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道》——妖非妖,道非道,一个道士的求道之路

暮霞流转,夜色转瞬即至。
围攻的众人在一起点上了犀角,有人默默地擎着通天犀跪地祝祷,犹自盼望天庭能施以援手。
因明火甚小,犀角上的烟细而直,一路往天上升去,便是山间夜风呼啸,也吹不散分毫,始终不偏不倚。
苍青子见了,上前以掌覆之,对跪地之人平静道:“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敝派的犀角照天地照鬼神,独不惯作此途之用。道友若想祭拜或请神,我可吩咐弟子另备纸钱香烛。”
那人讪讪,“阁下误会了。只是从前听闻通天犀最是灵验不过,适才只是在发愿而已。”
“大师兄。”
虚云已能站起来,见苍青子身边有人,并不上前,远远唤了声。
苍青子知他定是有话要说,自行走来,先关切道:“你觉得身上如何?”
“好不好的,总能撑过今夜。”
虚云掩面咳嗽几声后,抬眼看着苍青子,“我想回药庐取些东西来,请大师兄允准。”
“师父和我从来不愿青广山有人沾染旁门左道,但你既有此禀赋,也不忍看你无所施展,可你从来只在药庐内行事,我亦不曾过问一句。若是此刻将它们放出来……你果真有把握?”
“老五——”苍青子颇费思量,紧锁眉头,“除恶务尽自是我等本分,但万万不能伤了无辜。”
虚云深吸一口气,恳切道:“大师兄,我也是青广山的人。”
苍青子注视着虚云血迹斑斑的衣衫,长叹了口气,“你去罢。好歹也把伤口治一治。余下的,全凭你自己拿捏分寸。”
虚云点点头,骑鹤离去。
苍青子望着他走远,回头见有个弟子刻意绕着自己走,掩饰着慌乱的神色,也不逼问,只站在原地盯着他,那弟子吓得连忙上前,附耳道:“师父,小师弟他……”
逆子!苍青子闭眼片刻,拂袖转身,“不必说了。追他的几个甚是稳妥,这么一点小事,无需再派人。你去传我的话,若是他不肯回去,就给我打断他的腿。”
却说虚云原本骑鹤往药庐去,走到一半,俯身引鹤往下,又着意使了个衡山断云之法,隐没了自己的行踪,一路向着那团黑雾缭绕的地方飞。
虚云抬头,已能看见头顶的光芒,他一咬牙,往前冲去。
而在上面的人看来,只是一阵风吹过。
短暂的漆黑后,虚云眼前是点点繁星,不,不是繁星,而是夜明蛾。
虚云看见了下面的蛛网,于他而言并不是难事,遂驱开了蜘蛛,让仙鹤躲在树上,命它不得出声,接着布下阵法,防止蜘蛛卷土重来,自己则一人往深处走去。
楼主 翠蔓扶疏  发布于 2016-01-22 23:04:00 +0800 CST  
四周悄无声息,虚云清楚段离不屑在此时对自己出手,遂毫不胆怯地走着,只留心脚下是否有韦从风布下的阵法。他不会在一个地方跌倒两次,就好像上回不曾杀了段离,今日必得得手。
有新鲜的血迹顺着虚云的手腕沥沥滴落,被掩没在广袖中,手腕处是他自己划上的伤口,里面有什么东西正在蠢蠢欲动,先前的丹霞蜈蚣闻风而动,在他的腠理间游走,谁知到了这里,忽然急剧扭动起来,像被钳制住一般,想要往外逃,那伤口骤然收紧,形似个朱笔花押,竟牢牢锁住了它。
虚云脚下停了一停,额头上渗出层层冷汗,眼前金星直冒。自己既然来了,段离必定已然获悉,他唯恐段离起了疑心,即便手臂痛得如寸骨无全,也不敢逗留太久。
过了会儿,在他的伤口处,探出一个头来,仍旧是蜈蚣的样子,但已由赤色变作了紫色,不消片刻又退了回去。
“成了。”
虚云吁了口气,手上的肿胀突起的经络慢慢消退,痛感亦大大减轻,他暗自念咒道:“以我为鼎,生尔血肉;以我为食,遂我之志。”
一股黝黑的紫气顺着血脉在他手上向全身散布而逝。
穿过两棵倒下的大树,虚云就见韦从风正站在他面前,段离不知所踪。
虚云时刻注意着四周,面上笑着负手道:“韦兄,凡事一码归一码。你到青广山所为何来,你我心知肚明,如今你身上乃是地大的官司,可切莫真与他同流合污。依我看,你倒不如取了他的项上人头,道是自己迷途知返,或能将功折罪?”
