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我发现了一本太爷爷的笔记,里面记载了历史上被隐匿的奇案调查

审核的时间太久,每楼就多发一点给各位。
楼主 夜行者老金  发布于 2016-11-04 17:27:00 +0800 CST  
我问起田氏的事情,她没说正题,先把洪大福批判了一顿。她说,田氏的生活也是她立志不嫁的原因。

戴戴验证了十三的说法。这洪大福不但性欲旺盛,还口味奇特,从妓院里学来各种花样虐待田氏,“我姐经常一身伤找我哭诉。”

“为什么不离婚?现在不是没有离婚的事儿。”

“我当然想让她离婚!但你知道,很少女人这么想的。关键有一点,洪大福这样,是因为我姐不是处女。我姐觉得对不起他,从不反抗。”戴戴说得激动,掏出烟来抽,递了我一根。

我接过烟,是一种没见过的,叫哈德门。


(这种烟1919年刚刚上市,后来风靡北京。)

我点上哈德门,问她:“你姐为什么会加入不婚俱乐部?”

戴戴狡黠一笑:“她说想学新知识,我就介绍了。”

“真是这样?”

“真是这样,我这人不说谎。我姐以前确实爱念书,要不是那么乱,肯定当大学生。不过我有私心才介绍她入会,学了新知识她才能想通,才会离婚啊!”

我让她讲讲不婚俱乐部的事,她没多说,却让我去听听俱乐部的演讲,她提供嘉宾座。

我问:“你们还让男人去?”

戴戴一脸严肃:“我们是不嫁人,不是性别歧视。女性独立,当然要和男人平等交往!”

十九日下午,我去了珠市口的模范讲演所。当时离农历年不到半个月,没想到听众席竟聚集了四五百人,跟戏园子演出一样热闹。


(北洋时期的模范讲演所。当时政府提倡演讲教育开启民智,北京有13处讲演所,普通民众可申请在讲演所宣讲,听众也不受限制。图片来自甘博的《北京社会调查》。)

戴戴果然出现,带我去了嘉宾席。嘉宾席后面几排,是女子不婚俱乐部的人,清一色新式旗袍。

演讲者上了台,一身红旗袍。她笔挺地立在台中央,向观众点了点头,抿嘴一笑。她自称是不婚俱乐部的会员,叫张宁。

我认出了她,是砂锅居打了照面的红旗袍。
楼主 夜行者老金  发布于 2016-11-04 17:36:00 +0800 CST  
与张宁一同上台的还有一名身材娇小的女子,身穿藏蓝色印花短装。张宁介绍,她是俱乐部宣传干事,叫明秀,两人将同台演讲。

张宁报出演讲题目:《解放乳房,解放自己》,台下一片沸腾,戴戴坐在我左边,站起来鼓掌。

张宁和明秀在台上一唱一和,像对口相声。两人聊起新女性观念,要求女性放弃裹小脚和束胸的恶习,积极接受教育,还不时开起男人的玩笑。

台下不断有人吹口哨,我还从没看过这么火热的通识演讲,连混迹讲演所的流氓都煽动了。

张宁讲到了女性可自由选择不结婚的观念,台下突然安静了。张宁清清嗓子,说了一句可以载入史册的话——

“新观念总是惊人。我们也将用惊人之举表达立场,开了春,不婚俱乐部将在前门举行裸胸游行。”

张宁边说,边指了指自己的胸部。

忽然有人大喊:“敢不敢现在脱了看看?”台下一片哗然。

张宁愣了一下,抬手解开了旗袍的盘扣,打开衣襟,露出红旗袍里头白色的绸子衬裙。她向前一步,挺起胸脯。

讲演所瞬间成了相声大会,叫好声和叫骂声响成一片。有男人站在椅子上欢呼,流氓跑到台前吆喝下流话,巡警跑出来制止,嚷着让张宁下台。

张宁倒很镇定,说:“女人的身体是自由的。请各位春天来支持我们的自由。”

随后,将衣扣系好,鞠了个躬,拉起明秀转身下台。不婚俱乐部的人纷纷起身,簇拥上去。

戴戴尖叫着拉起我,跟了上去。


(如果没有后来的故事,张宁很可能成为中国裸胸运动第一人,后来,直到1920年代末,中国首次出现女性裸体游行。当时,此事被国民政府报纸斥为反动分子的造谣。图片来自1989年《史海钩玄:武汉裸体大游行 》。)

