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连载《天地远行客》,唐朝神秘诗人张若虚的登极之路

是夜。西岭寺外一袭褐衣独立,青铜面具比秋意更寒几分。放哨的巡捕看见了褐衣人,但已经不敢上前去提醒他离开,因为没有人知道里面的瘟疫人什么时候出来。女子抬头定定地看着星空,而那颗星辰似乎感受到威胁的气息,迟迟未出现。西岭寺中依旧漆黑,毫无声息。

然而,长期的人血供奉已经让它上瘾。半夜时分,它终于饥渴难耐,一点点地在空中显出它狰狞的面目。几乎与此同时,西岭寺中骚动起来,染了瘟疫的人按耐不住,又要出寺寻找人血。

褐衣女子缓缓抬起一只手在面前捏了个决,倏忽拔地腾空升天,四方立即风起云涌,已经彻底入夜的苍穹居然现出雄浑绚丽的彩霞。彩霞像是听到命令,从天际如瀑布般泻下,缠绕着来到女子身边时便缩小做一小束彩光,全数纳入她捏决的指尖中,源源不绝。

急急的风,滚滚的云,一直在变大的血星有些胆怯了。它懵懵懂懂地应召而来,路过扬州,嗅到此处繁盛久远且特殊的人血之气,本能地停下。此前,它不过是一颗满苍穹乱转的小小惑星,哪里感受过如此阵仗,何时承受过如此大的重压?它在风云的逼压之下渐渐缩小,几乎缩小成它刚来扬州的样子。势不可挡的彩霞在夺取它的光辉,强行把属于它的光芒拉出它的星体之外,顺流汇入女子指尖。彩霞像是滔滔天河,它的光芒像是身不由己的小水滴,被席卷着汇入海洋。

原本听从血星催动的瘟疫人,也就是血尸,也乱了阵脚。每当血星当空时,他们总能有充沛的力量和无穷的嗜血欲望,所向披靡,为所欲为。而今日,他们找不到血星的庇佑,居然感受到寒冷和灼照并存,令他们非常不适,而凶猛的风让他们迷失方向,不知道何去何从。

眼看血星之乱即将平息,白天里调戏王大娘的青年躲在旁边一处废弃的民宅中,看的惊心动魄,暗道精彩!亏他敢躲在这里,屋主便是被血尸咬伤,被刺史烧死,才导致宅子荒弃。

西方突然一道血光杀到,竟打散了女子的风云,封住了血星的星体,使其光芒不再随着彩霞汇向女子。血星得到救援,红光大作,再度现出狰狞之貌,以人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膨胀!地面上的血尸瞬间能量爆冲,狂性更胜于以前,一只血尸动作迅捷无伦,来到废弃的宅中拎起躲藏的青年,便撕开两半!青年男子顿时脑子一片空白,心里直喊:惨!
楼主 侃童尼斯  发布于 2019-10-01 03:05:22 +0800 CST  
几乎是同时,褐衣女子打下一道星芒,射入了血尸的胸中,血尸瞬间粉碎,空气里弥漫着恶臭难闻的脓血味。青年男子差点吐出来。

褐衣女子与西方来的血光斗法,越斗越觉得有血光的气息似曾相识。这道血光虽强,寿命却短,看来只是敌人的缓兵之计。对方的目的是掩护血星。果然,血星已经加速往西天逃离,底下的血尸也跟着往西边撤去。

褐衣女子在空中,衣袂猎猎作响,风云再度在她身边凝聚,她宛如天神降临,一人有千军万马之势。只听得她轻轻开口:“归。”指尖的彩霞喷薄而出,直接将血光围绕起来,一击剿杀。

血星失去了外援,难以苟延残喘,不再抵抗,像做错事的孩童一般等候发落。女子卸去了原本不属于它的力量,将血星完完全全恢复了原貌。之后,它便轻飘飘地按照它原定的星轨,划过苍穹,去往未知的尽头。

地面上的血尸大多都失去了灵魂,呆在原地不动。其中有几个显得特别顽强,犹自集结在一起,背对着背围成一圈,似乎有所企图。

青年男子此时变得雀跃起来,挥舞着官榜冲出来,“捡漏了捡漏了,这次还不看我风无忌的神通!”他原本就有法术在身,见了褐衣女子的威能,信心倍增,从怀中掏出一样物件,抛向那几个围成圈的血尸的上空。血尸顿时被定住难以活动,脸上浮起痛楚之色。

如果他老祖宗没骗他,这个玉环能让这些血尸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方才他反应不及,被血尸吓一跳,现在正好报仇。

“嗯?”女子似乎皱了皱眉,化出一道星芒撞开了玉环。围成圈的血尸得以解困,扑上来撕咬风无忌,意在报复。风无忌展开身形腾挪躲避,心中暗暗疑惑,血尸均是在嗜血本能的催促下有所行动,而这十具血尸有一定的自制能力和智慧,看他们的身形攻势互相配合,颇具阵法之效。这是怎么回事?咬人的瘟疫鬼还能摆阵?

风无忌心中有想法,脚下慢了一些,被两个血尸一左一右抓住,另外几个见状,咬牙切齿,朝着他喉咙扑上来。

但他丝毫不惧怕。果不其然,血尸最终还是没能咬下来。褐衣女子十指尖射出十道淡淡的线,像星星一样闪着晶莹的光,钉入十具血尸的体内,将他们牢牢控制住。她轻描淡写地扯了扯那些线,血尸不情不愿地随着线飞回她身边,垂手而立,十分乖巧。若非这次血星夺月,把扬州深埋的血尸都激醒了,她还找不到这些失踪了近百年的故友。

“那玉环可阻挡轮回,不是好东西。天地需要循环轮回,方能生生不息。以后望你莫再使用此物。”褐衣女子扯着十具血尸,凌空离去。

“恩公!可否留下姓名,小生好给你做个长生牌啊!”风无忌高声喊道,虽然他心知对方不愿多搭理他。

“我么?我叫扶空。”

风无忌喜出望外,连念了几声,自言自语称好。但他却不知道,扶空并非与他说话。
楼主 侃童尼斯  发布于 2019-10-01 03:06:56 +0800 CST  
西岭寺外,一个白衣书生湛然而立,朗朗如明月,神情疏冷,仿佛不曾在尘世中驻足过。他左手拿着一卷书,右手拿着火种。书卷上面满是他对血星规律的记录与猜测。自西岭寺出事之后,他发现了血星出现得蹊跷,便冒死跟踪记录。他发现,血尸与血星有着莫名的联系,白日里不敢出动,是因为日光太盛,血星虽已夺月,但却敌不过日光。因此白日里血尸对血星的感应并不强,无法行动。