他说着,望见白虎躺在一隅,颇是自负道:“若是为了那畜生,我亦能将它治好。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
“自然,名师出高徒。”
韦从风看着他,“那你又是所为何来?”
“怎么,莫不是拿人手短,想以同门之份教训我不成?”
虚云冷笑,一面悄然招引秋水剑,慢慢上前道:“即便他将《蛊经》传与你,也是先入门者长,就算我不曾习得,道行绝不会在你之下。”
韦从风摇头,“段前辈说,此生只收过一个徒弟。”
“日日灌千毒、受万虫,这种徒弟我不稀罕!你随他去地府作罢!”
虚云忆起心头旧事,咬牙切齿,秋水剑转瞬即至,直往韦从风的心口刺去。
这是他生平最快的一剑,虽然轻胜萍风,却是雷霆万钧。
周遭的草木于无声中尽数折断。
然而就在电光火石间,韦从风闻言微有怔忪,不及躲闪,但整个人有如湖中倒影,顿时模糊不见,而虚云眼前的景物,也随之变了——
他看见风雨大作的某夜,自己正低头跪在一座竹篱茅舍外,任由风吹雨打。
屋内,玄元道人背对着他,双拳咯咯作响,“你老实告诉我,你在临安作甚?”
虚云嗫嚅着答道:“回师叔的话,配药。”
玄元道人气得肩头发颤,一掌将书桌拍的粉碎,回身瞪着虚云,龇目欲裂,“你配的好药!”
“师叔息怒,切勿妄动真气!”
虚云抬头,玄元道人愤愤打断他,“你住口!青广山没你这样的弟子!枉我辛苦查探,谁知竟是自家出的孽障!”
掌风凌空扇来,将虚云狠狠击倒在地上。
虚云爬起身,一张脸好似开了果子铺,他依然跪着道:“师叔容禀,如今妖孽横行,天上诚然不能指望,若是青广山再有个好歹,人间岂非更是雪上加霜?!便是小侄不如此作为,这些福禄还不是被天上收入囊中?与其如此,不如用在正道之上,还能反助人间!何况果真是正人君子,又如何会被妖邪所惑?”
“强词夺理!”
玄元道人抽出西风剑,直指虚云。
剑尖在雨中轻晃。
“有师父师叔在一日,天下的道友也自有主心骨在,大师兄尚在闭关,不知何日出来。若是师父……万一被别有用心之人趁机作乱该如何是好?或是天庭重新扶植自己人,要想拨乱反正,岂不是难上加难?!小侄此举也只是权宜之计,断不会长久,师叔定要清理门户,小侄不敢分辨,只是恳请师叔看在往日的情分上,不要告诉师父,只道小侄殉道便可。”
虚云不躲不闪,望着玄元道人。
不知过了多久,玄元道人掷剑在地,面如死灰,“你给我滚,从今往后,再不要让我看见。”
“多谢师叔。”
虚云含泪连磕响头,起身离去。
玄元道人掩门,翻开手札,握住不住颤抖的手,巍巍写下一行字:除恶未尽,行善未终。
字才写罢,他一口血喷在手札上。
一道闪电打下,虚云回过神,只见眼前的景物又变回了原样,韦从风也重新出现,但这回他看清了,前面是块镜子,上面正徐徐流着血,且随着那把剑应声而裂。
镜子背后,站着空元道人。
楼主 翠蔓扶疏  发布于 2016-01-23 22:36:00 +0800 CST  
阿申从树上倒挂下来,对着虚云道:“是你师父自己硬要站在这里的,九牛二虎都拉不走,和咱们可一点都不相干。”
虚云脑中混沌一片,只觉天崩地裂,手足俱软。
他也曾斩妖除魔,是人人皆称的少年英杰,也曾诛神灭仙,视天条如无物。说穿了,三界五行的大半生灵在他眼中,其实和草芥无异。然而他从未想过,自己会握着空元道人赠与的秋水剑,用空元道人传授的剑术,去伤害青广山的任何一人,更不用说是空元本尊。
空元道人虽面容惨白,但仿佛浑不知痛,喃喃道:“难怪玄元临终飞信传书,道自己有愧于青广山,牌位不配立在殿中,佩剑亦不敢置于祭剑潭……”
“师父!”