戴戴说,演讲的两位是她的偶像,不但是新女性的典范,还身怀绝技。我问她什么绝技。

她说张宁是催眠术家,明秀则精通中医按摩术。

这很新鲜。我在日本曾做过按摩,不过是中医经络疏通那套,催眠术倒是真想见识见识。

我让戴戴介绍我认识张宁,没想到张宁主动找来了。
楼主 夜行者老金  发布于 2016-11-04 17:43:00 +0800 CST  
出了讲演所,俱乐部一行人去了对面馆子。我犹豫是否跟过去,远远看到张宁和明秀在馆子门口停下,两人似乎争执起来。

不一会儿,明秀转身走掉,张宁点上一根烟,向我走来。

她走到我跟前,递上一支烟,说:“前天在馆子见过,今天见您坐在前排,实在荣幸。”

我接过烟,和戴戴抽的一样,哈德门。这俱乐部的女人确实挺时髦。

寒暄了几句,张宁递上一张名片,说:“见过两次,咱们算正式认识了。”


(张宁的名片,北京女子不婚俱乐部高级会员;北京催眠术协会高级会员。)

我便向她打听田氏。

“我认识她,戴戴的堂姐。”

“她有丈夫,你知道吗?”

张宁惊了一下,这种事大概她从未遇到过。

“她丈夫前天出了意外,她被巡警抓去了。”我继续说,把头铺的惨案讲给她听,问她是否可以帮忙查到更多。

张宁皱起眉头,琢磨了一会儿,随即放松下来,说:“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可以随时找我。她是不是骗了我们没关系,重要的是她是女同胞,我们应该帮忙。”

这女人成功吸引了我,她和戴戴恰恰相反,有种成熟的气质,就像她身上那股香甜的欧洲香水味。

傍晚,十三打听到了杀人案的关键线索。

早上拉活的时候,十三去了小酱房胡同,遇上了同一个车行的焦二毛。焦二毛说,十七号下午从米市胡同拉了最后一趟,坐车的是个女人,到小酱房胡同,下车进了一家院子。早上听说出了事,焦二毛才发现那女人进的就是洪兴头铺的后院。

我问十三:“具体从哪上的车?”

“安徽泾县会馆。”

我坐上胶皮,让十三去泾县会馆。


(安徽泾县会馆在当时的媒体界小有名气,1918年创办的新刊《每周评论》就在这里,当时的编辑是北京大学学长陈独秀。)
楼主 夜行者老金  发布于 2016-11-05 17:25:00 +0800 CST  
到了泾县会馆,果然只有编辑部还开着门。一个叫胡适之的编辑告诉我,十七号下午确实有个穿旗袍的女人到访,自称是女子不婚俱乐部的干事,想邀请《每周评论》的作者参加演讲活动。

我问胡适之:“那干事叫什么名字?”

“明秀。”

我心里紧张了一下,有种真相即将揭开的快乐。

我给胡适之留下名片,离开了会馆。我让十三去找韩斌,约好第二天再去趟监狱。

十三走后,我拦了一辆胶皮,去找戴戴。



二十号早上,我和韩斌又去了监狱,却没见到田氏。

十八日晚,田氏在狱中受了刑。她一直说自己害了洪大福,却无法提供细节,警察急于结案,多次动刑。十九日晚上,田氏用从工作间偷取的剪刀割腕自尽,被同监女犯救下,关了禁闭。

离开监狱,我与韩斌讲了戴戴提供的信息。

田氏与明秀确实认识。半月前,不婚俱乐部宣传演讲,田氏与明秀分为一组发放传单。田氏邀请邀请明秀到家里,可能是找明秀按摩。

在俱乐部,明秀常与会员讲解按摩的好处,也会请会员去她家中按摩。田氏曾和她讲,想请明秀教自己按摩术。

韩斌问:“学按摩术不一定非要去家里,她不怕明秀发现自己有丈夫?”

我说:“这个问题,恐怕只有她们两人能解释。”

我打算去找明秀按摩。

这件事还是只有戴戴能帮忙。

戴戴很乐意,帮我打听到了明秀住处,但我没法去按摩,因为明秀只给女人按摩,家中也从不接待男人。

因此,又是戴戴帮忙。对于帮我这件事,她有点乐此不彼。

下午,我和韩斌随戴戴去明秀的住处。

这女人住在城外,从天桥往南,一路走到天坛。天坛后面的一片林子里,有几处破旧的小院。明秀就住在里面。

我和韩斌猫在林子抽烟,戴戴去院里找明秀。抽了两根烟,戴戴就回来了。明秀不在家。

我不甘心,叫上韩斌一起进了院子。用了五分钟,我打开了明秀的房门。这项技能,我很早就学到了手,但很少动用。

进屋一股扑鼻的香气,戴戴说是粉香。房间不大,一个硕大的梳妆台让空间显得更局促,旁边立着一个大衣柜,柜子门上有面镜子。

韩斌很好奇,说:“这就是传说中的闺房?我好像有点头晕。”

我没理他,戴戴却呵呵笑,骂韩斌没出息,连女人房间都没进过。

我四下查看。桌上有几本杂志,是《妇女时报》和《妇女杂志》,床头的墙上挂着一把西洋匕首。

韩斌问我找什么。我说不找什么,只是想猜猜明秀是个什么人。

我让戴戴打开衣柜看看。这丫头又是一通嘲笑,“那么大男人不好意思看女人衣柜?”

