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道》——妖非妖,道非道,一个道士的求道之路


漏了一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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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伯向后转过身,韦从风直勾勾地看着他,缓缓道:“在下也有个故事,不知您老可愿一听?”
明明灭灭的天光恣意倾洒在渡口,却驱不散渐渐聚起的雾气,那里面应是凝结了千万年的寂静,一切没有升腾,亦没有沉沦,就连尘埃,都携满了故去的风烟。
唯有山风呜咽,吹皱一片琉璃,亦吹散了二人相对的倒影。
“唉——”元伯轻轻摇头,叹了口气,“那无头将军,是刑天。听你这般说,也是得了解脱的大道。只是,可怜了那只白虎,难为它也知道,士为知己者死。”
韦从风心头一热,深以为然,若仅仅以“忠主死效”这四个字来称颂白虎,本就不足以概之。
它的眼神,分明与人并无不同。
然而,元伯依着韦从风所说的按图索骥,絮絮地讲了半日的各路神鬼,却绝口不提上仙,仿佛韦从风压根没有提到一般。
韦从风低头阖眼。
他懂得眼前这个驼背老翁的不忍。
假使易地而处,若不是因为这个谜团,他也会对白虎的种种守口如瓶。
“罢了,罢了,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既然知道了结果,不论好坏,来日死也瞑目了。”元伯摆摆手,苦笑起身掌舵。
“说起来,你的病看的如何?”
“在下也不知,不过依段先生所言,并无大碍。”
“你可要算准时机,听闻上古凶神就要重新出世了,眼前正被锁在钱塘江里。你是要命,还是要名?”
楼主 翠蔓扶疏  发布于 2015-05-03 23:24:00 +0800 CST  
“钱塘江?!”韦从风悚然一惊,不知元伯口中的上古凶神,是否就在自己那晚所遇的众妖之间。
元伯笑了笑,像是早有预料,“看来,是要名了。”
但他只料中了一半。
韦从风未如元伯所想的那样百般辩解,说自己如何如何为天下苍生而一无所求。恰恰相反,他不急不恼,对着天上的风云坦然道:“如能名垂千古,那也必定需得有不世之功才可。旁的不敢说,若是斩妖除魔这个名,韦某人倒当真不介意去争上一争,也好教天下知道,究竟是道高,还是魔高?!”
“好!”元伯翘起拇指,喝彩道:“有志气!后生家就当如此!这话可比那些总把名利是浮云挂嘴上的讨喜多了。哼,果真把名利当浮云者,无论有无盛名随行,必定泰然自若,又如何会畏之厌之。”
“敢问前辈,是哪路凶神?”
元伯摇头,“我也不知。”
然而,他随即冷笑道:“你且放宽心,如今的天庭,可比凶神厉害多了。”
韦从风皱起眉头。
“你可还记得,那夜的天象否?”
“记得,杀破狼出世。想必人间动荡,须得星宿下凡,定鼎六合。”
元伯失笑,“蠢材,你难道不记得它们落下时的方位?”
一语惊醒梦中人。
是了,韦从风想起来了,那三星分别坠往各自的方向,几可说是背道而驰。即是说,它们将来并不在同个阵营。
一场兵火浩劫,在所难免。
韦从风低低道:“劫数几多,人间奈何。”
元伯停下手,撑着竹篙,看着韦从风道:“后生,你莫非以为,只有凡人打仗,才要招兵买马?”
