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晓惠》——光怪陆离事,花开有缘人

第七十五章

说完鲁迅,话题自然又回到莫晓惠的身上。
这个案子,历时之久,牵涉之广,影响之大,都是罕见的。最近的两个受害人,又分别是省里领导的亲属和日籍高管,老黑所担负的压力,可想而知。
更要命的是,“作案人”明明当场擒获,却愣是审不出个究竟,凡是要紧关头的任何记忆,一概空白。上头的领导已经不止一次暗示,实在不行可以动用刑讯取证,是老黑一直在扛着不办。
这其中的缘由,绝不仅仅是我。老黑说,他自入行,还从没有对任何犯人嫌疑人用过刑罚,屈打成招这种事,都过不了自己这关。
并且,在内心深处,他也不认为,莫晓惠就是真正的凶手。
听着他低沉暗哑的声音不疾不徐地说着,我的眼眶早已湿透。

这次去北京,堪称兴师动众,用了大小四辆专车,十几号人,目的只有一个,寻访专家彻底搞清楚莫晓惠身上的秘密。
结果却是又一次的无功而返。
跑了好几家医院研究所,见过不下十位各个领域的顶尖专家,每一位都断定莫晓惠有问题,可每一位都不知道究竟是什么问题,治疗也就愈加谈不上。
更糟的是,在一家研究所的观察室里,她当着几位教授的面发作了一次。当时的场面,据说差点失控,老黑伤了两个手下,其中一人的小臂粉碎性骨折。
“粉碎性,”老黑叹息着加重语气,“你知道要用多大的力气才能造成这个结果吗?在场的几个专家都吓坏了,没一个肯收她。”
他说得轻描淡写,我和大刚却听得心惊肉跳。

“我做警察二十几年,也碰到过破不了的案子。”老黑苦笑着总结,“可从没像这一起,一筹莫展。师傅每次告诫我,不要着急,但尽人事,顺其自然。又说宁可放错,不可抓错。可这样拖下去,又能拖多久?这案子已经闹大,必须有个结果,结案的压力别说我顶不住,局长市长一样顶不住。”
他说得直白,也恳切,明显没把我俩当外人。要不是嫌疑犯恰恰是莫晓惠,我想我绝对会站到他那一方去。
望着面前那张心灰意冷忧虑重重的脸,我突然能够理解他今晚的不同寻常。
大刚是天生的乐观主义,对老黑的烦恼和我的哀愁统统不予理睬,扯起嗓门大声说道:“好了,没事儿!我们赶紧出发,先去会会那位黄大仙!”
他说话的中气足得一如既往,脸上的斗志和冲劲昂扬着。给他这么一鼓舞,我们俩不约而同挺直了腰杆,慢慢的,老黑眼睛里的神采重又燃烧起来。
“嗯,”他点点头,一边思索着,“后天吧。明天准备一下,后天出发。”

第二天,临近午饭的时候,我,大刚,小丁和鲁迅,同时收到由公司人事部签发的“出差派遣单”。
时间:5~10天。目的地:空白。内容:研修。交通:自驾车(凭有效发票报销油费路费)。住宿:自理。伙食补贴:500元/人/天(含住宿)。
主管确认栏里,填的是哈部的名字。
他的签名极其潦草,尤其是那个“哈”字,圆滚滚,胀鼓鼓,既像一张气炸了的脸,又似一只满腹委屈的大肚皮。
不过,任你一肚子不满意,遇见我们强大的政府,还不是乖乖就范。

对于出这趟差,大刚和鲁迅是不消说,小丁其实还是纠结了好一阵。
一方面,凭空得到这么个公派回家探亲的机会,诱惑力是实实在在的。可另一方面,要和那么危险的人物同车而行,就算身边坐了三个保镖,还是禁不住地害怕。
原本就知道小丁不是胆大豪爽的性格,这道选择题还暴露出他优柔寡断的特点,任我和大刚一千个包票一万个保证,他就是下不了决心。这也倒罢了,却又不肯给个明确的答复,一会儿长吁短叹,一会儿东拉西扯,搞得大刚很不爽,差点就让他不去得了。
直到派遣单下来,小丁瞄了一眼上面的数字,便痛快地点头同意了。

于是,经历了一晚上的迷惘、企盼、祈祷和失眠之后,次日上午八点三十分,哥几个准时集结在大刚的富康车前。
莫晓惠是老黑亲自押送过来的,一下车,我就发现,她又瘦了。
她裹着一件黑色的昵大衣,迎着寒风向我走来,风有点大,把她的长发吹得往后飘散,煞白的脸上更加看不出丁点血色。
不过,她是莫晓惠,我的莫晓惠。
她又回到我身边,要和我一起出发,前往遥远而未知的目的地。
这就足够了。

我正不知该说句什么欢迎她,甚至连开口的机会都没有,大刚已经抢上前,一把将她塞进后排座。“外头冷,赶紧上车!”他嘴里嚷嚷着,完全没把我这个男主角放在眼里。
莫晓惠低着头,很顺从地钻进车里,经过我身边的时候,目光一转,和我的视线轻轻一个触碰,随即便分开了。
只是匆匆的一瞥,却让我的身体,突然间充满了热力。
这时老黑拎着个旅行包走过来,一边把包递给我,一边小声嘱咐:“这里头是她的衣服用品,你收好。”
我连忙伸手接过包,老黑把声音压得更低,继续说道:“这趟行程,未知因素很多,一定要多加小心,有任何情况立刻给我打电话。”
我用力点头,还没来得及回答,他又添了一句,“当然,我的人会一直跟着你们的。”

楼主 随缘在路  发布于 2018-11-20 10:07:34 +0800 CST  
第七十六章

临行前竟然还有个小插曲。
按照大刚的说法,一部车,五个位子,正好坐五个人。
可是五个人怎么坐,如何分配这五个位子,并不是完全随意的,总有些讲究和选择。
当然,所谓的选择,其实也没多少余地。大刚和小丁,身居司机和向导之职,当仁不让地占据了前排两个座位,而莫晓惠,早已被安排在后排左边,大刚身后的位置。所以剩下的,便只有我和鲁迅,分配最后两个座位。
啰里巴嗦讲了那么多,目的只有一个,希望大家能够理解我当时的想法——那他妈还有啥好选的!

是啊,还用选吗,当然是我坐中间,也就是,莫晓惠的身边。一路上,我俩可以悄悄地聊几句,就算有些话不好当着大家伙说,我还可以用我的视觉嗅觉感受她。有时遇到连续转弯的路段,她微微倚过来,我轻轻靠回去,摇摇晃晃之际,两个人的胳膊,膝盖,手指。。。会发生多少次经意不经意的接触。。。。。。
好吧,我承认我当时是有些心神荡漾,动作也不自觉地放慢下来。可是,我已经占据了如此有利的地形,怎么会给那小子抢了先,直到今天都没想通。
那一刻的场景,定格下来是这样的,车里的三人已经坐定,我,鲁迅,老黑,在车外依次排开。我的一只手打开车门,另一只手扶住座椅靠背,左脚刚刚抬起,只差一步,便可以到达那个美妙的,专属于我的空间。
意想不到的事也就在那一刻发生了。

我的左脚还没跨进车里,突然感觉腰上被轻轻一顶,身体不由自主地摇晃了两下,赶紧手上使劲稳住重心,再定睛看时,鲁迅已经大马金刀地坐在我的位子上。
这小子,怎么进去的?我愕然地望着他,只见他猫着腰,蜷着膝,一副雷打不动的样子,简直就像从那个座位里生长出来的。
“我。。。我。。。我坐。。。”见我不上车,他拍着胸口,艰难地开口,“中间。。。间。。。。。。间。。。挤。”
挤,挤你妹啊!老子就想要挤!
这一军将得我措手不及,飞快地在脑中转过无数念头,却想不出一个法子,能有把握将他从位子上弄下来。
“要不,还是我坐中间吧?”明知希望渺茫,却仍旧不肯死心,试探着问他。
“不。。。不。。。不。。。”鲁迅的头摇得真如拨浪鼓一般,每摇一个回合嘴里便合拍地“不”一下,最后突然蹦出清晰的四个字,“不用客气。”
谁他妈跟你客气啊!望着他热情洋溢的笑脸,我突然两腿发软,差点儿便跪在车门前。

大刚早已点火发动,正扭头盯着我看,这时小丁也从前排转过身子,莫晓惠依旧安静地坐着,目不斜视地一声不吭,而身后,还有个老黑,正等着送别我们。。。。。。
罢了罢了!我心一横,一屁股坐了进去,狠狠地关上车门。
车子随即起步,老黑在窗外扬起手臂,向我们轻轻挥了两下,大家也都举起各自的胳膊朝他挥回去。大刚一副兴高采烈的模样,一边加档一边大声说了句:“出发喽!”
每个人都挺开心的样子,除了我,心里被失落和挫败的情绪满满占据着。我气鼓鼓地把脸转向车窗,可目光却不争气地总是瞟向左边,奈何每一次看过去,总是同一张热切加憨笑的大脸,在我面前摇晃。

先上绕城,走了十几公里拐到另一条高速,便一路向西。这条路,说是高速,其实速度一点也不高,大部分限速80,中间还夹着一小段一小段,限速60,弄得大刚很狼狈,冷不防便来一个急刹,同时嘴里不干不净,问候交警的娘亲。
“这条路就这样的,你着急也没用,慢慢开好了。”小丁死死抓着边上的拉手,苦口婆心地劝他。
“限速60,还叫什么高速,低速得了!你看你看,又是60,我操他妈!”大刚毫不理会,继续着急刹和问候。
虽然不会开车,不过我觉得限速还是有一定道理的,这段路,跟以往走过的高速完全两个概念,基本上就是由桥梁,隧道,急弯和陡坡组成的,就算大刚技术再好,在这样的路上过百码,应该也是危险的。
幸好,这条既危险又令大刚抓狂的高速,距离并不很长,走了两个小时,也就下了。

驶出收费站,大刚长长吐了口气,转头对着小丁,“然后怎么走,全听你的了。”
“没问题!前面路口,左转。”小丁指向前方,一副成竹在胸的神色,跟着又添了一句,“接下去的路,就要难开了。”
我心头一凛,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不知不觉间,我们已身处大山环抱中,正前方,一座尤其高大的山岗,耸立眼前。

如果说,刚才那段让大刚开得花容失色的高速,在小丁的标准里算是相对好开的路段,那么接下来小丁以为困难的山路,大刚开起来,绝对是——心花怒放。
这是一条地道的山路,蜿蜒曲折,高低起伏,沿着山谷一圈一圈盘上去。据小丁介绍,以前更难走,是条又窄又老的沙土路,晴天烟尘飞扬,下雨坑洼泥泞,两年前才整体拓宽,又铺上沥青,所以,比过去是好开多了。
我的老家就在山区,对于山路习以为常,但是,即使按我的眼光去看,这条路也是极为险峻的。一侧是陡峭的山崖,不时有些小石块洒落在道路中间,另一侧则是万丈深渊,能听见隐隐的水声,放眼望下去却深不见底。坡道和弯道一个接一个,有些急弯甚至超过270度,说是拓宽过的路面,也不过堪堪容下两车交会。每个拐角处都立着凸面镜,还有刷上红漆的防撞栏和水泥墩,看着触目惊心。难怪小丁说一到冬天路面结冰,外地司机根本都不敢开。
他一说完,车里立刻沉默了。
现在就是冬天!而大刚,绝对外地!