我敲了一下她脑门,伸手打开衣柜。戴戴啊的一声尖叫。
楼主 夜行者老金  发布于 2016-11-05 18:08:00 +0800 CST  
一排五颜六色的旗袍里,竟有一件黑西服。我拎出西服,里面是套装的衬衫。

韩斌问戴戴:“你们搞女权都搞得要穿男人衣服了?”

戴戴说:“不可能。我从没见明秀姐穿过西装。这屋里有男人!”

我突然明白,田氏为何不怕明秀知道自己已婚,因为她知道明秀也有男人。

戴戴把房间里仔细翻了一通,找到了更多男人的东西,皮鞋,长衫,剃刀。但她不认为明秀结过婚,因为这些证据更像偷情。

我突然很怀疑戴戴的热情,问她:“你很喜欢跟我们查案子吗?”

“喜欢!我想当中国女侦探。”她说的是吕侠的《中国女侦探》,这本小说我以前看过。戴戴说,她在粉子胡同时看过许多侦探小说,常给姐妹们讲故事。


(《中国女侦探》,中国第一本侦探小说,作者为吕侠,有人考证吕侠即国学大师吕思勉。)

我问:“那你觉得接下来咱们怎么办?”

她捏着下巴装模作样想了一会儿,说:“我觉得,要找到这个男的。”

“这和你姐夫的怎么死的有关吗?”

“关系大了!明秀姐和这个男的在一起,她又去了我姐夫家,这男的发现了,就把我姐夫杀了!”

“合理,不但杀了,还把下面切掉了。但如果根本找不到这男人呢?”

戴戴被我问住,愣神想了半天,没再说话。

与戴戴散了之后,韩斌劝我就此打住,这件事本身已经够做一篇好故事了。

“标题我都想好了,就叫——新文化搞乱旧社会,已婚女人玩不婚俱乐部,投给《白日新闻》绝对卖得好!”

听起来也不错,但这事情还有那么多的可能性,我可没法打住。

夜里实实在在地睡了一觉,起床时已经快十点多。门外有人送来名帖,是张宁邀请我去她的催眠室参观。

明秀和田氏都断了线索,得见见这女人。
楼主 夜行者老金  发布于 2016-11-06 16:11:00 +0800 CST  
张宁住在百花深处,离西四挺近,但我还是找来十三。我想试探一下张宁的西方催眠术。

百花深处胡同里挺漂亮,碎砖砌成的墙,贴着一层泛黄的苔藓。张宁的催眠室在一处被苔藓厚厚包围的院落里。

一进门,张宁很快迎了出来,喊老妈子沏茶。

张宁微卷短发,化着适宜的粉色淡妆,戴一双珍珠耳环。身上仍穿着一袭高开叉短袖红旗袍,裸着胳膊,胸脯不高,小巧圆润。

这身打扮吓我一跳。天气正冷,况且政府正在整治这种有伤风化的“淫服”,但想起那天讲演所她解衣扣的举动,这装扮也合理。


(民国初年,女子以平胸为美,新女性多穿旗袍装。1918年夏,上海市议员江确生致函江苏省公署:“妇女现流行一种淫妖之衣服,实为不成体统,不堪寓目者。女衫手臂则露出一尺左右,女裤则吊高至一尺有余,及至暑天,内则穿红洋纱背心,而外罩以有眼纱之纱衫,几至肌肉尽露。”)

这里并非张宁常住地址,而是她的催眠工作室,由一个老妈子打理。除了客厅两间卧室,另有一间催眠室。

在客厅坐下,张宁递给我一本书。“这是我的催眠术先生谭绍基女士。”


(1919年,女催眠术家谭绍基催眠现场图,刊登于《妇女时报》。)

我问:“张小姐学识渊博,思想开明,不知哪里留学的?”

张宁又是抿嘴一笑:“并没留过洋,只是多读了一些新书新报而已。我看金兄才是有识之士。”

我简单说了说自己留洋的经历,随便聊起民主宪政等时髦话题。

张宁来了兴致,又从书架找出一本书递给我。
楼主 夜行者老金  发布于 2016-11-06 17:03:00 +0800 CST  
注明:因为各种原因,导致重复更新了几楼,正在申请删除,所以咱们继续上接【64楼】的故事。




我接过书看,马上明白了不婚俱乐部的徽章不是铃铛,而是一个钟形图案。


(《女界钟》1903出版,作者为金天翮,它是近代中国第一部论述妇女问题的专著。这本书很流行,后来被誉为中国女权研究的先声。)

见她聊得起兴,我没了耐心,便直接说了案发当天明秀曾去过洪兴头铺的事,问她是否知道明秀在哪里。

张宁很惊讶:“金兄怀疑明秀和杀人案有关?”