但他也发现,血星越来越大,光芒越来越强,预计十天之内可能超过日光,届时后果不堪设想。他便打定主意前来烧寺。白天这里重兵把守,不准百姓靠近“图谋不轨”,因为刺史贪生怕死,不敢得罪西岭寺和武妃。他却不惧。

想不到今夜却让他看到这一幕。他在心中询问,神女何名?褐衣女子似乎心灵相通,告知“扶空”。

扬州等了一个月,也没等来长安城的名医和祈福。幸好,瘟疫就像多年前的那个传说一样,又神秘地结束了。那夜里当值的衙役都想不起来到底发生了什么。白衣书生也想不起,但扶空这个名字却不断在他脑海中浮现。他想,这或许是自己前世的故人。

数月之后,长安城科举放榜。皇帝今日早早上朝,等候前三甲入殿应试。他仔细翻阅了太学送来的名单,“朕记得,这几人都不是科举的榜首。”皇帝不带一点波澜,太学听在耳中却如霹雳灭顶,皇帝竟然把科举榜的人名记下来了,言下之意是指责他作弊,偷天换日。

“回陛下!榜首张若虚在放榜之后离开了长安。”太学诚惶诚恐,如实作答。

“那他去哪了?”皇帝仍旧不动声色。

“这张若虚是扬州人士,兴许,兴许是回扬州了。”

扬州张姓?皇帝眯起双眼。扬州是唐皇室心头一根刺,因为唐皇室篡夺的江山,来自一个长眠于扬州的帝皇。不仅如此,唐皇室尽可能地将这位帝皇的宗室女子纳入后宫,男子则剥夺姓杨的资格,发配各地,不得相见。若没记错,其中一支正是发去扬州,改姓张,为那位帝皇守陵。扬州官府怎么办事的,前朝守陵人的后裔也能读书考功名么?还考了我的榜首,是羞辱我大唐离不开他杨氏子孙?

皇帝心事被触动,脸色大变,折起殿试三人的名单,随手丢在殿上。
楼主 侃童尼斯  发布于 2019-10-01 03:08:36 +0800 CST  
第三章 山河百年埋故人

连夜回到扬州的张若虚,在烛光下漫不经心地翻着古籍,心中也知道故乡已不是久留之地。以当今皇帝之聪慧多疑,必然会想到在扬州守陵的杨氏张姓后裔。自己一时意气,如今想想,倒是太冲动了,不应该为了跟扬州纨绔子弟怄气,便去考取功名。他这一脉被强制迁来扬州守陵的事情虽然已经过去好几代,但朝中与皇室来往密切的世家功臣,稍微年长的人还会记得他的身世,更何况历代唐皇枕边,都躺过他那些风华绝代的姨婆姑姑表姐表妹们,唐皇哪能忘记这些女子的父兄们的存在?

那些父兄之中,又以张若虚曾祖父这一支隋皇室血脉最令唐皇忌惮。

唐皇灭隋开唐之时,最大的兵力,不在扬州,也不在长安——即当时的大兴城。最大的兵力放在洛阳的十方琉璃塔之下。这是大隋最神秘的地方,没人知道里面到底多少士兵,遍布多少机关。李渊派去的使者、大内高手,全都有去无回。为了活捉国师刘灼,李渊沙盘推演、排兵布阵十天十夜。最开始计划强攻,李渊暗中命人造了二十架“飞天”,要从洛阳的宫殿上飞上琉璃塔顶。琉璃塔高五六十丈,李渊的“飞天”飞到四十丈便要坠落。李渊一计不成,再生一计,要从外围撞击琉璃塔,加上放火烧塔,一层一层地毁掉机关暗箭,再让官兵一层层占领,总有一天能逼近顶层,活捉刘灼。那塔却像是水火不侵、泰山镇顶,丝毫不损。

李渊对刘灼是志在必得。曾有高人指点,杀了杨广纵然可以灭隋,但只有得到刘灼,才有机会建立一个稳固的唐朝,因为江山的命数,都掌握在刘灼手上。杨广因意外横死,身上的天子命数并未进入天地轮回,这会导致李唐的天子命数不足,不仅江山难稳,还会导致李唐皇室内部互相轧压,历代都无法产生一个名正言顺的君主,不得安宁。但想不到,平时沉默寡言,从不显山露水的刘灼,竟如此难攻。

当然,世上没有人是毫无弱点的。经过多方刺探情报,查清刘灼来历之后,李渊的近臣献上一计。

李渊听了近臣的计策之后,喜出望外,立刻下令秘密逮捕各地研习天象的江湖门派,一批批带来十方琉璃塔前杀头示众。

终于,在逮捕了西南千山中隐匿的星傀师之后,琉璃塔顶的刘灼出塔了。胸怀宇宙的人,必然藐视这寻常苍生和帝皇。但有一种人会令刘灼心软,那便是和他一样的真正的司天之人,他们祖祖辈辈都钻研天数,传承了自有人类以来便被记录和钻研的天象知识。在刘灼眼里,司天者一个也不能少!

奈何,浩瀚宇宙的真知,却仍需要以脆弱的人类肉身为寄生之地。西南千山中的星傀师推星算日,登峰造极,他们脆弱的肉体却难以抵抗李渊的军马铁蹄。当他们被铁链穿透琵琶骨,每个人的四肢和头都以绳索套住,被训练有素的五匹马往五个方向拉开,只要首领一声令下,便要五马分尸。

没人知道,刘灼在塔顶的时候心中想的是什么。只见他走出塔门的那一霎那,身后的琉璃塔铃声大作,随之一层层倒塌。躲避不及的唐军就那样生生地被压死在塔身中。

刘灼满眼悲痛,西南的星傀师是存世不多的真正司天者,甚至他曾经的师尊,也出自西南千山中星傀之门。为了护住这仅存不多的司天氏族,刘灼不得不出卖了他曾誓言一同赴死的杨广。