楼主 随缘在路  发布于 2018-11-20 10:09:16 +0800 CST  
第七十七章

就这样一条外地司机都不大敢开的山路,某个从东北大平原来的猛男,愣是把时速维持在40码以上。
回想起来也就那时年轻,换做今天,恐怕不一定敢坐的。可当时也没觉得有多怕,傻傻地在后排被甩过来甩过去,一边看着大刚在驾驶座上激烈地开车。
我用“激烈”这个词来形容,自认为还是很贴切的。他的两只手,两只脚,同时以极高的速率在各个部件上切换着不同的操作,加速。。。离合。。。减速。。。换挡。。。打方向。。。回方向。。。再加速。。。所有的动作都不是独立的,总是与前后步骤联成一体,而且不仅快,幅度还特别大。手舞足蹈的同时,躯干也随着行进的方向做出反向的扭动,扭起来与手脚的动作保持高度的协调,并且,幅度也不小。
于是,这辆满载的二手富康,在大刚的操控下,以近乎癫狂的状态,一边跑一边发出巨大的动静。上坡时发动机轰轰作响,下坡时刹车皮咯咯有声,到了过弯的时候,我们甚至听见一种奇怪的摩擦声,伴随着淡淡的青烟在车尾摇曳。

“这,这是什么声音?”小丁已经把两只手固定在拉手上,一脸惊恐地问。
“噢,没事儿,磨轮胎。”大刚满不在乎地回答,看看小丁的脸色不见缓和,又耐心解释,“刚才那个弯,角度太大,方向打死以后,前轮在跑,后轮原地打转,跟地面摩擦发出的。速度快了就冒烟。”
他不解释还好,一解释小丁的汗都出来了。
“那你慢一点好了!”说话的声音里已经掺了两分哭腔,“我们也。。。不用赶时间。”
“不行!”大刚一点怜香惜玉的意思都没有,自顾自加大油门,“这路多带劲!你别看我的车旧,引擎老有劲儿了!你瞧你瞧,这三档,上坡提速多来劲!”
他一口一个“劲”,完全沉醉在纯驾驶的乐趣中,却忘了车里的其他四个人,连一本驾照都拿不出来。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心理作用,下车的时候,感觉我们几个的腿都是软的。
不过好歹算是翻过了那座大山,而且活着下来了!我满怀感激地打量四周,这是个破旧的小镇,坐落在山腰腹地,小丁说这里名叫花岭镇,不仅是周围一大片山区的行政和经济中心,也是唯一可以吃午饭的地方。
镇上就两家饭馆,位于同一条街道的两对面。我们随便找了家进去,由小丁做主点了四菜一汤,胡乱将就着吃了顿饭。
出发到现在,我还没机会和莫晓惠说上一句话,哪里还能有什么胃口,其它几位一路颠簸过来,没吐就算不错,也都不怎么吃得下。只有大刚,一来他的胃口。。。实在没必要再说什么,二来刚才那段山路,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我们的痛苦之上,现在心情大好,食欲自然也就越发好了。

等我吃完,见他方兴未艾的样子,便点了支烟,站到门外晒太阳。
其实这一路上,我一直在暗暗观察后方,想看看能不能发现老黑派来盯梢的人,就算不能看清面貌,能够认得他们的车,万一碰上啥突发情况,多个准备也是好的。高速上车就不多,山路则更少,可从头至尾没看见一部可疑车辆。
好吧,人家是专业人士,我这个门外汉发现不了实属正常。不过现在我们停车吃饭,就算他们饿着肚子不吃,总得从这儿经过吧?我于是在饭馆门口傻站了二十分钟,在上百只苍蝇的热情簇拥下吸完两支烟,面前依次开过三架拖拉机,五部农用车,一辆脏兮兮的小巴,此外便一无所获。

当我垂头丧气地准备上车的时候,忽然发觉一个更加残酷的事实!
是啊,原本可以借吃午饭的机会换位子的,我却只顾瞭望,错失这大好的机会,明明第一个吃完,偏偏又落得最后一个上车。
大家都已经按之前的位置坐定,尤其是鲁迅,就跟钉在座位上似的。
我冲他瞄了一眼,便完全放弃了,乖乖地坐到自己的位子上。我明白,凭我的能耐,根本无法撼动他分毫。

驶出花岭镇,刚转一个弯,前方又是长长的一段陡坡。
我们继续在大山里穿行,饭后的山路比饭前要平缓一些,基本上就是——转弯,大弯小弯急弯缓弯正弯反弯向上弯向下弯弯中弯弯连弯。。。。。。这样弯了一个多小时,路边的树木越来越茂密,农户越来越稀少,小丁和鲁迅开始轮番打哈欠,你来我往的,打得我都渐渐有些眼皮发沉。
这时突然车窗外闪过一排长长的建筑,红顶白墙,一扇扇窗户整齐地排列,与周围的环境显得格格不入。
“那是什么地方?”我禁不住发问。
大刚也一副纳闷的样子,“我怎么瞅着像是厂房。”说完用征询的眼神望向小丁。
这家伙却不正面回答,只是微笑着说:“继续开,不远了。”

果真是厂房!
往前走了没多久,围墙,工地,烟囱,车间。。。在道路的两侧相继出现。我确定这里是一个工厂,而且看规模,还是相当巨大的工厂。
可是在这深山老林里,怎么会有如此巨大的一间工厂?它又是生产什么的?
大刚已经憋不住又问了两回,小丁却死活不肯解答,只说别急,马上就知道了。
我们只好带着疑问继续前进,过了一座桥,道路突然开始上行,坡度还很大。又走了十几分钟,高度越来越高,树木渐渐稀疏,视野也随之开阔,猛然发现我们正置身于一面山崖的腰间,头顶怪石嶙峋,脚下是很深很宽的一个河谷。
奇怪的是,那么大的河里,却几乎没有水,只有凛冽的北风,在崖壁间呼啸而过,将寒意浸满整座山谷。
楼主 随缘在路  发布于 2018-11-20 10:10:32 +0800 CST  
第七十八章

此情此景,绕是大刚胆气豪壮,心里大概也有些发毛了,下意识地放慢车速,扭头小声发问:“前面就是你家了?坑底?”
“我家?还早呢!”小丁满怀的得意,从眼口耳鼻中源源不断地倾洒而出,我在后面都恨不得踹他两脚。
“那,这究竟是去哪儿?”大刚继续陪着小心。
小丁屁颠屁颠地乐了一阵,终于换了副正经点的口吻,“你过了前面那个弯,就全明白了。”
这最后一个弯道,别说车里的人,就连大刚那部老富康,都过得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山崖的背后,竟然是一座大坝!
完全出乎我的意料,完全出乎每个人(当然小丁除外)的意料!就连一直默不作声的莫晓惠,都禁不住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叹。
那场面,实在太壮观了!两座大山之间,矗立着一座巍峨雄伟的大坝,像一面巨大的城墙,将两个山头连为一体。坝身是白色的,在阳光下散发着银光,看上去又添一层庄严神圣的色彩。坝很高,单凭目测就可以断定,绝对超过百米,这已经完全超越山区小水电的规模,或许都达到国家二级电站的标准了。
大刚早已停下车,我们就在道路中央,呆呆地望着前方差不多两公里远的大坝,凝视了至少有五分钟,心头的震撼才终于渐渐平息。
谁能料想,这趟充满未知和意外的旅途,只不过刚刚开始而已。

再往前走,开了没多远,顶多七八分钟的样子,沿着道路向右手一个转弯,车速突然放慢,然后大刚一脚刹车,完全停下。
随即发现,这条路,到头了。
是的,前方已没有路,只是一片空旷的场地,周围一圈房子,都是简易的二层楼,有点像临时搭建的工棚,门前横七竖八停着几辆车。
这也太奇怪了,前头一路行来,没有任何的路口和岔道,就这么自然而然,怎么开进停车场里了?我们同时打量着四周,疑问的目光最后汇集在小丁身上。
他却强忍着得意,继续视而不见。
这时一声惊呼突然响起,是鲁迅,嘴巴张得老大,“湖。。。湖。。。”他伸手指向左前方。
果然!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过去,透过两排房子的间隙,隐隐可见一大片波光粼粼的水面,正在阳光的映照下,静静仰卧着。
“哎呀!”最快反应过来的是大刚,他猛地一拍脑袋,“我们在大坝顶上!”

真是做梦也想不到,那天我们不仅生平第一回见到了大坝,而且随随便便的,就把车开到大坝上来了。
水库的美景,对于小丁外的其余四个人,也是头一次看见。
湖面宽广极了,从脚下延伸出去,直至视野的尽头,与远方的峰峦天际融为一体。湖水是一种暗绿色,虽不是清澈见底,看上去也很干净。水面上浮着形状各异的小岛,一座又一座,多到没法数清。尽管是在冬天,小岛依旧被绿色层层包裹着,只是在靠近水面的地方,露出一圈深褐色,就像精心修剪出的发际线,每一座都完全水平不差分毫,小岛们因此也就有了统一的标记。
我们靠着护栏,陶醉在眼前的烟波浩瀚中,虽然这是一个冬日的下午,可脸颊感受到的,却是杨柳春风的味道。过了好一阵,大刚第一个把目光从湖面收回,转向小丁,“我说,你领我们上这儿干啥来了?”
小丁的答案,又一次把我吓了一跳。
“坐船。”他轻轻吐出两个字来。

四个人同时望向小丁,脸上是同样的表情,错愕,讶然,不可思议。看着我们呆若木鸡的模样,小丁终于满足了,笑嘻嘻地解释,“从这里乘船,沿着水库进去,大概一个小时左右,就到我们村了。”
首先做出反应的,还是大刚,“你们村,不通车吗?”他一脸疑惑地发问。
“通啊。”小丁飞快地回答:“不过从这个方向没有路进去,要朝南边兜一个大圈子,要远两百来公里呢。”
“噢,”大刚慢慢点头沉吟着,大概和我一样也在怀疑竟然还有如此闭塞的地方,不过既然已经被拐到这里,似乎除了无条件服从,也没有第二个选择了。

等到大刚选了处妥当的位置停好车,再把行李从后备箱里取出来,小丁已经不知从哪儿买好了船票,一边领着我们顺着一部长长的台阶拾级而下,一边很快活地嚷嚷着:“哈!时间刚刚好!再过十五分钟就开船!”
话音未落,果然看见一艘轮船,正停靠在台阶下方,随着水波一漾一漾的。

我很小就坐过木筏,那次在小碧湖还划过手划船,但这机动的客轮,却是人生头一回。这条船虽然看上去不小,里头的空间其实并不大,而且相当有些年纪,不仅油漆斑驳,座椅破旧,马达的声音还特别响,尤其是启动那一下,简直就跟放鞭炮似的。
这趟水上的旅途,小丁自然早已习惯,一坐下便打起瞌睡。我们四个可就没他那么淡定,不约而同侧过身子,瞪大眼睛,透过舷窗眺望湖面。船速有点快,水花从船头溅起来,在我们眼前奔腾跳跃,最后在船尾的水面上画出一道清晰的轨迹。
这时一只不知名的大鸟忽然飞进视野中,全身洁白的羽毛,两只翅膀舒展开,以极快的速度掠过水面。我还没来得及有任何反应,就听见背后一声轻呼。
是莫晓惠,不知何时已经坐到我的身旁,正抬手指着那只白色的水鸟,脸上满是惊喜陶醉的表情。望着她出神的模样,我的心瞬间停顿,所有的注意力一下子汇聚在那张有些苍白又有些疲惫,但此刻却布满由衷而纯粹的欢悦之情的,她的脸上。

那一瞬,突然心底有些东西浮起来,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难以言喻的意识,温暖的,柔软的,纯感性的,像是自己的心,忽然打开了,释放出不知什么,整个人瞬间定住了,全身放松,随后一股暖流从脚下升起,弥满了整个身体。
我慢慢把视线从她的脸上收回,转向窗外,对着满目的湖水,默默在心里发誓,莫晓惠,我会用自己的生命守护你,我要让你,快乐。
楼主 随缘在路  发布于 2018-11-20 10:14:57 +0800 CST  
第七十九章

行船的时间,也就堪堪一个钟头。从甲板跨上岸边那处简易的小码头,我看了看表,正好下午四点。
冬日的下午四点,太阳已经支撑不住地开始下坠,虽然还能保持着一定程度的光亮,却已全然没有正午时分的热力。不知是因为冷,还是之前的旅程,大家似乎也都能量不足,就连大刚,环顾四周之后,也只是张了张嘴,终究没有开口。于是我们各自背起行囊,机械地跟着小丁,继续下一段的步行。
码头出来,就那么一条路,是条上坡的小道。小丁打头大刚断后,我和鲁迅带着莫晓惠居中,一行人低头默默地走,很快从水库岸边上到半山腰。随着高度的上升,温度渐渐低下去,路边也依次出现一间又一间的民房,再走几十米,来到一个小小的十字路口,被两层三层的小楼挤压得歪歪斜斜。路边开着三五家小店,有饭馆,小超市,还有家贩卖农具的杂货铺,看来已经在村子的中心。

领头的小丁越走越慢,最后在路口的中央停下,转身对着我们,脸上又是一副熟悉的纠结表情。
大家都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便默不作声地看着他。
“那个。。。”他慢吞吞地抬起胳膊指着左手的那条路,“我家就在前面。”
他说完这句就没下文了,我只好“噢”了一声。
他楞了一会,终于又开口,声音明显放轻了,“黄大仙住的地方往这条路。”说完用右手指向反方向。
我有点明白他的意思了,这时大刚抢先发问:“还有多远啊?”
“嗯。。。”小丁沉吟着,“走快点,一个小时吧!”