我说:“不一定,但确实有可能。”

张宁笑了一下:“金兄思路严密。我想,明秀是去做按摩,她偶尔会去姐妹家做按摩。”

我问:“明秀小姐现在在哪呢?”

张宁说:“她有事昨天赶回了老家。”

我没再追问,问起她催眠术的事情。

“我最近失眠的厉害,不知道张小姐的催眠术是否可对男子进行治疗?”

张宁爽快答应,说保证让我好好睡一觉,并强调,“我们不婚俱乐部的姑娘只是不嫁,不会男女授受不亲。”说完,便去了催眠室做准备。

我喊来十三,交代了一番。

催眠室是个没有窗户的长方形房间,不到三十平方。室内放着躺椅、太师椅和一张桌子,靠墙有一个三层的小书架,角落放着一张小床。

我在躺椅上躺下,感觉很舒服。旁边的小茶几上燃着一支沉香,散着一丝甜甜的香味。

张宁告诉我催眠的流程。

“首先,你必须相信我。全身放松。闭上眼睛听我讲话,按照我说的去想象。”

我仰头闭上眼睛,她站在我面前,开始轻声说话:“金兄,身体放松,不要用力……”

之后发生的事情,我只能恍惚记得一部分。若要我描述,像是一场“酩酊醉梦”。

我始终闭着眼睛,只能感觉到张宁说话的声音与沉香萦绕的气味。身体似乎真的如她所说,有下沉的感觉,手脚却变得很轻,呼吸越来越浅。

张宁在给我讲故事,故事里有一片没有穷尽的水面,我躺在水上的一叶小舟之上。


(太爷爷金木笔记记录的催眠过程,他觉得是一场酩酊醉梦。)

我真的被催眠了,这女人给我画了一场梦。

在梦里,我看见身边趟了一个身形婀娜的裸女子,手脚缠绕在我身上,嘴唇贴在我耳边轻唱小曲儿。
楼主 夜行者老金  发布于 2016-11-09 12:46:00 +0800 CST  
突然,一声喊叫从水底传出,我一个激灵醒了过来。张宁的脸贴在我面前,那股香甜的味道冲进鼻腔,一阵剧烈的眩晕。

十三站在门口大喊:“金爷!快醒醒,失火了!”

我推开张宁,翻身起来,这才发现自己躺在小床上,脚上没穿鞋,西装已被脱掉。

张宁一点不慌,说:“金先生别紧张,刚才你睡着了,我想给挪个地方舒服些,就扶你到床上躺着。这个小兄弟刚刚进来说家里着火了。”

我回过神来,穿上鞋,拉起十三走出催眠室。

张宁跟到院门口,说下次再来。

路上我又昏睡过去。醒来时,已经到了西四。

十三急得一头汗:“金哥,幸亏我心急,你让我半个小时了再进去,我等二十分钟就憋不住了。”

回到家中,十三将我扶到卧室休息,依然感觉头脑昏沉,胃里一阵阵恶心。想起张宁那张脸,心头一阵发紧。

我怀疑自己中毒了。

我翻出在仙台医学院学习解剖时带回的那本《基本药物辞典》,发现可能是吸入了哥罗芳。


(哥罗芳,就是氯仿,无色透明,有香甜气味,遇水分层,是二十世纪初医学认可的手术麻醉剂。民国期间,上海曾有西洋医生以氯仿麻醉迷奸妇女。)

哥罗芳吸入过量会有生命危险,若张宁用这种骗术催眠,这事必须查到底。

我叫来十三,给了他几块大洋,让他夜里溜进张宁的催眠室,看到拧着盖的深色瓶子或罐子,就偷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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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两点多,我被十三叫醒,韩斌也来了。他去百花深处摸进了张宁的催眠室,偷出两个瓶子。因为不放心我,又跑去叫来了韩斌。

十三将瓶子放在桌上,一个棕色的玻璃瓶,一个黑色的瓷瓶。

我拧开玻璃瓶快速闻了一下,拿来一杯水,倒进一点瓶里液体。基本判断就是哥罗芳。

十三又从袋子里掏出一个东西,丢在了地上。是个青釉陶瓷的夜壶。

我问十三:“怎么还有这玩意儿?”

