一般云淡风轻:明天,也许我会被一伙素不相识的人修理,或者承受其他任何形式的不爽,但此时此刻,裘比轼很不爽,而秦允蓓好好地坐在我面前,这就足够了。

楼主 商不奇  发布于 2016-04-22 07:24:00 +0800 CST  
第一章

4



当初秦允蓓的表白很直接,郑能谅的拒绝也很果断。那是在他们相识半个月后的某个黄昏,地点是学校礼堂的屋顶上,那是图书馆到男生宿舍的必经之路。

秦允蓓居高临下,用一颗松果把正在边走边听歌的郑能谅叫住,笑眯眯地请他上去。他一看就觉得凶多吉少,嘴里说“疯子才上去”,身体还是顺着扶梯爬了上去,因为仰着脖子和人说话实在很累。上去后他才想起自己原来有恐高症,屁股底下又是个斜面,听着瓦片“喀啦喀啦”的警告,感觉很糟糕。摔个缺胳膊断腿是小事,万一碰巧砸到来接系花校花的奔驰宝马什么的可赔不起,每个月就那么点零花钱,吃顿大盘鸡还捉襟见肘呢!

一想到这个严重后果,郑能谅哪还敢分心,他一边小心翼翼地控制着身体,一边同秦允蓓讨论起克林顿访华、黑泽明去世、亚洲金融危机以及最近的中东局势。可这狡猾的小丫头不知道怎么就把话题嗖地一下跳到了他们二人的关系上,也许是受了意识流的启发。

早在上大学前,郑能谅就对北方女孩的爽直有所耳闻,她们对意中人往往主动直接,言简意赅:“我挺稀罕你的,你稀罕我不?”

但这次秦允蓓的措辞异常含蓄,她用一种教务处长特有的节奏拍了拍郑能谅的肩膀,语重心长道:“跟你商量个事儿。”——充满了民主的气息。

郑能谅说:你说吧。

秦允蓓说:以后我每月的伙食费都放你这里,怎么样?

郑能谅一脸惊愕:你都瘦成这样了,还要绝食减肥?

秦允蓓哭笑不得:我的意思是说我俩把生活费放一起,然后我的吃喝拉撒就由你负责了。

郑能谅惶恐:吃喝还行,可“拉撒”这种事我怎么负责?

从脸色和眼神可以看出,秦允蓓此时最想做的就是一脚把郑能谅踹到下面去。不过她转眼又若无其事了,笑了笑,说“不着急”,让他很费解。

后来郑能谅琢磨起来,发觉这事从一开始就注定无果。因为当时他的耳机里,多丽丝?戴正用那轻盈温婉的腔调吟唱着《世事不可强求》,似旁观者的忠告。而且,高处不胜寒的屋顶暗示着“一失足成千古恨”,这种地方通常用来玩极限运动或者寻短见,而不适合风花雪月。最重要的一点,黄昏是他一天里头脑最清醒的时候,不可能由于冲动而作出什么不妥当的决定——要知道谈情说爱这种事往往是在神智迷糊的状态下促成的,清醒的人很难做到。这个真理古人早已发现,比如他们创造的“婚姻”这个词的结构就告诉人们,婚姻都是“因”为“女”方头脑发“昏”而造成的。时间、地点和画外音的不合适,印证了两人的不合适。

秦允蓓来自秦淮河畔的一座小城,家境不错,父亲是当地一位颇有建树的民营企业家。和大多数有钱人家的姑娘不同,秦允蓓没有公主病,也不喜欢打扮,唯一算得上贵气的习惯就是用牛奶洗脸。在那个年代,用牛奶洗脸还是一件比较奢侈的事;在那个年代,牛奶里也不怎么放化工原料,不用担心洗脸时会把脸皮给溶解掉。

秦允蓓说,脸是人最重要的门面,门面一定要洁白纯净,所以要用洁白纯净的牛奶来洗。这让郑能谅想起一位嫁给暴发户的表姐,她也用牛奶洗脸,却改不了小家子气,每次洗脸用过的牛奶,最后都会一滴不剩地喝掉——证据就是郑能谅曾亲眼看见她早餐的牛奶中分明漂浮着一层色彩斑斓的摩丝粉底颗粒。

秦允蓓还说,财富在某种程度上会成为一种负担和痛苦,它让真情变得扑朔迷离而遥不可及。所以从小到大,她身边总有许多以朋友的名义存在的异性,他们极度渴望分享她以奶洗面的负担和痛苦,千方百计想把她变成自己的爱人或妹妹——“暧昧”油然而生。高一时,她把初恋给了校篮球队的队长,于是她的那些“朋友”们每天都默默祈祷她的男友出门被车撞死,居然有一天梦想成真,气得她都不知道该找谁算账去,从那以后就再没谈过恋爱。

郑能谅对富二代没有偏见,也不排斥谈过恋爱的女生,但就是觉得自己和秦允蓓不合适,也许时空不对,也许是人的问题。芸芸众生之中,任何一对男女是否合适,都难以从理论上进行判定,就像是哥德尔第一不完备性定理中的一个命题,既不能被证实也不能被证否,无数自以为合适的人最终劳燕分飞,也有许多自以为不合适的人互相失之交臂。

再见面的时候,秦允蓓又提出一个折衷方案,郑能谅就不好意思再拒绝——他是个善良的人,不忍心拒绝同一个请求两次。郑能谅也相信,自己和秦允蓓之间应该存在着一个“纳什均衡”,可以将双方受到的伤害最小化同时让友好最大化,所以他不再退避三舍,秦允蓓也不能得寸进尺。为了实现这个均衡,郑能谅和秦允蓓口头订立了《友好交往互不嫌弃协议》,主要包括下列几项内容:

一、自协议订立之日起,二人确立名义上的男女朋友关系,有效期至大学毕业时止,未经双方一致同意不得解除。期满之日,若双方均未提出终止,则此协议自动延续五年。

二、男方负有陪女方逛街、吃饭、看电影、过生日等男朋友应尽的义务,约会开销原则上实行AA制。

三、未经双方一致同意,二人之间不得有任何身体上的接触。

四、未经男方同意,女方不得为男方购买价格超过五十元人民币的物品。

第四条是郑能谅坚持加上去的,因为他知道秦允蓓是个视钱财如粪土的姑娘,也具备视钱财如粪土的实力,以她的性格,如果没有第四条的约束,恐怕分分钟就会把郑能谅从头到脚包装起来,贴满“秦允蓓专属”的标签。这不是空穴来风,就连一顿普通的约会餐,秦允蓓也常常拉上浩浩荡荡的亲友团,搞得跟参加超女大赛似的。

郑能谅知道她是想将他俩恋爱的假象变成一种舆论事实,却也只能听之任之,因为当面否认无从说起,事后再找每个目击者逐一解释又实在太麻烦。郑能谅最怕麻烦,麻烦好比蚂蚁,一两只蚂蚁是可爱的,但它们经常成群出现,没完没了,令他头皮发麻。

秦允蓓生日这天就是最好的例证,原本两人搞个烛光晚餐或者约几个要好的朋友聚聚都是不错的选择,郑能谅没有想到秦允蓓竟答应了裘比轼的安排。在西都大学,裘比轼这个名字就意味着麻烦,他请的饭局自然也是鸿门宴。赴宴的路上,郑能谅就一个劲地给秦允蓓提醒,却都被她当成了耳边风。

“小心点,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

“放心,这是晚餐。”

“他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没事,别让他喝醉就行。”

“他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你才是鸡呢!”

“……”


楼主 商不奇  发布于 2016-04-23 08:10:00 +0800 CST  
不出所料,从一踏进向阳小居的大门开始,麻烦就接二连三,一直绵延到溜冰场,最终一发不可收拾。一杯饮料的借口显然解决不了今晚的危机,尽管郑能谅和秦允蓓都嘬得非常慢,杯子还是很快就见底了。当最后一滴樱桃汁极不情愿地钻进吸管时,裘比轼就迫不及待地出现在沙发旁,彬彬有礼地朝秦允蓓伸出了邀请之手:“蓓儿,我们继续吧。”

秦允蓓是一个静不住的人,却很享受刚才那短暂的静坐时光,因为只有郑能谅的安静能感染她。但现在静坐的道具已经不存在,他俩总不能对着两只空杯摆造型,这儿也不提供无限续杯。秦允蓓刚才跟裘比轼学溜冰只是出于好奇,对这个人本身并无感觉,眼下裘比轼和郑能谅都近在眼前,对比就更加明显。她不想接受裘比轼的邀请,但他今天如此温文尔雅,又大方地请吃请玩,实在找不到什么理由拒绝。她偷偷瞥了一眼郑能谅,期待他能挺身而出为她解围,比如拍案而起,一把揽过她的肩头,对裘比轼严正宣告:“这是我的女人!少打她的主意!”

郑能谅果然不辱使命,他啪地一声拍案而起,目光如电,气势如虹,伟岸的身姿宛如擎天柱,瞬间让秦允蓓热血沸腾起来。她痴痴地望着郑能谅,眼眶中星光点点,只见他轻轻抬起右臂,刚举到裘比轼鼻子底下,身子忽的一晃,整个人软绵绵地栽进了沙发里。

裘比轼一愣,喃喃道:“啥意思?碰瓷?”

秦允蓓猛然想起白天在商场里的那次意外,心头一紧,连忙推开裘比轼,冲到郑能谅面前,小心地用胳膊托住他的后颈,焦急地问道:“你没事吧?!”她本想伸手去试他的额头和脉搏,却忌惮于那异性接触性障碍型脑神经功能紊乱综合症,生怕加重他的症状。

“晕……”郑能谅有气无力地吐出一个字。

裘比轼在一旁看得云里雾里,奇怪道:“这也能醉?他喝的不是樱桃汁吗?”

“不是醉,他是有……”秦允蓓刚要解释,却被郑能谅悄悄扯了一下衣袖,立刻心领神会,这怪病如果让裘比轼知道了,就等于公布天下了。

“过……过敏,”郑能谅接过她的话茬,断断续续道,“回宿……宿舍……休息……下就好……”

秦允蓓马上自告奋勇:“我送你回去!”

“我帮你!”裘比轼当然不会错过这个献殷勤的好机会,边说边凑了上去。

郑能谅连忙朝后一缩,像只受惊的小鹿钻入秦允蓓的臂弯,颤声道:“香水……过敏。”

声音不大,裘比轼也能听见,顿时尴尬得不知所措。这款香水是他托人从国外带来的,初嗅时有柑橘和紫罗兰的清香,细闻则有一股暖暖的皮革味,充满了复古的气息,配上精心准备的双排扣风衣、针织围巾和牛津皮鞋,辅以操练已久的优雅得体的举止,活脱脱一位成熟稳重的英伦绅士。凭借这套装备,裘比轼已征服了不下十位小女生,对秦允蓓也是志在必得。刚才在向阳小居的庆生会上,虽然受到酒菜香味的干扰,郑能谅还是敏锐地捕捉到这股居心叵测的气息。后来他把秦允蓓从裘比轼的魔爪下解救到茶吧里,裘比轼就一直伺机反扑,见二人喝得差不多了,他马上又朝身上喷了一通绅士香水,卷土重来。结果,这股浓郁的香水味被郑能谅一句话变成了凶手。

本来就算裘比轼把整瓶香水浇在秦允蓓的头上,神经大条的她也未必会注意到那股香味,眼下她听郑能谅这一说,立刻朝裘比轼皱了皱鼻子和眉头,谴责道:“没事瞎喷些什么?过敏会出人命的!”

“稳重儒雅”的裘绅士顿时乱了方寸:“我……”

“你就别去了。”秦允蓓也不听他解释,下达完命令就扶着郑能谅走出大门,拦了辆出租车直奔西都大学。

楼主 商不奇  发布于 2016-04-24 08:05:00 +0800 CST  
第一章

5



眼看就要煮熟的鸭子竟这么飞了,裘比轼岂能罢休,正要奋起直追,却马上被几位漂亮姑娘嘻嘻哈哈地拽回了溜冰场。这些姑娘有的是秦允蓓的朋友,有的是裘比轼带来的朋友,还有两个是他刚认识的。裘比轼环顾四周的千娇百媚,又远眺已经消失得只剩两盏尾灯的出租车,只好忍痛割爱,毕竟让眼前这些已经煮熟的鸭子再飞掉就更可惜了。

见裘比轼没有打车追上来,郑能谅的“症状”顿时减轻了许多,精神恢复如常,说话也利索起来:“真不好意思,害你生日都没能好好玩。”

“什么话,”秦允蓓假装生气地瞪了他一眼,责怪道,“会过敏不早说,一惊一乍能把人吓死。”

郑能谅将车窗摇下一条缝,深吸了一口气,道:“我也没想到他会喷那么多香水啊,前面吃饭的时候有闻到一点,但没有刚才这么浓。”

秦允蓓哼了一声,露出一脸的鄙夷:“他搞那么香做什么?花痴么?还不是为了招蜂引蝶?”

郑能谅笑笑:“当然是想引起你的注意咯,不是有人说,气味决定了爱情吗?一见钟情其实就是气味相投,他今天可是做足了功课的。”

“可惜我对这香水毫无感觉,还不如你好闻呢。”

“我这臭男人一身酸汗味有什么好闻的?”