虚云脑中一片混沌,只见空元道人身上的血花越来越大,强抑心神,抖着手想要替他止血,空元道人却踉跄着往后退去。
“哗啦啦。”
头顶的树枝自行分开,露出个人影,枝头纷纷扬扬地落下片片画着符咒的叶子:原来是韦从风布下的阵法,这回不是冲着虚云,而是为了藏匿段离。
段离坐在枝桠上俯瞰着虚云,眼神甚是复杂,他一跃而下,手持银针,正要往空元道人背后扎下,不料被空元道人反手牢牢握住。
空元道人摇了摇头。
但虚云见了段离便勃然大怒,顿时抬起手,有条紫影从他的手腕飞快地窜出,钻进了段离的颈项。
段离捂着脖子,双眼充血却闪着光,嘶哑道:“想不到你竟成了!真是不枉我的费心教导。”
端的一脸欣慰。
转眼间,他整个人由下至上,慢慢变成了木石。
阿申看的弹眼落睛,脚下一松,险些摔下来。
韦从风静观其变,他见识过段离的手段,料想没那么容易丧命。可是,这场赌局,哪有赢家?
突然,段离体内传出轻微的响动,一株幼苗顶出他的天灵盖,渐渐爬了出来,在地上聚成人形的经络,转眼间又变成了段离。
段离转动着头颈,又活动了几下筋骨,虽然嘴角噙笑,可眼中满是疲累。他走到虚云面前,拍了拍虚云的肩膀,“为师真心切切希望,能死在你的手里。”
楼主 翠蔓扶疏  发布于 2016-01-24 22:36:00 +0800 CST  
天冷了,大家要注意保暖啊~
楼主 翠蔓扶疏  发布于 2016-01-24 22:37:00 +0800 CST  
空元道人晃了晃,体内元神不定,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吐纳也颇不沉稳。
段离看在眼里,暗地摇头。要救他不难,虚云也有这本事,奈何人家自己不想活。
虚云大惊失色,连忙跪下,扯住空元道人的衣襟,泣声恳求道:“弟子千错万错,只想师父千秋万载,青广山永立不倒。请师父千万保重,弟子愿受责罚,不敢有怨!”
“想你十二岁遇我,随后入了青广山,十五岁便作了我的关山弟子……可如今,我不知该叫你一声老五,还是称你一声灵鹫侍者?终究是我误了你。”
空元道人此话一出,在场之人都愣了下。
虚云缓缓抬头,“师父知道?”
空元道人闭上眼长叹一声,微微颔首,“当年天上曾有人托梦与我,道是灵鹫有侍者犯下天规,以致被贬谪凡尘,已历劫七世。天上怜惜他深有慧根,明珠暗投未免可惜,故而望我能收留教导,好让他早归正道。”
“呵呵。”段离望天翻了个白眼,冷笑不已,心中恨意大盛。
记得当初他见到虚云,便知虚云是天上的人,连所历之劫都能一一探的到,但他丝毫不计较。却原来都是为了旁人作嫁。蓦地,段离想起,当初天上来人问起天人五衰,现在琢磨一番,想必是为了看看已在自己门下的虚云。
空元道人沉痛道:“看来你果有宿慧,记得自己的来历,为何不改过自行,执迷不悟?!教不严,师之惰,终究还是我误了你。”
“宿慧?这难道是什么好神通?”
虚云惨然一笑,“弟子记得每一世,每每逃不开生老病死怨憎会,才明白天上为何都想要长生,直到弟子入了青广山,师徒有如父子,同门胜似手足,只愿年年岁岁无穷尽,更不忍师父亦要受轮回之苦——”
他转过头,皱眉看着韦从风,恶狠狠道:“韦从风,你以为自己站在干岸,又在高处,如今赢我赢的可痛快?”
“不是我站在高处,是你走得太远了。”
韦从风在这般场面里,丝毫无喜悦之意,“哪有什么输家赢家?你到此刻还不醒悟,从来都只有一个庄家!”
楼主 翠蔓扶疏  发布于 2016-01-25 22:38:00 +0800 CST  
虚云仰天骇笑,“难不成凭你一人就想覆局?”
他又看了看段离,嗤道:“此人比我强在何处?你便甘心将《蛊经》传与?莫非比我喝的毒药还多上几碗?”
“他不及你,多矣。那本书……算了,不说也罢。”
段离对韦从风无奈地摆了摆手,示意韦从风不必多言。他见空元道人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万一这老儿一口气上不来,叫上面的人看见了,谁都说不清楚,便是要死,也该交代下遗言,别再留下什么隐患才好。
于是,段离便悬丝引针,硬是替空元道人止了血,一面又对虚云道:“若不是你太过火,我本不会出山,你可知你养的附魂蚓已能自行择主?”
“那又如何?”