十三说:“你不叫我拿瓶子罐子吗?我在床底下摸到这个,弄我一手骚气。我觉得不对劲,就扒那女的卧室窗户偷看,她正和一男的在床上忙活呢!”


(夜壶是男人在冬天夜晚接小便的器具,使用方法一目了然。)

韩斌笑起来:“这不婚俱乐部太会玩了,一个个全都有男人。”

我说:“真有男人在,咱们就更没顾忌了。”

我换上短装,带上枪,带韩斌去了百花深处。
楼主 夜行者老金  发布于 2016-11-09 12:48:00 +0800 CST  
我翻墙进了张宁的院子,开门让韩斌进来。

院子里黑咕隆咚,卧室透出微弱的灯光。我俩沿着墙根留到窗下,我掏出钢笔手电打往窗户纸上晃动。屋里立即灭了灯。


(钢笔手电,拧动笔帽就可以照明。)

过了几分钟,屋内有人起身开门。

听到开门声,我一把将韩斌推向门口。门恰好打开,韩斌摔进门里,和开门的人撞在一起。

门又砰地关上,韩斌惨叫一声,没了声响。

我立即上前一脚踹开门,打开手电照进去,只见韩斌倒在地上,旁边杵着一个瘦长的身影。

我想扶韩斌,那身影扑上来,一把尖刀刺向我的喉咙。我向后退,抬脚踢开那人手臂。

这点招数在我看来不过花拳绣腿,太不实用。几招下来,那人被我扭住两手,卸下尖刀,掰断了小手指,倒在地上蜷成一团。
楼主 夜行者老金  发布于 2016-11-09 12:51:00 +0800 CST  
我把手电打过去,见那人身材细瘦,肤色白皙,裹在一件印蓝碎花的白睡衣里,断了指头的右手颤抖着缩腰间,左手捂着衣领半开的胸前。我开大灯光,那人扬手挡眼,睡衣领口滑下来,露出赤裸的胸口。

灯光向下扫过去,裤裆支棱着,真是个男人。

这男人两道黑浓的眉,赤红的唇,衬在粉白的脸上,一缕头发遮在额前,像个卸了一半妆的戏子。他竟是明秀。

这一点,我已料到,所以才推韩斌进屋。没想到的是,他会功夫。

我把韩斌弄醒,扶他起身,他叫疼,原来被折断了一只手腕。真不该冲动捉弄韩斌。

一声枪响从角落里崩出来,我拉韩斌趴下。还好,这枪法比北洋军还差,什么也没打中。

我掏出手枪,朝向角落里,犹豫了一下,没开枪。一个黑影掠向窗口,我咬咬牙,扣动了扳机。

黑影跌下来,传出轻微的呻吟声。

我拧开台灯。那女人是张宁,子弹打中了她的小腿,白衬裙被血浸湿。我走过去收了她的枪,是把北洋兵用的左轮手枪。


(柯尔特左轮手枪是1880年代发明的六发手枪,美国生产,北洋新军的军官多有配备。)

我捡起床上的睡衣丢给张宁。她没抬头,披上睡衣。我想追问她和明秀的关系,却突然没了兴致。

我撕了一条床单,给韩斌吊起受伤的胳膊,让他去胡同里摁警铃。

明秀倒是交代得爽快。

他原名叫杨军,河南洛阳人,生来身材娇小,相貌清秀。算命先生讲,他命中阴阳不调,需当做女孩养到成年,方能成大器。杨军就从小学女孩打扮。

六岁时,杨军与父母离散,自己跑去戏班,练功夫,吊嗓子。到了十七八岁,俨然一副少女模样,成了当地的豫剧小角。

但终究是男人,青春期的杨军性冲动异常频繁。在一次大户人家演出时,杨军难以自持,强奸了一名丫鬟。丫鬟随即自尽,事情闹到官府。杨军连夜出逃,离开洛阳。

为躲避通缉,他扮了女妆,一路上以女人身份衣食住行,不但没引起怀疑,还因相貌清秀与不少女子成为姐妹。

这让他动了邪念,遇见漂亮的,便趁机强奸,遇到激烈反抗便下杀手灭口。从河南到北京,一路上饱尝了女色。

之后,他化名明秀,保持女妆打扮,连睡觉也不卸妆,专业做起了行奸女子的行当。

我问他为何加入不婚俱乐部。

杨军冷笑:“这些女学生,以前的女人不做什么,她们就偏爱做什么。新女性就是好骗。”

“为什么去头铺杀人?”