我和大刚不约而同对望了一眼,又抬头看了看天色。没想到还有那么远,带着莫晓惠,我们四个肯定走不快,而这会儿,太阳已经开始落山了。。。
小丁显然是不想带我们去,可以理解,走了一天,都累了,再说去到什么个情况还不知道,并且还要走回来。问题是,我们怎么办?今天去,还是先找地方住下,明天再去?
大刚又一次抢在我前头,“村里有旅馆吧?”他问小丁。
小丁想了想,扭头指着路旁的小饭店,“他们家楼上可以住。”
“好!”大刚利索地一点头,“你去帮我们订两个房间,然后回家歇着。我们就事不宜迟,直接出发!你说怎么样?”
他最后一句是冲我说的,我反正拿不定主意,听他这样一说,也觉得挺好,毕竟我们就是来找黄大仙的,早点去总不是坏事。
于是就在村中央的十字路口,我们四个告别了向导,勇敢地向山上湖,出发。

按小丁临别前的说法,这条路虽然有点远,但绝对不会走错。
因为只有这一条路。
沿着街道走个百十米,就基本脱离村庄的范围,道路一下变窄,两旁的房屋也被菜地取代。再走一阵,平路变成上坡,菜地也换成橘子树和茶林。
莫晓惠第一个慢下来,我也有点喘,抬头看看天空,太阳早已不见踪影,仅存的那点余晖也有气无力的,像是感冒病人手中的打火机,一个喷嚏便随时消失。
山间的风,也随着暮色张狂起来,吹进脖子里颇有些寒意了。我一边缩紧肩膀,一边心里嘀咕,刚才的决定,是不是过于草率了?

这时走在前头的大刚忽然停下了脚步,转身看着我们。
我们三个也就都停下来看着他。
他的表情有点像之前十字路口的小丁,又不大像,眉头歪斜着,脸色似乎很严肃,又有点似笑非笑的模样。
“兄弟,大哥有件事,必须告诉你。”他连声音都透着古怪。
我的心不由得咯噔一下,天寒地冻,荒山野岭,黑灯瞎火,饥肠辘辘。。。。。。我可真的吃不消他的那些异想天开的玩意儿了!

“当当当当!”大刚的五官突然舒展开了,一把摘下背包扯开拉链递到我面前,“你看你看,我包里有矿泉水,有面包,还有这个!”说着变戏法一般摸出一支军用手电冲我摆弄,“有大哥在,你啥都不用操心!”
他那股子得瑟,简直就像一个幼儿园的小屁孩,在炫耀手里的驴屎蛋。
面包是冷的,矿泉水是冷的,可手电发出的光是柔暖的,大刚带给我们的情绪,是火热的。于是我们重拾起年轻人的激昂,迈开大步,继续前进。
这时脚下的路,已经换成了一级级的石阶。

多亏了那几袋面包,要不这段山路还是很要命的。天已经完全黑了,乱石铺就的台阶又长又陡,向上望不见尽头。我们的右手边有一道山沟,应该就是初阳涧,黑黢黢的看不到底,只听见哗啦啦的水声,和着耳畔的风声,在山间回响。
莫晓惠显然已经耗尽了体力,倚靠在我手臂上的分量渐渐沉重,我咬牙坚持着,随着她步伐的节奏暗暗地增加力量。爬到后来,我看她实在吃不消,便用一支手揽住她的腰,另一支手扶着她的肘,一步一步慢慢向上挪。
拥她入怀的感觉,是那么的熟悉,那么的美好。她那柔若无骨的腰肢,芬芳幽兰的发香,她的呼吸和心跳,无不让我迷醉。我俩紧紧依偎着,迈出一小步,又迈出一小步。我忘记了身前的大刚,忘记了身后的鲁迅,忘记了所有一切,天地间仿佛只剩下我和她,还有脚下的这条石阶路,再一步,又一步。。。。。。

耳畔突然响起大刚的声音,这一次,他的声音很沉,很稳,很不正常。
“前面有灯光。”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我想我们到了。”
楼主 随缘在路  发布于 2018-11-20 10:16:32 +0800 CST  
第八十章

四个人,八只眼睛,齐刷刷望着那束在玻璃罩里跳动的小火苗。
竟然是一盏煤油灯,悬挂在两扇黑漆大门前的房檐下,被寒风吹得摇来晃去。
大刚眯缝着眼,端详了半天,终于不服不行地摇了摇头,“妈的还真是个煤油灯!可是刚才远远望过来,很明亮,怎么会是这么个破灯!”
我也觉得有些不能理解,不过,我们大老远跑来可不是看灯的。于是我指了指紧闭的大门,“肯定就是这里了吧!”
大刚点点头,还没来得及回答,身旁的鲁迅突然一个大步上前,伸出拳头便是一顿猛敲。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木制的门板发出雷鸣一般的巨响,把我们都吓一跳。
这楞小子,他在打鼓吗?

这也太没礼貌了!而且,我需要一点时间整理一下思路,难道就这样大摇大摆进去,吆喝一句:“黄大仙在吗?快出来看看莫晓惠!”
大刚显然也意识到鲁迅的唐突,忙不迭过去制止。却不想还没来得及拉住他的手,只听“吱呀”一声,门开了。

在我认识的所有人当中,大刚,绝对是胆子最大,最勇敢无畏的人。
等一下。。。。。。好吧,也许他只能排第二,冠军应该是站在他身边的那个瘦小个儿。
但是,就这样两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家伙,在大门敞开的那一刻,竟然齐刷刷的,向后退了一步。
并且是很大一步。
他俩,难道是害怕了不成?
带着这样的疑惑凝神望过去,光线微弱,距离又长了点,不过当我终于看清楚的时候,我下意识地一把攥紧了莫晓惠的手。
当时只有一个念头——带着她逃跑,一口气跑回山下的坑底村去!

开门的,不是一个人,是一头猛兽——这就是我的第一感觉。
再说准确些,那是一只老虎,一只瘦成皮包骨头,但凶猛依旧的老虎。
说不上是为什么我会有这样的感觉,门里站着的,是一个男人,他的年纪看上去已经很大了,肯定六十开外,但我不能理解为什么一个那么老的人,还能发散出如此强大的力量。他穿着一件破烂的皮袄,个子很高,笔挺地站着,愈发显得高大。他很瘦,但是全身的骨架巨大,头颅也很大,五官特别突出,尤其是他的眉毛,又浓又厚,简直是两个漆黑的长方形。在那长方形下面,两道凌厉的目光,冷冰冰地射出来,不带任何的情感,缓慢而又机械地在我们每个人的脸上扫过。
他的手里,也提着一盏煤油灯。

如果说,我们几个因为惊吓过度而说不出话,是一种正常的反应,那么这个人同样一言不发,纹丝不动地静立在门洞的阴影下,就显得很不正常,甚至有些诡异了。大家就这样对视了好一会,终于我觉得自己可以稍稍克制心里的恐惧,便牵着莫晓惠上前两步,努力用最最礼貌友善的语气开口说道:“你好,我们。。。。。。”
打断我的,是他的动作。
那老人显然没有任何听下去的意思,突然侧身,用下巴对着我们抬了抬,然后举起手中的煤油灯晃了晃,便一个转身,走进去了。
他的意思,是让我们跟进去吗?
要是换成你,你是进,还是不进?

当然,这问题对于我们,压根就不是问题。
因为我们没得选择。
事实上人到了没得选择的时候,也就离成功不远了。

进门才发现,里头是个院子,非常巨大的院子。
院子里很黑,借着煤油灯和手电筒的光线,我只能大致看出点轮廓,但已经是不可思议的巨大,因为左右两侧都望不到头。院子中央用砖石砌了一条小路,我们一行人就顺着这条小路朝前走,路的两边一块一块的,相当整齐,好像是菜地,再往里面种着些树,两侧都有,很高大粗壮,枝繁叶茂的大树,不知道有多少,但绝对不止个位数。
走了可能有一百步,终于来到一排房子跟前。不过奇怪的是,整排房子里没有一点光亮。到了这时候,我已经全然没了恐惧,有的只是好奇,特别是当我看见老人提着煤油灯径直走入那排房子中间的一个门洞里。
严格说来,那其实不是门洞,那就是一个门形的洞。
因为根本就没有门。

直到从这个门洞进去,穿过这排房子,从对面的门洞出来,我才终于明白,原来我们走进的,压根就不是一间房屋,那只是一个过道。
过道的另一头,竟然,又是一个院子!

幸好这个院子,比外面的院子小得多,也亮得多。院子正中央,搭了一个小亭子,虽然只是几根木头柱子加一个茅草顶的简陋亭子,可不知为什么,一眼望去很写意,也很亲切。沿着亭子一周,挂着四五盏灯,同样的煤油灯。有了灯光,整个院子便充满了生气,也仿佛与外面的天寒地冻分隔开了。我看见亭子的一侧挖了一个鱼池,里面有鱼,还有乌龟。另一侧是一大片花圃,即使在这个时节,依然有些花儿正开得红红白白的。院子里也种着树,但就不是外院的那种大树,是些小巧的,观赏的品种,亭子附近的两棵我认识,是桂花,再过去好像还有一株红枫。
这时大刚凑到我耳边轻声说道:“这里处处透着古怪,咱们可得当心点儿!”
“嗯,”我低声回答,“那么多的煤油灯。”对我来说最古怪的就是这些古董灯具了。
“我估计,这房子不通电。”大刚的反应很迅速,显然是一路琢磨着进来的。然后又补充道:“我刚才看过手机,也没信号。”

我心头一凛,没有电,没有信号,在这巨大的宅子里,神秘的老人。。。。。。
不过我来不及回答他。这时我们已经穿过了内院,在院子最里头,又是一排房子。这排房子就相对正常些,里面有光亮,外面也有门,两扇敞开的大门。
我们就在门口。
楼主 随缘在路  发布于 2018-11-20 10:17:33 +0800 CST  
第八十一章

跨过一道高高的门槛,我们进到这排房子正中央的一个房间,应该叫,堂屋。
这是一间很大的堂屋,很深,也很方正,地上铺满青砖,屋子中间立着四根木头柱子。整个房间非常空旷,靠着最里面的墙,摆放着一张八仙桌,两把太师椅,沿着太师椅的两侧,九十度垂直的两条直线,又各有四把椅子,面对面摆得很齐整。每把椅子的手边,还有一个不大的高脚木几,上面摆着烛台,燃着一支蜡烛。别小看这些蜡烛,整个厅里居然也照得很亮堂。
屋里有人,是个老人,坐在一把太师椅上,见到我们便站起身相迎。这时提灯的老人一个转身,向着外院的方向出去了,留下我们四个呆立在门口,看着那个老人一步步对着我们走过来。

这一位,应该就是黄大仙了吧?我在心里嘀咕着。不过他的外貌既非小丁形容的那般仙风道骨,也不像我以为的神棍模样,咋一看就是很普通的一个乡下老头。他中等身材,头发胡子都是白的,应该比提灯那位年纪更老。他穿着一件灰扑扑的袍子,即使说不上肮脏,也绝对很破旧。不过他的笑容很亲切,表情也非常友善,这让我的心稍稍放下那么一点点。
“山路难行,过来坐下歇歇吧!”他一开口,吓我一跳,这老头貌不惊人,声音却很好听,优雅醇厚,中气十足,每个音节都听得明明白白。
把我们让到椅子上坐好,他又转头对着柱子后面的一个角落说道:“月儿,客人到了,去叫婆婆上茶。”