刘灼知道,唐皇的心病在于隋朝本命不该绝,杨广天命未尽。虽然杨广意外被杨素豢养的女伶所杀,但两代隋皇一手建立起来的江山秩序呈现出良好的运作态势,足以等待新的隋皇成熟之后继承和进一步夯实隋朝统治。可惜,李渊并不甘于人臣,取而代之。他担心隋朝随时会反噬,把他推下皇位。

他需要刘灼,帮他把隋朝江山的命数,过继给他的大唐。他心中所想,是由他来继承隋朝留下的所有政绩,并且让皇位永久地在李唐手中流传下去。

刘灼缓缓地走向唐军首领,从袖中取出一卷书轴,虚空递给首领。首领迫不及待地下马,上前夺过书轴,展开粗粗一看,当中果然写明了如何将隋朝彻底置于死地,如何摄取杨广身上未绝的隋朝江山命数。

书轴上写了,需将隋朝皇室的女子全数纳入李唐皇室之中,因为她们原本就被星宿选中,身负天命,要为江山孕育继承者。同时,要将族中男子全部遣散至各地,让身上本有帝皇之气的男丁远离京都,剥夺杨姓,把隋皇留下的雄心和智慧都湮灭在漫长的时间长河和遥远的空间距离中。

书卷之中,最骇人听闻的是对隋炀帝尸身的处置方式,而最为重要的却是给隋炀帝选一支守陵人队伍。差点就当上杨广宰相的从兄杨鉴,被剥夺了杨姓,迁去扬州守陵。因杨鉴天资过人,相貌一流,雄才伟略,恐怕是受天命照顾,聚集了人间精华之气。这种精气,与杨广身上的帝皇之气互相压制、互相消解,正如人间那些聪明绝顶的臣子与那些控制欲极强的帝皇相互斗争相互消磨一般。所以派杨鉴守陵,最能压制杨广的江山命数,从而为李唐争取时间稳固自己江山新主人的地位。张若虚的曾祖父杨鉴和杨鉴的家人,从最有希望显赫于世的皇亲贵胄,沦落为近似奴籍的平民,强迁到扬州为隋炀帝守陵。实际上,名为守陵,实为镇灵。

几代人过去了。曾祖父的反抗和愤怒,祖父的不甘,父亲的冷淡,到了张若虚这一代,对隋皇室的感情仅限于“前朝”二字。至于什么过继江山命数的言论,在张若虚看来,实在太荒唐,比志怪小说还要荒唐。毕竟,他还见过血尸这种怪事,但是什么命数之说,太过缥缈虚无,不曾见过。
楼主 侃童尼斯  发布于 2019-10-20 23:14:43 +0800 CST  
他又翻了几页,目光落到“扶空”二字上。那是他有天晚上做梦,梦醒之后写在书页上的。其实那个梦,他自记事开始便做。梦里是无边无际的漆黑,什么都看不见,但他坚信这片黑暗中包罗万象,令他非常安心,似乎在母胎中一般,无牵无挂,无思无想。而梦的结尾,总是有一个身穿长裙的身影出现。她的长裙很奇怪,是透明的,裙摆飘扬过的地方,依旧能透过裙布看见那无尽头的黑,但是却看不到她裹在裙中的身子。

他看不见她的双足,但他知道她在一步步行走,走过的每一处都在黑暗中绽开一朵看不见的涟漪。那些涟漪,像是在帮她丈量这片黑暗。她的发丝和裙摆一起飞扬,似乎填满了这黑暗,拂过黑暗中所包罗的万象,却不包括作为旁观者的他。

这个背影在无边黑暗中显得孤独而单薄,却有着无与伦比的耀眼和壮美。哪怕把漫天的星星都拿来镶在她裙上,都不足以替她增添半点光芒。

张若虚幼时总会被梦里逼真的浩瀚所震撼,醒来发现已是黎明。年长之后,他一心希望能让梦中的女子回眸一次,哪怕只有一次,他此生无憾。然而,夜梦总是在女子身影出现之后戛然而止。

最近,事情又有了变化。有一天夜里,他原本要去烧毁西岭寺,不知何故未能纵火。回到住处之后,他又做了那个梦。醒来之后,他第一次感受到空空落落的惆怅,提笔在案前的书页空白处写下了“扶空”二字。

张若虚揉了揉略微发红的双眼,天色已经微微泛青。他想在离开扬州之前,最后去一次运河。神州万里,此去经年,不知道何时才能再回到这条大江边,凭吊他的祖先。

这条大江承载了隋皇室太多复杂的情感。杨广创造了它,杨广死于它。张若虚独自一人,漫步在银白色的江岸沙土上。柔和的月光洒下来,万籁俱静,都在默默地等待第二天的朝阳。张若虚却贪恋这一抹黎明前的月,因为一旦天亮,他就要启程去往西方。

他尚不知道该何去何从。父母双亡,功名无望,总不能真的依了李唐皇室的心愿,在扬州此地开枝散叶,世世代代守陵“消解”杨广的天数。杨广已经死了,大隋也亡了,他张若虚却是个有血有肉的活人。他不想一辈子都与隋世祖的坟墓为伴。

大江的潮水似乎受到月光的触动,变得踊跃活泼起来,轰隆隆的潮水声把这黎明之前的黑夜衬托得更加寂寞,早春的气息让江岸边的花树已经隐隐散发出花香来,在无人的夜里,香味分外明显。此春,此江,此花,此月,此夜,张若虚心中一动,想起杨广的《春江花月夜》。
楼主 侃童尼斯  发布于 2019-10-20 23:17:34 +0800 CST  
“暮江平不动,春花满正开。流波将月去,潮水带星来。”这正是眼前浩淼大江与清辉漫天的月光互相照映的壮阔景色。隋世祖在江都吟诗时,心中肯定以此江为毕生骄傲。想到这里,张若虚心头颇不是滋味。

“夜露含花气,春潭漾月晖。汉水逢游女,湘川值两妃。”张若虚自言自语,“这世上如果说有神女,必然是从天而降,不会从河流中冒出来。”他轻轻倚在一棵花树之下,望着波涛越来越汹涌的大江出神。他手上握着花枝,在松软温柔的白沙上写诗。心中想着杨广,眼前是杨广的大江,手下不由得又写起《春江花月夜》。