“我是去给姐妹按摩,哪知撞上个男人?我裤子都脱了,当然要杀了他。”
楼主 夜行者老金  发布于 2016-11-11 23:51:00 +0800 CST  
将近一个小时,总算来了四个巡警。将杨军和张宁交给他们后,我又带了一个巡警回驴肉胡同,将哥罗芳交给了他。

杨军这种作案方式,叫“人妖”,是自宋代以来就有的一种诡异职业。

宋代经济好,服务和文娱产业发达,女性更容易找工作,那时的人都重女轻男。不少家庭,便将眉清目秀的男孩作女孩养,待到十二三岁,便外出学艺卖艺。

如此一来,便有了专门训练“人妖”的组织,从饮食、身体训练到生活习惯无一不有。

到了清代,人妖组织已全然混乱,除了骗钱,更多人妖以诱奸女子为主业。


(清代笔记《水曹清暇录》有记载人妖集团的运作:“乃选十一二岁清童,学北京妇女装扮,以唱淫词小曲为业,人家宴客,呼之即至,或溜秋波,或投纤指,撩人大笑,掷帛……”)

韩斌问:“那这小子应该有同伙吧?”

我说:“人都交给警察了,剩下的就让他们来吧。”

韩斌说:“杀人案,人妖案都查完了,你不查查你那张宁?”

我照着他脑门揍了一巴掌,让他打点一下,明天去监狱看看田氏。
楼主 夜行者老金  发布于 2016-11-11 23:53:00 +0800 CST  
第二天下午,我和韩斌去了监狱。

田氏已经出了禁闭,重新关回女犯牢房。我跟她说,案子已经破了,杀洪大富的是明秀,已经被抓到。

但是,我并没告诉她明秀是男人,而是问她:“让明秀去家里按摩不怕撞见洪大富吗?”

她却告诉我,让明秀去家里,就是为了洪大富。

洪大富好色贪吃,是个欲望极强之人。田氏相貌端正,原是个好媳妇,却不想洪大富嫌她不是处女,百般虐待。

后来,洪大富竟要田氏去为他诱骗年轻女人。田氏以夫道为上,便真去结识未婚少女,骗到家中,供洪大富玩弄。被奸女子多怕玷污名誉,不敢声张,两人屡次成功。

洪大富想要女学生,难为了田氏。她听说不婚俱乐部里有很多女学生,便找到戴戴,借口学习新文化,哄堂妹做介绍人,冒充未婚加入了俱乐部。

田氏与明秀相处不错,见她面貌清秀,便动了心思,邀她去家中按摩。本是试探,不想明秀一口答应。

那天,明秀傍晚到了田氏家。两人聊到将近午夜,田氏吹了灯,让明秀先上床,自己去院子里收拾后睡觉。

开了门,田氏放洪大富进屋,反锁了门。过了十来分钟,屋里有了动静,却突然传出一声尖叫,接着是一阵低沉的怪吼,呜呜啊啊了一分钟,又没了声音。

田氏心里不踏实,便开锁进门,什么没看见,就被勒住喉咙,晕了过去。

韩斌听得目瞪口呆,说:“老金,标题我再给你改改——女子帮夫骗奸,人妖手刃奸犯。”

我说:“你什么时候喜欢琢磨这个了,还会对仗?说不定以后的报纸标题都说大白话了。两个欲火焚身的男人一起睡,肯定有更好的标题。”

离开探视间,韩斌问我:“真不去看看那张宁?”

我想了一下,让他去找看守问问。

一根烟没抽完,韩斌就跑了回来,喘了半天没说出话。

我问他怎么了。

“张宁自杀了。”

我愣住。

“他也是个男人,一个奇怪的男人。关监换囚服,扒了裤子他竟然是男的,可胸是大的!”

“怎么可能?她给我催眠时都快亲我脸上了。”

“鸡巴是真的啊,说有半寸多长!警察带他跟杨军对质,他们就是你说的人妖团伙。杨军按摩骗人,他催眠骗人,都是要强奸女人。关键是,那张宁还搞男的,和杨军是一对儿。”

“怎么死的?”

“杨军交代这事儿时,张宁抢了看守的枪,把自己嘣了。”

韩斌讲完,我没再说话,转身走了。韩斌追上来,问我去哪。

我告诉他,我去买两本《女界钟》,一本给田氏,一本给戴戴。
楼主 夜行者老金  发布于 2016-11-11 23:54:00 +0800 CST  
看完我太爷爷这个案子,我很想知道,之后他再想起张宁给他的“酩酊醉梦”时,是种什么感受。

这两个人妖,恐怕只有张宁是弯的。太爷爷没问杨军为何割掉剃头匠下面,大概他根本想不到。我推测,在张宁面前,杨军很可能是今天所谓的“Money Boy”,本为直男,却为男人献菊。