“当然不是,但三界殊途……”韦从风脱口而出,然而,他立马意识到了什么。
三界的确殊途,然而,一旦人死为鬼,自然魂归地府。
元伯注视着韦从风的神情,仰起头,悠悠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不错,地府既归天庭所辖,那地府之鬼,自然也能为天庭所役。
说到底,凡人生前马革裹尸,原来,死后依旧可能要在战场厮杀。
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
韦从风忽然想起这两句诗,心中五味杂陈,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元伯,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两步。
楼主 翠蔓扶疏  发布于 2015-05-04 23:49:00 +0800 CST  
奈何桥上的橐橐靴声,音犹在耳。
韦从风闭上眼,死死按着太阳穴,不敢再往深处想:三星各为其主,是否是上天意欲战祸连年,以招揽更多的人马?来到地府的军魂,究竟是英勇的马前卒,还是被逼的替死鬼?是否有人厌倦战乱,若是不愿从戎者,又会有什么下场?甚至……那些天灾人祸,是否只是为了开战而起的引子?人世对于天庭而言,究竟是何地位?而那些享着血食供奉的各路神明,又是什么面目!
楼主 翠蔓扶疏  发布于 2015-05-05 00:02:00 +0800 CST  
他一再后退,晃得小舟摇摆不定,元伯摇头,立时用竹篙敲了敲船身,“哎,你仔细些脚下——”
已然迟了。
“扑通”一声,韦从风脚下踏空,从船上仰面摔进水里,溅起好大浪花。
水中的游鱼想是许久未见过生人,感知到动静后,纷纷游到韦从风身边,将他的上上下下堵了个水泄不通。其中,还有好几条胆大的不住地啄着他。
好在韦从风的水性似乎长进了不少,一时间倒也不觉难捱。
然而,待他好不容易冲出鱼群,奋力游向水面时,却发现有些不对劲。
起先是韦从风的头,无端端在水中磕碰了下,随后,他的周遭像是起了一面,不,是四面琉璃墙,看不见,摸得着,把韦从风关在了里面,几乎动弹不得。
韦从风竭力感受着不再有水流的周围,一面摸着这堵墙,发现其呈扁圆状。他忽然想起那日渔网里的蚌壳。
莫非,那怪模怪样的蚌壳竟能长得这样大?
来不及惊诧,韦从风用力捶着蚌壳,同时搜寻着元伯的踪迹。
他当然不想死的这样窝囊。
偏偏元伯并不在他的视线内。
模模糊糊中,水面上不知何时通红一片,且貌似火光冲天,连带着多出许多人来,在天上飞来飞去,无数大大小小带着火焰的石块从空中落到水里,发出嘶嘶白烟。
大约是有石块砸中了蚌壳,水流从头顶透进来,韦从风浑身一松,连忙一蹬,游了上去。
不过短短的时辰,连河水都变暖了。
但当韦从风探出水面时,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的景象。
这里,根本不是荒魂渡。
分明就是浩瀚沧海。
此时此刻,不断有身穿铠甲的水族自他身边窜出,与天兵天将捉对厮杀。
兵戈之声震天。
血色的天幕下,一个静立着的白衣人在一片兵荒马乱中尤为显眼,在他面前,悬浮着三件器物:铁勺、银锅和金钱。