突然,一个男子说话“终于来了”,打破了静夜、寂寞的潮水以及张若虚的神游。

张若虚站直了身子,循声望去,却是四下无人。再细细看去,已经快要沉入海中的明月之中,依稀有个黑点。黑点向江岸边移动,竟是踏着潮水凌波而来。

明月似乎是为她而驻留在天边。当她轻轻飘到岸边时,明月恰到好处地堕入海平线之下。片刻之间,朝阳从天际出现,漫天的朝霞染红了天空。她不紧不慢地停在了张若虚面前,清晨第一缕阳光攀上她青铜面具,张若虚借着光,看见了她灿若星河的双眸。

她在好奇地打量他,这个花树底下发呆的白衣男子,身上总有一股令她十分熟悉的故人之感。“兄台,好生面熟。”一把清丽婉转的少女声音,从厚厚的青铜面具下传出来,也不见半分被捂住的沉闷,似乎是从天地间四面八方说出来的一样。
楼主 侃童尼斯  发布于 2019-10-20 23:18:48 +0800 CST  
张若虚愣了一下,还没来得及回答,被一个急急忙忙的男子声音打断:“哎呀姑娘!我说你走慢点,你一会上天一会入海,小生跟得好辛苦!”他追到面具女子身后,才蓦然发现张若虚的存在。

“呵,看来姑娘你也不免俗啊,见到美貌男子就挪不开步。”风无忌追了扶空快半年了,第一次见扶空为了别人而驻足,心里和嘴上都酸溜溜地。他快速地打量了张若虚,想找出点什么地方能比张若虚强。

论相貌,风无忌相貌堂堂,仪表出众,可张若虚却超凡脱俗,仙逸之中带了深藏的桀骜贵气。

论才华,风无忌精通道数,但张若虚在白沙上留下的几句诗,“春江潮水连海平, 海上明月共潮生。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江流宛转绕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空里流霜不觉飞,汀上白沙看不见。”风无忌也曾中举,自然能体会这几句诗的优雅——这种诗简直是迷倒怀春少女的杀手锏!比他那些降妖杀鬼的故事强太多了。

论穿着品味,风无忌看看自己,追着扶空屁股后面跑了半年,虽然不是衣衫褴褛,却也风尘仆仆,略显蓬头垢面。而张若虚这小白脸呢,一身白衣干干净净,身后是一树含苞待放的花骨朵,端的是浪漫。输了输了,这次输光了!风无忌心中气得嗷嗷叫。

风无忌仿佛看见扶空对他说道:“无忌,他比你强多了,要是他也想追着我上天入海,我一定会倒过来追他。”

“呸!”风无忌恨恨地啐了一口。回过神来,才发现张若虚和扶空二人盯着他看。
楼主 侃童尼斯  发布于 2019-10-20 23:19:58 +0800 CST  
风无忌立刻换上讨好的样子,毫无顾忌地抓住扶空的衣袖,“扶空姑娘,咱们可是说好了的,我要是能追上你,你可就得教我怎么控制血尸。”

扶空任凭风无忌抓着她衣袖左右摇晃,身子纹丝不动,平静地回答:“我没有这样的承诺,是风兄你自己臆想的规矩。”

“扶空”这个名字像是在张若虚的耳边平地响雷。他脑中猛地空白了,扶空!这世上当真存在扶空这个人!他情急之下,伸手想要抓住扶空另一只衣袖,却被扶空不动声色地闪开了。

张若虚虚空一握,也不在意,反倒稳了稳心神:“姑娘芳名扶空?”

“对。”扶空冷冷淡淡一个字。她在人间行走已经不知道多少年了,对人间各种客气的称呼习以为常。她一开始不知道芳名是什么意思,第一个教会她这个词的人曾跟她解释,芳名就是对美好女子的名字的形容。她便摘下了青铜面具,想告诉对方她并不美。见对方已经无声息地晕了过去,她连说明都省了。

“姑娘故乡何处?可曾住在扬州城?咱们是否曾经见过面?令尊令堂可曾来过扬州?”张若虚很关心扶空的来龙去脉。虽然扶空的穿着打扮与梦中女子毫无相似之处,但这名字并不多见,难道真的只是重名这么简单?

“我都不清楚。”扶空有些抱歉地摇摇头,她语中的真诚和双眸中的坦然,令张若虚丝毫不怀疑她的话。

“你跟一个外人说这么多干什么,咱们走吧!”风无忌扯着扶空,嘟嘟囔囔地说话,张若虚依稀听到几句,“血尸”、“控制不住”、“查案”,还夹杂许多类似“你半年不回来”的抱怨。

张若虚不知道,那便是扶空从西岭寺里带走的十具血尸,被封住行动能力之后一直交给风无忌看管。扶空原本要追查这十道子变成血尸的原因,无奈最近天上的星宿不太平,不得已才拜托风无忌代管血尸,等她处理完星宿之事,再回来接走血尸。

扶空对张若虚微微点头告别,便要随风无忌离开。张若虚心中不舍,直言问道:“扶空姑娘,不知日后如何还能再见?”

“如何都不能!”风无忌气冲冲地回头向张若虚翻了个白眼。

扶空早已走远,风无忌拼命追在她身后。张若虚听到身边的花树,天上飘来的云,耳边吹过的风,都在跟他说:“大道唯一,自然相遇。”

张若虚不禁怅然。很明显,他是尘世中的弱书生,她却是从天而降的神女,他根本够不上她所在的道。既然要以大道为相见契机,那就意味着永无再见之日。
楼主 侃童尼斯  发布于 2019-10-20 23:21:48 +0800 CST  
张若虚心中所想所梦,扶空却半点也不知。她心无旁骛,坦率天真,她言下之意是指既然都走在天地之间,总有相遇的机缘。虽然张若虚给她一种熟悉感,但她也没往心里去。毕竟,她走过千万山水,见过沧海桑田,打过交道的人类更是以朝代王国来计算,可能见张若虚的祖先?前世?或者是与张若虚相似之人?都不奇怪。

回到风无忌临时买下的宅子,扶空不愿进入房间里,反倒催动星符,将十具血尸都引到了开阔的庭院之中。

风无忌正在开一间房门,见扶空无意入房,便招手:“进来呀,进来说话嘛!”他神态之中天生一股轻佻和风流,扶空看见就头疼,像极了青楼上招揽行人的美人们,这让扶空感觉自己是人间一个买春客。她当庭而立,摆摆手,沉声道:“屋内狭窄,我待惯了黄泉碧落,进去会犯晕。”

见扶空已经在庭院的石椅子上坐稳,铁了心不进房,风无忌嘟起嘴,不情不愿地来她身旁坐下,还在嚷嚷:“外面风大,我身子骨弱得很。”