虚云心神稍定,冷冷道:“有人可是连附魂蚓都养不出。”
“你的得失心,还是一如过往。看来青广山也不过如此,看看你所谓的学道经年,平白都学了些什么?!”
段离幽幽叹了口气,“来荒魂渡的人说多不多,但总也不乏资质出众者。你更是唯一可入我眼之人,我原以为,须受至毒至苦,入世后才能行得仁心仁术……”
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渺渺茫茫远愈微,“我欠人间一个神农氏。”
旁人见此,皆有触动。
除了虚云满目恨意,一字一句道:“我不是神农氏,也不想做神农氏。”
段离自嘲地笑笑,“我亦不想做断肠草,可却不得不是断肠草。”
空元道人虽止住了血,然而体内血气被虚云激的奔腾澎湃,只觉喉头发甜,嘴角渗出一丝血迹来。
虚云伸手欲扶,空元道人缓缓抬手,看来是意欲将他击毙掌下。
“弟子领罚。”虚云紧闭双眼,一动不动。
眼看一掌高高抬起,就要拍下,树上的仙鹤忍不住尖唳一声,上面的人听见声音,苍青子立刻道:“是老五的鹤!他好糊涂!”
说着,他二话不说,单枪匹马地往下一跃。
谁知空元道人久久看着虚云,这一掌迟迟未落,正当周围几人以为他下定决心,一掌拍下时,他竟抬手往自己的天灵盖拍去。
楼主 翠蔓扶疏  发布于 2016-01-26 22:52:00 +0800 CST  
“师父!”
苍青子自上而下,顺着仙鹤指引,一望就见空元道人,亦看见了虚云,也不知何故就成了这样的情形。情急之下,他竟元神脱壳,魂魄直往那里飞去。
正当空元道人抬掌拍下时,虚云奋力拽住,哀求道:“师父不可!随师父要逐我还是杀我,只求师父千万保重!”
“有眼无珠,善恶不辨,纵使活着,也不过是具行尸走肉。”
一想到自己服下多少丸虚云配的“药”,空元道人五内如焚,万念俱灰,耳边似乎响起了世人的哭喊,满是凄厉不甘。
他撇过头,挣脱虚云,就在手掌触额之际,却见苍青子飘忽而来,义无反顾地伸手挡在自己面前。
众人只听轰的一声,周围的草木皆无风自动,簌簌摇摆,空元道人一心求死,自然使了十分的力气,被苍青子的魂魄拦下,自身仍旧受了六七分,虽未当即毙命,已是吐血不止,几欲昏死过去。
而苍青子在刹那间已魂魄消散。
虚云脸色惨白。
“这叫什么事?”段离皱眉挥挥衣袖,驱散了黑雾。阿弥陀佛,弄了半天倒像是他把他们青广山一个个逼死了似的。
上面的人还道苍青子大破妖邪,纷纷跟来,然而只见到苍青子正靠着一棵树,喘着气,汗如雨下,歇息了片刻便竭力往前走。
地上,他的影子时隐时现,在场之人都是行家,便知他元神魂魄大损,看了看灌木深处,不由面面相觑,一时间难免踌躇起来,只围上前探问苍青子的伤势如何。
奈何苍青子眼下伤情颇为不妙,若不是他修为上好,别说能回来,是否可安然下地府都未可知。然而话有两说,若非他提前出关,再潜心半载便能圆满,此刻也断不会伤的如此重。
苍青子心脉痛极,口不能言,看着众人心急火燎,明白他们不顶事,便对同门指了指方向,竭力说出四个字,“掌门有危!”
众弟子风驰电掣地往那里去了。
楼主 翠蔓扶疏  发布于 2016-01-27 22:42:00 +0800 CST  
@梵经纸碎 2016-01-28 09:25:00
有个问题哈 天人五衰不是成仙才有么 空元还没有修成金身为啥也有这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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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元是散仙,仙人也分品级,金身修成了就是大罗金仙
楼主 翠蔓扶疏  发布于 2016-01-28 16:49:00 +0800 CST  
“丁零当啷。”
很快有利剑掉落在地发出的声响传来。
青广山的弟子们看着眼前一幕,全都目瞪口呆,个个仿佛都被施了定身法,动弹不得。
黑雾散去之后,破碎的业镜在天光下光晕流转,在空中映射出此前虚云与几个仙使交谈的场景——皆和元一有关。
空元道人摇摇欲坠,有几个弟子回过神,赶忙上前扶住。此刻他微微睁眼,满目残霞似血,整个人虚弱得好似鸿毛,不意目睹此景,震惊得无以复加,又是一口血喷出,血中还带着不少紫色的斑块。
段离暗自对韦从风使了个眼色,“不中用了。”
众人被业镜的光华吸引,满是戒备地结对走来,恰巧撞见此情此景,亦是挢舌难下,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位少年英杰竟会做出这等戕害同门的事来。
自然,最令人吃惊的,还要属那几位出现在其中的仙使。
一时间,善与恶,仿佛就和这日色下的天地交界,昏蒙难辨。
虚云跪在地上,眼中尽是空洞,双手缓缓举剑过头,示意同门动手。
“好出息!”