韦从风知道他是谁,尽管看不清面目,可他就是知道。
一阵地动天摇,有小山似的海犼从染成血色的海水里现身,朝天怒吼咆哮,乌云间,连串雷电打在它们身上,似乎只是在挠痒而已。
只见白衣人缓缓挥了挥左手,银锅下便腾地凭空窜起青色的火苗,一道水柱随后从海里升起,掉进锅里。
几乎同一瞬间,韦从风感觉自己仿佛置身油锅地狱,神智则十分清醒。不过,倘若再看看他身旁的人,海水似乎并未到如此程度。
只是,他此刻已是无暇顾及了,虽然身处水中,然而却口干舌燥,几欲窒息。
更何况,未过多久,海水便开始真正沸腾,韦从风眼前的万物像是要融化一般,就连海天一线处,都开始隐隐出现焦红之色,随即轰然起火,祝融之威如同烈烈煌煌的凤翼一路铺天盖地狂掠而来,火势势如破竹,裹挟着席卷而来的澎湃浪潮,皆化为了滚滚岩浆,悉数拍打在躲避不及的众人身上,无论敌我,顷刻变为焦土劫灰。
不知是否是韦从风起了幻觉,只见火舌似沿着海天相连处向上蔓延,那天幕像是变成了张薄薄的薛涛笺,而海水就好比蒸腾的薰笼,慢慢将其四角熏黄烧卷,渐渐的,笺纸越发透明,竟能隐隐看得到里面的珠宫贝阙。
就在这时,一条威风凛凛的五爪金龙自云间直冲而下,身后则尾随着一大群天兵天将。
其中,为首一人迅速飞到白衣人身边,不知说了些什么,白衣人不为所动,为首之人反手一鞭,狠狠抽打在金龙身上,想是命其布雨。
金龙长吟一声,在天空来回盘旋,几次想要吐口,终究忍了下来,于是身上便接二连三挨着鞭打,片片带血的龙鳞纷纷落下,一经海水,立刻化为金箔,四散流淌。
此刻,天地间的哀嚎声早已盖过了厮杀声,海面处处浮尸。
最终,白衣人拂袖负手,缓缓背过身去。
鞭打金龙之人见状,立刻一鞭挥来,将那锅海水打翻。
金龙亦飞到高处,反复穿梭在云霞中。
眨眼间,倾盆大雨夹杂着冰雹从空中落下,海天一片雾气弥漫,咫尺难以见物。
韦从风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呆若木鸡。
不知过了多久,雾气散尽,天色如常。韦从风一怔,周身再不觉灼痛,回过神来才惊觉自己已置身岸上,元伯正在身旁,聚精会神地搭着个山子。
楼主 翠蔓扶疏  发布于 2015-05-06 00:08:00 +0800 CST  
@油焖小鳄鱼 亲╭(╯3╰)╮是在给我配插画咩
楼主 翠蔓扶疏  发布于 2015-05-06 12:32:00 +0800 CST  
忽然,元伯拿起斧子,对着山子凿了几下,斜斜劈掉一块凸出的地方,“挺尸挺够了就起来。没见过这么不中用的。”
韦从风爬起来,径直问道:“那是什么?”
“看见那些鲤鱼没?有没有察觉到什么?”元伯换了把剪子,修建起山子上的松树。
韦从风想了想,“全是点额鲤。”
“那都是未化成龙,气性又大的,想不开,一头碰死在龙门,然后就来了这里。但它们终日在此,怨气又不散,久而久之,结成了怨蜃。这原本也没什么,只要打捞起来,离水便无害了。可谁叫你身上怀着宝贝,引得它以为是好大一颗珠子,说什么也要把你这奇货好好藏起来,害得我这把老骨头费了牛鼻子的功夫才把它撬开,善哉善哉。”
元伯吹了吹山子上的灰,又道:“看你这厮在里面瞪着双死鱼眼一动不动,要不是你胸口还在闪着光,我都差点把这货送与你做棺材,也是一了百了。话说这东西引人入幻最是拿手,你瞧见什么了?”