扶空像是没听见一般。和寻常人相比,他的身子骨算是上等材质,哪里能用“弱”来形容。“我回扬州之前,去了一趟洛阳。”扶空看着眼前乖巧站成一排的血尸,却是向风无忌说话。

“洛阳怎么了?很繁华吧?”风无忌软趴趴地趴在桌子上,仰视着青铜面具底下没覆盖好的地方,那是扶空露出来的一小截秀气精致的下巴。嗨,这女人,就是毁在那些伤痕上,不然还不知道多迷人呢。

“听说以前当过陪京?”扶空问道。

“是啊,大名鼎鼎的东京,你这么神通广大,怎会不知?”风无忌颇感诧异。

“我对人间并不熟悉。人间的一切和我没有关系,我也不会留意。”扶空解释了一番,“但我看,洛阳的天命比长安城重,也就是你们人间所说的天命。长安的天命在千年前就已经是最鼎盛,此后一直在流失,天命早就循环到洛阳了。”

风无忌眼中有光芒闪了闪,却没说话。
楼主 侃童尼斯  发布于 2019-10-20 23:23:24 +0800 CST  
扶空以为他不信,“这星上的分野都很清晰,这几百年的主宰你们这片土地的命星,位于洛阳正上方六重之外,强且稳,长安并无命星庇佑……”

“你不是去查血尸的事吗?怎么说到洛阳去了?”风无忌打断了扶空的分析。

扶空点点头,说:“嗯,我是追查第一批血尸的事,追到洛阳去的。”

“洛阳也没听说有血尸啊?”风无忌自小便四海游历,家中修道者众多,自恃见多识广,尤其是怪力乱神方面的旧事轶闻。

“血尸不是在洛阳。但令我这些故人变成血尸的人,却在洛阳。”扶空淡淡地说道,仿佛说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

“是谁?”风无忌感到有些意外。他的祖辈曾经参与过追捕第一批血尸,却不知道还有这层故事。差不多一百年前,那批血尸像是从地底下冒出来的,突然就出现在扬州街头。

“我也不清楚,事情过去一百多年了,那人应该早就入土,他身上的气息也该进入天地循环之中,重新找人间宿主了。”扶空语气中无不遗憾。

“那你怎么知道他在洛阳?”风无忌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他虽然不在了,但是他应该曾经在洛阳使用过极大的精神力。他进入循环的那部分气息,不完整,绝大部分的‘他’,已经留在洛阳城中了。”扶空突然想起什么,问:“洛阳城在一百年左右,是否有极不寻常的事情发生?天迹或人为的都算。”
楼主 侃童尼斯  发布于 2019-10-20 23:24:15 +0800 CST  
风无忌认真地想了想,道:“洛阳很多事情发生,比如前朝的隋炀帝,无端端突然迁都去洛阳,还有搞大运河,还有……嗯,还搞了一座十方琉璃塔给他的太学天文监。其实那个天文监刘灼,谁都知道是隋炀帝的国师,哪里是什么太学士。”

“刘灼?不认识。那琉璃塔有什么特别之处?”扶空问道。

风无忌一听就来劲,眉飞色舞地介绍:“那十方琉璃塔高一百多丈,五十多层!每一层都挂了风铃,但不管多大风雨,那些风铃从来没有响过!这座塔的方圆百里,连只鸟都不敢飞过,唐高祖当年想要攻克琉璃塔,可是花了十万军马,打了一年多才逼刘灼出塔。结果你猜怎么着,塔里面除了刘灼,没有其他半个活物!也不知道那刘灼是怎么抵抗唐高祖的十万大军的!人人都说,那琉璃塔是阴曹地府里关押厉鬼恶魂的,刘灼其实是牛头马面……不是不是,他是地藏王,所以能驱使那些阴兵。阴兵,你上穷碧落下黄泉的时候,见过吗?”

“血尸。”扶空语气变得沉重起来。风无忌虽然夸张兼添油加醋,但刘灼这个人和他的十方琉璃塔确实符合动用了精神力和星力的特征。

风无忌一下子语塞。

“那他最后去哪了?给唐皇当国师?”扶空追问道。

“这……众说纷纭。”风无忌故事话本看多了,那些私人写的传奇他也看了不少,加上本身对国师之类的故事感兴趣,对刘灼的秘闻也多加留心,“有人说看见唐军攻破琉璃塔之后,他自尽殉隋了。也有人说,他带着自己的同门师兄弟隐匿江湖了。像你那样猜测的,也大有人在,因为这长安城又起了一座十方琉璃塔。但我没见过,不知道是不是一模一样。如果是的话,八成是刘灼那人降了李唐,又不好意思露面,就终日躲在塔里。”

“为何不好意思?”扶空不解。

“哎呀,读书人嘛,总需要一些体面,就像好女不能嫁二夫一样,名臣也不愿事二主。”风无忌笑嘻嘻地说道。

扶空不可置否,“即使刘灼不愿意降唐,若他的后代子孙生于李唐,长于李唐,自然而然是唐人。”
楼主 侃童尼斯  发布于 2019-10-20 23:25:17 +0800 CST  
风无忌耸耸肩,“那老家伙的事和我们无关,咱们还是说血尸。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扶空说道:“我在扶正星空的时候,顺便对比过百年前这一带的星宿情况。这些星体不算是特别出轨,细微的偏差不足为据。这就说明,第一批血尸的尸化之气,并非像这次西岭寺的一样,被人召唤了血星而导致的。第一批血尸,应该是被人以造魄的方式,强加了星力。”

“哈?造魄?”风无忌越听越迷糊。

“造魄是一种上古的秘术,星体也有自己的三魂七魄,造魄便是伪造星体的魄,来控制或改变星体的气质,比如,原本血星以人血为酬,造魄者可以通过重造或修改血星的七魄,让它变成非血星或者更加凶猛饥渴的血星,端看造魄者是中和血星的嗜血之魄还是加强了它。我不知道你们人间还有多少人掌握这种秘术。造魄之人和这次血星夺月的控星之人不一样。控星,是通过强力操纵星体的轨迹来实现的。造魄更为令我忌惮,因为他们生生造了一颗专门听命于他们、用于特殊人群、实现特殊目标的星辰,而且这颗星并不在宇宙中出现、运转,因此我全然不知情。”