嗯,屋子里还有别人?顺着他对着的方向望过去,真的有人,不但有人,还有条狗。
是个小女孩,年纪很小,也就十来岁,正爬在地上,和一条比她大很多的黄狗挤在一起,不知在玩什么。角落很黑,我们进屋没看见也就罢了,这一人一狗,居然能够继续趴着,不发出半点儿响动,又是一桩古怪。
这个叫月儿的小丫头,显然既不爱说话,也不大听话,对老人的指令置若罔闻,揽着大黄狗的脖颈一动不动。那条狗大概是很享受小女孩的陪伴,也就继续趴着任她在身上蹭。
不过我们马上发现,小女孩的无动于衷是有道理的,她确实没必要去通知。
这时一个老太太,已经端着一个托盘,飞快地朝我们走来。
托盘里热腾腾的,四杯茶。

这位给我们上茶的老太太,实在不像个“老太太”。
首先,她的衣着虽然也很老式,但明显要考究得多,也漂亮得多。她穿着一件墨绿的夹袄,剪裁很是得体,头发用一块青色碎花头巾仔细包裹着,黑色的裤子,从脚踝到膝盖,用绑带一圈圈缠起来,再配上白袜子黑布鞋,透着一股子干练。其次,她给我们端茶的过程,没有丁点儿的龙钟老态,动作又轻盈又利索,脚步也很轻快。
不过最重要的,是她的眼神。
我是在对她点头致谢的时候,无意中看见的,我想不到一个住在大山深处的老太太,竟然拥有这样的一对眼睛。真如书里所说,明亮如星辰,纯净如秋水,深邃如宝石。她的眼神,不仅年轻,而且充满情感,一眼望过来,你便能感受到浓浓的暖意,似乎连那杯茶,都更香醇了。
事实上,茶也的确很香,是茉莉花茶。

给我们送完茶水,老太太转身便往门外走,经过那个角落的时候,微微一招手,小女孩立马乖乖地爬起来,跟着她出去了。那条狗也连忙站起身,摇晃着尾巴追出了门。
这时堂屋里就剩下我们四个,和太师椅上坐着的老人。我想开场白应该由我来说,便放下茶杯,用恭敬的语气试探着问道:“您好,老先生,请问您是黄大仙吗?”
“呵呵呵,”老人微笑着回答,“我是姓黄,这个外号是附近的乡亲们给取的,见笑了。”
“哪里哪里。”我不擅长说这些文绉绉的客套话,只好词不达意地说下去,“那个,我们,是从H市来的,我们听说您是位世外高人,所以专程来拜访。”
“噢?”黄大仙似乎对我的话产生了兴趣,“你们听说过我?是从哪里听说的啊?”
“嗯!听说过的。”我先想说小丁来着,随即又觉得似乎不够分量,便把云姨给搬了出来,“我是从一个奇怪的人口中听到您的名字的。。。。。。”
我把云姨的事,拣要紧的大概说了一遍,黄大仙很认真地听,到后来,笑容慢慢浮上面庞,“这小丫头,还是疯疯癫癫的!”
这。。。。。。云姨怎么着也有六十好几了吧,他们俩的年纪,就算不是老相好,也不至于差着辈分吧?不过我没空关心他和云姨的关系,赶紧把话题拉回正轨。
“那个。。。我们这次来,是想请大仙帮忙,给看一看。。。”我伸手指着莫晓惠,“看看她,帮忙,看看她有没有什么问题。。。。。。”我突然发现,要把我们的来意清晰地表达出来,还真的有点困难。
幸好,黄大仙显然听懂了我的意思,他收起笑容,很严肃地点点头。
“我明白。”他望着莫晓惠,“你们一进屋,我就看出来了。”

听他这一说,我的心里一个跌宕,好像久病不愈的病人终于接到医生的确诊通知,既紧张害怕,又有点释然。再看大刚和鲁迅,同时伸长脖子瞪圆眼睛,死死盯着黄大仙。就连莫晓惠,也抬起了头,她的眼神里,流露出的满是期待。
然而,我们等了好一会,却始终没有下文。黄大仙说完那句话,便闭上嘴,在太师椅里安稳地坐着,再不开口了。
楼主 随缘在路  发布于 2018-11-20 10:19:18 +0800 CST  
第八十二章

我又硬着头皮等了两三分钟,见他还是没有说话的意思,这老家伙,莫不是想我们求他?又或者,是要钱?正拿不定主意,身旁的莫晓惠突然站了起来。
“大仙,”她的声音很细,可态度是坚定的,“我求您,一定帮帮我。只要能治好我的病,无论什么代价,我都愿意付。”
黄大仙依然没吭声,继续纹丝不动地坐着,用目光上上下下打量莫晓惠,半晌,轻轻叹了一口气。
“年轻人,”他终于开口说道,“这世上能帮你的,只有你自己。”停了停他又补充道:“对任何人,任何事,莫不如此。”
这算什么?打个哑谜给我们猜?还是推辞?我用疑惑的目光看了一眼大刚,正想暗示他说点什么,莫晓惠却抢先一步行动了。
她离开座位,盈盈地走到两排椅子中间,然后,对着黄大仙跪了下去。
紧跟着,在我和大刚都没来得及有任何反应之前,一直坐在旁边发愣的鲁迅,从椅子上跳起来,三步两步冲到莫晓惠身后,扑通一声,他也跪下了。

黄大仙如果再拖拉个半分钟,我想我和大刚也只有下跪求他。不过他没那么干,当即站起身走下来,伸手扶起了鲁迅。
然而他却没有要莫晓惠起来的意思,非但不扶她,反而将两手架到身后,绕着她慢慢踱起圈子来。
我顿时一阵紧张,突然想起小丁说的,黄大仙捉鬼的情节,瞟了一眼身边的两位,也都目不转睛,大刚的手都在哆嗦。
黄大仙一圈圈地转,我们的目光也紧跟着他转,走了几圈,他停下脚步,对着莫晓惠。
“那么,你到底想要什么?”他用低沉的声音,缓慢地发问。
“我。。。”莫晓惠抬起头,迟疑着回答,“我遇到一些奇怪的,可怕的事情。。。我想请您帮我看看,我身上是不是。。。有什么问题。。。能不能请您帮我。。。”
没等她说完,黄大仙点点头,表示明白她的意思,接着问道:“把你要的都给了你,又如何?能改变什么?你能得到什么?”
这个问题就更难了,莫晓惠想了一会儿,犹豫地答道:“我。。。我想过正常人的生活。”
她说完,用征询的眼神看着黄大仙,应该也是没大明白他的意思。可黄大仙却仿佛不满意这答案,一言不发地盯着她看,看了好一会儿,摇摇头,又叹一口气,然后背起手继续踱步。

他又转了好一阵,我的心随着他的步子,飘来荡去的不能安放。终于,他停在莫晓惠身前,“因果报应,几时是个尽头,何不将一切都放下,忘它个干干净净,不好吗?”他的神色凝重,话也说得很慢,可是,我听不懂。
他要她忘记什么?忘了我吗?难道是我,和那些案件有什么瓜葛不成?又或者,是忘记李伟?还是小慧?还是奶奶?
我一面胡思乱想,一面看着莫晓惠。她显然也没听懂,满脸的迷惘,嘴唇动了几次,却答不出一个字。
整个厅里登时沉默下来。
这时有脚步声在门外响起,是那个小女孩,一跳一跳地跑进来。
“婆婆说,晚饭做好了!”她的声音很脆,嗓门也很大,“可以吃饭啦!”

厨房在堂屋的东面,同样空旷巨大的一间屋子,里面堆满了柴火,一捆一捆用铁丝扎起来,摞得很整齐。一侧的墙边有一个烧柴火的土灶,上面两口大锅,还在冒着热气。房间中央有张饭桌,这会儿加了张圆桌面上去,上头摆了十来个菜,还有八副碗筷。
给我们开门的提灯老人已经坐在桌前,正端着一杆长长的烟管,喷云吐雾。
等大家围着桌子坐好,黄大仙笑眯眯地开口说话了。“我来介绍一下,”他先指了指提灯的老人,“这位是洪爷,他是一个非常勇敢,非常正直的人,也是我的好朋友。”
大刚就坐在洪爷的身旁,立刻代表我们几个鞠了个躬,飞快地掏出一支烟敬过去,一边热情地打着招呼:“洪爷!您好!”
洪爷却丝毫不理会他,既不接烟,也不回答,咬着烟管像一尊雕塑。
大刚的脸皮,早已千锤百炼,对这闭门羹毫不介意,笑嘻嘻地坐回去。这时黄大仙在旁边解释道:“各位不要见怪,洪爷向来不说话,跟我们也不说。”随后对着那个小姑娘一指,“她叫月儿,是我一位老友家里的小辈,来我这里住几天玩的。”
小女孩听见自己的名字,对着大家做了个鬼脸,我们也没什么好说的,就对她点点头当作认识了。
最后,黄大仙指了指坐在他右手边的老太太,“这是我内人。”
大刚立刻站起来,又一次代表我们鞠了个躬。“黄奶奶!您好!”

他的动作表情实在滑稽,把大家都逗笑了。等大家笑完,大刚把我们几个的名字也报了一遍。当他介绍鲁迅的时候,我发现对方四个人或多或少都表现出某种关注,就连一直低头和狗玩的小女孩,也对着鲁迅使劲看了两眼。
每个人都介绍完毕,洪爷也吸完了那袋烟,黄大仙却还是没招呼大家开吃。他微笑着说道:“今晚人多,要不大家喝点酒吧!”
他话音未落,黄奶奶已经站起身,轻盈地走开了。回来的时候,手里捧着一小坛酒,还有一束套成串的空杯子。
待到酒坛的盖子揭开,一股清香瞬间飘满了整间屋,大刚忍不住一拍大腿,“哎呀妈呀!好酒!”
我知道,他不是客套,绝对是好酒。
楼主 随缘在路  发布于 2018-11-20 10:21:10 +0800 CST  
第八十三章

有谁能想到,洪爷这么个人,竟然不喝酒,和小女孩一起直接吃饭。
剩下六个人,每人的面前,都倒了一杯,就连平日里滴酒不沾的莫晓惠,今天也一反常态地没有拒绝。
然后黄大仙带头举杯,大刚则抢着感谢,晚宴正式开始。

果然是好酒,入口清冽,回味甘甜,一口下肚便有一团热力在胃里升腾,说明也颇有劲道。大刚还没喝完第一杯,便忍不住发问:“这是什么酒啊?太好喝了真是,哪里买的啊?”
“呵呵,这是她自己酿的。”黄大仙微笑着指了指身边的黄奶奶,“你要喜欢,走的时候让她给你捎两坛。”
“好啊!必须的!不过,要收钱的哦!”大刚说着站起身,“黄奶奶,真是好酒!来我敬您一杯!”
老太太的酒量显然不弱,啥也没说,直接一大口。

酒好,菜自然也不能差。
主菜是一条我说不上名字的大鱼,估计是山下水库里的产品,肉质及其鲜美,也辣得恰到好处。其它都是些家常菜,但做得很清爽,也很入味。想不到这位能酿美酒的黄奶奶,做菜也是一把好手。我忍不住多看了她两眼,她腰杆笔挺地坐着,举杯,提筷,动作都很优雅,我想她绝对不是土生土长的乡下老太太。
这时洪爷已经吃完了三大碗饭,眼皮也不抬一下,把空碗往桌上一搁,转身便走。
他果然不说话的。
而那个小丫头,早已爬到桌子底下,又和那条大狗粘在一处,时不时探头上来,在桌面上拣一两块骨头,又刺溜一下缩回去了。