韦从风笑了笑,“自然是所见即所思。”
元伯嗤了声,“嘁,谁稀罕听似的。”
韦从风抬眼,见有两个小鬼又提着食盒来,他们远远瞧到元伯,忙匆匆跑上前来,谁知元伯转过头去,对他们凶巴巴地抢白道:“今日不做,改日再来。”
小鬼立刻哭丧了脸,膝盖一软,连声求饶道:“爷爷,您老要是不做,我家老爷就要吃咱们弟兄了,你就发个善心行行好吧。”
“笑话!你家钟老爷吃你们弟兄,和我做的有什么两样?还不是你们送来的?无非是一生一熟罢了。敢情,你们还晕血不成?依我说,你们回去抓个阄便是了,横竖都是地府拨给你们老爷吃的。”
元伯用衣袖揩了揩山子上的楼阁殿宇,韦从风注意到上面的门窗皆可开合,当真是美轮美奂。
小鬼垮着脸,一路抽抽噎噎地哭着走了,韦从风隐约听见其中一个恨恨道:“整日家不干正事,搭个什么破山子,还以为能回去似的。”
它身旁的同伴立刻回头看了眼,噤声不语。
果然,元伯停下摆弄的手,脸一下子阴沉下来。
韦从风见状,立刻一手遮眼,不住地揉着。他眼下并不好奇元伯的来历,更不想知道在荒魂渡要吃些什么。
楼主 翠蔓扶疏  发布于 2015-05-06 22:53:00 +0800 CST  
吃。”
没过多久,一盘热乎乎香喷喷的油炸鬼“砰”地摆在韦从风面前。
“他不吃我吃。”段离跑的倒快,一阵风似的坐在韦从风身旁,没等旁人反应过来,徒手拿起两块,吹了几口凉气就啃。
元伯冲他翻了个白眼,自顾自去渡口了。
韦从风松了口气,把盘子推到段离面前,“对了,元伯怎的不吃?”
段离吃的油光满面,想必是元伯炸的极为酥脆,连骨头渣子都被他咽了下去,只见他鼓着腮帮子道:“可别提吃了,他啊,被那张嘴害惨喽,人家都是祸从口出,他可是祸从口入,何止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别想打牙祭了。”
他咽下口中的东西,又道:“我告诉你,他还有一半真身,被关在恶鬼地狱,原本已经刑满了,是他自己不愿出来。”
韦从风着实吃了一惊,“什么祸,这样大?”
“你瞧那山子,觉得如何?”
“很是精巧。”
“呵呵,精巧?”
段离像是嫌弃韦从风没见识一般,斜睨着他,轻蔑道:“不是我夸口,你便是走遍世间,花去多少时日,费上多大功夫,也找不出第二座来。那山子,可是比着岱舆造的。”
“那元伯……”
“你且大胆猜上一猜。”段离打了个饱嗝,“猜中了,我下回留一块给你吃。给你提个醒,元伯不住上面。”
他一面说着,食指一面向下指了指。
“原来如此。”韦从风恍然大悟。
渤海之东不知几亿万里,有大壑焉,实惟无底之谷,其下无底,名曰归墟。八弦九野之水,天汉之流,莫不注之,而无增无减焉。其中有五山焉:一曰岱舆,二曰员峤,三曰方壶,四曰瀛洲,五曰蓬莱。帝恐流于西极,失群仙圣之居,乃命禺强使巨鳌十五举首而戴之。迭为三番,六万岁一交焉。五山始峙而不动。而龙伯之国有大人,举足不盈数步而暨五山之所,一钓而连六鳌,合负而趣归其国,灼其骨以数焉。于是岱舆员峤二山流于北极,沈于大海,仙圣之播迁者巨亿计。【《列子》卷五汤问篇】
楼主 翠蔓扶疏  发布于 2015-05-06 23:37:00 +0800 CST  
【恶鬼地狱】应为【饿鬼地狱】
楼主 翠蔓扶疏  发布于 2015-05-06 23:40:00 +0800 CST  
“所以,莫贪口腹之欲,前车之鉴啊,少年人。”段离语重心长,两手依次重重地拍了拍韦从风的肩,摸着肚子摇摇走了。
独剩韦从风一人干坐着。
弑神的断肠草,犯天条的枯骨龙,贪饵倾山的巨鳌,还有那不见踪影的铸剑师,这荒魂渡远比他想的要复杂的多。
“啧,才两日不见,架子倒大起来了。”