风无忌惊得下巴都掉地上了。

扶空接着说道:“百多年前,应该是有人集齐了腐星散落的星尘,再造了一颗会令活物腐化的星体,直接将灌入十道子体内,令他们剧烈尸化。不仅灵识尽丧,神修沦为魔道,还无法自毁。这人当真赶尽杀绝,如果给十道子一个自毁的机会,十道子身上的气息、灵识、修为都会再次进入天地中循环,让这片土地上诞生的新生儿来继承全部或部分的他们。但他们连自毁的机会都没有,成了穷凶极恶的上等血尸。”

“这些血尸……”风无忌瞥见原本乖巧的十具血尸突然对他怒目而视,赶忙改口:“这些令人肃然起敬的十道子,跟那些造魄的人有什么深仇大恨啊?”
楼主 侃童尼斯  发布于 2019-10-20 23:26:21 +0800 CST  
“我倒不认为有深仇大恨。因为十道子被收服之后,并没有被进一步利用,而是被封锁在西岭寺地下。若不是此次血星路过西岭寺,嗅到了西岭寺中不同寻常的血尸气味,所以停下了脚步,将这些血尸再度召唤出来作恶,我恐怕再也见不到十道子了。如果真的有深仇大恨,他们肯定早被毁去道体,星力散尽,永世不得轮回了。我感觉,那个造魄的人是有意放他们一条生路,让他们在西岭寺中等待能来解救他们的人。”

“难道刘灼就是那个造魄的人?”风无忌疑问。

“按你的描述,应该是他。你说的十方琉璃塔,应该是他以造魄的方式造出来的,以伪星之力,瞒天过海,自成一片小宇宙,他便相当于造物主。李渊的军队自然是攻不下的。除此以外,似乎并没有别处有迹象,曾经存在过造魄者。即便是现在的长安城,也没有。”

“他和十道子无仇无怨,怎么下这么重手?”风无忌有些怀疑地看着十道子,莫非是这些道士为非作歹,刘灼看他们不顺眼?那也犯不着把他们尸化,搞得百姓生灵涂炭。

“十道子中了腐星之后,为祸扬州,是谁出面收拾残局?”那时正巧宇宙中多处星体同时出现星命混乱,扶空根本没留意人间的事。再加上人间的事,她也无法插手,哪知十道子竟然中了腐星之力。等她发觉十道子失踪时,十道子已经被人封锁在地下了。前因后果,她已经无从查起。
楼主 侃童尼斯  发布于 2019-10-20 23:27:27 +0800 CST  
“你等等。”风无忌跑回房中,片刻又拿了一本书出来,摊开放在扶空面前,津津有味地介绍道:“扬州人瘟,十道子治病救人,扬州子民以十道子为救世主。不曾想,十道子救人的意图是吃人,原来他们是妖怪所化,故意散播瘟疫,又出手治病,收买人心,处处建立祭祀道观,骗信众源源不断地奉献自身给他们吸血食肉。后……有一善僧以身饲魔,引得十妖前来吃僧肉,才揭发了十妖真面目。众人齐心协力捣毁十妖道观,抓捕十妖,并……”风无忌又翻了一页,才看到结局:“为感激善僧功德,大建西岭寺以供奉。”

“没说是谁收拾了他们,说是民愤,百姓齐心协力抓起来的。”风无忌合上书本,大大咧咧地说道。他身后的十道子若非被扶空所控,早就扑上来咬死他了。

“寻常百姓不可能有那么大的能耐,是有人带头却又故意隐身在百姓之中。”扶空思索着说道。“那个善僧什么来历?”

“不知道,一般这种角色就是一笔带过,不会写那么多。主角是十道子,民间故事都是这么写的!”风无忌生怕扶空鄙视他的话本,急忙给笔者辩护。

扶空半点也没将话本放在心上。她心想,或许可以带十道子去长安的十方琉璃塔看看,看是否能找到当年的凶手,查清楚为何要陷害十道子。
楼主 侃童尼斯  发布于 2019-10-20 23:28:03 +0800 CST  
若单纯是人间的事,扶空也不会插手。十道子并非普通的修道之士,他们对扶空而言,也是身世渊源的联系所在。他们原本是十道星力,却又和其他星力不同,其他星力固定在星体中,而他们却游走在宇宙中,仿佛无主孤魂。但他们对星辰和浩瀚宇宙的熟悉、控制,与扶空几乎一模一样。扶空甚至在宇宙中漫行巡察时,见过他们。唯一不同的是,他们有寿命限制,而扶空却不曾随着时间流逝而消减。

在他们有星力五衰迹象的时候,他们表现出对隋星有非比寻常的兴趣,老围着隋星打转。再过不久,就大约知道他们到人间去了,分别与十个与他们有共鸣纽带的人发生了联系,从而与那十人合而为一。他们为何而去,扶空也不知情。再过百年,扶空发现,他们从不露面,他们身上携带的力量也没有进入天地循环。这才知道他们出事了。

正想得入神,天空中晴天一声霹雳,说时迟那时快,倾盆大雨立刻将庭院中的人和尸都浇了个透。风无忌第一时间把话本塞回怀中,跑到屋檐底下。回头一看,扶空呆若木鸡地站在雨中,显得和那几具尸体一样傻。风无忌跺跺脚,又冲出去想把扶空拉回来避雨。

冲到扶空身边时,扶空突然侧头对他说:“今天扬州不该下雨。”风无忌权当没听到,反正就是在下雨,先躲雨才是正经。
楼主 侃童尼斯  发布于 2019-10-20 23:28:37 +0800 CST  
长安,无雨。皇帝与皇贵妃武太初坐在高高的舞乐台上欣赏最新的乐曲和歌舞。皇帝看着身旁柔媚入骨的贵妃,连声音也柔了几分:“贵妃,国师说今日有雨,贵妃却说无雨。如今看来,是贵妃更知天意。”

武太初半笑半嗔,斜眼看了皇帝,这一眼可挠得皇帝心痒痒。武太初无不骄傲地说道:“臣妾久承天子恩泽,自然比国师更懂天象,他那些经典古籍哪里能比拟。”这话说到皇帝心上,他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她的下巴,她娇羞一笑,挣脱了。“看飞天舞吧皇上,别总是看我呀。”

“爱妃的脸,就是仙女的脸。那些舞女虽然在舞蹈中扮演仙女,哪里能比拟真正的仙子呢?”