审美与自由,值得独立追求,实则却往往包含某种无知的激进。有时可以理解,但总觉得魔幻。

大约南北朝时,男人爱上小脚,女子便缠足,一缠就是一千年。进入民国,北洋政府突然规定,大脚比小脚美,掀起全民放足运动,有些已裹脚几十年的女人放脚后,又痒又疼,便又裹回去,成了所谓“解放脚”。以他人眼光与政治引领审美与自由,荒诞至极。

若没有太爷爷干预,中国女性的裸体游行可能会提前十年,但这是不是更好,我不确定。




【本篇完】
下篇预告:【北洋夜行记】002——回到1918:发生在安定门的九宗儿童凶杀案
楼主 夜行者老金  发布于 2016-11-11 23:57:00 +0800 CST  
最近徐浪出去了,很多事情在帮忙处理,更的慢了些,开始恢复更新。


楼主 夜行者老金  发布于 2016-11-15 11:56:00 +0800 CST  
【北洋夜行记】002——回到1918:发生在安定门的九宗儿童凶杀案


看过前文的应该大致了解,我叫金醉。7月份,我发现了太爷爷金木留下的笔记《夜行记》。



笔记中记录了他在北洋时期做夜行者的离奇故事。我会将故事整理出来,讲给你们。

今天讲的这个案子,发生在1918年的北京安定门外,不算离奇,但很黑暗。


(《夜行记》中对事件的记录。)

太爷爷在笔记中说,事情发生后,他没有像往常一样写给报纸。虽然那时有朋友听他讲过,但故事的详尽细节,大概只有太爷爷记了下来。

整理完故事,我几天没睡着,抽了一条黄鹤楼,琢磨人究竟是种什么动物。

或许,太爷爷金木当年查案时,也琢磨过这事儿。
楼主 夜行者老金  发布于 2016-11-15 12:14:00 +0800 CST  
事件名称:连环儿童虐杀
记录时间:1918年1月19日
事发地点:北京安定门外

“十一月二十三日,陈小琴,女,八岁。约戌时,安定门外一废弃房屋内,乞丐发现死者,尸体仰卧,头朝向东南方,头颅骨破裂,部分脑髓丢失,身体有多处抓痕……。”

“十一月三十日,王阿城,男,十一岁。下午酉时左右,五道营胡同,路边公共厕所内,尸体坐靠墙角,头颅被破开,脑髓全部丢失……”

这是汪亮带来的案件记录,一共九宗儿童离奇死亡案。

一月五号下午,我窝在羊肉胡同的家中看书,计划把手头的《夫子周行记》读完。这本书是琉璃厂淘来的,记述了子由斩杀妖魔的故事,历史不载。


(北京琉璃厂,从清代起,就是卖旧书的集中地。民初的文人最爱这里。)

门外突然一阵嚷嚷,一个穿西装的年轻人闯进来,是汪亮。

我在日本时,曾到仙台医科学校旁听,认识了汪亮。我们一起解剖过尸体,算是有同割之谊。当时一起玩的还有个朋友,叫周树人,他回国后去了教育部。

汪亮是个富二代,家里宠得很,管得严。回国后,为了逃婚,他跑去做法医,最近被安排在内城左三区。


(民初北京城以警区划分,内城左三区是现在安定门内一带,北边的村落是现在的和平里、惠新西街一带。)

不等我寒暄,汪亮从西装口袋掏出一本案件记录,说:“金木,这种事你在行,得帮我!”

这位公子哥有点狼狈,脸上胡子拉碴,西装袖口起了毛边,皮鞋鞋底都磨平了。

他说,自己是从城北黄庄过来的。恶心了一路,路边全是被剥光的尸体。

我让他喘喘气,“一时杀不进城,放心吧。”
楼主 夜行者老金  发布于 2016-11-15 12:17:00 +0800 CST  
当时,南方政府和北洋军正打仗,北京街上行人稀少。不少人趁火打劫,做起了土匪。

我问他,没事儿往城外跑什么。

“黄庄附近已经死了十几个小孩,最近都死到安定门了。脑瓜全烂了,被吸了脑髓。”

汪亮说,探长去停尸房,当场就吐了,之后再没露脸。作为警区唯一留过洋的法医,他不得不抗起重任,既当侦探,又干仵作。

“我他妈的哪会破案!”汪亮恨不得把茶杯拍碎在桌上。

我没理他的抱怨,问为何要说小孩被“吸”了脑髓。

“都说是妖怪作祟。去年十月,育婴堂不断有小孩失踪,查了几个月没进展。上个月,开始有小孩被杀,全没了脑髓,村里都慌了,有孩子的都往城里跑。”

我又翻了翻他的记录,说:“你要真认为有妖怪,就该去雍和宫,不会来找我。”

出了安定门,满眼都是灰色,空气里一股腥味,成群的乌鸦在城墙上聒噪。

汪亮说的育婴堂,在北城墙外的后门大街。育婴堂今年收了将近两百个小孩,多是女孩,年纪最大的也才十三岁。


(1917年,北洋政府恢复了清代的一些慈善制度,将北京的弃婴收容在崇文门的育婴堂。育婴堂的资金多来自外国慈善人士和有钱绅士的资助。)

楼主 夜行者老金  发布于 2016-11-15 12:34:00 +0800 CST  
经过育婴堂门口,汪亮却没带我进去,而是叫拉车的继续走。

“先去西坝河,给你安排个地方住,这事儿查完再送你回城。”

“妈的,你这是绑架我吗?”