段离见状立时火起,用力推开一旁想拉住自己的阿申,上前道:“我千里迢迢,跋山涉水,难道就是为了带个死人回去?”
“前辈——”
韦从风伸出手,“聚散自有定数。该来这来,该去则去。”
段离瞥了他一眼,“此乃我门墙内之事,外人休要多嘴。况且,这话只怕要你自己留着慢慢受用了!”
这反诘好生突兀。且韦从风突然发现,段离此前换上的眼眸已变作了他自己原先的样子。
“什么?虚云是……!”
在场之人纷纷惊呼起来。
楼主 翠蔓扶疏  发布于 2016-01-28 22:48:00 +0800 CST  
段离扫过众人,待他们沉默之后,方平静道:“那是他的造化。”
“岂有此理!”
玉虹子怒指道:“他几时投你门下?”
“几时?”
段离笑了笑,不疾不徐,“自然是上一世。按理是人死如灯灭,可我既不曾逐他出门墙,况且他前世又欠我一命,我来此地寻他再续师徒之缘,岂非天经地义?”
他话锋一转,恶狠狠地瞪了眼青广山诸子,“便是我不与你们讲理,硬要带走他,你们能奈我何?!好徒弟,你摸着心口说说,我今日是否已是手下留情?”
玉虹子怒发冲冠,正要发作,只听天上传来了人声——
“阁下说的极是。便是凡人,还有宿世因缘,遑论灵鹫侍者。”
众人精神为之一振,纷纷仰头望去,不少人已跪了下来,恭敬道:“恭迎仙使法驾。”仿佛将刚才在业镜中所见全然抛诸脑后。
韦从风眉心跳动,满是隐忍待发的怒意。
只见西边祥云缭绕,有三个白衣仙使从天缓缓而降。
空元道人推开弟子们,挺直了脊梁,对他们拱手行礼,“有失远迎,万望恕罪。”
“罢了。”
其中一个仙使冷冷道:“虚礼有甚紧要,治下奉上,才是应为之道。”
“正是。”
为首的仙使颔首,一脸正气道:“虚云,你本是灵鹫侍者,因犯过被贬谪,历经七世,本该大彻大悟,痛改前非!为何还与那些害群之马结党为祸,作乱三界?!幸而天网恢恢,疏而不漏。那几人行迹败露,已经伏诛。但他们皆为从犯,你此番罪名有三:包藏祸心,离间天人,是为一;倒行逆施,纂改天数,是为二;大逆不道,毁坏圣器,是为三!而你宿慧皆在,寿数未绝,不应去阴司,随我等到天庭领罚……”
“哈哈哈哈哈哈!”
虚云忽然大笑起来,如疯如颠,霍然站起身,直勾勾地看着他们,脸上满是戏谑,“几位仙使,该吃药了。”
楼主 翠蔓扶疏  发布于 2016-01-29 23:07:00 +0800 CST  
仙使冷笑,泰然自若道:“你自己神智昏聩,便当旁人也一样,真是病入膏肓了。我只问你一句话,眼下,你是想以灵鹫侍者,还是虚云的身份入罪?”
虚云被拿住痛处,心头大震,自己固然能与他们拼个鱼死网破,但青广山必定会被牵连。想到这层,他忍着不回头,强笑道:“人往高处走,我自然是灵鹫侍者。”
韦从风明白了虚云的意思,更明白天上的意思。他见青广山众人颇是纠结,想来他们亦不糊涂。
“慢着。”
段离双臂抱胸,仰头道:“世事总该序齿理论,既然虚云先入我门下,那便是我的弟子,我都不曾答应让他跟你们上去,你们擅自作什么主张?”