等到这餐饭吃完,已经九点多了。
大刚早已喝得脑门发亮,第N次的表达他的诚挚感谢,我扯了扯他的袖子,用目光暗示他,时候不早,该告辞了。
谁知告辞的话还没说完,黄大仙却很干脆地打断了我们。
“天黑了,不好走,你们就住下吧!”紧接着他又添了一句,“反正明天还要来。”
这。。。我和大刚面面相觑,他说的倒也是实情,我们当然不可能就这样打道回府。但是,还真就住人家家里了?
大刚想了想,慢吞吞地说:“谢谢大仙,您太客气了,不过,我们还有个同伴在山下村里,已经订了房间,所以,就不麻烦了吧!”
想不到黄大仙居然立场很坚定,“饭馆楼上的房间是吧?不大干净,又冷,你们就不必推辞了。”他摇摇头,很痛快地说下去,“就住我家里,房间都已经给你们收拾出来了!”
“那。。。。。”大刚一副盛情难却的样子,回头征求我的意见,“要不,通知小丁,让他把房间退了?”
“怎么通知?手机没信号啊!”我轻声回答他。
“这好办!”大刚还没来得及搭腔,黄大仙已经抢先答道:“让元宝跑一趟就是。

元宝?元宝是谁?难道这宅子里还有第五个人?
我们还在纳闷呢,黄奶奶已经利索地在饭桌上拾掇出一块空,然后又不知从哪里变出一支笔和一张纸。黄大仙接过纸笔,一边在桌上摊开,一边发问:“你们山下那位朋友,叫什么名字?电话号码是多少?”
大刚报了小丁的姓名号码,可显然还是一头雾水,我也不明白他的意思。只见黄大仙在纸上笔走龙蛇地写了几行字,然后拍了拍桌面,喊了一声:“元宝!”
话音未落,那条大黄狗嗖的一下从桌底窜出来,一边摇着尾巴,一边伸了伸腿脚,一副精神抖擞的架势。
原来它是元宝!
它的脖颈上,挂着一个项圈,正前方是一小段金属管子。黄大仙把纸条搓成细细的一卷,恰好塞进管子里,然后对着后脑轻轻拍了两下,那狗一个昂首,低低地“汪”了一声,便一溜烟跑出门去。
黄大仙转头对着我们解释道:“元宝脚快,平日里我们需要一些什么东西,都是写好单子派它送去山下的杂货铺,老板准备好了再找人送上山。今天我也是给老板写了张条子,他会通知你们那位朋友的。”
我们几个呆呆地立着,没人回答,我猜,每个人都和我一样,被刚才那一幕雷到了。
这个房子,里面的人,这儿的生活,真的太神奇了!

从厨房出来,黄大仙提着一盏煤油灯,亲自送我们去客房。
原来分隔内院和外院的那一排房子,就是客房,过道两边都是,至少有五六间。
看来他这里经常接待客人的。
给我们准备的,是相邻的两间屋,黄大仙点亮屋里的蜡烛,道了个晚安,便慢慢悠悠地走了。
房间里陈设很简单,一桌一椅一柜,剩下就是床了。
不过这个床很是特别,是用砖头砌成的一块又高又宽大的台子,铺上褥子便成了一张床。褥子上面,又摆了两副铺盖,感觉像是打地铺似的。
我是没见过这样的床,不过大刚一进屋,眼睛立马亮了,“哎呀妈啊!这不炕吗?”
伸手一摸,果然暖烘烘的,真的是北方的火炕,而且已经烧热了。

累了一天,又喝过酒,恨不能立刻爬上这热乎乎的炕头睡个大觉。可是,令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鲁迅竟然还要来没事找事。
他结结巴巴,连比划带手势的,搞了半天我终于明白,他的意思是让我跟大刚睡一屋,他和莫晓惠住。
他怎么敢?
这小王八蛋!
我已经怒不可遏了,极力克制着,跟他说不用了,不会有什么事的。
谁知这家伙跟头驴一样,愣是不肯,站在炕边哼哼哈哈地鬼叫。
我真的忍不住了。就在我扑上去,一拳把他闷翻,然后对准他的肚子,狠狠踹上几脚~的前一秒钟,大刚一个箭步上来,一把揽住了他的脖子。
“好了好了,你跟我去隔壁屋!”他硬生生把那头驴拽出门,一边嚷嚷着,“我他妈都听不下去了!”
楼主 随缘在路  发布于 2018-11-20 10:23:25 +0800 CST  
第八十四章

楼下的小街上,新开了一家面馆。
从它门前来回经过好几次,早想进去尝一尝,却又一直没进去。
今天,我拿定主意,一定去尝试一下。

大夏天的正午,炎热到可以把人融化。空气仿佛也是一团火,吸到肺里有隐隐作痛的感觉。路面在骄阳的炙烤下,升腾着若隐若现的热浪,一辆辆汽车在那滚烫的浪花里开过来开过去,每一部都不肯稍作停留,只管加大马力呼啸而过,却排放出更多的热气,对着过往的路人劈头盖脸地砸过去。
我站在面馆门口,呆呆仰望着招牌上“一面之缘”四个大字。大字的旁边还有几个小字,“老四川风味”,原来是家川味面馆。
然后我推开玻璃门,走了进去。

店面不大,外头摆着六七副桌椅,快餐店里那种款式,用螺丝固定在地板上。桌椅后头有一张收银台,被一部立式空调和一台冰柜夹在中间。收银台的后面就是厨房,很狭窄的一小间,透过玻璃窗,可以看见老板穿着一件汗背心,正在里头忙碌着。
墙上挂着红底白字的菜单,有饭有面有米粉,还有一列是小吃。我努力在菜单里做着选择,可不知怎么的,就是想不起来自己要吃什么,这时老板娘从收银台后面抬起头,用尖细的声音问我:“吃什么?吃面吃粉?”
她的语速很快,好像在催促我,我心里一阵紧张。
她大概只等了五秒钟,便又开口道:“盖浇饭也有。吃什么?”
我的心突突地跳起来,死命盯住菜单,一遍遍地扫视,却说不出一个字。
她又等了最多五秒,“吃什么?吃面么?”她连珠炮一般接着问。
我感觉自己要崩溃了,胡乱点点头。
“什么面?”她不依不饶,依旧面无表情。
我只好再一次把头抬起对着菜单,上面的一个个白字在红纸上跳来跳去,每一个都在大声嘲笑着我。
老板娘像一部精准的闹钟,五秒后声音再次响起,“什么面?有牛肉面。”
“好的,牛。。。牛肉面。”我仿佛抓住一根救命稻草。
“要辣么?”她真的不给我喘息的机会,继续严厉的逼问。
我绝望地望着她,傻瓜一般点头。
“微辣还是中辣?”她简直就是一部自动应答机,“要不要麻?”
我点头,继而摇头,然后又点头,我只想转身从她面前逃跑,用最快的速度。
“微辣,不要麻,”老板娘显然已经看透了我,一边敲打着屏幕,一边用冰冷的口吻替我做决定。
“要不要香菜,要不要葱花?”
“要加面么?要加蛋么?”
“要不要鸭头,要不要豆干,要不要饮料。。。。。。”

她的声音越来越遥远,恍惚中我递给她一张钞票,她找给我几张,然后很利索地从冰柜里取出一支瓶装可乐,起开盖子,又递给我一支吸管。
我接过吸管和可乐,慢慢转身走向离我最近的一张桌子,刚刚坐下,她已经捧着一碗面追上来,放下碗便又风风火火地退回收银台的后面。
汤是红的,面是白的,还有一个荷包蛋,是金黄的。
相当辣,对我来说已经过辣,但是味道好极了。我清楚地记得每一种味道经过舌尖时的感觉,还有那火辣辣的辣,在我的嘴里燃烧着。可是我没办法停下,机械地拿筷子在碗里一下一下地捞着,每一次送入口中,辣感便又增添几分。

这时一个年长的女人,抱着一个出生不久的婴儿走进来,一直走到收银台前面。老板娘什么也没说,伸手接过婴儿,一边抱好他,一边撩起身上的短袖,露出又白又大的乳房,送到婴儿的嘴边。
我忘记了继续吃我的面,我甚至忘记了嘴里的辣,我呆呆地望着她,就在离我那么近的地方,就在我的眼前,给孩子喂奶。我想不到她看上去那么年青,就已经做了母亲,我也想不到她那么瘦小的身躯,竟然可以长出如此丰硕的乳房。
她专心地喂她的孩子,一边喂,一边低头凝视。我看不见孩子的模样,但是我能看见她的嘴角,慢慢牵起来,一朵笑容静静地在她脸上绽放。

突然,她抬起头来,目光笔直射向我,正和我的目光相交。
我以为我会躲避的,可是我没有,她也没有。我们俩就这样对视,既不觉羞耻,也没有尴尬。从她的眼神里,我好像读到些什么,却又不知道是什么,我继续凝视,全神贯注地凝视,这时一个念头从心底冒出来。
这是一个很古怪的念头,很抽象,完全没有逻辑,甚至无法用正确的方式表达出来,我只能尝试着用我的那点文字功底去描述:
我突然明白了一个事情。
但我不明白我明白的内容是什么。
我只是明白,我明白了。
楼主 随缘在路  发布于 2018-11-20 10:24:41 +0800 CST  
第八十五章

前面一章所写的,是我的一个梦。
之所以把这个梦记录下来,有两个缘故。
首先,这是令我印象极其深刻的一个梦,梦里的场景,人物,对话,甚至那碗面的味道,都极为逼真,简直和现实生活没有任何差别。
其次,这是我住在黄大仙家里的第一夜所做的梦。对于这一点,当时自然是懵然不知,也不会联想到什么,只不过时间特别,恰好记住了。
等到以后,很久以后,等我终于明白这个梦的意义。。。。。。唉!
也不知该怎么说,那就留到以后再说罢!

那一夜,除了这个梦,还发生了一件事。
夜半时分,我突然惊醒。
是莫晓惠,悄无声息地从她自己的被窝里爬出来,钻进了我的被窝。
而且我立刻发现,她是赤裸的。

她的手很凉,但身体却是火烫的。她紧紧靠在我的胸口,将我抱得那么用力,然后把脸凑过来,轻轻咬着我的脖颈。
她一个字也没有说。
但是那一夜,她给了我,无法言表的美。
。。。。。。

第二天,我起得很早,非常早。
因为在那之后,大概两个多小时,我再没睡着。
倒是莫晓惠,伏在我身边睡得很沉,一动不动地发出均匀的呼吸声。就连我起床的那一刻,她也只是翻了个身,便继续沉醉在黑甜的梦乡。
我想她应该很久都没有好好睡上一大觉了。

意外的是,居然有人比我起得更早,走出房门,只见大刚叼了支烟,正在院子里游荡。
看到我出来,可把他乐坏了,一阵小跑迎上来,脸上是一副又惊又喜的神色,“你你,那么早起来?”
“你不是更早?”看见他,我不知怎么有点心虚。
“嗐!别提了!”他立马换了副咬牙切齿的表情,“鲁迅那小子,呼噜也太他妈响了,喊都喊不醒,吵得我一宿没睡!”
他的眼睛红红的,我突然有种内疚的感觉。
不过大刚自己倒根本没当回事,把烟头扔在地上一边踩,一边放低了声音问我:“接下来,怎么弄啊?”
他问的,正是我之前两个小时里思考的问题。但是我没有答案,只好反问他:“你说呢?”
“依我说,这事儿啊,好办!”想不到他回答得很干脆,显然他思考的时间比我久,“老家伙摆明了是要钱,咱们也不能太小气,用钱砸!”
我皱了皱眉头,他是怎么看出人家要钱的?

“你看哈。。。”大刚略带卖弄地对我解释道:“他一边说,帮不了我们,不肯出手。可另一边呢?留我们吃饭,留我们住宿——这不明摆着要钱吗?”
这。。。我继续着沉默,人家招待我们吃住,就是要钱?也太武断了点吧?
见我迟疑的模样,大刚又凑近一点,很耐心地教育我,“你想,咱们是白吃白喝的人吗?他要是一上来就谈价钱,不但丢人,还要不上价!所以啊。。。”他说得起劲,摸出烟来递给我一支,自己也点上一支,然后得意洋洋地说下去:“他这招欲擒故纵,老厉害了!面上是不肯收,可又留下我们不让走,那怎么办?只好求他呗,我们一开口,那还不他说多少就是多少!”
他说到后来,已经有点刹不住,唾沫星子溅到我脸上也不管,显然沉浸在自我崇拜的幸福感里。不过我还是觉得他过于主观,别的不说,就说他的那句话——白吃白喝,我觉得他还真就是那样的主。。。。。。
于是我微微把脸侧开,小心翼翼问他,“那你的意思,黄大仙是个骗子?”
“这个嘛。。。”大刚蹙眉纠结了一阵,终于还是摇摇头,“不好说,我觉得,他应该还是有两下子的。。。”他想了想,突然换了副恶狠狠的口吻,“管它呢!反正来都来了,宁可杀错,不可放过!”
绕了一大圈,又回到谈话的起点,我有些沮丧地望着他,“那你说,到底怎么办?”