两个稚气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若不仔细听,仿佛是一人。
又是这俩活祖宗。
韦从风心中苦笑起身,转过身行礼道:“不知两位仙使驾到,有失远迎。”
但当他抬起头来时,却发现二童面色凝重。
青衣童子注视着韦从风,缓缓开口,“我们此番来,是有两个消息要告诉你,一好一坏。”
“好消息是,天庭传来旨意,说你襄助除妖有功,要擢你入仙籍。”
韦从风脑中嗡的一炸。
黄衣童子笑了声,“赤尻马猴待你不薄啊。”
“先别高兴太早。”
青衣童子沉声道:“天庭的仙使下凡来传旨意,已被人截杀。”
他说着,比出两根手指,“两个,同时。”
楼主 翠蔓扶疏  发布于 2015-05-07 00:17:00 +0800 CST  
翻页了,不容易
楼主 翠蔓扶疏  发布于 2015-05-07 01:11:00 +0800 CST  
韦从风骇然,“敢问,那两位仙使是如何……”
二童沉默了半晌,周围的一切都似凝结住了,叫人透不过气来。
过了许久,青衣童子方垂眼道:“割喉放血。凶手尚未找到。”
韦从风睁大了眼。
这若不是寻仇,便是寻衅。无论是前者或后者,下手之人的道行姑且不论,其心志当真叫人胆寒:他韦从风不过区区一介小卒,那自然不会是冲他来的。何况,此举对他而言并无损失。
但既是有心逆天,必然不会就此住手。敌暗我明,只怕,还不知有什么后招等着。
“两位留步,可否请教——”韦从风见二童要走,不由出声。
黄衣童子打断他,皱眉道:“该说的我们都说了,你好自为之。若再有什么消息,自会来知会你。命里有时,终须有。”
“不,在下是想问,中元节时,可否去一次人世?”
二童闻言相视,不意他有此问,只道他想问的是自己何日再得册封。
“这还不容易?我渡你去便是了。”
元伯手持渔网走了过来,看了韦从风一眼,又对二童道:“如今地府选的小鬼,可真是一言难尽。”
二童瞥了眼桌上的残肴,心中明白了几分,复又想起韦从风方才就坐在桌旁,黄衣童子不由剜了他一眼,青衣童子则对元伯笑道:“若再有下次,您老就把我们哥俩炸了。”
虽是句玩笑话,但在场之人都因各怀心事而闷闷不乐。二童既然已知会完韦从风,便同回地府了。
元伯解开渔网,取出把纸般薄的利刃,一一撬开捕到的怨蜃,一面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何苦来哉?”
韦从风正捧着个撬开的怨蜃把玩,抬头笑了声,“元伯,你看我眼下的样子,要那马作甚?”
“也是,看你也不像个稀罕的。”
元伯叹了口气,“可你这后生也忒爱凑热闹了,即便我不曾目睹,也可想见如今这人世是何景象。相信但凡有些眼力见的,大半都是能躲则躲,你可倒好。”
那怨蜃一经撬开,吐出股白烟,化成蝶蛾的样子飞到空中,渐渐消融。
韦从风正容,郑重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楼主 翠蔓扶疏  发布于 2015-05-07 23:54:00 +0800 CST  
元伯停手,转头盯着他,追问道:“若撇开这一层,你自己又作何想?”
韦从风眨眨眼,“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好。”元伯笑笑,颔首道:“还有呢?”
韦从风亦笑了,昂首挺胸道:“十丈软红,万万难舍。”
但见他双眸清朗,神色坦荡,面不改色心不跳。
元伯抚掌大笑,那些尚未被撬开的怨蜃在笑声中不住地轻轻发颤。
“你且再安心捱过几日,到了中元节,想必你的伤病也应有起色了。”
韦从风打趣道:“前辈就不怕我有去无回?”