“到了就知道,宅子主人叫李润龙,有钱,资助了育婴堂不少钱。你住下就不想走了。”

李润龙是当地最有钱的乡绅,在西坝河有一座大宅,青砖建筑,看上去十分古旧,应该是明代建筑。

前厅轩敞堂皇,三根漆黑的楹柱,雕着龙凤。房子一共二层楼,左右有东西厢房,四周绿树成荫。

李润龙四十多岁,个子不高,但不算胖,穿蓝布长衫,配黑马褂。他剪了辫子,梳着分头。

他讲起话来脸上泛红光,频频点头,唇上的八字胡和头发一起抖动。

李润龙算是个有新文化的“文明人”。他不但饱读中国诗书,还热衷西方科学,对西医颇有研究,曾在《医苑》上发表了《从华佗说开去及中国古代外科手术考》,大受好评。

对于育婴堂的案子,他十分关注。

听说我是来协助查案的,李润龙赞赏我的高义。我笑了一声,“什么义不义的,我就是来见识见识。”

我问他:“这件事,李先生怎么看?”

李润龙说:“丢的孩子,八成是人牙子(人贩子)拐走了。最近的情况,金先生也了解。前阵子警察厅督察长的儿子都被拐走了。”

“被杀的小孩,您也觉得是妖怪作祟?”

“那肯定不是,这世上哪有妖怪?金先生不如先去看看尸体。”
楼主 夜行者老金  发布于 2016-11-15 12:56:00 +0800 CST  
次日一早,警署派来两个穿黑色制服的巡警,供我们调遣。两人一老一少,是叔侄俩。

(清朝末年,政府开始学习西方设置警察,1908起,警察统一装束,一直延续到民国。)

来到停尸房,尸体一字排开,都盖着麻布单。

汪亮说:“幸亏天气冷,放多久也不坏。”

我掀开一张麻布单,下面是个小女孩的尸体,死状比汪亮描述的更凄惨,尸身损坏严重,眉骨以上的脑门都没了。

又查看几具尸体,均是如此。

汪亮很着急,问:“看出什么了?”

“不是野兽的牙印,可能是一件尖锐而且沉重的家伙。”

“人干的?”

“亏你还上过医学院。”

“但说不定真是妖怪。”

我不接话,又问:“死者的家人见过吗?”

“没有,拦住了,警察怕造成恐慌,村里保长去认的尸,只告诉他们孩子被弄烂了。那些父母都是老实人,只是哭。”

六日早上,我与汪亮去警署查地图,遇到一个报案的。

一个盘着辫子的中年汉子,揪着一名村妇,声称妇人卖了自己外甥。

妇人大概从未进过警署,盘问几句,便惊慌失措,交代了。她是嫁入这家的填房,不满男人前妻留下的小女儿,便五块大洋将孩子卖了。

汉子大骂一通。

妇人很委屈,说:“家里穷成那样,我也没办法。”

汉子揪着她头发,狠扇了几个耳光,“操你丫挺的!怎么不卖你儿子?”

我拉开汉子,劝他停手,说找到孩子要紧。

我问妇人:“小孩卖给谁了?”

“魏老娘,她说城里有人想领养。”

我问警察,魏老娘是谁。

警察说,这老娘是个稳婆,有时也替人说媒,半年前曾涉嫌拐卖妇女。

汪亮很兴奋:“我知道这老婆子,有时她连验尸的活儿都干,三姑六婆,没他妈一个干净的!”


(三姑指尼姑、道姑、卦姑。六婆指牙婆、媒婆、师婆、虔婆、药婆、稳婆。其中牙婆,是以介绍人口买卖为业的妇女。稳婆是接生婆。虔婆是拉皮条的,比如《水浒》里的王婆就是典型。图片出自山东电视台80年代电视剧改编的连环画。)
楼主 夜行者老金  发布于 2016-11-16 10:54:00 +0800 CST  

楼主:夜行者老金

字数:431023

发表时间:2016-10-27 19:35:39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8-10-19 19:02:00 +0800 CST

评论数:2863条评论

帖子来源:天涯  访问原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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