又谈了两支烟工夫,总算商量出一个点子。
按大刚的意思,谈价钱最好是一对一行动,省去许多客套,也避免尴尬。所以我的任务是找个机会,和黄大仙单独谈一次,大刚负责配合。
至于钱,我来之前确实准备了现金,两万块,大刚认为足够了,但是,他也说:“只要能治好莫晓惠,他要多少,咱给多少。真不行房子不买了,婚也不结了。”
“人最要紧。”他一脸严肃地用这四个字做总结。

对我,钱确实不用考虑。不过要创造和黄大仙独处的机会,我以为还是需要花点心思,费些周章的。
却不曾料想,机会自己送上门来了。

早饭仍旧在昨晚那间厨房里,白粥馒头,配小菜煎蛋。
莫晓惠没来吃,我进屋看了几回,她始终睡得很香甜,我又怎么舍得叫醒她。
吃完早饭,黄大仙笑吟吟地开口问道:“你们若是有兴致,要不要随我在附近转一转,看看这山里头的景致啊?”
他嘴里说的,是“你们”,可他的目光,却是冲着我的。
我心里一阵激动,正不知如何作答,大刚已经抢先“配合”起来,“好好好!路凯,要不你跟大仙去转转吧!我,我昨晚没睡好,我去眯一会。”
他说完,便紧张地看着鲁迅。那傻小子显然不知如何是好,用无助的眼神在我俩脸上兜了好几圈,终于被大刚一把拽起来,拖走了。
我暗暗松了一大口气,转头看看黄大仙,正想随便说点啥,却发现他正微笑着,静静地看着我,和那两个走出门去的背影。
他的笑容和神情,让我突然有种感觉——他正在欣赏一出戏。
并且是一出,很好的戏。
楼主 随缘在路  发布于 2018-11-20 10:28:27 +0800 CST  
第八十六章

沿着我们来的那条石阶路,绕过黄大仙的宅子,再往前走一小段,是一片树林。
挺大的一片林子,很多树,但都不高,最大的也比我高不了多少,树干歪斜,光秃秃的枝条横七竖八地突兀着。
黄大仙领着我,怡然自得地在林子里散步,瞅瞅这一株,又拍拍那一株。我看见有些树枝上系着红丝带,还有的树上挂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有长命锁,有小铃铛,还有一株特别夸张,树干中央贴了个大大的“福”字。
我看着好奇,便张口问道:“大仙,这是啥树啊?”
“桃树,”黄大仙一边朝前走一边回答:“全都是桃树。”
“噢。”我答应着,又没话找话地问他,“这些树,都是您的吧?”
我本来也就为了讨好他才随口那么一问,谁知黄大仙却停下了,用认真的眼神望着我。
“不是,当然不是。”他的语气也很认真。
我正纳闷他为什么用了“当然”两个字,他已经迈开步子继续走,一边走一边自言自语般的又补充了一句。
“生命怎么可以被拥有呢?”

他的声音虽低,我却听得很清楚,不过对于他的这个观点,我实在是不能认同的。于是我有些不服气地小声反驳道:“谁种的,就是谁的呗!”
“呵呵,”黄大仙再次停下脚步,“既然如此,我就给你讲讲这片树林的来历吧!”
我对他点点头,然后我们俩继续前行。
“有时候,这里附近的乡亲遇到一些问题,会来找我帮忙。”黄大仙不紧不慢地开口说道:“有时候我还真的帮到了他们,解决了某些问题。”
“大家都很客气,又送这又送那的。”黄大仙一边说一边低头避开一支横过来的树枝,“有一回,我都忘了是多少年以前,有一户深山里的人家,非要感谢我,可是他们家很穷,又实在拿不出什么像样的东西。”
他说着,伸手摘下一小段枯枝,然后接着说下去:“我见他们确实为难,全家人跪着不肯走,我就对他们说,去湖边种一株桃树,就算是对我的感谢了!”
“后来呢,不知怎么的,这事儿传开了。大家来找我的,都会种一株桃树,那些先前找过的,也跑来种一株。你一株我一株的,种了许多年,就种出这么一大片桃树林啦!”

黄大仙说完,抬头向上看,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东面一座高耸的山峰背后,太阳刚刚探出头,阳光正照在我们身上。
原来这片桃林所在的位置,恰好是整座山谷里,每天第一缕阳光照耀的方位。
黄大仙收回目光,微笑地看着我,“所以这些桃树,没有一株是我种的,你说它们是谁的?”

他的这个问题,其实不难回答,虽然不是他本人种的,但是既然种树的人是为他而种,就相当于把这些树送给了他,所以,还是他的。
不过,这片树林的归属权,似乎跟我没有任何关系,我是来求他的,他说是,那就是,他说不是,我也绝对没有半点儿意见。
于是,我一边陪着笑脸,一边暗暗用手摸了摸背包,里面方方正正的一块,正是我带来的现金,整整两万元。
“那个,大仙,”还是没想好该如何开口,但我心里明白,拖下去不是办法,索性单刀直入,“我想求您一件事。”
黄大仙没有回答,只是笑眯眯地望着我,我发现,他成天是这副乐呵呵的表情。
“我求您帮帮我们,帮帮莫晓惠。”我硬着头皮说下去,“她真的。。。。。。请您一定出手相助,我。。。。。。任何代价我都愿意付。”
话到嘴边,我却还是下意识地换了种含蓄的说法,也没有伸手去包里掏钱。我不知道是什么缘故,也许是对面的这个老人,让我着实提不起那个“钱”字。
黄大仙凝视着我的眼睛,好一会儿,苦笑着摇摇头,“任何代价!”他慢慢重复我的话,叹了一口气,“年轻人啊,哪里知道代价的含义!”
“我,真的,我愿意的。。。”见他口风有点松动的意思,我慌乱地表达我的决心,“任何事,任何代价,只要您说一声。。。”
黄大仙突然咧开嘴冲我一笑,用一个出乎意料的问题打断了我,“你先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救她。”

这。。。这还用问吗?我简直有一万条充分的理由。不过我不大明白他的意思,所以还是思考了一会儿,拣出一个自认为最合理的答案。
“如果不救她,她。。。她会死的。。。是吗?”话一出口,心里一阵痛楚,原来这个想法,已经在我脑子里很久了。
黄大仙却丝毫没有理会我的心情,立刻用一个更荒唐的问题反问我:“每个人都会死的,不是吗?”
这是什么话!照这个说法,那医院都不用开了!我有些恼火地看了他一眼,他虽然脸上还保持着微笑,眼神却是严肃的,镇定自若地与我的目光交会。
我只好低头又想了一会儿,慢吞吞地回答:“可是,我爱她,我非常爱她。”
“你爱她,那你爱就是了。”黄大仙再次飞快地对答道:“她远在天边,还是近在眼前,你都可以爱她。她活着,还是死去,你也都可以爱她。”

我被他的话惊呆了,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这样说,更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但是我感觉,最后的一线希望,正在一点点离我而去。
我的泪水突然就滑落了。
但我不愿就此放弃。我顾不上拭去泪水,坚持着做最后的努力。
“大仙,我真的很爱她,我不能失去她。”
这一次黄大仙没有立刻回答,静静地看了我好一会儿,他那标志性的笑容,不知何时已经收起,脸上是一种奇怪的,甚至有些悲凉的神情。
“那不是爱。”他缓缓说道:“那是打着爱的旗号的,另一种情感。”
“那种情感,”他一个字一个字地低声说出来,“叫做占有。”
楼主 随缘在路  发布于 2018-11-20 10:30:01 +0800 CST  
第八十七章

之后大概有十几分钟,两个人都没开口,低头默默地走路。黄大仙走在前头,又恢复了那副悠闲的模样,在树林里穿来穿去,好像要和每一棵树都聊上两句似的。
我跟在他身后,平静的动作表情之下,内心其实是非常激荡的。首先,我把他刚才说的话,在心里细细回味了一遍,得出的结论,当然是不认可不接受。爱一个人,难道不应该保护她,拯救她吗?保护和拯救自己爱的人,怎么就成了占有了?他的这些观点,我想我死都不会同意的。
明确了这一点,紧跟着思考的,是一个现实而急迫的问题,接下去怎么办?
他的态度,从昨天到今天,一直是袖手。可在这表象的背后,究竟是什么原因?是不是大刚所理解的,自抬身价?我的直觉告诉我他不是这样的人,可万一大刚是对的呢?为了莫晓惠,我不能就这么放弃,哪怕只有一丝希望,我都必须尝试。
一次不行,两次。两次不行,三次。
随着想法一点点明朗,我的脚步也越走越坚定,我甚至设想好了一个迂回的战术。不是有句话叫“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我相信我一定能打动他的。
只顾在肚子里打草稿,浑然没注意身边的情况,直到眼前突然一亮,我才猛地发现,哎呀!不知不觉,已经来到湖边。

好大一片湖水!
这就是山上湖给我的第一印象。
真是没想到,那么高的山上,群山环抱的一片山谷里,会有那么大一个湖。阳光越过桃树林,照在湖面上,给银色的水波镶入点点金黄。阵阵微风吹在脸上,没有丝毫的寒意,却沁满了湖水的纯净。高处积雪的山峰倒映在湖里,像是一幅静谧的油画,而我们俩,就站在这幅画的一角,静静地欣赏着画中的美景。
有那么一小段时间,我走神了,我在看,在听,在嗅,在触,却唯独没有思考。我忘记了所有的人,也忘记了所有的事,只有面前的山,水,天,风,还有我自己。这种感觉,看似平静,其实内心是汹涌的,每一处感官都被巨大的力量冲击着,从身体一直传导进心灵深处,所带来的震撼久久不能平息。

把我从迷离状态唤醒的,是黄大仙。“真美,是吧?”他在我身旁轻轻地说。
我没有回答,转身面对着他。忽然发现自己的心,很静,很稳,充满力量,借着这股力量,我勇敢地开口。
“大仙,冒昧向您问个问题。”
“你尽管问。”
“请问究竟是什么原因,您不肯帮莫晓惠?”
与其绕来绕去的兜圈子,我索性捅破这层纸,看他怎么说!

抛出这个问题,我便闭紧嘴唇,用目光使劲盯着他。黄大仙不动声色地看着我,然后,淡淡的一笑。
“助人乃快乐之本,我怎么会不肯帮呢?”他一边说,一边拍拍我的肩膀,“事实上我俩出门散步的时候,内人就在给她料理身子,外做艾灸,内服汤药。”他说着抬头看了看天色,“这会儿应该已经做完了。”
这个峰回路转也来得太突然了,我惊讶地愣了足足一分钟,才恢复语言功能,结结巴巴地发问:“你。。。你的意思。。。您同意救她了?”
黄大仙没有回答,只是微笑地对着我。可是慢慢的,我发现有些不对劲,他的笑容,并不是快乐的,那里面,是些别样的情感,可究竟是什么,我又说不出。
“她的身体,相当虚弱。”黄大仙转头望向脚下的湖水,波澜不惊地说道:“不过年轻人嘛,容易恢复,只要坚持休养个把月,她的体质和体力,都可以养好。”
说完这句,他停下来,眺望远处的湖对岸。我没接话,心里知道他还有下文,不过这后面的内容,直觉告诉我,不会是好消息。
果然,黄大仙望了一会儿,便收回目光,接着说下去。
“不过,你要明白,我们做的,只是帮助她增强体格。这件事虽然也是她需要的,但却不是你们来找我的目的。”
“也不是她所面临的真正的问题。”想了想他又加了一句。

他后面的两句话,没有让我意外,所以我很快理清楚思路,继续追问:“那么她所面临的真正的问题是什么,您知道吗?”
黄大仙略为考虑了一会儿,给了我一个肯定的答复,“是的,我想我知道。”
OK!只要他承认这一点,我就有话说了!
“大仙,我们来这儿之前,找过很多人,都是专家。每个人都知道莫晓惠有问题,但每个人又都不知道问题是什么。您是第一个看出她身上问题的人,也是唯一一个。”谈到关键处,我的情绪有点激动,语速也随之加快,但我不能停下,我要把我准备好的那些话,一古脑说出来,“您能看出她的问题,当然就能解决这个问题,至少,有很大的机会。所以我恳求您,一定帮帮我们,哪怕只是试一试。如果您都不肯救她,我真的不知道这世上还有谁可以救她了!”
说到后来,我已经有些语无伦次,把求他的话,又重复了两三遍。黄大仙一直耐着性子听我说,等我终于说完,他轻轻叹了口气。
“小伙子啊,你还真的把我当神仙了!”他带着些许苦涩对我笑笑,“昨晚你们一来,我就说了,能帮她的,只有她自己。你我再想帮,奈何帮不上啊!”