一个仙使冲段离笑道:“恁是哪家的师徒门规,也总越不过天条不是?天庭向来秉公直断,定不会轻饶他去。况且尘世污浊,阁下先请回罢。此番阁下为清理门户,着实劳苦。说起来,此也原非阁下寒松肌骨的烟霞客该操心的俗务。”
他每说一句,段离脸上的笑意便多一分,但与此同时,他的那双眼也冷了一分,眼中仿佛有阵阵碧色的大风吹过,烧起了零星的火苗。
韦从风察觉有异,侧头看了看段离,见段离并不像上回对自己动怒那样生出异象,然而他却感到周身愈发起了寒意,无端刮起的怪风,像能吹进骨髓似的,有不少人开始打起了寒颤。
韦从风想了想,上前对段离道:“前辈,凡事以和为贵。”
而在暗地里,他伸出食指,在段离的掌心中写道:聚镜。
“呵,如今真是什么狗都敢在我面前叫两声。”
段离啐了口,一面动了动手腕,他还不曾作甚,那仙使失声喝道:“断肠草休得放肆!天庭让你忍你,是仁德!若是敬酒不喝喝罚酒——”
他身旁的同伴扬了扬手中的剑。
“嗯,土生金,金克木,息壤在哪里,一并拿出来才好。”
段离不屑地笑了笑,“昔年帝俊都不曾杀我,这一位可真是了不得。”
地上生出细如胎发的藤蔓,慢慢将破碎的业镜分别拖往不同的方位。
楼主 翠蔓扶疏  发布于 2016-01-30 23:22:00 +0800 CST  
为首的仙使向旁轻斥,“正事要紧,别同他罗唣。”
他按捺着性子,又对段离道:“阁下若有什么话,不如和我们一同上去,和上头申诉去。兹事体大,我等奉命行事,如何能做主。”
段离抬起下颔,眯起眼道:“那就叫能做主的来。”
“你可知妨了天庭的事,该当何罪?!”
段离笑道:“虱多不痒,债多不愁,左右我这千古罪人再多上一条罪也无妨。真是笑话,你们难道不知我的罪?”
虚云趁着这个机会,忽然遁走。
“老五,你回来!”
玉虹子率先追上前去。
几块破碎的业镜也已被放置于相应的地方,发着团团光晕,众人不知所措,仙使怒道:“地府之物,也是尔等配享么?!”
韦从风皱起眉头,他以为段离能明白自己的意思,但眼前的业镜所在的方位并不是他的设想,遂对段离道:“前辈,这是什么阵法?我原是想先将那三位困住——”
“然后再让他们现形?”
段离摇头,“你以为这里的人知道了真相之后,还能活着出去大白天下怎的?再者,这三人里面尚且只有两人患病,还有一人平安的很,大可推诿自己并不知情。”
韦从风不解,“那此举是为何来?”
段离看了他一眼,“方才我那劣徒说,凭你一人不能覆局,我倒也看未必。劝你一言:上面既然瞧见了那只畜生,必不会轻易放过,你别净想着较劲,还是那句话,且当做是笔买卖来看。”
“我谈何买卖?又有何价码?”
业镜的光芒越来越亮,映照在四周,段离的笑容在其中渐渐隐没。
楼主 翠蔓扶疏  发布于 2016-01-31 22:50:00 +0800 CST  
楼主在此^O^
楼主 翠蔓扶疏  发布于 2016-02-01 17:21:00 +0800 CST  
光芒中,为首的仙使注视着白虎,对两旁吩咐道:“先解决了那只畜生,谅他也跑不远。再说,自有人比咱们还心急火燎。”
韦从风正寻思着段离的话,乍听此言,如闻惊雷。
“是啊,它也苟延残喘的够久了。世人不知情的,只怕还道那位神通广大,仍在世间。总得让他们知道,究竟谁是东风,谁是西风。”
其中一个仙使冷笑着,举臂就要下手,忽然见韦从风拦在白虎面前。
“不自量力!”
为首之人闭眼念咒,一脉元神顺风俯冲而下,若有似无的身形站在韦从风面前,怒气冲冲道:“滚一边去!这畜生非你能驾驭,别贪心不足蛇吞象!老实呆着,念你此行揭发虚云有功,我可不计较你助纣为虐之罪!”
“果真?”
韦从风见他如此说,心下透亮,明白了段离所指,于是笃定笑道:“韦某还道是天庭宽仁好生,故而侥幸不死。不想,却是托赖仙使大德。敢问仙使在白玉京品秩几何?真是失敬,失敬。”
仙使之所以不向韦从风动手,只因临行前,上面交代此人尚有用处,不可为难。现被韦从风一语道破,又连讥带讽,一时间恼羞成怒,刮起大风,处处飞沙走石。
韦从风既然成竹在胸,不欲与他硬顶,往后退了两步,只是静静守在白虎前面。
“韦从风,你以为自己是什么东西!便是上面多看了你两眼,难道你以为就能看你的份上饶过这畜生不成?更何况你既得青眼,理应肝脑涂地以报万一才是,明知这畜生的来历,不说除之后快,反而以身相护,这是何等行径?!”