“你既有胆去,自然会有心回。”
元伯重新埋头苦干,“要怕,就怕你有心无力。”

楼主 翠蔓扶疏  发布于 2015-05-08 00:17:00 +0800 CST  
话虽如此说,但荒魂渡的光阴令韦从风颇有些摸不着头脑。有时,他不过打了个盹,天色便一下子从白蒙蒙变成了黑漆漆。且他从未见过放晴的时候,只有偶尔风大时,吹散了些许雾岚,山间或有个淡淡小小的白点嵌在那里,发着微弱朦胧的光亮,若耐的住性子,看看升沉的方位,尚可分得清是日还是月。
而有时,他替元伯在河心坐了许久,却又不见天色有何变化。
比如今日。
韦从风素来眠得浅而少,醒来后就在河边洗漱,先对风运息吐故纳新,随即便开始盘坐冥想。
这是他自修炼起每日必有的功课,起初还要白虎日日督促,若他稍有懈怠偷懒,则满山可闻虎威,不知比佛家狮子吼如何,反正,百兽每每俱是吓得动弹不得。到了后来,日积月累,他修为精进一层,悟了这里头的好处,又知自己并无天赋异禀,自当笃信天道酬勤,于是习以为常。从此,风雨雷电也好,春花秋月也罢,但凡到了时辰,韦从风皆即刻入定,再无二话。待他下山后,作息自然不比山中,但每日的修行,依旧雷打不动。
段离坐在草庐外,吃盘里已经风干去骨切成条的媪,望了眼韦从风,点头道:“这厮平日说话着三不着两的,修行上倒是肯用功。”
元伯泡着段离带来的茶,头也不抬,“那有什么,自助者天助,天经地义。对了,他身上的阴气去的如何了?再有会儿,鬼门关就开了,若是出个什么幺蛾子……”
段离胸有成竹,“已然无碍了,可是要说到肉白骨么,总还差口气,毕竟,不是仙根。再者,即便是当年的哪吒借莲花重生,也得太乙真人才能成事。话说如今这地府,难道竟没有现成的皮囊?不拘哪个,横竖能套上就行了,何必费如此大的周章?”
“别提了。地府自革去了私养相柳的那位,眼下还不知是何光景。”
元伯用力摆摆手,横了段离一眼,“你几时也学的那厮罗唣起来了?”
二人说话间,河水中窜出道道蝶蛾状的白气,聚集到空中,渐渐汇聚成龙形,有模有样,跟着水中慢慢游动的枯骨龙,悠悠荡荡地飘在其上方,远远看去,还以为水中的是倒影,空中的则是真身。
楼主 翠蔓扶疏  发布于 2015-05-08 23:36:00 +0800 CST  
韦从风睁眼便目睹此景,元伯走了过去,解开舴艋舟,招呼着韦从风上船,“不必理会,鬼门将开,群鬼涌动,它们不过是受了感应罢了。”
龙形白烟愈发浓厚,就连鳞爪已都可见,韦从风跨上船,仰头思索道:“怨气难解,终日捕捞始终不过治标而已,不如想想旁的法子,也好叫前辈不至如此劳累。”
元伯冷笑,“这都不知过了多少年,都是如此,你又有什么法子?”
韦从风笑道:“在下确有个法子,不过,就是不知段前辈肯否割爱。”
“好你个狠心肠的后生!”
元伯打量着他,后退一步,皱眉道:“难不成你竟是要姓段的下药,让它们再死一回?”
眉眼间已然有了怒气。
“罪过罪过。同是天涯沦落人,在下岂会有这样的念头?”