“就当我有逐臭癖吧。”

“难怪鲜花都插牛粪上,原来是牛粪够臭。”

二人聊得正欢,不觉已到男生公寓楼下,正赶上黄金时段的现场版韩剧大联播,一对对痴男怨女将宿舍楼前的台阶和花园分割成一片片小宇宙,演绎着一幕幕观众们耳熟能详的情景剧。

宿舍管理员老纪斜倚在传达室窗边,手捧茶壶,嘴叼烟斗,模糊的眼镜片后,一双久经考验的眼睛时而瞅瞅传达室里14英寸黑白电视机正在播放的《水浒传》,时而瞟瞟兵临城下的男男女女们,看似漫不经心,实则一级戒备。他知道,一旦他这道防线失守,让这些小家伙溜进宿舍楼去,那接下来他们演绎的就不是韩剧,而是日剧了。

“好了,我没事了,你回去吧。”郑能谅对秦允蓓说。

“不行,你刚才还过敏呢,我要送你到宿舍才放心。”秦允蓓固执道。

郑能谅指了指老纪,又指了指秦允蓓,劝道:“非常时期,非常装束,你觉得有必要自投罗网吗?”

秦允蓓每次来男生宿舍楼找郑能谅都是直捣黄龙,即使在三伏天,楼道内裸男成群,她也能像长坂坡的赵子龙一样,如入无人之境。由于她平时看上去就像个假小子,老纪和那些男生们基本都不会注意到,但今天她换了一套行头,变成了窈窕淑女,又恰逢楼前鸳鸯成群的敏感时期,闯过封锁线的机会几乎是零。

“要是让老纪记住了你,下次再想直接上门来找我就没那么容易啦。”郑能谅的这个理由终于说动了秦允蓓。她不再坚持,却仍牵挂:“你真的没事了?”

郑能谅知道怎么回答她都不会放心,眼珠滴溜溜一转,忽的一跃而起,从悬在头顶的桃树枝上摘下一朵粉红的桃花来,递给秦允蓓:“你看我像有事的样子吗?生日快乐!”

秦允蓓先是一愣,旋即开颜,接过礼物,人面桃花相映红,关切地提醒道:“跳得高不代表没事,今天你都晕了两次了,回去给我好好休息。”

郑能谅嘴上答应得爽快,可一回宿舍就准备再度溜出去了。他先打开了宿舍的台灯,因为他知道秦允蓓肯定还在楼下看着。他走到窗边,推开窗户,探出脑袋,一眼就在成双成对的人群中找到了她纤柔的身影。

他笑着朝她挥了挥手,她也笑着用力地挥了挥手。他关起窗,坐上床铺,缩进墙角,从木书架上取下一本边角已经微微皱起的书,抽出书签,接着上次的进度继续看,“这时,我突然哭了起来,我忍不住。我哭得不让人听到,可真的是哭了……”

秦允蓓若有所思地望着五楼那片橘黄色的灯光,片刻,才朝宿舍走去。

估摸秦允蓓已经回到宿舍了,郑能谅才合上书本,从床上跃下,穿起大衣,裹好围巾,快步下楼,出门右拐,迎着凛冽的寒风向西而行。

西都大学西门外是繁华的古城路,马路对面巍然耸立着南郊最高的建筑——求知大厦。大厦十一楼有家网吧,是年轻人消磨时光的好去处。网吧的老板杰叔是郑能谅的学长兼好友,比他大三届,毕业于西都大学经济法系。

如果有人叫杰叔的全名,就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其实想想那名字也是情有可原:他父亲姓朱,他来自四川,他父母希望他出类拔萃——于是他叫朱巴杰。假如杰叔很苗条,或者世界上没有一部叫做《西游记》的小说,那么这个名字还算掷地有声。

杰叔很有商业头脑,大四那年跟人合伙在学校旁边开了家水果店,经营得有声有色,招同行嫉恨,墙上被涂了一个“拆”字,既破了相又误导顾客。那天,杰叔正准备重新粉刷,碰巧郑能谅买早点路过。郑能谅看了一眼,随手拿起小铲,将“拆”字的一点挫去,对杰叔说:“前面写‘学生凭证八’,当然,一折就更好了。”恶作剧瞬间变成促销广告,这件事的趣味性通过围观者的口口相传对水果店也是难得的宣传,杰叔大悦,就此和郑能谅成为朋友。
楼主 商不奇  发布于 2016-04-25 07:18:00 +0800 CST  
杰叔是个好人,有时会重色轻友,但那是男性的本能,所以他依然算个重色轻友的好人,尤其对漂亮姑娘来说,他更是个绝对重色轻友的好人。

杰叔认为他和郑能谅在男女问题上存在互相吸引的共同点,因为郑能谅没有正式的女朋友,杰叔则没有固定的女朋友,都属于不受约束的单身余孽。郑能谅对此持保留意见,共同点就共同点吧,为什么要说“互相吸引”呢?一用上这个词,男女问题立马变成了取向问题。

杰叔口口声声自称“懒人”,说工作最没劲懒得去干活,结果一毕业就卖了水果店,开起了网吧。郑能谅很不忿,懒到这样的层次,是普通懒人能望其项背的么?感觉就像有人一边啃着东坡肘子打着饱嗝剔着牙一边说“吃肉不好容易长膘要注意减肥”。

网吧的名字是郑能谅起的,当时杰叔想了十几个自我感觉非常好的名字:一起上网吧、我是你爸吧、大爷来玩吧、行行好吧、可怜可怜我吧……都被郑能谅无情地否定了。

郑能谅说,既然大家都叫你杰叔,你开的网吧当然应该叫杰吧。

杰叔说,我名字叫朱巴杰,里面还有个巴字,是不是叫巴吧更好?

郑能谅说,你别老想着占人便宜,小心人家叫你朱吧。

杰叔便欣然接受了“杰吧”这个命名,并在“杰吧”的入口处设计了一座蜘蛛网形状的木雕,栩栩如生,给人的感觉就像进了盘丝洞,充满无限想象和期待。

杰叔经营有方,很快就把求知大厦十一楼整层盘下,在“杰吧”的旁边开了发廊、酒吧和KTV。如此一来,年轻人们可以先在发廊打扮得漂漂亮亮,然后到网吧和酒吧寻找猎物,再进KTV对唱山歌增进感情,可谓一条龙服务。

杰叔下一步计划把大厦的十楼也包下,与时俱进,改建成宾馆,提供大量钟点房,并作出更高瞻远瞩的决定:“还要留几间屋子,诊所不能少。”

如此丰富多彩的项目,只有上网比较合郑能谅的口味。在那个互联网刚刚兴起的年代里,这也是大多数年轻人无法抗拒的诱惑。大冷天三更半夜,避开秦允蓓独自跑来上网,郑能谅自然还有更充分的理由,白天在商场里发生的那件事令他想要立刻找个安全可靠的人去倾诉。

一推开沉重的玻璃门,灿烂的歌声裹着动感的音符扑面而来:“是的我看见到处是阳光,快乐在城市上空飘扬,新世界来得像梦一样,让我暖洋洋……”

前台服务员一眼就认出了郑能谅,热情地打了招呼,并告诉他杰叔出去办事了。郑能谅说不找杰叔,就上个网。网管便给他开了一台机,杰叔早有交代,郑能谅来这儿上网永远免费。

郑能谅打开比学府南路还要冷清的QQ,十来个暗灰色的头像中,有一个似烛火般热烈地跳动。点开它,弹出一堆留言,除了几句问候,大多是记录了见闻和心情的文字,最早一条可以追溯到半个月前。头像的主人署名“热带鱼”,她正是郑能谅今晚要找的人。

无论在现实世界还是虚拟时空,闲聊都应当找一个心有灵犀又势均力敌的对手,同样是消遣,有的人只想消遣你,有的人只能被你消遣,只有与合适的人聊天时才可以体会到坐跷跷板的乐趣,互有进退又很轻松。郑能谅和热带鱼就是这样合适的一对,就算只有一方在线也丝毫不影响交流,因为在彼此眼中,他们都是大海般包容的聆听者,高山般睿智的解惑人,是李白举杯所邀的明月,是陶渊明山居竹篱下的菊花,是《花样年华》中那座废墟里的墙洞。

郑能谅认真地看完热带鱼的每一条留言,得知她刚去医院拔掉一颗困扰她数月的智齿,又参加了一次公益活动,还去青海湖玩了一圈,趣事多多。伴着键盘的敲击声,对话框里跃出郑能谅的回复:古人云,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现在我可要对你刮胡相看了。

他故意卖了个关子没有把话说完,等着下次热带鱼上线的时候好奇追问,不料她正在隐身中,一见郑能谅的回复立马跳了出来:刮胡相看是什么意思?

郑能谅嘴角轻扬,十指如飞:这么久没见,胡子撒野疯长,不刮还能见你吗?

热带鱼递过来一个开怀大笑的表情,接着一个反问:难道你不见我就不刮胡子的吗?再说,我们才十来天没聊,哪有长那么快的胡子?

郑能谅振振有词:白发三千丈,缘愁似个长。发愁能长白发,自然也能长胡子。所以,一天不聊愁得慌,十天就变关云长。

热带鱼敲出个无奈的表情:你就是变成马克思我也没辙啊,你聊或不聊,我都在这里,打开QQ,我就无所遁形。只不过你的约会太多,档期满满,轮到我的时候你胡子自然也长长了。

郑能谅连连叫屈:天地良心,今天可是我女朋友的生日,我都忙里偷闲来见你,足以证明我们的友谊源远流长。

热带鱼并不领情:少来,这只能证明你被女朋友轰出来了,或者你根本就忘了陪她过生日。

郑能谅:简直是窦娥冤,我今天陪她从早上七点逛街逛到下午五点半……

热带鱼:太惨了,我深表同情,看来你不是被轰出来的,而是自己虎口脱险逃出来的……

郑能谅:还真是险呢,我今天在商场就晕倒了。

热带鱼:呃……你女朋友逛街这么凶残?

郑能谅:不,我又进了盗格空间。

楼主 商不奇  发布于 2016-04-26 07:16:00 +0800 CST  
第二章

1



每个人都有秘密,深藏不露的爱恋、讳莫如深的心结、不可告人的勾当、虚情假意的谎言、难以启齿的念头、追悔莫及的错误……统统埋在心底深处最神秘的墓葬之中,暗影沉沉,机关重重,若非高明的盗墓贼绝无可能一睹真容。有些墓葬的主人耐不住独守秘密的煎熬,会与最信任的朋友分享,或写进日记,或付与清风,或向信仰之神诉告,或拨通午夜电台的热线。

郑能谅也有个秘密。这秘密清风不解,写进日记也只能当成魔幻小说看,他又没什么宗教信仰,打给午夜电台更会被人嘲笑成妄想症。好在他还有热带鱼,一个会深信不疑又能守口如瓶的朋友。

热带鱼:哇!你又见到那棵海棠树啦?!

郑能谅:是的,果子比上次要少,只有两个。

热带鱼:有选择就好,那黄金分戈还在吗?

郑能谅:在的,跟真的一样。

热带鱼:当然是真的啦,你不是说以前你的每一次选择都应验了吗?

郑能谅:那都是七八年前的事了,这些年我几乎没有再进过盗格空间,所以这次突然触发也令我有些措手不及。

热带鱼:老实交代,这次你又碰了哪个姑娘?

郑能谅:不是我碰她,是她碰的我,没躲开。

九个小时前,商场休息区,当秦允蓓突然朝郑能谅眉心戳出那一指的时候,不可思议的事情就不可避免地发生了。从秦允蓓的角度看,郑能谅晕倒在地,昏迷不醒,然后冒出个“异性接触性障碍型脑神经功能紊乱综合症”。而对于郑能谅来说,当时他的大脑瞬间空白,身体像一片鹅毛,在风中飘了许久,落入一个幻境般的奇异世界。

四周一片混沌,只有方圆十步左右的范围内明亮如昼,高处不见日月星辰,也没有灯火和天顶,白茫茫的雾霭中飘下一缕缕紫色的丝絮,空气中弥漫着醉人的幽香。在郑能谅的面前,立着一株高大的海棠,满树娇绿间缀着千百点嫩红酥粉,宛如一群羞涩的少女。树根旁的地上摆着一件造型奇特的器具,笔直的黑色木柄约有两米长,顶端左右分开两道金光闪闪的横刃,看上去就像一个大大的“T”字,又像两根背靠背绑在一起的戈。晶莹剔透的树干好似翡翠,下半段干干净净,不见半点枝桠,只嵌着一面椭圆形的铜镜,光可鉴人,中间横着一条细细的线,看上去就像一只闭合的巨眼,又像一个金文里的“日”字。树枝从两米左右的位置开始向上舒展,粗细均匀,排列整齐,犹如人工插上去一般。高处的枝条上挂着三颗金色的海棠果,和铅球一般大小,外壳上还显现出情景各异的动态影像,好似女巫的水晶球。

这一切就和郑能谅七年前遇到的一模一样,当时他十一岁,第一次从现实世界来到这片幻境。

那是一个暖洋洋的午后,他只记得前一秒自己正走在教学楼的楼道里,不知何故忽然一阵眩晕,转眼就站在另一个世界了。正茫然间,一个陌生女人的声音突然响起:“你好,欢迎来到盗格空间。”

郑能谅吓了一跳,转身就想夺路而逃,却发现根本没有路可夺。回头定睛一看,树上那铜镜中间的细线正变得越来越粗,镜面随之裂成了上下两半,露出两排整齐洁白的牙齿和一截粉红色的舌头。

“我的妈呀!要吃人啊!”郑能谅慌忙操起地上的兵器,对着那只血盆大口摆出防御姿态。

“不必惊慌,这是属于你的空间,没谁会吃你。不用找,这里没有出口,完成了你的使命,自然就能出去。不要掐胳膊,你不是在做梦……哎,不要乱摸,你手洗了没?”