话说到这个份上,我想实在没有必要再纠缠下去了。我伸手进包里,捏紧了那叠钱。
就把它,作为最后的孤注博一博吧!是能够救命的稻草也好,是落井下石的砖头也罢。

我已别无选择。
楼主 随缘在路  发布于 2018-11-20 10:31:28 +0800 CST  
第八十八章

按照我的预想,黄大仙看见钱,无非两种反应。
第一种,生气,不屑,失望。。。。。。数落我一通,甚至撵我们走。
第二种,假装生气,不屑,失望。。。。。。然后找个台阶收下,或者给我开更高的价码。
然而大仙不愧是大仙,我这种凡夫俗子,又怎么能够预见。

看见我手里的钱,他笑了。
“呵呵,那么多钱!”他用调侃的口吻说道,“你是要买她的性命,还是健康?”
我答不出来,只好用自己都听不懂的话胡乱搪塞两句,然后表态,这些只是首付,后面还有,只要能治好莫晓惠,任何代价我都愿意付。
黄大仙想了想,“你说了好几回,任何代价。”他着重强调着这几个字,“你真的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吗?”
“愿意!”这个问题不需要思考,我斩钉截铁地回答,“任何代价!”
“那好,”黄大仙也就换了副痛快的语气,“既然你这么说,我可以救她的命,不过你得先给我一条命。”

我不知道有多少人可以用同样痛快的语气回答他:“好!给你!拿去!”
很惭愧,我做不到。而且随着时间一秒一秒过去,随着我越来越觉得他不是在开玩笑,我发现,自己离那句痛快的回答,也越来越远。

可是黄大仙还在我面前,那么近,眼睛正一眨不眨地注视着我。我只好硬起头皮,有些心虚地问他:“这个。。。怎么给?是。。。是要谁的命?”
“无所谓。”黄大仙很干脆地回答,“这样吧,你们三个小伙子送她来的,你就在三个人里面挑一个就行了。”
这,真的不是开玩笑吗?瞧他那副轻松的样子,简直比杀鸡还不值钱,可是,要我挑一个人,一条命!这个要命的问题可真是要命了。
“别人的生命,我怎么做决定?难道去杀人吗?”我努力躲避他的问题。
“不用!”黄大仙眼皮都不抬,“你就挑一个,后面的事,我来办。”

他的话,看似轻描淡写,可我的头皮已经发麻了。再看他的表情,笑容早已不再,脸上换了副没有表情的表情,只有那双眼睛,依然直勾勾地盯着我。
他,是当真的么。。。我,该怎么办。。。大刚和鲁迅,想都不用想,怎么可能牺牲他们俩。。。那就是说,不用挑了,只有用我的命,去换莫晓惠的命。。。我真的做得到吗。。。她会同意我这么做吗。。。妈妈会有多伤心。。。其实我和她认识,也才刚刚半年而已。。。
各种各样的想法,在脑子里沸腾着,乱成一团,到后来,我已经忘记思维的起点,只有一张张面孔,在一架巨大的天平两端,不停地拿起来,放下去,拿起来,放下去。
这时忽然听到黄大仙的声音,他又给我换了一道题。
“很难抉择,对吧?”他有些冷酷地说道,“那就换个简单点的,这样吧,你在我们家四个人里挑一个好了!”

我是真的要给他逼疯了,只觉得口干舌燥,身上又冷又热。他究竟想表达什么?用他们四个人中的一条命,换莫晓惠的命!这算哪门子逻辑?
我艰难地抬头,用哀求的语气向他讨饶,“大仙,您就不要为难我了,你们家里的人,这怎么可能。。。。。。”
“你放心,我说到做到!”不料他的态度很坚定,话也说得毫不含糊,“只要你选一个,我就答应你!”
“还有,”没等我回答他又补充道:“你就只管挑选,其他事,不用你办。”
他说完,便闭上嘴,继续用犀利的目光对着我。而我,只觉得一阵眩晕,差点坐倒在地。

怎么办?
真的挑一个吗?
挑哪一个?
黄大仙,他是要救莫晓惠的,首先排除。。。那小姑娘,绝对不可以。。。黄奶奶?这么讨人喜欢的一个人,还给我们做饭。。。只剩洪爷,可是他那样的人,谁能杀?谁又敢杀!
当然,在这几个人里做选择,比之前确实容易多了,而且,黄大仙自己说的,我就负责挑选,又不用动手。那么,就选洪爷好了。
要他的命,总比大刚,鲁迅,还有我自己的命,好得多。
并且我绝对,不能失去莫晓惠!

我想我应该拿定了主意,慢慢抬起头,话还没出口,却又看见黄大仙,依然保持着那个姿势,很认真地凝视着我。
他的眼神,很严肃,也很锋利,可在那严厉的后面,却还有一些其它的东西,是什么,我说不上来,但绝对不是残酷或者暴戾,说来奇怪,但我真真切切感受到,那是一种包含着亲切,关爱,信念,让人觉得温暖的情感。
突然想起很小的时候,当我的谎话被拆穿时,父亲望着我的眼神。
不知什么缘故,我再一次犹豫了。
真的选洪爷吗?
我甚至都不认识他!

不知道过了多久,只记得湖水一下一下拍打着岸边的石头,我的心,也随着那节奏,啪啦,啪啦,啪啦。。。。。。
黄大仙终于开口,他的声音很轻,也很平静,“那么,你选好了吗?”
我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紧紧地握了握拳,然后松开,摇了摇头。
“我,做不到。”我低声回答,“您说得对,这个代价,我付不起。”
我以为,当我说出这最后答复的时候,当我将挽救莫晓惠唯一的机会拱手相让的时候,我会何等的痛心,何等的不甘,何等的肝肠寸断。
可事实上,我没有。恰恰相反,跟刚才的纷乱如麻相比,此刻的心,跳得很稳,很安宁。

黄大仙点点头,没再说什么,静静地站在我身旁,陪我看湖水。
这时我才发现,我全身的内衣,早已湿透。
楼主 随缘在路  发布于 2018-11-20 10:33:51 +0800 CST  
第八十九章

回到家,第一眼望见的,是莫晓惠的脸。
她的脸,果然红润了许多,不仅气色好起来,精神也振作了不少,整个人看上去,显得又有活力又有光彩。
看来不但做过治疗,还相当见效。
不过心里感激黄大仙的同时,我还是禁不住卑鄙地以为,也许不全是药物的作用,说不定昨天晚上,也有很积极的疗效。

吃过午饭,大刚趁吸烟的工夫,听我把上午的情况详细汇报了一遍。然而他的反应,跟我有些不一样。
“兄弟,你也别灰心。”他认真地听我说完,又琢磨了好一阵,才慎重地发表意见,“他嘴上不答应,可事实上不已经在给晓惠做治疗了?”
见我一下没反应过来,他又进一步解释道:“你想啊,既然已经开始治疗,那晓惠不就成他的病人了?只要没治好,咱们就不走,哪个医生能眼睁睁看着病人死在自己家里?到时候再不肯治也给治了,对不对?”
听他这么一说,我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这话说得很在理,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当然,前提是他具有根治问题的能力。”大刚仿佛化身为名侦探柯南,继续严谨的推理,“如果他拒绝是因为他不具备这种能力的话,我们还是要承担失败的风险。不过,这个风险是我们必须要承担的,因为我们没有其它选择,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你说对不对?”发表完长篇大论,他竟然很谦逊地征求我的意见。
对!很对!!简直太他妈对了!!!我对大刚报以由衷的钦佩,要论这些江湖规矩和社会经验,他可绝对是大师级的!

于是,之后的几天,我们就在这世外桃源一般的山谷里,过起了隐居的生活。
每个上午,莫晓惠都会去黄奶奶的房间,接受治疗,除此之外,每天早晚,各有一碗煎好的中药,准时送到她手中。我对这位老太太一天比一天更感激,感激之余,也越来越佩服她的勤勉。
每天除了少得可怜的睡眠时间,她永远在忙活。八个人的一日三餐,就已经足够分量,她不但独力承担下来,并且还有时间收拾房间,打扫花园,整理衣物,甚至还要照顾那条叫元宝的大黄狗。给莫晓惠煎药和艾灸,至少需要两三个钟头,她不仅将时间挤出来,还能安排得井井有条,纹丝不乱,我真的无法想像她是如何做到的。反正每一次见她,几乎都是在以衔枚疾走的速度移动,一会儿端着盆面,一会儿提了桶水,一会儿又抱着一叠衣服。只有一次,我看见她坐在院中央的亭子里,很难得地没在做活,然而还没等我回过神,她已经招呼月儿过去,随即摸出一把梳子给她梳起头发来。
因为实在忙碌,所以黄奶奶在家里,基本上是“但见其人,不闻其声”的,简直跟洪爷有的一拼。不过,在我看来,她过得其实并不艰难,反而很快乐。
也许“快乐”两个字都还不足以形容,应该说,她的日子,过得很幸福。
当时我不知道她的幸福来自何处,也不明白一个人怎么可以在如此沉重的压力下,活出幸福感,但我真真切切感受到她的感受,那是纯粹而真实的幸福。
直到多年以后,有个人无意间的一句话,才解开我的疑惑。
“内心幸福的人,过什么样的生活,都是幸福的。”

莫晓惠,则过得很快乐。
让她快乐的第一要素,不消说,自然是我。
至于第二要素,我发现,是生活的规律化。
她每天吃饭,睡觉,治疗,吃药,甚至活动放松的时间,还有内容,几乎是一成不变的,反正到了哪个点,便可以在对应的房间找到她,唯一的户外便是小院子里,活动项目也只有两个——赏花,或是观鱼。
按说这样的日子是很沉闷的,简直就跟坐牢没什么分别,可她却过得很快乐。我想她大概是受够了颠沛流离提心吊胆的生活,所以面对这封闭的环境和固定的模式,她能感受到久违的轻松,比轻松更重要的,是安全感。
她是如此严格地遵循着设定好的日程和安排,以至于每天晚上,她也一次次地重复同样的程序,关灯,上床,钻进自己的被窝,过一会儿,她便钻到我的被窝里来了。
我本打算问她为什么不直接进来,非得到自个儿的被窝里过一遍才来,不过想了想又打消了这个念头。我管她为什么,我管她是不是多此一举。
反正她快乐,我也就快乐。

不过说心里话,要数最快乐的,那还是鲁迅。
他很快便在这所宅子里找到了让他感兴趣的东西。那是一个人。
那个人的名字,叫洪爷。
我不知道鲁迅为什么会对洪爷如此着迷,每天除了吃饭睡觉,大部分时间都泡在外院跟他在一起,回来还不罢休,非要拽着我和大刚描述他的所见所闻。
洪爷就住在大门边的那间小屋,他的房间里有许多古怪的玩意儿。。。。。。洪爷力气大得吓人,一只手便可以拖走满满一车煤渣。。。。。。原来外院的那些菜地不是拿来种菜的,当然,有几块地也确实种了菜,不过,大部分种的是药材。。。洪爷在家里,不但负责种菜种药,还有一项很重要的任务,照看每个房间的火炕。。。。。。
他说话的。。。嗯。。。方式,大家都知道的,应该也就能够体会我和大刚的痛苦,光是慢也就算了,还得忍受他手舞足蹈的兴奋劲儿,简直就跟那些演唱会门外的脑残粉丝一个德性。
我猜想他之所以如此喜欢洪爷,最主要的原因,是洪爷不说话。
能够和这样一个不需要语言交流的人在一起,很可能是鲁迅内心深处的渴望。。。。。。