韦从风万万没想到元伯会有此念头,自己先吓了一跳,又生怕元伯一怒之下把自己推下去,忙道:“在下之前见过段前辈有颗骊珠,或可有所助益。它们的怨气虽聚为龙形,但终是个体,若是将此珠投下,它们有了吸引,或可缓一缓怨气。”
“你是说,这个?原是他前日拿来与我换酒喝的。”元伯说着,从袖中掏出一颗来。
“是啊,我怎的没想到。就算不为它们,这老伙计下颔的骊珠也被取走了,权当是给它解闷罢。”元伯紧紧攥住骊珠道。
“咚”一声,那颗骊珠掉入水中,枯骨龙有所感应,即刻回身将之含入口中,又吐出来,一时间嬉戏不已。群鱼亦游到周围,不多时,天上的龙烟果然散开了去。
“呵呵,都说是二桃杀三士,你可是一珠灭群怨啊。”
韦从风笑笑,“哪里,应多得前辈慷慨仁义。”
楼主 翠蔓扶疏  发布于 2015-05-09 00:15:00 +0800 CST  
舟身的水流似乎变得湍急了些,韦从风见前面的河水亦不再清澈,与舟身的河水后泾渭分明。
浓密的雾气猛地袭来,带着淡淡的血腥气。不时有零星的鬼火飘过,青青黄黄,明灭不定,像是谁算计的眼。
“别说话,站稳了。”
元伯从渔具里找出只灯笼,对着吹了口气,灯笼渐渐亮起,散发着昏黄的光。他看了看韦从风,也不说话,将灯笼递给他。
韦从风接过灯笼,便蹲下身将灯笼放在水里。
元伯笑了笑,似不意外,“你难道想当睁眼瞎不成?”
韦从风尚未起身,侧首道:“倘若咱们能看得见旁的东西,那它们自然也能看得到咱们。再者,那灯笼难道不是避水兽皮所制?”
话音刚落,那灯笼游到小舟前,似在牵头引路。
“不错,就是要它们瞧见。但你可别自作聪明,此举并非自保,更不是示威,只是同熟人知会一声罢了。”
元伯的目光追随着鬼火,“不过借道而已,井河不犯便好。”
“前辈德高望重,自是四海皆友,小子德行浅薄,着实惭愧。”
“呵呵,这话听起来仇家不少啊。”
元伯一乐,“以你的年纪而言,火气已算的小了。不消说,多半是‘替天行道’结下的梁子。”
楼主 翠蔓扶疏  发布于 2015-05-09 22:51:00 +0800 CST  
韦从风低头,笑而不答。
正当他要起身时,水面下忽然现出张张人脸,待靠近水面时,便化成烟气直冲云霄。
空中自然也没有闲着,不断有鬼魂从后面你追我赶,自他们头顶飘过,一时间好不热闹。
“唉,说起来,一年不过三次机会出去,也是可怜。想想平日里,只能数元宝打发时日罢。”
元伯叹了口气,“快到了。”
韦从风向前望去,雾气中隐隐显现出几条船,又是远远的,故而看不真切。待靠近了些,才发觉船上还有人声。
再远一些,灯火辉煌的临安城依稀可辨。
原来不知不觉中已到人间。
元伯慢慢把小舟划到一艘丝竹不绝于耳的画舫旁边,叮嘱道:“你上去罢,我的船不能靠阳世之岸,他们自会带你去。等看够了,就把这道符烧了,那日来接你去地府的两位便会来寻你。”
韦从风接过符,道了声告辞拜别元伯,便上了画舫。
楼主 翠蔓扶疏  发布于 2015-05-09 23:41:00 +0800 CST  
这画舫金碧辉煌,共有两层,皆是人来人往,别说韦从风眼下是鬼非人,便是多个人出来,也难以发觉。
韦从风择了个角落,看着轻歌曼舞,衣香鬓影,端的是个太平盛世。
不少歌姬舞姬手持荷花水灯,放在了河里,一双双藕臂上俱套了价值不菲的金钏玉镯,叮当作响。
但见这水灯以上等红绡、绿罗缎以及银丝珍珠做点缀而制成,点的蜡烛则灌入香料,一经点燃,香风萦绕。
“果然是物阜民丰之地啊。”
“岂止,听闻这水灯是城中富户所制,为的是与西北的将士们祈福,其心可嘉,其心可嘉。”
“怎的不见宋大人?”