“仙使在上,说什么便是什么。韦某再不济,也不会临阵脱逃。只等仙使降罪,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轰。”
韦从风面前的风变得格外灼热,像是团无形的火焰,唯有仙使的一双眼在其中明灭闪耀。
“杀了你又如何!”
上面两个看不过,再者心中早对韦从风的所作所为甚有怨怒,说着就要动手。
韦从风看着眼前的那双眼,语含深意,“看来后头这两位的心志颇不寻常。”
不知为何,经由业镜的辉芒,他此刻心中块垒尽消,脑中有什么声音,慢慢由远及近,直至有声音从山下真切地传入自己耳中,但他自己尚有些犹疑。
为首的仙使在风中轻蔑地笑道:“天上的事,还轮不到你来置喙。”
数道炽热的风划破韦从风的脸颊和衣衫,仙使随之不见踪影,而在韦从风身后,石块开始崩落坍陷,不消多时,白虎便会掉落崖间。
段离在不远处袖手旁观,他摸着下巴,望着那三个仙使咂咂嘴,“啧啧,这可是你们自找的,怨不得我。”
就在白虎将近临近悬崖时,韦从风恚怒之极,忽然感觉到他能体察到那些浩瀚翻滚的云气,仿佛就在自己体内一般。
“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江,就别逞英雄了……”
一个仙使才嘲笑韦从风,眼看那云气就要将白虎吞没,倏地,从里面窜出一条黑影,牛首,鹿角,鹰爪。
他的话止在半道,何止一条,数条黑影窜了出来,其中有一条,露出了截满是鳞片的身躯。
楼主 翠蔓扶疏  发布于 2016-02-01 23:07:00 +0800 CST  
楼主尽力了……
楼主 翠蔓扶疏  发布于 2016-02-01 23:07:00 +0800 CST  
“反了!”
仙使大喝道:“尔等孽障,焉敢来现世!”
他这话不说还好,一经脱口,云气中亮起了点点星辰,来回晃动,渐渐逼近了过来。
“我就说,为何你韦某人如此目空一切,原来还会驭龙?怪不得了。只是这些都是戴罪之身,你可要好好想清楚!”
“呼——呼——”
一只硕大的龙头自云气里半探出来,脸上带着斑驳的伤口,瞎了一只眼,另一只眼则紧紧闭着,颔下的骊珠不见踪影。
只见它冲着灼热的风呵了口龙息,使那风变作了雨点细雪。
众人看见如此多的龙,已倒吸一口冷气。别说这些都是能打能降偏不能杀的祖宗,就是能杀,也不好对付。眼下这般情形,只怕这几位也不能擅作主张。
韦从风感知到它对自己并无恶意,不由转过头,那龙猛地睁开独眼,寒光慑人,不减威风。
韦从风在龙眼中,目睹一尾金线黄河鲤于激流中,与千百条同族共跃龙门,终得出头,随之烧尾化形。但他却未曾像旁的龙一般升空前往天上受封,反在龙门上盘旋了一圈后,便遁水而逝,天空打下几个霹雳,将水面激起澎拜的浪涛。
和他的梦境如此似相似。他甚至能体会到烧尾时的煎熬与化形的痛楚。
作梦中梦,见身外身。
韦从风心念如电,原来是他前世的一隅。
楼主 翠蔓扶疏  发布于 2016-02-02 22:31:00 +0800 CST  
楼主好激动^O^
楼主 翠蔓扶疏  发布于 2016-02-03 16:09:00 +0800 CST  
大家么么哒~
楼主 翠蔓扶疏  发布于 2016-02-03 16:10:00 +0800 CST  
段离仰头望天,自言自语道:“怎么还不下来?再不来,就真是一发不可收拾了。”
他费了一番周折,可不是想让这三条狗死在这儿。也倒不为了打狗看主人,只是古人云,杀之贵大,赏之贵小,眼下韦从风在旁人心目中必是自己一流,他自可打道回府,但也要为韦从风留条后路。
段离一面说,一面掰着手指,盘算着道:“一个人,再加两只畜生,换这几条龙安生,也不算吃亏。哼,世间哪有只赚不赔的道理。”
却说他身边的阿申见了三个仙使,突然起了心事,一直躲在暗处不肯出来,此刻听见段离口中言语,不由横了他两眼,大是不满。
话音刚落,一柄飞剑从段离的背后袭来,阿申想要阻拦,奈何下手太慢,看着那剑透心而过。
不是旁的,正是玄铁剑。
虚云在远处的云雾中现身,慢慢走来,满面皆是凛冽杀气,更有十二分的快意。在他身后追逐的玉虹子见了,险些松脱手中的剑。
在场众人被这一幕惊住,甚至那三个仙使都睁大了眼:随身带着法器只为吓一吓段离,就连他们都不敢动过这样的念头,更不用说动手了。
鲜血顺着剑汩汩流出,段离低下头,咳出一口血,笑了笑,头也不回地对着虚云道:“好徒弟,当初是为师没教好你。”
韦从风见身后的白虎有了倚仗,飙至段离身畔,段离对他莞尔道:“看来今日的劫数,竟然应在我的身上。”
他原是草木之体,在玄铁剑下渐次露出本相,从下往上化成藤蔓,开始发黄枯萎,谁知到了他心口的伤处,那柄剑竟被藤蔓绞成两段,当啷落地。
虚云不慌不忙,抬手将断剑扬起。
“莫非师门弑师,也是贵派的教诲?!”