“嘿!这舌头还挺软,跟真的似的呢。”郑能谅缩回手,确认了这张嘴没有危险性,便又开始上下左右地搜寻起来,“奇怪,这声音从哪来的?”

那张铜镜变成的大嘴一开一合,舌头也微微晃动,但声音似乎并非发于此处,而是来自四面八方,还在空中飘忽不定,时高时低,时远时近。郑能谅把盗格空间看了个遍,没有发现第二个人或者别的生物。

温润如玉的声音继续娓娓道来:“这是你所拥有的能力,当你与异性发生身体上的接触的时候,就会开启盗格空间,这是一个可以选择未来的地方。正如你所见,这株道格海棠上结了很多果子,但只有显示影像的这几颗金海棠果代表了未来,你可以从中选择,盗取一个你不希望发生的未来,或者定格一个你想要的未来。”

郑能谅凑上前去看那些铅球大小的金色海棠果,它们悬在不同的树梢上,表面光滑,影像清晰。从枝条的弯曲程度上看,它们并不太重。影像里的主人公有些眼熟,所展示的事件却很陌生。

问题像热锅里的油星一样争先恐后从郑能谅的嘴里往外冒:“你是谁?这上面的是谁?为什么每个海棠果里都只有她?这些都是未来发生的事吗?什么盗取、定格?到底怎么选择……”

声音又从头顶飘来:“对不起,每次你来盗格空间,我最多回答一个问题,请确定你最想问什么。”

“那就告诉我怎么选择吧。”

“用你手上那把黄金分戈割下你想要的金海棠果,便可进行选择了。如果你选择盗取此未来,就任由金海棠果落地,那么这颗金海棠果上的情景将永远不会发生;如果你选择定格此未来,就吃下这颗金海棠果,那么它所显示的情景就会成真,不过,吃下它的人将因此和该情景产生某种现实的直接关联。好了,请做出你的选择吧。”

“这么复杂……”郑能谅嘀咕着抬起胳膊,想先看看那黄金分戈是个什么宝贝,忽然发现黑色木柄上还刻着细密的金色文字:

《盗格七律》

1、金海棠果所示之未来都会在下一个猴年马月里发生

2、金海棠果的数量取决于触发空间时双方的接触方式。

3、与盗格者有血缘关系之人无法触发盗格空间。

4、盗格者的每一个选择都会导致正负能量流转,从而对余下的每个未来的发生几率产生不可逆转的影响。

5、盗格者必须严守天机,不得向任何人透露其在盗格空间里所获知的任何关于未来的信息,否则将导致盗格者和被告知信息者受到无法预计的惩罚。

6、盗格者每进入盗格空间一次,就会令自己与真爱修成正果的时间延后一年。

7、盗格者完成选择才能离开盗格空间,若海棠树叶落尽之时,盗格者仍未做出选择,将被永久禁锢在盗格空间。

“呃,原来你叫素问镜啊,名字像个女的,声音也是女的,”郑能谅好奇地打量着树干上的那张大嘴,一肚子的问题夺口而出,“美女啊,能不能告诉我,这正负能量流转、真爱时间延后、无法预计的伤害、永久禁锢,都什么意思呢?猴年马月,到底是哪年哪月啊……”

他猛然想起,刚才已经问过一个问题。素问镜果如其所言,答完一个问题便不再吭声,任他甜蜜地称她为“美女”也没反应,兀自将两排牙齿微微拢着,舌头缩在后面,静如止水。郑能谅又朝她打了几声招呼,在她面前手舞足蹈挤眉弄眼,都没有回应,看来她已经下班了,当然也可能是假装不在,挂在那里偷窥他而已。但他顾不上计较这些,因为海棠树叶已经开始飘落,枝条迅速枯萎,娇嫩的花朵也纷纷凋零。

虽然此时郑能谅并不知道《盗格七律》的真假,但人在其中身不由己,宁可信其有也不能冒险。这巴掌大的地方没有伙伴,没有电影院,没有街头霸王,没有豆浆油条,唯一能吃的果树还在衰败,唯一能说话的对象还没个人形,要是真的被困住了简直生不如死。

郑能谅迅速观察那三颗金海棠果,画面里都是同一个女人,穿着不同的服装,身处不同的场景。这女人大约四十来岁,身材有些臃肿,五官越看越眼熟。郑能谅搜索着记忆库,终于想起,这不正是经常在教学楼打扫卫生的那位保洁阿姨吗?

他十分奇怪,她怎么会把他拖进盗格空间的?他又没有碰过她。直到几分钟后,他从盗格空间回到现实世界,听别人一说才知道,原来刚才他走在楼道里,随手朝地上丢了一块香蕉皮,被保洁阿姨发现。她很生气,就从背后拍了一下这小子的脑袋。没想到她这么轻轻一拍,就把郑能谅给拍晕在地了,保洁阿姨吓得差点也晕过去,连忙叫来校医、保安等一大帮人。等他们到了现场,郑能谅已经从盗格空间出来了,安然无恙地坐在地上,一脸无辜地看着众人。

保洁阿姨的小心脏和人生观因此受了极大的刺激,请了好几天病假。大家都说郑能谅这小子太顽皮了,没事搞什么恶作剧吓唬人,可他们并不知道,这个顽皮小子刚刚救了保洁阿姨一命。

楼主 商不奇  发布于 2016-04-27 07:13:00 +0800 CST  
只有郑能谅心里明白,金海棠果刚向他展示了三个与保洁阿姨有关的未来情景:

第一个画面,保洁阿姨坐在太师椅上,一身唐装,眼眶泛红,脸上带着欣慰的笑容,正在接受一对新人的敬茶。礼毕,新娘扑上前与保洁阿姨相拥而泣……

第二个画面,一条泥泞的乡间小道,天上正下着瓢泼大雨。保洁阿姨没有打伞,在风雨中艰难前行。忽然,一辆货车从后面冲出……

第三个画面,机场,保洁阿姨穿得很精神,面露不舍之色,踮起脚尖用力挥了挥手,转身拖起旅行箱,跟着长长的队伍朝登机口走去……

海棠树的叶子落得差不多了,郑能谅毫不犹豫地举起黄金分戈,对着第二只金海棠果的果蒂轻轻一划。金海棠果直直坠下,与那些树叶和花朵一道,像人参果似的消失在地面上,不留一丝痕迹。他选择了“盗取”,根据规则,那场发生在保洁阿姨身上的车祸将不会成真。

当金海棠果入地的一霎那,郑能谅也倏的回到了现实世界。从幻境中醒来,他觉得这一切离奇得就像一场梦,却又真实得像一段回忆,空中飘落的紫色丝絮,耳畔回荡的温润声音,鼻间游走的醉人幽香,握在手里沉甸甸的黄金分戈,挂在树上亮闪闪的金海棠果,都真实得不容置疑。

为了弄清楚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在那之后的几个月内,郑能谅多次通过和女同学接触重回盗格空间,抓住每次一问的机会向素问镜寻求答案。虽然每次都会短暂性失去意识,还要付出三番五次被女同学告状、被老师批评以及被女同学的男朋友殴打的代价,但他总算渐渐对这个神秘的“盗格空间”有了更深入的了解:

盗格者泛指一切拥有盗格能力的人,在这个世界上,并不止他一名盗格者。这种能力与生俱来,却不是一出生就可以使用,往往在盗格者的身体受到特定伤害的时候被激活。

盗格空间提供的只是未来的多种可能性,由盗格者选择其发展方向。金色海棠果上所展示的未来,都是可能在下一个猴年马月里发生的事,至于发生在那个月里的哪一天,则无法预知,这一天也被称为“盗格日”。根据“干支纪年法”,猴年12年一轮回,马月则为农历五月,所以每隔12年都会有一个“猴年马月”。对于当时的郑能谅来说,下一个猴年马月其实就在大半年之后。倘若在猴年马月的这一个月里触发了盗格空间,所做出的选择就要等到下一次猴年马月才能实现。

素问镜每次回答盗格者一个问题,这个问题没有任何限制,但她只负责回答,并不保证能“解”答。比如你问她“明天天气怎么样”,她会回答“不好说”;或者问“哥德巴赫猜想怎么解”,她会说“不知道”;要是问“下一期某某彩票的头奖号码是多少”,她就让你“自己猜”,为此郑能谅没少浪费提问机会,所以,最好问一些她能解答的问题,比如盗格空间的规则、金海棠果所示镜像中的细节等。

无法预计的伤害,有三种可能的结果,以确保关于未来的信息不会被泄露。一是失去记忆,遗忘一切,成为白纸一张;二是失去生命,不经意的死亡,看上去就像一场意外;三是失去自由,永远被禁锢在盗格空间里。

无论被动或是主动,只要盗格者与无血缘关系的异性发生身体接触,都会触发盗格空间。触发盗格空间的这些异性有个特定的称呼:启梦人,金海棠果上所显示的便是启梦人的未来命运。金海棠果的数量取决于接触方式,比如手拉着手,可能出现五六颗金海棠;嘴唇互碰,或许有七八颗;法式深吻,少说也有十来颗;而像秦允蓓在商场里那样,用指尖轻轻一戳,只能出现两颗。值得注意的是,当盗格空间被触发后,双方身体再怎样接触都不会影响金海棠的数量。何况此时盗格者在表象上已呈现昏迷状态,外面的人想要卿卿我我也只能演独角戏了。

当盗格者选择定格某个未来时,其本人就会和此未来产生某种现实的直接联系。比如定格了一场婚礼,就有可能令盗格者成为新郎或者伴郎;定格了一场火灾,盗格者就有可能是受害者或者纵火者,但具体会产生什么样的联系谁也说不准。

每一颗金海棠果都是正负能量的集合体,所示未来对启梦人而言有好有坏,盗取或者定格其中任何一个都会造成能量流转,对另外几个产生影响。比如出现了四颗金海棠果,展示了启梦人的四个未来,两好两坏,那么如果盗格者盗取了其中一个坏的,里面的负能量就会随机流转到剩余三个中去,从而可能导致坏的未来更易发生、好的未来难以实现。而如果定格了一个坏的,则会让里面的正能量产生流转,可能使另外三个未来好的成真、坏的不见。这种能量流转的走向和结果皆不可控,从盗格者做出选择的那一刻起就已无法改变。

为了避免盗格者滥用能力,盗格者每次进入盗格空间都会有所损耗,一次一年,很多人终其一生也没能找到真爱,或者找到了真爱却有缘无分,这应该算是很高昂的代价。

……

根据上述规则,郑能谅很快就想起来他的盗格能力是如何被激活的。那是一个多月前,他在操场上摔了一跤,瞬间失去了所有知觉,大脑里一片空白,似乎刚呱呱坠地。不知过了多久,他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后脑勺、脖子、整个后背,一直到小腿都火辣辣地痛。

事后同学们告诉他,当时他在打篮球,刚一跃而起准备投篮,就被一位对手横空扫了一腿,结果跳投变成了后仰跳投,一仰到底。

那姿势一定帅呆了,郑能谅心想。为了验证这一点,后来每当观看各种篮球比赛的时候,他都邪恶地期待亲眼目睹类似场景,遗憾的是无论电视里还是现实中,都没有哪个犯规者采用如此立竿见影的手段,以至于他不得不相信自己曾经是一名独步球场无人能敌的灌篮高手,才逼得对方出此下策将他放倒。但他已经无法凭记忆证实这一点了,因为这一绊绊出了个脑震荡,他失去了部分记忆。

郑能谅并不怨恨那个故意扫了他一腿的人,因为从那一天起,他的记忆力明显比以前强了许多,古文经典、历史事件、人文地理、物理定律、化学方程式、英语单词,这些曾经令他头疼心烦的不速之客如今纷纷成了入脑入心的闺中密友,他的学习成绩也随之突飞猛进。

许多年后,当郑能谅第一次把盗格空间的事告诉热带鱼时,分析道:我觉得,很可能是那一场脑“震荡”把我大脑里的记忆存储空间都腾了出来,说不定当时如果再摔重一点,还能摔出个安德烈?斯卢沙齐克或者爱因斯坦来呢。

热带鱼:我觉得更有可能摔成霍金。

郑能谅:那也差不多嘛,都是超级大脑。

热带鱼:你理解错了,我是说,如果再摔厉害点,你也要瘫在轮椅上了。

郑能谅:……

不管怎么说,郑能谅相信,他的盗格能力肯定就是被那次意外受伤激活的。一摔摔出个记忆高手和特异功能,也算因祸得福吧,如果说有什么代价,无非是每用一次盗格能力,就会耽误真爱一年时间。