“你怎的不知,他被调往西北,不料途中染疾,回天乏术,可惜年轻轻的,啧啧。”
“难怪也没见杨大人。”
“他不是上书朝廷,自请调往西北,看样子是想学当年的李大人,投笔从戎。”
“听闻西北那儿已拖欠饷银三个月,将士缺衣少食啊。”
“哦。其心可嘉,其心可嘉。”
“啪”酒桌上的酒壶酒杯在瞬间尽数裂成碎片。
韦从风手一挥,一坛酒便落在手中。
如此盛景,如此良辰,如此风月,堪浮一大白。


楼主 翠蔓扶疏  发布于 2015-05-10 00:21:00 +0800 CST  
临安富庶,又无宵禁,水面诸船直到将近天明时分,才往岸边驶去。
韦从风坐了一夜,渐渐有了些困意,然而船上富人畏暑热,故而多置冰,阵阵寒气袭来,令他颇感不适。
岸上已然可见不少和尚及道士路过,开始做法事念经超度。
船靠岸了,韦从风下船,走过跨板时,见到有三三两两的水鬼露着上半身,个个浑身湿透,青白可怖。
只见它们倚靠在岸边,注视着每一艘船。其中有人发现了韦从风,只道是同类,因此并不在意。随即,它们仰起头,眸子一翻便徒剩眼白,开始摇头晃脑地打量起来来往往的过客,不时有人踩到它们扒在岸上的手,它们也不在意,只顾贪婪地嗅着残存的阳气。
“借过。”有人在韦从风身后道。
看来,不止自己这一个不速之客。韦从风侧过身去,一人冲他笑了笑,匆匆往前走,穿过一个又一个大活人,与他无异。
韦从风索性站在岸边,看着画舫上的人鱼贯而下,多数人目不斜视地走了,然而,尚有几人夹杂其间,望着他微笑颔首,甚至,竟还有人与那些凡人相识同行。
地上,并无他们的影子。
辰星寥落,晓风轻拂,韦从风定定站在纷杂的人群中,凝视着将明未明的苍穹,不知天色与人心,哪一个更蒙昧。
楼主 翠蔓扶疏  发布于 2015-05-10 22:38:00 +0800 CST  
或许是因中元节怨气深重的缘故,原本连日放晴的临安,在被一丝霞光照亮后,便成了黑云压城,风雨阴霾的景象。
大街小巷依旧点着煌煌灯火,有如深夜。
街边树下,时有人在烧着纸钱烛马,带着呜咽和低泣,呛人的烟火气里还掺杂着时下茉莉和白兰的清芬,并不好闻,反而令人烦闷难耐。
大风扬起香灰,还有那黑色的余烬,吹得树枝柳条东倒西歪,那影子在墙上张牙舞爪,甚是诡异。
虽未下雨,路人都已加快了步伐。
韦从风路过张家,谁知却见门前已是荒凉一片,连匾额都掉了下来,那大门敞开着,里面伸手不见五指,似一张等待的兽口。
韦从风走上前,惊飞了几只倒垂的蝙蝠,他的手才放在门环上,里面突然出现了一对绿幽幽的眼睛。
“韦先生?”
韦从风这才看清,原来是只说人话的狸奴。
“我们老爷自小姐出阁,便了了心事,再无所记挂,况且久居此地也难免令人生疑,因此云游四方去了,留小的在此看家,特地交代说欠下先生一个人情,等先生来时,这宅子便赠与先生了,地契房契,就埋在后花园第一座假山的那株百年芍药下。”
那狸奴说完,便一溜烟地飞奔出来,转眼间就消失了。
楼主 翠蔓扶疏  发布于 2015-05-10 23:30:00 +0800 CST  
韦从风愣了半晌,后退几步,深深看了这座大宅的内里一眼,头也不回地转身走了。
楼主 翠蔓扶疏  发布于 2015-05-10 23:39:00 +0800 CST  

楼主:翠蔓扶疏

字数:2929

发表时间:2015-04-01 05:32:52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8-08-31 14:51:28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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