韦从风欲挥手压下,段离拦下他,手上依旧沉稳有力,缓缓道:“不怪他,有些事,知道的人太少了。”
韦从风正奇怪,段离又开始化形,藤蔓逐渐收紧,丝丝缕缕,都变作了人的经络骨骼,直至整个人都化没了原先的血肉,徒留下一个身形,只是在脊骨处,有行赤色的符咒闪闪发亮。
不,那不是符咒,是仓颉最初造出的字形——
永生永罚。
“在场诸君,都想长生否?”
段离浑身摆了摆,藤蔓上枝叶顿时大盛,覆盖其上,重新变成了旧容,他大笑似哭的声响,回荡在山谷间,令人毛骨悚然。
楼主 翠蔓扶疏  发布于 2016-02-03 22:50:00 +0800 CST  
黯淡的天幕上亮起了稀稀落落的星辰,其中紫微宫东面的一颗客星闪烁了几下,又倏地不见了,随之便有个人影从天上遥遥而降。
四周的云岚如潮水弥漫,群龙无首,顿时寂静了下来,而纵使青广山的人点起通天犀角,也不过是杯水车薪,徒有方寸光明而已。
有人念起了咒,意图驱散雾气,虽有收效,却也慢的很,只是一时间也无别的法子可想。
韦从风着急白虎下落,恐它有不测,便是以身犯险也顾不得了,他正要动身,就听见头顶传来声响。
“段郎中,久别无恙。”
不一会儿,一个俊秀的男子被一群蝙蝠簇拥着轻轻落在地上,蝙蝠一俟碰地,扑楞着哗啦啦遁入土中。
但韦从风发觉,只有自己和段离能看得见他,旁人对这般动静一无所察。且此人的面容,似在哪里见过。
段离呵呵笑道:“原来是偷桃儿。”【注:传说东方朔是蝙蝠化身,曾往蟠桃园偷桃,还与看管桃园的王母侍女董双成有私情,由此被贬下凡辅佐汉武帝】
韦从风恍然,这位可不是雕梁砖墙上的常客?
东方朔被段离如此称呼也不恼,浑当做耳旁风,打量了韦从风两眼,见他神色镇定自若,抬头傲视他道:“小子祸事不小。”
韦从风颇有些厌恶道:“皆是源者自受。”
“好!”东方朔眼中精光突现,段离抢在前道:“福祸相倚,上面有什么话,要你这么鬼鬼祟祟?想必人前服软,难得很了。”
“天庭素来怀柔,本就不忍生灵涂炭,何况同室操戈,也是便宜了邪魔,灵鹫侍者历劫已完,自当归位,太虚上仙既殁了,那坐骑……以往并无生事,待造册之后,只要安守本分,它愿归何处,或是何人,天庭也无意勉强。”
段离冷冷道:“你当他肯跟你走?”
东方朔嗟叹道:“他不肯,那便是青广山疏于教导,养痈为患,罹祸人间,说不得,还是哪位背后授意教唆也未可知。”
韦从风顺势看去,原来虚云也在,亦看得见。然而,他眼中再不复一点神采。
哀莫大于心死。
风渐渐大了,云气涌动飘散,东方朔说罢,转瞬消失。
楼主 翠蔓扶疏  发布于 2016-02-04 23:12:00 +0800 CST  

楼主:翠蔓扶疏

字数:2929

发表时间:2015-04-01 05:32:52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8-08-31 14:51:28 +0800 CST

评论数:7795条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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