那时候郑能谅刚上初中,对真爱的概念远比不上对未知的好奇,也根本不知道他为了搞清楚这些问题究竟错过了些什么,还自我安慰地想:不就是推迟一年修成正果吗?说不定我本来十五岁就能修成正果呢,这才用掉七……嗯,九次而已嘛,那二十四岁也不算晚呀。

虽然好奇心也令他渴望更多的金海棠,看到更多更丰富的未来情景,但天生保守的性格还是约束了他的触发方式,最大尺度的一次尝试也就是偷偷抓了一把后排女生正在写作业的小手——那次他看见了五颗金海棠。

热带鱼曾笑他为什么要傻到每次触碰不同的女生,如果从始至终只碰一个女生,就不会搞得民怨沸腾,说不定还能跟那一个女生碰出火花来。

郑能谅不以为然,因为在当时他的意识里,对盗格空间的探索完全是科学研究,那些触碰只是科学研究的需要,只有随机选择目标才能表明目的的纯洁性。如果带有感情色彩和利益企图,无疑是对科学的大不敬,也是对他这名坦荡无私的“科研工作者”的莫大侮辱。

郑能谅没有同那些女生和老师们解释这么多,因为他知道盗格空间是不可思议的,不管他的动机多么无邪、多么高尚,一旦他对她们讲了,他都会在她们眼中变成一个无可救药的疯子。女生们会躲着他,男生们会嘲笑他,老师会找家长谈话,心理医生会从天而降……这样他就无法继续他的科学研究了。他热爱科学研究。

虽然猜到了盗格能力的来源,郑能谅仍不敢告诉大家真相,因为如果大家不相信他,他还是会被当成疯子,而且是个受过脑震荡的疯子;而万一大家相信了他,也不会对他表示崇敬,只会把他拖去搞科学研究,变成标本。他的确热爱科学研究,但不想变成科学研究的对象。

于是,郑能谅把这个秘密藏了七年,直到翻越千山万水来到一个陌生的城市,遇到了一个远在千山万水之外的陌生女孩。他才放心地把它说给她听,因为她愿意倾听,因为她肯相信,因为她毫不介意……这些理由似乎都不足够充分,其实最大的原因是他们在现实中根本没有交集,连接他们的只是两台电脑、两个键盘、几条网线和一些字符。空间的距离反而拉近了心灵的距离,这真是件和盗格空间一样不可思议的事。

楼主 商不奇  发布于 2016-04-28 07:21:00 +0800 CST  
第二章

2



“这次你看见了什么样的未来?”

闪动的聊天框和耳麦里传来的提示音将郑能谅从回忆中拽回了电脑前。

郑能谅:天机不可泄露,如果我把在盗格空间里看见的任何关于未来的信息告诉你,我们都会受到惩罚。

热带鱼:谁的惩罚?

郑能谅:这……我也不知道,也许是素问镜,也许是来自盗格空间的力量,也许是命运的无形之手……

热带鱼:倒也是,知道太多未必是好事,何况这还是你和别人之间的事,我本来就不需要知道。不过,我毕竟知道了盗格空间的存在,这应该不会有什么副作用吧?话说,我最近总感觉身体不太舒服,不会是遭天谴了吧?

郑能谅:拜托,惩罚也不可能只罚你一个。它只规定不能透露在盗格空间里看到的未来信息,又没说不能提到盗格空间的存在,我可是一直都严格遵守《盗格七律》的,你就别瞎想了。你身体到底有什么不舒服?

热带鱼:就是经常心烦、失眠,记性也变得没有以前好了,情绪还有些不稳定……

郑能谅:我怎么听着像更年期综合症?

热带鱼:你才更年期!人家还是黄花大闺女好不好。

郑能谅:反正不会是天谴啦,你这些小毛病啊,谈个男朋友就都解决啦。

热带鱼:哟,男朋友是什么灵丹妙药啊?包治百病?

郑能谅:当然啦,你想,有爱情的滋润,自然就不会心烦;夜生活一丰富,失眠迎刃而解;记性不好也有男朋友帮你记;情绪不稳定,还可以找男朋友发泄……

热带鱼:瞎掰,依我看,两个人在一起,要操心的事情就更多,肯定更心烦;男人睡觉打呼、一身汗臭烟臭酒臭脚臭,失眠只会变本加厉;男人粗心大意东西乱放,根本别指望能帮我记;男人喜新厌旧始乱终弃,别把人家气死就不错了……

郑能谅:嚯嚯,怨气冲天呀,你这打击面也太广了吧。

热带鱼:这不是打击,这叫置之死地而后生,当你对男人完全没有幻想,先入为主地把他们看得一无是处的时候,那么他们在实践中表现出的任何一个优点都会成为你意想不到的惊喜。

郑能谅:看来,我最初在你眼里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了。

热带鱼:瞧你这话说的,你现在在我眼里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啊。

郑能谅:……难道你没有发现我浑身充满了正能量吗?

热带鱼:名字叫郑能谅就充满正能量了啊?那我还叫热带鱼呢,我浑身挂满了带鱼?

郑能谅:呃,我一直以为热带鱼是热带的鱼呢,原来是热的带鱼。我说带鱼小姐,你究竟有什么证据说我不是个好东西呢?

热带鱼:女朋友生日还溜出来上网打情骂俏夜不归宿的能好到哪里去?

郑能谅:谁打情骂俏了?谁夜不归了……糟糕!

热带鱼:哈哈,超时要被女朋友发现了吧?还不快去给她暖被窝……

郑能谅顾不上跟她解释,匆匆打个“拜拜”便下线了,一路飞奔回校。冲到男生宿舍前,已是十一点半。危楼孤立,冷月高悬,铁门紧锁。叫醒传达室老纪的可能性,与叫醒木乃伊没什么两样。而叫醒他的后果,无异于《木乃伊归来》。

郑能谅知难而退,准备返回网吧对付一宿,不料求知大厦一楼的大门也锁上了。天寒地冻,无家可归的郑能谅只好去向秦允蓓求助。半夜两手空空进女生宿舍容易被当成采花贼,于是他先到夜市买了点见面礼,才踏上了冒险之旅。

女生宿舍灯火稀疏,门户洞开。看门的阿姨昨天不幸被一只从天而降的馒头砸成脑外伤,现在正躺在传达室的床上看《还珠格格》疗伤。普通馒头的威力没有那么大,而西都大学食堂生产的馒头放置三天后,就可以进化成铅球,极具杀伤力,又便于携带,无论聚众斗殴还是暗箭伤人,都能不辱使命。不注意饮食安全的学生们也常常因此被崩掉大牙,每次西都大学举办校园歌手大赛时,总会涌现出不少吐字不清、说话漏风、歌声利尿的杀手型选手,让观众们忍不住问候其祖宗,其实这不能完全归罪于遗传。

郑能谅从窗户下猫身闪过门卫,健步上楼。这幢宿舍楼在西都大学小有名气,因为此处女生都来自外语系,平均颜值比别处高得多,所以才会出现吉他少年组团求爱的壮观场面,所以才会出现三更半夜空无一人的荒凉情景。除了少数修炼成灭绝师太的独身主义者之外,但凡有点姿色的姑娘基本上都被情场浪子们收割殆尽,留守这座活死人墓的无主之花屈指可数。尤其是在这样一个雪色浪漫的夜晚,该干什么的和不该干什么的都干什么去了,令整幢楼空余一副灰头土脸的皮囊。

一切都和计划中的差不多,要不是知道门卫阿姨受伤在床,又听秦允蓓介绍过女生宿舍楼里人烟日渐稀少的现状,郑能谅是绝对不敢出此下策贸然闯入的。能从大浪淘沙的情场追逐中幸存下来的绝非俗类,郑能谅潜行在黑暗中,心中十分忐忑:可千万别碰到出来洗漱上厕所的灭绝师太,声败名裂不要紧,见面礼被抢走就亏大了。

秦允蓓睡眼惺忪打开门,两个人同时吓了一跳。她正在做面膜,脸上仅露两只桃花眼,妖媚中透着三分恐怖。郑能谅抬了抬胳膊:“还以为遇到画皮了,差点砸出去。”

秦允蓓又喜又惊:“老兄,你抱个榴莲干嘛?”

“这……今天不是你生日嘛,榴莲,留恋,多好的寓意。何况我是第一次登门拜访,总不能空手而来。”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你想多了,江湖救急,回不了窝,借个地睡一晚。”

“被关宿舍外面了?不是送你回宿舍了吗?又跑出去玩了?你过敏好了?”

“这不是想下楼给你买点水果嘛……没想到老纪那么早就关门了。”

“鬼才信,进来吧。”



楼主 商不奇  发布于 2016-04-29 07:19:00 +0800 CST  
宿舍里另外几位女生都是好客之人,不过郑能谅很有绅士风度,还是彬彬有礼地对着几张空荡荡的高低铺征求了三遍意见,获得了一致的“默许”。

秦允蓓看他装模作样的姿态,忍俊不禁道:“玩什么呢,她们早都和男朋友住外边去了,我一个人也懒得打扫,这屋里乱得跟狗窝似的。”

望门投止的郑能谅马上堆起一脸假笑:“哪里,这样才更像我的宿舍,有种宾至如归的亲切感。”

这幢宿舍楼有几十年历史,已是表里如一的老态龙钟,唯一显示生命迹象的只有那东一块西一块往下掉的墙皮,四壁看上去跟长了牛皮癣似的。

郑能谅弓起食指在墙上叩了两下,听着空洞的回声道:“我觉得你应该在这楼散架之前搬出去。”

秦允蓓一边整理着床上的布帘,一边幽怨地叹了口气,道:“没人要,只好楼在人在,楼塌人亡了。”

郑能谅马上察觉道这个话题的导向不对,便不接茬,东张西望一番,挑了一张空铺位,一屁股坐在床板上,看着墙上的挂钟道:“啊,都凌晨一点了。”

“嗯,赶紧睡觉吧。”秦允蓓说。

郑能谅就地躺倒:“晚安。”

秦允蓓一愣:“你睡那里干嘛?”

郑能谅也一愣:“不然呢?”

秦允蓓撩起帘子:“我这不有床吗?”

郑能谅的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开什么玩笑,大姑娘的床我怎么能睡?再说,我睡你的床,你睡哪去?”

秦允蓓比划道:“放心,这床够大。”

郑能谅脸有些发烫了:“你的意思是……睡一起?”

秦允蓓撇撇嘴,道:“难不成让我坐在床边看你睡?是不是还要给你哼摇篮曲啊?”

“呃……其实我习惯一个人睡……”

“怎么着?你用一个破榴莲就想霸占我的床铺啊?”

“不是……我是怕我们睡一起,玷污你的清白……”

“怎么着?你用一个破榴莲就想霸占我的人啊?”

“……还是算了,这里这么多空铺,给我床被子就好。”

“被子是还有一床,可褥子和床垫就没多的了,那床板又冷又硬你怎么睡?冻坏了你人家还说我不懂待客之道呢。就这么定了,你睡那头,我睡这头,一人一床被子。”

“这……这么近,我怕我会想入非非身不由己呀。”

“别婆婆妈妈了,你以为你想入非非就能得逞吗?别忘了我可是练过跆拳道的。”

郑能谅心想若再推三阻四未免太不洒脱,反倒显得心怀鬼胎了,便不再坚持,开玩笑道:“那我岂不是要担心我的清白了?要是你想入非非,我可无力抵抗呢。”

秦允蓓噗嗤一笑:“省省吧,就冲你那什么异性接触什么紊乱综合症,谁敢碰你?轻轻一戳都会晕倒的,亲个嘴还不死我床上了,那我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郑能谅担心的也是这个,既然秦允蓓也明白这个道理就好办了,不过他还是未雨绸缪地提醒了一句:“先说好,不许裸睡,不要挑战我的定力。”

“哼!”秦允蓓冷笑一声,道,“是不是还要搁杯水在中间啊?就算我裸睡,你这天生的柳下惠还能干出什么事来不成?”

这话很伤自尊,幸好郑能谅自幼熟读《孙子兵法》,并没有中激将法而冲动地把“什么事”给干了出来。

“好吧,既然我们愉快地就合宿事宜达成了一致,”郑能谅指着榴莲,提议道,“吃点水果庆祝下如何?”

秦允蓓有些忌惮:“这么晚了,还吃东西会不会发胖啊?榴莲糖分很高的。”

“嗨,今天是你生日嘛,何况榴莲很容易坏掉的,要趁早吃。”郑能谅当然不是真心想吃榴莲,而是盘算着用榴莲的霸道气息掩盖他即将释放出的袜子臭味。

秦允蓓被说服了,端起脸盆拿上水果刀朝洗漱间走去。郑能谅如释重负,伸了个懒腰,悠然道:“洗干净点哦,我先上床等你。”

“啥?!”

哐啷当!

洗漱间传来秦允蓓错愕的轻呼和脸盆落地的锐响。

隔壁的隔壁传来一位灭绝师太深沉的谴责:“不要脸!”