“臣妾只是个普通人,皇上您可真会哄人。”武太初嘴上谦虚,脸上却是明艳的得意,肆无忌惮。皇帝就喜欢她这副自知容貌艳绝天下的嚣张,让皇帝好像看见自己接受四方王国来朝时的那种意气风发。他也是嘴上说说德浅不足为天可汗,然而心中明了非他莫属。

这边莺莺燕燕,欢欣鼓舞。琉璃塔上却是黑云压城,山雨欲来。国师站得笔直,像一尊塑像一般纹丝不动。他已经站了七个时辰了。从日出到日落,长安城上空万里无云,滴雨未落。身为浑天监,接二连三观察天象失准,语言落空,这让本就不信鬼神天人玄学的皇帝更加抗拒他的觐见。连同他对皇贵妃干涉天意的指责,也嗤之于鼻,抛诸脑后。
楼主 侃童尼斯  发布于 2019-10-20 23:29:54 +0800 CST  
皇贵妃满嘴谎言,欺上瞒下,善于迎合皇帝的心思,利用皇帝的喜好来颠倒黑白,国师心知肚明。比如此次,接连十几天,长安该下的雨都没下。天象既然变幻无常,自然是要向皇帝禀告,一来警示皇帝要尽好天子的职责,二来预警可能会出现过旱或过涝,需做好各地防灾准备。皇贵妃却先他一步预测日日无雨,还每天花尽心思约皇帝在高台上欣赏歌舞,以示她对自己预言的信心。她的预言实现之后,她便将功劳都归到皇帝头上,说是皇帝勤政爱民,老天都给皇帝助兴,让他天天都能欣赏歌舞。

“这几天本来就没雨,国师危言耸听,还不就是怕皇上不听他的话?”有耳目将皇贵妃与皇帝的对话原原本本传给国师。

皇贵妃如此自信,却让国师不得不怀疑,是否是皇贵妃从中作梗?失约的长安雨,下到何处去了?他派出心腹卫军紧急探查,希望能尽快得知雨水降落的实情,避免救灾不及。倘若长安雨被均匀分散到各地还好,若集中加在某一处,恐怕当地又要遭殃。

当然,国师也有私心在其中。如果他能先一步得到灾情,便能加以删减,借题发挥,一定能找到理由归咎于皇贵妃,告她一状。
楼主 侃童尼斯  发布于 2019-10-20 23:30:28 +0800 CST  
第四章 兖州兵乱

为了掩人耳目,扶空和风无忌把十具血尸伪装成色目商人的模样,全身包得严严实实。这也顺势遮挡了扶空丑陋惊人的面容。风无忌则打扮成受商队雇佣的江南人,领着他们一路北上,计划到了洛阳琉璃塔旧址观察之后,再转向西去。

这一路上,扶空的眼神越来越凝重。她感受到血尸身上的不安。洛阳越来越近,血尸越来越挣扎。好几次,为首的血尸差点挣脱了扶空的控制。到了后来,扶空每晚都必须重新加强血尸身上的星咒,借助星辰的牵引力,将血尸身上的力量暂时全部抽离,转移到附近的星辰之上。

当他们路过兖州时,血尸们却说什么也不肯动身了。

十具血尸直挺挺地站在雨中,特别引人注目。

“大哥,我说你赶紧地,催他们进屋躲雨啊!”风无忌看着那些傻大个般的血尸,又见茶馆里谈论他们的人越来越多,唯恐被人看穿这些不是人,催促扶空牵引他们进茶馆。

扶空紧皱眉头,一语不发。她心中也颇是疑虑,这茶馆中隐藏了什么力量,让血尸们如此忌惮?难道是当初杀害他们的凶手出现了?想到这里,扶空眼中神光一闪。十缕星芒从指尖悄无声息地射出,直接贯穿血尸,将他们抓入茶馆之中。

为了不让别人看出破绽,扶空特意以星线牵动血尸的双腿,作出一副普通人走路的模样。

大家都窃窃私语地笑话这些色目商人,扶空和风无忌不动声色地交换了一个眼神。“有情况?”风无忌以眼神询问。扶空垂眼不语,表示肯定。

这旁人看不破的默契,却落在两个披着黑斗篷的人眼里。扶空指尖难以觉察的动静,却触碰了国师尘封已久的回忆。

“国师,这帮人透着一股子诡异,待属下去查探查探。”其中一人压低了声音说道,作势要起身去盘查扶空等人。

“慢。”国师端起茶杯,一股无形的压力按住了他的属下巫北禅。“此行最重要的是查出兖州多雨的原因,其他事情,纵然可疑,也不能轻易陷身其中。”他素日里不爱理会别人,但对于他这个属下,他却是悉心教诲。

巫北禅是国师最信任的人,毕竟他是国师当初一手从西南地宫中抢救出来的婴儿,又受国师抚养二十余年。两人之间早就情同父子。话虽如此,他还没见过国师真面目。

两人此次来兖州,是为了勘察长安消失的雨落在了何处。他们轻舟简马一路向东,这一路上虽然偶有天气异常,但情势仍然是可控。直到落脚兖州,发现此处分野所对应的星辰竟笼罩在一片雨云之中。聚集在兖州上空的雨若是一天之内下完,兖州十万百姓的家园将毁于一旦,死伤不堪想象。

于是国师停住脚步,在兖州观察雨势。皇帝并不知他离开了琉璃塔,因而他不能大张旗鼓地警告当地官府,提前做好防灾准备。

再者,国师若提前透露了兖州的雨势,武贵妃奸计败露,还不知道会出什么招数来反咬国师一口。再三考虑,国师决定先在兖州观星,一来想办法驱散笼罩在兖州上空的雨,二来找到武贵妃转移雨势、祸害苍生的罪证。
楼主 侃童尼斯  发布于 2019-11-24 11:01:31 +0800 CST  
他和武贵妃斗法斗了上百年。两人从西北世家斗到江南,从江湖斗到朝堂。百年之后,她凭借过人的美貌当上了宠妃,令得皇帝对她神魂颠倒。他则因一身观星测象本领,被国相举荐为官,又当上了浑天监。浑天监名为观星,实为国师,承担着天子与天之间的旨意互通。近年来,武贵妃处处染指浑天监,意图褫夺国师的官职,将皇帝牢牢控制在武贵妃手中,断绝皇帝接触其他意见的通道。