郑能谅这才意识到刚才他似乎说了句很重口味的话,他的意思是让秦允蓓把水果刀洗干净点,外头太冷,他先进被窝,可解释只会越描越黑。秦允蓓匆匆洗完溜回宿舍,两人哭笑不得地吃了几块榴莲,便按计划分被而睡。

“哎哟我去,多久没洗脚了?”秦允蓓在另一头瓮声瓮气地问。

“千里之刑,死于足下。”郑能谅喃喃道,故意又把脚朝她枕边靠了靠。

悠悠袅袅的《六月船歌》乘着月色从窗外潜入,如怨如慕,如诗如梦。静静的春夜,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同卧一榻,不发生点什么的确很难,所幸这个男的是郑能谅而女的是秦允蓓。秦允蓓真心喜欢躺在身旁的这个家伙,不愿让他受到一点伤害,因为她对“异性接触性障碍型脑神经功能紊乱综合症”深信不疑。郑能谅则更深知两人的肌肤相亲会发生什么,七年前,他还对意外拥有的这股未知力量充满了好奇,而今,他的心里只有敬畏和纠结。因为他发现,很多时候,选择越多,反而越没的选择。

楼主 商不奇  发布于 2016-04-30 07:44:00 +0800 CST  
第二章

3



阳光漫过窗台,爬上秦允蓓的床。郑能谅被这慵懒的暖意唤醒,挺起脖子四处张望,只见秦允蓓正坐在桌前专心致志地拔眉。他一把抓起被子一角抱在胸前,声音颤抖:“你,你对我做了什么!”

“今年的金马影帝非你莫属了。”秦允蓓吹了吹镊子,头也不回道。

“一日之计在于晨,早上起床开个玩笑有助于保持一天的好心情。”郑能谅边解释边穿衣服,忽然发现秦允蓓的枕头不知什么时候跑到了他的枕头边。

“真没干啥啊?”他的后背渗出细细的一层汗。

这下轮到秦允蓓开玩笑了:“好啦,我会对你负责的。”

郑能谅把手伸进秋衣里搓了搓,掏出来朝空中一弹,道:“仨月没洗澡了,你也不嫌脏啊?”

秦允蓓没好气地说:“还好意思说啊,整个一邋遢大王,我要睡你脚那头早中毒身亡了。”

“你以为睡我枕头这边就没事啦?”郑能谅淡淡一笑,反手从枕头底下摸出一双袜子来。

“你大爷的!我说怎么换了一头更臭了!”

“你个没良心的,我这不是怕熏到你,才特意把袜子藏在枕头下面压住的?谁猜得到你会自己送上门来?”

“我也没猜到世上还有把臭袜子塞枕头底下的变态。”

“就算没有塞袜子,跟我睡一头也是很危险的事。我这人有个怪癖,睡到爽的时候就容易情不自禁练起铁砂掌,手会到处乱劈,经常劈死蚊子苍蝇什么的,你说万一练到你这漂亮的脸蛋上岂不是一件非常遗憾的事?”

“昨晚你手是老实得很,可嘴巴唧唧歪歪愣没歇过,好几次忍不住想掐死你。”

“说梦话?不会把银行卡密码泄露了吧?”

“谁稀罕,你是一直在唱歌。”

“窦娥冤!六月飞雪!我从小就养成了打死也不唱歌的好习惯,你看我至今也没有出过一张唱片,这就是强有力的铁证。污蔑我唱歌这招实在是太拙劣了。”

“还好有记录。”秦允蓓一按桌上的随声听,里边真的传出断断续续的噪音,虽然很轻,仍能依稀分辨出“哼、嘿、耶、又……”等关键词。

郑能谅没想到这丫头居然闲到会把过程给录下来,轻叹一声,道:“其实我轻易不在人前唱歌,常言道,知音少,弦断有谁听?只有懂得欣赏的人才值得我献出夜半歌声,你能见证这一历史时刻可谓三生有幸。”

“太有幸了,被你折腾这一晚,人都老了几岁。”秦允蓓对修剪好的眉毛很是满意,端着镜子百看不厌,却被郑能谅一把抢了过去。

“唉,你……”

郑能谅举着镜子迎向秦允蓓的脸,忽然称赞道:“啧啧!惊为天人!”

秦允蓓喜出望外,一把抢回镜子,左看右看:“效果那么好么?真的管用?”

“如假包换,”郑能谅一脸严肃地把双手搭在她肩膀上,“惊,是惊吓的意思;而所谓天人,天蓬元帅是也。”

“想死啊你!”秦允蓓在他胳膊上狠狠拧了一下,她右手食指的指甲是胎儿时期的文物,经过十几年的精心培育,可以让所有亲身体验过它威力的人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对螳螂和螃蟹都敬畏无比。

好在郑能谅不是第一次领教,当即使出一招金蝉脱壳,将刚穿到一半的外套奋力甩开,才幸运地只掉了一层皮而已,叫道:“你这听喜不听忧的昏君!就喜欢瞎打扮,进口的名牌化妆品效果也不见得比几毛钱的蛤蜊油好到哪里去,满足你们女人的虚荣心罢了。”

秦允蓓递上一个鄙夷的眼神,道:“女人爱打扮还不都是男人的错,谁让你们只关注女人外表,感性得只喜欢性感。”

所谓涵养,就是当女生表达她的观点时,如果观点正确,你应当拥护;如果观点错误,你必须苟同;如果无法判断正确与否,你只有装傻。因此秦允蓓一说完,郑能谅立刻回答:“哈哈!”

这种反应给了秦允蓓不小的鼓舞,于是得寸进尺地想将他俩昨晚的事定义为鸠占鹊巢,郑能谅毅然抛弃涵养表示反对,因为她还睡在自己床上。她又说这是与狼共枕,郑能谅也强烈抗议,因为严格地说他俩分别睡在毫不相干的两个枕头之上。

郑能谅认为唯一恰当的说法应该是:同床异梦。

等秦允蓓梳妆打扮完毕,也到了吃午饭的时间,他们来到西都大学校园内最热闹也最脏乱的食府路,瞧这名字起得多贴切,“食腐路”。

“昨天你收容了我一夜,这顿我请。”郑能谅点了两个最便宜的砂锅。

秦允蓓感慨道:“哟,这么大方,你昨天该不是溜出去打劫自动取款机了才会被关宿舍楼外的吧?”

郑能谅白了她一眼:“就不会想点好的?再穷不能穷情义,我这人一向都是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的。”

秦允蓓趁机问道:“那我一直这么喜欢你,怎么说对你也有知遇之恩,这恩重如山的,你是不是该以身相许来感谢我呢?”

郑能谅淡定地喝了口茶,答道:“大恩不言谢。”

秦允蓓恨恨道:“怎么都难不住你是吧?就你这自以为是的邋遢鬼,也就本小姐瞎了眼会看上你。”

郑能谅动作夸张地甩了一下头发:“哼,虽然我不是那种在女生楼下捧一束野花、弹二手吉他、唱三流歌曲,头发长到第七颈椎以下的情场浪子,你也不能否定我对广大异性的吸引力。”

秦允蓓笑道:“吸引力?只对中老年妇女有效吧?”

郑能谅毫不示弱地拍拍她的脑袋:“比如你,典型代表。”

和郑能谅唇枪舌剑是秦允蓓生命中第二大快乐之源,比这更大的快乐是和郑能谅在一起。也就是说,即使郑能谅不这么有趣,她也对他无法抗拒,无法抗拒他在人群中一言不发的神态,无法抗拒他在校园里踽踽独行的背影,无法抗拒他不急不缓的从容,无法抗拒他不卑不亢的气度。也只有在他一个人面前,她才会做回最纯粹的自己,无须收敛,毫不做作,自由自在。这种自在体现在食欲上尤为明显,昨天生日宴席上她几乎没主动出过筷子,都是裘比轼夹菜给她,可现在面前只剩郑能谅,她当然要大开吃戒。

一个砂锅怎么够?这食府路绝非浪得虚名,虽然脏了点乱了点,美食可谓应有尽有。一会儿工夫,秦允蓓就已经消灭掉三十串羊肉串,五只烧饼,三根火腿肠和两对鸡翅了,还喝了三罐可乐。

郑能谅用一脸的惊叹掩饰对钱包的心疼:“知道吗,你让我想起狄更斯的一部小说。”

秦允蓓忙着啃鸡腿,头也不抬:“什么小说?”

“《大卫?科波菲尔》。”

“什么意思?”

“大胃,可不肥耳。”

他的意思是说:暴食如此,秦允蓓居然还能保持美妙的身材,都不知道那些食物吃到哪里去了,让人不得不怀疑能量守恒定律的科学性。相比之下,有的人就很凄惨,哪怕喝水也会发胖,比如杰叔。

杰叔的身材在西都大学内外算是小有名气,而且大有用武之地,比如谁买了双新皮鞋,觉得太紧,硌脚,只要把它借给杰叔穿一个礼拜,拿回来保证变得宽松无比。有一家减肥中心还把杰叔的半身照和斯瓦辛格的半身照做到海报里,向客户们展示“某会员”接受减肥疗程前后的效果,极具蛊惑力。杰叔却自暴自弃,一边变本加厉地纵容食欲,一边故作忧虑地问郑能谅:“你说我吃这个会不会长胖?”

郑能谅说,你应该问“我吃这个会不会长得更胖”。

答案是不会,因为他已经胖到了极限。

楼主 商不奇  发布于 2016-05-01 08:41:00 +0800 CST  
郑能谅把杰叔这些故事讲给正在狼吞虎咽的秦允蓓听,结果换来赤裸裸拉仇恨的回答:“放心,我怎么吃也吃不成那样的,我从小胃口就好,就是不长肉,可把我妈愁死了。”

秦允蓓说着又舀起一勺混沌来,朝郑能谅努努嘴:“别光看啊,你也吃。”

“我不饿,看你吃就饱了。”郑能谅皮笑肉不笑道,手上已悄悄摸出学生证,等下不够付账就只有把它先押这儿了。

“对了,想起个事,”秦允蓓吃得兴起,话锋一转,“翡翠苑那边最近放出十几套单身公寓,设施齐全,环境整洁,租的人可多了。”

不等郑能谅接茬,她又道:“你看昨晚这种情况多麻烦,要是我们也搬出去住,不就不用看门卫阿姨的脸色,也不用听左邻右舍的叨叨了?那儿暖气又好,床铺又大……”

西都大学外语学院东侧围墙外不远处是城乡结合部,那里曾经有不少濒临倒闭的小旅社。后来老板们牢牢抓住校园爱情大井喷这一历史机遇,将旅社改成出租屋,翡翠苑是其中档次较高的一家。

这一变革直接导致西都大学出现了有史以来规模最大的一波校园鸳鸯迁徙潮,并引起了一系列连锁反应:校区附近成人用品商店的税收增长率超越了挪威森林覆盖率,远近有名无名的妇科医生都成了名牌轿车的主要消费群体,区域经济发展结构的平衡性迅速被打破……

校方一贯空洞贫乏的思想教育和简单粗暴的管理手段根本无法遏制迁徙势头,折腾到最后只剩一撮撮单身汉像一群群孤魂野鬼一样游荡于一座座虚脱的学生公寓。事实再一次证明,校规从来就是一道形同虚设的马其诺防线,只对那些本来就不可能违反它的学生们起作用。

不少校领导开始为此感到焦虑,“纠风办”应运而生——这也是裘比轼的创意,他对明朝历史颇有研究。“纠风办”的成员大多是从校管处和退休老干部中精挑细选出来的探案高手,精通潜伏、追踪、偷拍、抓捕、审讯等多项技能,令情侣们闻风丧胆,敬畏地称他们为“厂公”。“厂公”们思想纯洁、道德过硬、信仰坚定、心思缜密,在他们眼中,那片出租屋无疑是“罪恶的制造所、淫荡的发源地”。他们富有责任心,以“五讲四美三热爱”为准则,充满怀旧情怀,常常“遥想当年”,也就是学校严令禁止学生谈恋爱的那段“光辉岁月”,那时候他们有法可依,抓到谈恋爱的学生,轻则乱棒打飞,重则勒令退学,那种掌控别人命运的快感是几辈子都无法忘却的。如今世风不古,学校的规定逐渐宽松,学生们的思想也日益解放,校园恋情大有得寸进尺星火燎原之势,只有靠老一辈“执法先锋”来教年轻人什么是规矩了,一想到自己任重而道远,“厂公”们就心怀激荡热血沸腾。

其实,秦允蓓大半年前就向郑能谅提议到校外租房子去“过家家”了,说这是时代趋势,是民心所向,是男女友谊发展到高级阶段的必经之路。

谁知郑能谅兵来将挡,竟然扭扭捏捏半天,说出个让秦允蓓笑掉大牙却又天衣无缝的理由来:“不好吧,人家还未成年呢。”

此话不假,郑能谅六岁上小学,五年制,所以考入大学时才十七岁,是那一届年龄最小的新生,连选举权都没有,班上每个女生逮住他都让他叫姐,着实令他自卑了好一阵。大一下学期初,郑能谅认识了秦允蓓,一个月后,她提出那个建议的时候,他的确还没过十八岁生日。秦允蓓追问他生日是几月几号。郑能谅毫不犹豫答是圣诞节,把秦允蓓急得咬牙切齿。

如今圣诞已过,郑能谅肯定已经成年,秦允蓓借着昨晚之事重提旧案,还特意选择在吃饭的时候说,可谓用心良苦——众所周知,在饭桌上谈事情成功率会高得多。

但郑能谅还有个杀手锏:“你也知道,我那怪病碰不得,咱们住一起你很不方便的。”

“没关系没关系,”秦允蓓听出了松口的迹象,马上趁热打铁道,“我们可以分床睡的,主要是生活上有个照应。我还上网查过,那什么脑神经紊乱综合症有不少是心理和精神原因造成的,说不定两人一起住久了更有助于你减轻精神紧张呢。”

郑能谅没想到她还做了功课,愣了愣,道:“住在出租屋里,人不能碰,还要照料生活,那你岂不成保姆了?哪有这样的情侣?”