“你,何苦?”二十多年前,西南地宫一战,国师沉默了八十多年,终究还是忍不住问武尚衣。彼时,她已经改头换面,变得妖艳无比,满身风流,倾国倾城。

武尚衣遭西南地宫精妙绝伦的机关暗算,浑身浴血,怀中还抱着一个刚出世的男婴。她听了国师的发问,发自内心地狂笑:“我以前做个人,苦!现在我是魔,我不苦!这天地之间,不该有人!没有人,就不会再有苦!”语毕,她便将男婴抛入地宫的裂谷之中。传说裂谷之中沉睡着一名上古的圣神,需要特殊的血祭才能苏醒。武尚衣相信这名特殊的男婴一定能唤醒圣神。

国师轻而易举地从武尚衣手中救下了婴儿,便是巫北禅。武尚衣被机关暗算,已经垂危,国师这一发力,武太初无法抵挡,收不住身形,竟直直往裂谷中堕去。

“尚衣!”国师声嘶力竭,扑上去却只抓住了一片破碎的衣袖。

就像当年他们无知懵懂时,彼此放开的双手。

国师的手剧烈地抖了一下,杯中的茶晃落了几滴。巫北禅看在眼里,关切地问:“国师,无恙乎?”国师微微叹了一口气,轻轻地摇了摇头。两次放手和错过,让武尚衣一次次滑向噩梦和深渊。如今,从西南地宫中复归的武尚衣,已经彻底沦为魔物,连名字都改作了武太初。太初,这是要与天地比高低之意,当年的不幸,让武尚衣恨意翻腾,无法释怀。

扶空一干人等在国师身旁的茶桌坐下。刚坐稳,风无忌就开始劈里啪啦地找店小二,张罗茶点和住房。

“给我来一个大包子,给我来一壶碧螺春,再给我来两斤牛肉。我还想吃点阳春面。再给我来两斤烧酒暖暖身子。”风无忌眉飞色舞地。

“客官,都您吃吗?那这些个……”店小二疑惑地指了指他身边的扶空和另外十个不声不响的色目人。

“色目人不吃咱们中原的东西。”风无忌大大咧咧地说,“你指引他们去柴房,他们自己会照顾自己的。”

“柴房?”店小二吃惊地问道。这些色目人一向是财大气粗,吃住都挑最好的,哪有住柴房的?

“哎呀,最近货都让雨水给泡了,损失惨重,住柴房算不错了。”风无忌挤眉弄眼,生生把一张俊脸挤成歪瓜裂枣。

“哎,那倒是!我们这的庄稼全都泡坏了。虽说我们兖州物产丰富,家家有余粮,但再这么下雨,我们可就捉襟见肘甚至要沦落他乡讨饭了。”
楼主 侃童尼斯  发布于 2019-11-24 11:45:31 +0800 CST  
“店家,这雨下了多久?”扶空故意沉着声粗着嗓子问道。国师依旧听出来这是个年轻女子。

“下了快三个月了。”店小二无奈地说道。

兖州阴雨绵绵,长安却晴空万里。这天夜里,武太初刚从御书房中出来,稍微整理了衣服,便回自己的寝宫。御书房中的皇帝意犹未尽,房中糜烂暧昧的气息经久不散,仿佛那只狐狸精还在身上缠绕、索取。他拿起一封奏折,眼前却又浮现起武太初那勾人的眼神和充满诱惑的胴体。她似乎是他通往极乐的唯一通道。

奏折是国相狄大人递上来的。他在奏折中声讨武贵妃大兴土木,拉帮结派,大搞宗教,处处染指政事,骄奢淫欲,专宠生祸,而皇帝包庇甚至纵容这种作风,数次为武贵妃辩护而势必造成朝野忠臣散尽,而佞臣聚集,朝廷将难以在天下立威。皇帝还在看着这封充满怒气的奏折,武贵妃已经袅袅婷婷地走进来了。

她要进御书房,可没人敢拦着。她径直走到皇帝身后,伸出两条藕臂缠上他的脖子,在他耳边吹气如兰:“皇上,又是谁在骂臣妾呢?”

皇帝侧过脸,在她脸颊上深深地吻了一下:“是狄相。”

武太初顺势躺入皇帝怀中,霸道地夺过皇帝手中的奏折丢在桌子上。皇帝空着双手,于是就抱住了她,低头闻她身上迷人的香气,“他可就差骂你狐狸精转世了……”

武太初不怒反笑,媚音婉转,双目含情望着皇帝:“那……皇上此刻想要一只狐狸精吗……”皇帝哪里还把持得住,两人就在御书房缠作一团。房中春意盎然,撩得宦官面红耳赤。

皇帝还在回味与武太初的缠绵。武太初却在回寝宫的路上遇到了不速之客。

“狄大人。”武太初微微歪头,有些惊讶,娇憨之态让狄大人心中也不由自主地咯噔一下。

“贵妃千岁。”狄大人低下头,不再看武太初,声音严峻清冷。

“狄大人,这可是后宫,您在这里拦着我,可不太合适。”武太初真挚的眼神,差点让狄大人误以为她真的心怀善意。

但狄相爷饱经风浪,自然不会轻易入套。他刚正不阿,严词说道:“武贵妃责备的是。但是既然武贵妃能干涉前朝,狄某自然就可以来后宫。”

“狄大人言重了。我只是一介女流,只懂得如何在床上教皇帝快乐,却不曾去想如何教皇帝做事。”武太初掩嘴轻笑,虽是浪语轻佻,但也不失坦荡光明。

狄相爷面沉如水,“贵妃以旁门左道,扰乱天罡,致使浑天监失信于皇帝、失信于天下,此乃其一。贵妃又哄骗皇帝信奉来历不明的无极公教,为了此教征敛无度,劳民伤财,此乃其二。贵妃以身诱惑兵马大元帅、大将军,里应外合,蒙蔽皇帝,屡次将战败粉饰为战胜,我朝宗属国日益减少,自绝于天下,而你却和大元帅从中获利,借着战事的名义自囤军马兵粮,到底居心何在!”
楼主 侃童尼斯  发布于 2019-11-24 22:31:02 +0800 CST  

楼主:侃童尼斯

字数:94606

发表时间:2019-08-15 17:39:55 +0800 CST

更新时间:2020-03-13 20:55:45 +0800 CST

评论数:247条评论

帖子来源:天涯  访问原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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