秦允蓓忙解释:“别的情侣住出租屋也不是光卿卿我我的,还有很多正经事可以做的嘛!”

郑能谅一本正经道:“嗯,我也这么想的,他们其实搬进出租屋,锁上门窗,焚香沐浴,穿戴整齐,正襟危坐,一同探讨《第一哲学沉思录》,或者一起研究薛定谔方程。”

“讨厌,”秦允蓓轻轻捶了他肩膀一下,又好笑又好气:“三句话就没正经,你看我们昨天在一张床上睡了一夜,不也什么事都没发生么?”

郑能谅故作后悔状,长叹一声道:“甭提了,本来想戴上手套占你便宜的,可惜后来太困睡着了。”

秦允蓓脸一红:“谅你也没那胆,说真的,你难道不觉得那种与世无争的二人世界才称得上生活吗?”

郑能谅耸耸肩,道:“租房要花很多钱,钱花光了还拿什么生活?”

秦允蓓说:“钱不是问题。”

郑能谅笑笑:“钱对你来说不是问题,但根据约定,这种开销必须AA制,付一半租金也会让我面临生存危机的。何况问题也不是钱,你想,当大家都随波逐流地在外租房之后,空荡荡的宿舍不就相当于我们的私人住所了?又便宜又宽敞,何必再多此一举出去租?再说,外面到处都是租屋的情侣,反倒不清静太平。”

秦允蓓无言以对了,嘟囔道:“你的思维方式不正常。”

郑能谅把这当成一种褒奖:“我要是正常人,你又怎么会看上我?”

秦允蓓忽然来了兴致:“对哦,你好像从来没有问过我,究竟看上你什么。”

对于这个问题,郑能谅早有思考,分析得头头是道:“你想,假如我问你,然后你说出几个所谓的优点,而这些优点实际上是我心情畅快时的一种即兴表现,或者是许多人都共有的一种不足为奇的传统美德。那么万一哪天我心情不好表现不出这种品质,你是不是会觉得我变了甚至被我欺骗了?或者当你遇到另一个在这些方面表现比我更出色的人,是不是又会觉得我不过如此?更麻烦的是万一你喜欢的其实是我的某些缺点,那我该怎么办,这些缺点到底改不改?改了,你就不喜欢了;不改,我就是知错不改。何况一个把缺点当优点的女生,精神和价值取向上很可能有问题,我又怎么能为了知道你为什么喜欢我而让你暴露自己的缺点?”

这一气呵成的回答足以将秦允蓓的头脑绕晕,但她直接避开了攻击,托着腮帮崇拜地看着郑能谅,痴痴道:“你知道吗,你扯淡的时候简直酷毙了。”

郑能谅苦笑着摇摇头,不再说话,心中暗想:“这个世界上肯定有一个人会与秦允蓓彼此相爱,运气好一点还能白头偕老,但不会是我。”他不是傻瓜,当然明白秦允蓓的心意,可是秦允蓓并不知道他的苦衷。秦允蓓不知道盗格空间的存在,不知道五年前的那个夏天发生过什么,不知道郑能谅心中的秘密,更不知道他昨天在商场的那一次艰难的选择。这些事,他无法明说,她无从知晓,盗格空间究竟是一种祝福,还是一种诅咒,郑能谅也不确定。他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他此生已经不可能和秦允蓓有什么结果。在秦允蓓朝郑能谅的眉心戳出那一指之前,他和她之间已经隔着一个人;那一戳之后,命运之神又为他们划出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

其实从一开始,郑能谅也没打算和秦允蓓有什么结果,可这一路走来,无论他是旁敲侧击的暗示,还是斩钉截铁的拒绝,都治标不治本,反而一次次激起秦允蓓更大的兴趣和斗志。“众心之心”雪莱想必也有过类似的经历,否则怎会写下如此深刻的诗句:“爱虽被拒绝,仍会投怀送抱。”

既然智者都说得如此明白了,郑能谅也想不出更好的解决办法,只得和秦允蓓保持现有的关系。他相信四年一过,天各一方,距离和时间就会替他们做出选择。也许不用过多久,她就会发现彼此的不合适,或者感到厌倦,其结自解。所以他不止一次告诉秦允蓓:“发现适合你的,千万不要错过。”但秦允蓓显然理解错了,她一直觉得他就很适合,并且认为他这句话的意思是暗示她要坚持到底。

楼主 商不奇  发布于 2016-05-02 08:03:00 +0800 CST  
第二章

4



风从西面的围墙上悄悄翻进来,将邻座一位男生手里的英文报纸掀起一角,露出一则报道,吸引了郑能谅的目光。古色古香的酒店前,查尔斯王子和卡米拉一同出现在记者们的镜头里,自从两年前戴安娜王妃逝世以来这还是第一次。

郑能谅英文水平一般般,也不太喜欢看八卦,却对这两位的故事颇有耳闻,尤其是卡米拉对查尔斯说出的那句自我介绍:“我的曾外祖母是你曾祖父的情人,你怎么看?”

这是个有趣的开始,倘若接招之人不识趣,或许会说:“他们老糊涂了。”

但一个幽默的女人让人很难拒绝,那就回答:“历史又将重演。”

秦允蓓和戴珐珧恰似卡米拉的两个分身,一个率性热情一个睿智机敏,假如她们合二为一,郑能谅很可能会束手就擒。当然,只是假如,感情这玩意,谁能说得准呢?

戴珐珧的出现,是个意外,发生在一年前的四月初八。

除了盗格空间,郑能谅还有个秘密瞒着秦允蓓,那就是他的生日。他告诉她是圣诞节,其实是佛诞日,农历四月初八。

郑能谅对秦允蓓隐瞒生日有十分充分的理由——生日这天他会喝酒。他会喝酒对绝大多数人来说是个秘密,因为只在特殊情况下喝,而且逢喝必醉。他不希望让秦允蓓看到他醉酒的模样,不是担心损坏他在她心中的形象,而是怕她那张漏斗般的嘴损坏他在广大女生心中的形象。

郑能谅十八岁生日这天,他的两个好哥们一早就在“土曾月巴烤肉店”定了座,天一黑,便拉上郑能谅直奔主题。三位意气风发的少年走在哪儿都是一道醒目的风景,左边这位是冉冰鸾,人如其名,冰心玉壶,鸾凤之姿,人送雅号“鸾少”;右边的姓霍名九建,因年龄是班上最大的,大家都叫他九哥。

他们三个人的关系就像三角形的三条边,自这个三角形形成的那一刻起,每条边的相对位置便不会再改变。在没有异性约会的前提下,他们仨始终一起看电影,一起上自习,一起欣赏亭亭玉立的女生,一起为她的蓦然回首魂飞魄散,彼此的默契程度达到连魂飞魄散的姿势都如出一辙的地步。

冉冰鸾的帅气在西都大学是出了名的,走在路上随便挑个人来问:“全校最帅的男生是谁?”结果一般不外乎以下三种:

答曰“冉冰鸾”,此乃实事求是之态度;

或者告诉你是“学生会主席裘比轼”,可谓不以品格相貌取人之典范;

还有少数会说“就站在你面前啊”,那就要打电话叫心理医生了。

据说从小学到高中,冉冰鸾总是被放在班级名单上第一个,因为花名册是按英俊程度排序的。冉冰鸾成绩很棒,一口流利标准的英式英语,字正腔圆,浑厚饱满,听着让人很享受。每次外语学院组织“英语角”活动时,他的周围必定粘着一坨坨的女生,密不透风,气氛热烈有如记者招待会。英语稍好的女生就冲他滔滔不绝,内容千篇一律都是询问他的个人情况和爱情取向,其他女生则带着求知欲很强的表情望着他,就等着最后抄电话号码——英文数字还是人人都听得懂的。

郑能谅认为,冉冰鸾的魅力是他的一万八千三百二十六倍,因为有理由相信几乎全校每一位女生都喜欢冉冰鸾,而欣赏他的可能只有秦允蓓一个。当然不排除还有暗恋者存在的可能,但那与女生们对冉冰鸾明目张胆的热情又岂能相提并论。不过即使这些热情发生在郑能谅身上,他也无福消受,因为他有密集恐惧症,那么多姑娘挤在一起肯定会令他窒息,何况万一不小心被哪个碰到一下,就悲剧了,所以他注定不会成为瞩目的焦点。

冉冰鸾则不同,他不光生理和心理素质过硬,脾气还好得可以感化野狼羞煞绵羊,耐心又强得可以安抚烈马耗死乌龟。所以粉丝们可以随心所欲地问,俗不可耐地问,没完没了地问,厚颜无耻地问,他一概不厌其烦。冉冰鸾天生不喜欢与人争,学校发书他总是最后一个拿别人挑剩的,食堂打饭他的面前总能插进不认识的人,电梯超重报警他一定会从最里面挤出来去爬楼梯,从小到大每次选班干部、评三好学生他都把名额让给别人,甚至面对班花、校花的追求时他也推贤让能,传说他因此至少错失了十七次早恋的机会。

这种比棉花糖还软的好脾气令那些存心想与冉冰鸾争吵的人也根本不可能得逞,因为让步的总是他,让得对方毫无斗志。

比如你说:昨天我看见两个太阳在天上挂着。

他会问:太阳怎么能有两个呢?

然后你坚持一下:真的有两个,不信打赌!

放心,他绝不会和你赌的:“那就两个吧。”

刚发现他这个性格特点的时候,郑能谅常出难题逗他:“鸾少,我敢说我们系主任不是一个伪君子!绝对不是!你认为呢?”

这时冉冰鸾就会很痛苦,思想斗争半天才小心翼翼道:“兄弟,如果你冷静一点,不跟我急,我才能说实话。”

楼主 商不奇  发布于 2016-05-03 07:09:00 +0800 CST  
霍九建是个身材很棒的猛男,不仅节省衣料而且极具观赏价值,令女生垂涎、男生切齿。看似轻盈的他还拥有深不可测的酒量,具体多深至今仍是个谜,因为据说那些曾经与他比拼过酒力的家伙不是已经自废武功戒酒归隐就是谈酒色变无颜再提“酒”字。“希望这次能醉”,这是霍九建每次喝酒的开场白。而最后总剩他一个人的声音:“还有谁?”名副其实的众人皆醉我独醒。“人生能得几回醉,千斤散尽还复来”便是他的人生信条。

运动是霍九建显而易见的特长,光是秀一下身材都可以引起不小的骚动,何况他还有不少绝活,最拿手的是在鞍马上做托马斯全旋,一口气几十个,呼呼生风,强劲无比。炎炎夏日,傍晚时分,郑能谅和冉冰鸾就买好瓜子水果饮料,到鞍马下席地而坐。霍九建一开工,他们便一边享受着人工吊扇所带来的凉爽,一边嗑着瓜子吃着水果欣赏黄昏的美景,只觉得人生几近圆满,不再有更多的企求。

霍九建还精通书法,硬笔毛笔都很飘逸,深受校内外广大文艺女青年的青睐,若不是这批文艺女青年普遍长得非常不如非文艺女青年,他肯定会从中觅得知音。他这一手绝活在刚进大学头两年里炙手可热,后来电脑普及、网络流行,才渐渐被人遗忘了。但霍九建在西都大学历史上所发挥的作用却不可小觑,许多同学的情书、申请书、检讨书、毕业论文,都留有霍九建的墨痕。外系外校的也纷纷慕名而来,那是要收钱的,这一切给他带来不小的利润,也或多或少、间接地影响了上百人的感情经历和工作去向。

三人之中,郑能谅最大的优势就是年轻,这一点令周围人都自叹弗如,因为从小学到大学,郑能谅一直是班里年龄最小的。幸好校园里只有贫富、美丑之类的歧视,却没有年龄歧视,他才没有受到太多的打击。

为了体现出三人的辈分,霍九建和冉冰鸾都亲切地称郑能谅为“谅仔”,虽然听上去有点像吉祥物的名字,郑能谅还是欣然接受了。谅仔的生日,两个做哥哥的自然很操心,特地安排了他最喜欢的庆祝方式:吃。

“土曾月巴烤肉店”是个露天大排档,设有三座蒙古包式的包厢,外场早已座无虚席,冉冰鸾报了姓名,服务员便引着他们三人前往订好的包厢。掀开门帘,酒肉和炭火的混合气味扑面而来,瞬间勾起了众人的食欲。包厢空间不大,摆设朴素简单,污迹斑斑的木桌上立着一台破旧的随身听,传出似雅鲁藏布江一般自由不羁的歌声:“纯净的天空中飘着一颗纯净的心,不必为明天愁也不必为今天忧,来吧来吧我们一起回拉萨,回到我们阔别已经很久的家……”

三人落座,点了各种烤串,边喝茶边聊天。不一会儿,杰叔也来了,聚餐正式开始。热身阶段,几个人杯来盏往,对郑能谅说一些冠冕的祝词。冉冰鸾劝他早日升华与秦允蓓的亲密关系,杰叔祝他能在网恋中开花结果。这两点都不太靠谱,还是霍九建比较务实:“解放思想,与时俱进,将来找个好工作,买房不按揭;找个好姑娘,五十年不离婚;生个一打两打的天才精英,一半当商人,要么煤矿要么炒房产;一半去当官,为另一半兄弟保驾护航……”

郑能谅忙打断他:“这段掐掉,价值导向有问题。”

杰叔笑着拍拍郑能谅的肩膀,语重心长道:“谅仔,从今天起,你小子泡妞可都要负法律责任了。”

郑能谅顿时觉得悲壮无比,不光悲壮,还有激动,因为过了今天他就可以行使选举权了。一想到终于能在学生会主席的选举中投裘比轼一记反对票,郑能谅就情不自禁连干三大杯啤酒,尽管他也很清楚他那微不足道的一票不过是蚍蜉撼树螳臂当车。

他这一抛砖引玉,顿时酒兴大盛,四个人酣畅淋漓地消灭了三箱干啤,渐入仙境。老板很利落地收拾起他们喝完的瓶子,生怕被踢翻了没人认账。杰叔说还有事要先回网吧,霍九建自告奋勇去送他,杰叔一边推搡着说不用了没问题一边搂住霍九建的脖子把他绑了出去,顺手又抄起一瓶酒,两人晃着灌着笑着侃着消失在夜色中。半小时后,霍九建吹着口哨健步如飞地折回“土曾月巴烤肉店”,非常清醒地计算出消费额,一分也没多给烤肉店老板,一手一个,捞起郑能谅和冉冰鸾朝宿舍走去。

几天后,郑能谅再次经过“土曾月巴烤肉店”时,被老板很生气地叫住了:“喂!前几天买单那家伙是体育特招生来的吧?”

郑能谅一头雾水:“怎么说?”

“那么点钱都会算错,少付俺三十块,要不是体育特招生怎么可能进大学的?”

“那你咋不拦住他?”

“球!拦得住?长得跟李小龙似的。为区区三十块钱冒生命危险,犯得着嘛?!”

都说醉酒之后最能看出一个人的性格和心中所念,譬如撒泼胡闹,定是个急性子;或是狂喷古诗,八成怀才不遇。郑能谅酒量不大,但无论多么烂醉如泥,都不吐,可见是个勤俭节约的好孩子。

那一夜,他被霍九建架回宿舍,乖乖躺在床上,既不打鼾也不唱RAP,一张模糊的面孔在他脑海里飘荡,忽而叠成一个,旋即又散成千万个。胃在烧,灼得心脏也发烫,熬出一些字句,争先恐后往外涌。他张了张嘴,想给它们一个出口,却只发出“嗬嗬”的呻吟。

冉冰鸾趴在被窝里,朝空气中挥着手,喃喃自语,念的是《中国革命史》第四章第一节第五小段。

楼主 商不奇  发布于 2016-05-03 18:06:00 +0800 CST  
第二章

5



不知过了多久,郑能谅蓦然醒来,发现冉冰鸾还在呼呼大睡,霍九建却没了踪影。以他的酒量自然不会醉的,想必是夜跑去了。时针渐渐逼近十一点,郑能谅忽然想出去走走,便披上外套,裹起围巾,轻手轻脚地为冉冰鸾盖好被子,掩门而去。

老纪正低着头在刷牙,听见下楼的脚步声,锐利的目光立刻切着眼镜框的上沿扫了过来,一声意味深长的叹息紧随其后从鼻孔喷出。他知道,这个时间出门的都是打算夜不归宿了。郑能谅没有解释,也没想好要去哪里,他只是觉得今天是自己的十八岁生日,意义非凡,如果像滩烂泥似的粘在床铺上囫囵而过就太乏味了。

风舞长街,云困寒月,郑能谅漫无目的地游荡在这座半睡半醒的城市里,脑海里又冒出刚才那张面孔,往事便如春蚕吐丝般缕缕抽出。不觉间,他转入一条逼仄的小巷,闪烁的灯光和醒鼻的浓香顿时把他从回忆中拽了出来。

浓香从左手边飘来,是个简易的烧烤铺,小贩正一边在铁板上煎鸡蛋饼一边在烤架上烤羊肉串,左右开弓,忙的不亦乐乎。一对穿着宽大校服的中学生站在铺子前,垂涎欲滴,望眼欲穿。灯光来自右手边,那是一幢小楼,门窗上胡乱挂着几串小彩灯,门前斜着一块黑板,上面歪歪扭扭爬着几行五颜六色的大字:远古怪兽复活记、吃人魔鬼和哑巴宠物、三颗痣的传说、不能看的录像、好色大汉奸……在这些大字的缝隙里,还穿插着令人浮想联翩的介绍词。

郑能谅对这种地方并不陌生,进入大学后的第一个光棍节,本系的学长们就邀请全体新生去西大街最豪华的录像厅看了场岩井俊二的《情书》,把一帮小姑娘感动得稀里哗啦。那家录像厅比眼前这个要大得多,也贵得多……说到贵,眼前这黑板上的标价可真叫人心动啊,十五块钱包夜!

既然无处可去,不如就看场通宵吧?郑能谅心里这么想着,却又有些忐忑,毕竟他从来没有在录像厅里过夜的经历,什么情况也不了解,里面有被子盖吗?有枕头吗?有没有热水洗脚?

管他呢,今天我十八岁了,是个有选举权的大人了,就应该像个大人一样,过夜生活。酒吧、歌舞厅、咖啡屋、夜总会……这些资产阶级腐朽堕落的夜生活方式是不适合我这种充满正能量的阳光少年的,但看电影是积极向上的文化生活,是有益无害的……想到这儿,郑能谅将手里的三十七块零钱捏得更紧了。

当他把钱递给售票大妈的时候,她瞄了他一眼,阴阴地问:“一个人?”

“嗯。”

“小伙子,今天搞活动,情侣座二十,饮料半价。”

“不用了,我一个人看。”

“一个人?看通宵?”单身汉的消费能力显然不如情侣,大妈的语气中不禁透出鄙夷之情,目光有意无意地瞥向了烧烤摊前那一对小情侣,似乎在说“连中学生都比你强……”

郑能谅一分钟前才鼓起来的气顿时开始往外嘶嘶直泄,马上解释道:“我女朋友在家……睡了。”

大妈毒辣的目光又缓缓挪向他的右手,幽幽道:“不是在这呢嘛?”

士可杀不可辱,郑能谅扭头就走。大妈忙劝道:“唉别走啊,一个人看也行的,来来来。”

郑能谅已经拐过街角,上了人行道。马路对面有个公用电话亭,他的计划是把秦允蓓约出来一起看通宵录像,让售票大妈见识一下,他也是有女朋友的人。可走到马路中间时,他又发现这么做有些不妥:仅仅为了挣个面子,大冷天把小姑娘从被窝里拽出来,是为不仁;约她看通宵录像,肯定会让她以为他在感情上有所企图,释放出错误信号,是为不义;身上酒气未散,今天过生日和他会喝酒的秘密都会被她识破,是为不智。如此不仁不义不智之举,发生在十八岁第一天的最后一个小时里,岂不贻笑大方?

这么一转念,他的双脚也下意识掉过头来往回走,忽然,“吱嘎”一声锐响破空而来。一阵劲风,两束灯光,混着粗犷的嗓音:“我不愿相信真的有魔鬼,也不愿与任何人作对。你别想知道我到底是谁,也别想看到我的虚伪……”

郑能谅扭头一看,一辆比他的腰还低的跑车正停在他左腿外侧三公分处,不安的马达发出“呜呜”的沉吟,似乎对刚才险些发生的亲密接触还心有余悸。车主人要淡定得多,关掉音乐,轻轻摇下车窗,探出半个脑袋来,礼貌地问道:“不好意思,你没事吧?”

这几个字像一串铃铛落在地面上,清脆动人,更动人的是那张面孔和座椅上的那半段身材。眼前的一切都很新奇,郑能谅对车不了解,认不出款式,夜色下也看不清那标志上到底是马还是牛,却对车的造型似曾相识,用力一想,好像在动画片《变形金刚》里见过。开车的姑娘十八九岁光景,长发,瘦脸,五官精致,白里透红,看上去也似曾相识,用力一想,好像在挂历上见过。一缕香水味顺风飘来,浓而不腻,艳而不俗,闻起来也似曾相识,用力一想,想不起来。

以郑能谅的性格和习惯,他应该大度地回上一个友善的微笑,说声“没事”然后飘然而去。但今天是个不一般的日子,此情此景也很特别,于是,一个大胆的念头蹦了出来。

郑能谅露出友善的微笑,不慌不忙走到车门边,微微弯下腰,道:“不,我有事。”

姑娘似笑非笑地看了看他,又朝车前方努了努嘴,道:“有事?那应该躺在地上嗷嗷直叫才对啊。”

果然,这是个有趣的姑娘,郑能谅摇了摇头:“不,你技术很好,没有撞到腿。”

“那是撞到脑袋了?”这姑娘说笑的时候一脸云淡风轻,比相声演员还专业。

郑能谅忍住笑,直奔主题:“撞哪都不算事,约你去玩才是正事。”说着,他彬彬有礼地伸出一只手。

楼主 商不奇  发布于 2016-05-04 07:11:00 +0800 CST  
姑娘有点意外,但各种搭讪方式她也见得多了,所以这一点意外在她的眉宇之间稍纵即逝,她没有马上接受邀请,淡淡道:“哦?玩什么?”

“看通宵录像。”

这个答案就有点天马行空了,她怔了怔,开始认真地观察郑能谅的眼睛。这是表明诚意的好机会,郑能谅没有回避,报以专注而恳切的目光。无论从相貌还是眼神,他都不像坏人,这也是令戴珐珧感到好奇的地方:这家伙该不是真的脑袋被撞坏了吧?

郑能谅看出了她的疑虑,为了证明他没被撞傻,又郑重地补充了一句:“我没事,今天是我生日。”

这时,副驾驶座上的手机响了,姑娘拿起来,瞟了一眼来电号码,没有说话,忽然“啪”地推开车门,刚跨出一条腿,又返身从车后排抓出一团物件。

郑能谅心里咯噔一下,该不是防狼喷雾器、电棍什么的吧?刚要启动防御方案,却见她手里的是一大束玫瑰花,鲜红如血,艳光四射。

这花很刺眼,提醒了郑能谅,这姑娘应该有男朋友了。这不奇怪,漂亮姑娘在这个年纪八成都有男朋友,那车也八成是男朋友送的,那电话也八成是男朋友打来的,这些常识简直比地球绕着太阳转还深入人心,郑能谅自然不会感到意外,只有一丁点条件反射性的抑郁。

郑能谅飞快地分析了一下眼前的形势:姑娘有男朋友,不过远水救不了近火;姑娘差点撞到他,于情于理应该补偿一下;他只是邀请她看录像,并无非分之想;他的邀请已经发出,想撤回已经不可能;姑娘拿的是玫瑰不是电棍,他暂时应该没有生命危险。最重要的是在这样的夜晚,这等僻静之所,两人这般相遇,不能不说是命运的安排,正所谓天意不可违。

姑娘似乎也明白了这个道理,一扬手,将整束花丢进了路边的垃圾堆,又关掉了手机,丢回车座,然后锁上车门,将玉臂朝郑能谅一递,道:“走吧。”

郑能谅按住心头的惊喜,从口袋里掏出一双干净的白手套,小心地一只一只戴好。为了避免和异性发生不经意的身体接触启动盗格空间,郑能谅每次出门都会备着这副手套。

姑娘看在眼里,秀眉轻舒:“呵,真讲究。”

郑能谅当然不会告诉她真相,谦虚地笑笑,轻轻捏住她那四根修长的手指,领着她朝小巷里走去,边走边自我介绍:“我叫郑能谅,很高兴认识你。”

“一听名字就是个三好学生,叫我阿珧吧。”

“阿摇?难怪步态如此摇曳多姿。”

“三好学生的嘴可没这么甜。”

令郑能谅没有想到的是,阿珧对巷子里的脏乱毫不嫌弃,目光中反而有些好奇,一开始还优雅地一步一摇,不一会儿就索性挽住了郑能谅的胳膊。两人像一对情侣一样走到录像厅前的时候,售票大妈的世界观彻底被颠覆了。

郑能谅自豪地掏出一把零钱,往桌上一拍:“通宵,情侣座!”

售票大妈一脸迷茫地收下二十块:“你们是?”

“是什么是?”郑能谅不耐烦道,“还要查身份证啊?”

“不用,不用,好,挺好。”

“再来两瓶饮料!”郑能谅一边吩咐,一边柔声问阿珧:“想喝什么?”

阿珧看出了他的用意,很配合地朝他肩膀上轻轻一靠:“你喝什么我就什么。”她本来比郑能谅矮小半个头,但穿了高跟鞋就比他高出一丁点,这一靠马上又恢复了小鸟依人的比例。

郑能谅点了两瓶奶茶,付了一瓶的钱,又要了一袋瓜子,然后拉起阿珧的手,在售票大妈崇敬的目光下大摇大摆进了录像厅。

楼主 商不奇  发布于 2016-05-04 21:03:00 +0800 CST  
第二章

6



掀开厚厚布帘的一瞬间,郑能谅被深深震撼了,这录像厅和他所期待的实在是天壤之别,昏暗的光线,压抑的空间,模糊的荧幕,凌乱的摆设,汗臭、脚臭、酒气、烟味、尿骚味……各种古怪的气息扑面而来;口哨声、聊天声、嗑瓜子声、呼噜声、亲热声……各种频率的噪音绕梁不绝。

郑能谅如梦初醒般意识到来这地方是一个糟糕的决定,刚才的邀请也实在太唐突,完全不是他一贯的作风。他尴尬地对身边阿珧说:“这地方太……那个了,还是别看了。”

“不,这儿挺好的,”阿珧的声音里没有一丝不适,一双大眼睛闪闪发亮,“而且那些片子我都没看过呢,好期待。”

这倒是实话,郑能谅也算个电影迷了,可门口黑板上写的那些片子他竟然一部都没看过,尤其是最后一部压轴戏,《好色大汉奸》,看片名就知道是一部包涵了战争、历史、伦理、爱情、动作等丰富元素于一身的爱国主义巨作。

既来之,则安之,两人找了张空的情侣沙发坐了下来,开始欣赏精彩大片。荧幕上正在放《侏罗纪公园》,虽然和广告牌上的片名有些出入,但可能是翻译风格的问题。阿珧真的没看过,看得津津有味。郑能谅却在反思他刚才的一系列举动:究竟是什么原因让我像完全变了个人似的,如此主动地和异性搭讪,还坐在这张带有特殊含义的沙发上?要是在以前,跟陌生姑娘说句话我都会脸红的。

直面内心,郑能谅隐约发现了缘由。当他第一眼看见阿珧时,脑海里浮现出一个久违的熟悉名字,这名字所代表的人物和阿珧有相似之处。可究竟哪里像,他也说不上来,笑容?眼睛?身材?还是香味?每一个细节单独拿出来比对都不像,可放在一起,又能马上让他的记忆穿越时空。时空深处的那些片段就像美杜莎的眼睛,让他不敢正视,又无法抗拒它神秘的魔力,不小心看上一眼,思维便被石化,时空也停滞了。

一阵骚动打断了他的思绪,四周有人发出了嘘声,有人骂了句脏话。郑能谅抬头一看,《沉默的羔羊》。

“哈哈,还吃人魔王和哑巴宠物,好好玩。”阿珧不怨反喜,饶有兴致地脱了高跟鞋,盘腿坐好,撕开包装袋,嗑起了瓜子。

郑能谅不禁想起了秦允蓓,要是那丫头来看录像,肯定也会这么随性,不过他从没带她看过录像或者电影,甚至连她的手也没有正式牵过,顶多偶尔拽拽胳膊、拍拍肩膀什么的,算得上秋毫无犯。

这场不期而至的邂逅让郑能谅既困惑又惊喜,阿珧时而神秘,时而率真,时而风趣,仿佛一缕捉摸不定的清风,一泓变幻莫测的清泉,映出一个个他所熟悉的身影。望着这些身影,郑能谅也渐渐找回了自我,重新变成那个含蓄内敛的少年。似乎为了表明他的确只是来看电影,而无非分之想,他正襟危坐,目不斜视,无比专注地盯着荧幕,一脸虔诚,只有四周啃爆米花磕瓜子吮鸡爪嚼口香糖的交响曲提醒他这里是录像厅而不是教堂。

当汉尼拔博士用圆珠笔的金属丝打开手铐杀死看守逃之夭夭的时候,阿珧轻轻地靠在郑能谅的肩膀上睡着了。她的睫毛细密、修长,像两扇漆黑的竹帘;她的鼻梁白皙、挺拔,像一座陡峭的雪山;她的呼吸轻盈、舒缓,像凌空飞舞的蒲公英;她的香味绵柔、纯净,像入口即化的棉花糖;她的嘴唇鲜红、饱满,像肥而不腻的火腿肠……郑能谅猛然意识到比喻的风格发生了突变,原来是肚子饿了,一看表,已经是凌晨两点,不饿才怪。但他不忍惊醒熟睡的阿珧,只好用她吃剩的瓜子聊以充饥,就当是惩罚吧,毕竟把这样一位佳人拉来过如此没有格调的夜生活实在是一种亵渎,简直比眼前这个乌烟瘴气的录像厅更惨无人道,而他这种呆若木鸡的表现,简直比那个乱改片名的录像厅老板更灭绝人性。

不多时,郑能谅也倚在沙发背上睡着了,未能好好欣赏后面的两部影片,不过在换片的时候还是被嘘声和骂声吵醒两次,朦胧中瞥到了《大话西游》和《午夜凶铃》的开头。

“快醒醒,《好色大汉奸》开始了!”

郑能谅费劲地睁开眼睛,就看见阿珧戏谑的笑脸,再顺着她的手指望向荧幕:“我晕,《精武英雄》?什么跟什么?”

“猜不到吧,等下陈真和山田光子到旅社找地方住的时候,有个房客会骂他是好色大汉奸……”

“这也行?”郑能谅哭笑不得,“这你还叫我起来看?”

阿珧做了个鬼脸:“不能我一个人瞎啊。”

“片子是好片子,可这片名实在太坑,”郑能谅望着从出口渗进来的阳光,伸了个懒腰道,“既然都看过,就别在这窝着浪费时间了。”

“好啊,我也有点饿了。”阿珧很爽快地跳下沙发,穿好高跟鞋,跟着郑能谅出了录像厅。

售票大妈已去睡觉,烧烤铺还在营业,郑能谅点了鸡蛋饼、火腿肠、烤鱿鱼和羊肉泡馍,两个人就挑了个空座大快朵颐起来。

郑能谅上下打量着阿珧,感慨道:“我还从没见过穿你这样在街边摊吃东西的呢。”

“扎势不?”阿珧自嘲地耸了耸肩,然后张大嘴巴啃下一大块鸡蛋饼,油渍四溢。“扎势”在当地方言里有“装逼”的意思,从一位妙龄少女的嘴里说出来别有一番趣味。

吃饱喝足,郑能谅送阿珧出了巷子,来到她的座驾前。阿珧打开车门,取出手绢擦了擦嘴,又捋了捋凌乱的头发,戴上太阳镜,转眼又恢复了女神范。

“谢谢你的款待。”她朝郑能谅扬了扬手,嘴角像一弯新月高高翘起。

郑能谅感慨万千,走上前去,将手里的火腿肠一掰两段,递给她一半,柔声道:“外头兵荒马乱的,不知什么时候才能重逢,这个就留作信物吧。”

阿珧接过这半根火腿肠,一把塞进嘴里,三两下嚼碎,吞了。不等郑能谅回应,她马上从包里拿出笔和便签本,撕下一张纸,用笔写下一串数字,递给他,微笑道:“火腿肠有保质期的。”

本来郑能谅还构想了一出韩剧似的浪漫情节:他和她各举起一片烤鱿鱼,贴在车窗的两侧,两鱼相吻,四目相望,无语凝噎。但为了避免鱿鱼遭遇和火腿肠一样的下场,这个念头还是作罢了。

楼主 商不奇  发布于 2016-05-05 07:30:00 +0800 CST  
阿珧关上车门,轰了几下马达,便和跑车一同消失在郑能谅的视野中,留下一团尾气和一缕芳香。郑能谅摊开手掌看那张便签纸,一串数字依稀可辨:195148。

这是啥?手机号?太短。门牌号?太长。生日?太老。数字密码?太难。郑能谅忽然灵光一闪:“不会是三围吧?”随即连连摇头自我否定道:“不可能,那还是人么!”

答案并不重要,虽然这从天而降的神秘姑娘来去如风,但郑能谅确信两人在不久的将来还会重逢,因为昨夜他又看见了那棵海棠树。也许是阿珧在睡着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他的脸,也可能是在摇醒他的时候,总之他在盗格空间的选择决定了他会再次出现在她的身边,在数年后的下一个猴年马月里。

这就是郑能谅和戴珐珧初次相遇的过程,许多年后,那家老旧的录像厅早已寿终正寝,那条小巷也变成了一座国际化游乐场,但每当郑能谅重温当年那些老片子,或者听见强劲的马达轰鸣撕开街道,甚至只是闻一下路边摊烤鱿鱼的气息时,都会想起十八岁生日那个奇妙的夜晚。那一晚,月亮很丰满,夜风很温柔,空气很迷人。

“走火入魔啦?人家看报纸,你傻笑什么呢?”秦允蓓伸手在郑能谅眼前连打几个响指,把他从一年前的回忆中唤入现实中来。

郑能谅眨了眨眼睛,抬手看看表:“我是在笑,你要是再吃下去,口语课就迟到了。”

“糟了!”秦允蓓如梦初醒,一把抓起单肩包飞奔出去。一般的课迟到几次也没关系,可这口语教授喜欢把平时考勤和科目成绩挂钩,秦允蓓口语水平本来就在挂科边缘,自然不敢再授人以柄。

郑能谅上午没课,不慌不忙吃完早点,看看秦允蓓留下的一大桌空盘,乖乖把学生证押给了老板,然后朝宿舍走去。宿舍门半掩着,隐有歌声飘出,柔美的旋律略带忧伤,听上去似乎是俄语。冉冰鸾的床在门边下铺,一道倩影侧卧其上,面朝里,手里翻着一本书。郑能谅靠着门框,静静聆听这首动人的歌曲,他可不想扰了未来嫂夫人的雅兴。

宋颖哲是冉冰鸾的女朋友,蕙质兰心,气质不凡,是个典型的知性美女。冉冰鸾也堪称模范男朋友,蕴藏着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温柔与浪漫,又很专一,面对他父母对二人关系的强烈反对依然坚定不移。这种执着的叛逆,在同龄人眼里看来就是完美理想的爱情。所以朋友们都深信这一对璧人毕业后就会结婚生子,过上童话里王子与公主的那种幸福生活,白头偕老。

郑能谅平生只对两种人特别尊敬,一种是长寿者,因为生存在这个浮躁且危险的世界上需要极大的智慧和勇气,所以活得时间愈久之人便愈有高明之处,值得尊敬;另一种便是对爱情持之以恒的人,这道理更简单,长久不变的爱情,往往比长生不老更难。而正是因为世间有了这两种人的存在,其他人对于生活和爱情的信心才不容易被无所不在的歪风邪气所动摇。

“大禹同志,三过家门而不入呢?”宋颖哲发现了郑能谅,从床上坐起。

郑能谅轻轻拍着手,笑道:“好惊艳的曲子,听入迷了,还以为我走错房间了呢。”

“柳拜乐队,”宋颖哲从身后摸出一个磁带盒,“俄罗斯的披头士。”

郑能谅接过来,一个字也不认识,又递回去,问道:“刚才这首叫什么?”

“《在那浓雾后面》,我的最爱。”

“你的最爱不是鸾少嘛。”

“哼,”宋颖哲佯装怨愤道,“别提那负心汉啦,都不知道穿越到哪个时空去了,害我在这独守空房。”

郑能谅这才发现她手上拿的是《寻秦记》,冉冰鸾最痴迷的小说,便开玩笑道:“我想他肯定是穿越回上辈子找你们前世的定情信物去了吧。”

宋颖哲噗嗤一笑:“万一他发现我的前世比现在的漂亮,舍不得回来怎么办?”

郑能谅朝空中勾了勾手指,道:“那就让他的前世穿越回来陪你,总不能让前世的你一妻多夫吧?”

“想的美,他的前世要是个丑八怪,我不亏大了?”宋颖哲撇了撇嘴,忽然道,“你说要是真的在不同时空里,两个相爱的人还有没有可能感应到对方呢?”

郑能谅心弦一震,把视线投向墙上的世界地图,幽幽道:“真正的爱情,就像爱因斯坦所预言的原初引力波一样,是不会被时间和空间所抹除的。”

宋颖哲听出其中的弦外之音:“勾起你的思念了?”

郑能谅自我解嘲:“思念就像腿毛,不去刮它容易引起瘙痒,刮了它却长得更凶猛。”

宋颖哲半开玩笑道:“一直很好奇,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姑娘,能摄走我们郑大官人的魂魄?”

每个学期放假,郑能谅都要坐二十多个小时的火车,越过数不清的城市和村庄,经过数不清的车站和人群,望着天上月亮追赶着太阳,太阳又挤走了月亮,看着陌生又熟悉的风景从窗外掠过,听着车轮与铁轨的热烈交谈,想象着他与黄河长江一道向东流,恍然觉得这便是人生。将近江南的时候,一个令人耳目一新的绿色世界伴着晨曦跃入眼帘。郑能谅手托着腮,享受这片宁静,任思绪在弥漫着青草香的天地间随风飘摇。下一秒发生什么都不重要,只有回忆。

宋颖哲那句不经意的玩笑就像突如其来的盗格空间,使郑能谅陷入了如旅途般漫长的沉默。

楼主 商不奇  发布于 2016-05-06 07:39:00 +0800 CST  

楼主:商不奇

字数:533693

发表时间:2016-04-20 04:00:21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9-06-25 22:41:54 +0800 CST

评论数:134749条评论

帖子来源:天涯  访问原帖

 

热门帖子

随机列表

大家在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