大刚可就没我那么宽容,总是忍不住打断他,然后对着他吼,“别跟那老家伙混一块儿!他身上煞气太重,肯定不是啥好人!”
每到这时,鲁迅都会低下头,不再吭声。
他明白,大刚是为他好。
而我,伸手拍打大刚的肩膀,也不吭声。
我明白,大刚心里不痛快。

是的,我们三个在这里,都过得快乐,唯独大刚不是。
他很不快乐。
我的数学向来不好,不知道这样量化对不对:把我们三个人的快乐指数以+号相连,求和,然后在答案前面加一个负号。
就得出了大刚的,不快乐指数。

楼主 随缘在路  发布于 2018-11-20 10:37:02 +0800 CST  
第九十章

大刚的不快乐,原因很明显,太枯燥太乏味太无聊了。
大刚什么人哪,平时的日子,不说过得声色犬马,至少也是激情澎湃的。可这儿,没有球场,没有牌局,没有酒吧,别说网友,连网络信号都没有。你让他这么一个精力过剩的人,把那身过剩的精力,用在什么地方?
我知道,他已经竭力克制和忍耐,但他天生不是一个藏着掖着的人,又如何耐得住。看着他每一天都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在院内院外一趟趟地急行军,我心里百般过意不去,也想了很多法子试图引起他的兴趣,却都收效甚微。
所以,当那一天,那个人,带来那个消息的时候,大刚的激动,可想而知。

那是一个寒冷的冬日,虽然阳光明亮,可气温很低,简直快到了滴水成冰的程度,走出门,到处都冻得硬邦邦的,要不了几分钟,身体也变得硬邦邦。
黄大仙照例要去湖边桃树林里散步,我就拉上大刚一起跟去,想让他解解闷。我们走了很远,甚至绕过山上湖,登上一座山峰,俯视明镜一般的湖面。这时我忽然发现一个问题,这么冷的冬天,湖水竟没有结冰。
我把这问题提出来,黄大仙告诉我,山上湖长年不冻,从来没有结冰过。
这个现象,不正常!
而且从黄大仙那句简单的回答里,不知为什么,我感觉他的话,没说全。
难道这看似平常的湖水里面,埋藏着某些不为人知的秘密?
怪不得黄大仙会住在这里,还有黄奶奶,洪爷,甚至那个小姑娘,他们都不是普通人,那么他们在这片神秘的湖水旁边,为的又是什么?

这些问题,我当然不会问出口,而且大刚还在我身旁,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于是我放下心中的疑问,开始寻找话题跟他聊天,他有一句没一句地敷衍着,大部分时间,只是低头默默地走路。
那天我们走得实在有些远,所以回到家的时候,早已过了午饭的点,大刚原本就没啥精神,再加上饿,回来的时候,倒比出门时显得更糟了。
谁知堂屋里有个人,看来已经等很久了。我们一进内院,他已经飞跑着迎上来,嘴里还在嚷嚷些什么,不过说的是当地方言,他又心急火燎的,所以我是一个字没听懂。
黄大仙打着手势让他安静下来,进屋再说。一进堂屋,那人抓住黄大仙的胳膊,扑通跪下了,又开始叫嚷。这一次,我终于听明白他的话。
他说的是,“大仙救命!救救我们全家人!”

这是一个地道的山里农民,四十来岁,个头不高却非常结实,两个膀子又宽又厚,一看就很有力气。不仅外形威猛,他的名字更是霸气,叫胡全发,我不禁暗暗联想,这位要是上了麻将桌,那还不打遍天下无敌手。
不过此刻的他,面色死灰,气急败坏,任凭黄大仙拉扯,就是不肯起来,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讲述。他的情绪很激动,普通话又相当蹩脚,我费尽心思,总算听懂个大概。
故事要从二十年前说起,原来这位胡大侠,年轻时候也是很罗曼蒂克的,和村里一个叫小燕的姑娘,郎情妾意,立下种种山盟海誓。谁知交往了几个月,被小燕的父亲知道了,因为嫌弃胡家穷,死活不同意这门亲事。小伙子老实,小姑娘孝顺,于是两个人各自退还了定情信物,含泪而别。
后来的命运,就大不相同。胡全发出门打工,在一个家具厂里营生,因为能吃苦又好学,竟然给他从一名小工,一步步干到最出色的木工师傅。他手艺好,又正当年纪,老板很是器重,一年发给他十几万,这让他一跃而成村里的头面人物。在厂里他谈了对象,顺利地结婚生子,如今已是一双儿女的父亲。
至于小燕,结局就相当悲惨,在父母亲戚的撮合下,后来又谈过几次,但不知什么缘故,总是成不了。岁数一年年大起来,闲话也逐年倍增,有说她是扫帚星的,也有说她被胡全发搞大肚子过的。小燕积怨成疾,竟然得了抑郁症,在三十岁生日那天晚上,用一根麻绳,上吊死了。
“十多年了,她还是不肯原谅我!”说到此处,胡全发声泪俱下,“她来向我讨债了!”

他说的内容,我算基本听明白,可他的逻辑,却着实无法领会。当年的那段恋爱里,他胡全发没做什么对不起小燕的事啊,严格说来,他也是封建包办婚姻的受害者。至于小燕,应该是爱他的,至少也不会怨恨他,那么,又有啥债可以讨的呢?
我想我是不是听漏了些什么,转头看看大刚,还没来得及发问,就被他吓了一跳。
之前的垂头丧气,萎靡不振,以及各种不甘,委屈,还有懒散,统统烟消云散,他简直就像川剧里的变脸,略一回头,便完全换了一副面目。此刻的他,表情肃穆,神态专注,全身已注满了能量。他压根没看见我,两道目光正来来回回地在黄大仙和胡全发的身上忙碌着,就像一头蓄势待发的豹子,随时准备扑向锁定的猎物。
心里一阵宽慰,我长长松了口气,大刚,他又回来了!

在黄大仙的劝解和鼓励下,胡全发终于振作精神,擤干净鼻涕,勇敢地说下去。
昨天夜里,胡家四口和平日里一样,看完电视便睡下了。睡到半夜,也不知几点,胡全发突然被冻醒,迷迷糊糊中发现卧室的门开着,外面还隐约有些响动。
他当时也没多想,披了件衣服走出房间,却发现不光是卧室的门,客厅里的窗户也敞开了一扇,北风正嗖嗖地灌进来。他连忙跑过去关好窗,又顺手捡起几样被风刮到地上的东西,然后想着赶紧回被窝里接着睡。
谁知刚走没两步,突然觉得后颈一凉,用他的话说,“就好像被吹了一口气”。
这让胡全发感觉有些害怕了,回头看了一眼,空荡荡的啥也没有。他于是继续向卧室走,刚一进门,却忽然听到有声音,从背后传来。
是一个女人的声音,以一种古怪的腔调,从黑暗中一个字一个字地飘过来,夜深人静,他听得明明白白,正是在叫他的名字!
这可真的让他大骇至极,咬牙在墙上摸到开关,打开卧室的灯,然后哆哆嗦嗦地回头望向客厅。
一眼就看见,一个身穿红裙的女人,正挂在他们家屋梁上!

这恐怖的一幕,把胡全发吓得当场瘫坐到地上,楞了好一会,才能发出声音叫唤他老婆。可说来也怪,任凭他喊得声嘶力竭,睡在床上的老婆,还有隔壁房间的两个孩子,一点反应都没有。他只好继续坐着,一边绝望地嘶喊,一边看着那个女人,在屋梁上悬挂着,晃一下,又晃一下。
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他是怎么爬到床边摇醒老婆的。两个人相互搀扶,迈着颤抖到几乎无法行走的步子,再次来到卧室门口。可是他老婆认真看了半天,告诉他,屋梁上挂着的,没有人,只有一条红裙子。
她的话让胡全发楞住了,怎么可能,刚才看得真真切切。他连忙抬头望去,竟然是真的!那个女人不见了,只有一条红色的连衣裙,在轻轻摆动。
这时他老婆开口说道:“咦,这不是我的那条裙子吗?挂在衣柜最里面的,怎么跑那上面去了。。。。。。难道是风?”

终于把事情说完,胡全发简直要晕过去了,不过他强撑着,说出最后一句。
“她不知道,那条裙子,是我当年送给小燕的。”
楼主 随缘在路  发布于 2018-11-20 10:39:17 +0800 CST  
第九十一章

下山的队伍,还是颇有几分声势的。
胡全发和黄大仙走在头里,大刚像影子一般紧紧贴着,生怕漏掉一句话。后面是我和鲁迅,再后面,还有一个小丫头,牵着一条狗。
具体缘由我就不一一说明了,反正在这样的环境,这样的生活方式下,有热闹看,还是如此精彩刺激的热闹,谁不想看?
于是乎,同去同去,大家一同去。

本来我们回家就迟,等胡全发说完,再去厨房吃了口饭,又随便收拾了一下,等到终于出发的时候,太阳都已经向下西坠。
不过,时间也罢,寒风也罢,包括其它乱七八糟的种种,都无法浇灭大刚心头那欢快的小火苗。我看不见他的表情,但光凭那轻飘飘的背影和像是要飞起来的步子,我便可以百分之一千地肯定,走在我身前的,是一个浑身上下,充满了幸福感的大刚。
至于我本人,不可否认,对这件事的好奇和兴趣也是相当浓厚的,尤其是,这是一桩发生在别人身上的事。不过有趣的是,我这一路思考最多的,居然是那条裙子。
当年胡全发送给小燕的裙子,即使按退还给他开始算,也有十几年了吧。
这条裙子还能保存,就已经是很不可思议的事,并且,还给他现任老婆穿了。
那么问题来了,从这条裙子上折射出的,是他的痴情呢,还是节俭?

胡全发的家,就在坑底村里,靠近十字路口不远。料想不到的是,他那么一个有实力的人物,房子居然还是几十年前的老宅,用木头搭建的平房,到处油漆剥落,门窗歪斜,夹在周围水泥小楼的中间,越发显得破败不堪。
黄大仙远远停下脚步,望着那间破房子,皱了皱眉头。
大刚赶紧把耳朵凑过去。
“全发啊,”黄大仙转头问道:“我记得你好几年前,就来找我挑日子,说要盖新房。我以为你早就盖好了,怎么还住这老房子里啊?”
胡全发连忙回答,“大仙,我这几年在外面打工,厂里忙,一直腾不出手,也就耽误了。”他一边说一边搓着两只大手,“这不今年,莫名其妙的,那么大一个厂,说倒就倒了。我上个月才带老婆孩子回来的,想着过完年就先不出去找工作,趁这个机会把房子盖好。”
黄大仙点点头,没再说什么,迈开步子继续向前走,很快我们便进了胡家的大门。
进门是个小小的天井,再里面一排就是正房。不过我完全顾不上观察那天井和房屋,因为视野之内,全都是人。
我甚至有一个大胆的猜测,全村的人,都在这儿了。

天井里站满了人,台阶上也都是人,再往里看,他们家的客厅里,那是黑压压一片。
男的女的老的小的,吸烟的嗑瓜子的聊天的打闹的,高的矮的胖的瘦的,关心的猎奇的害怕的幸灾乐祸的,各色人等将这所破房子挤得水泄不通,同时发出许多种声波,汇集成一片低沉而巨大的嗡嗡声。我真的有种一头扎进蜂巢的感觉。
看见黄大仙进来,声浪猛地调高了音量,但只是“啪”的一下,便戛然而止。所有的人,都闭上嘴,自觉地向两侧移动,给我们让出一条笔直的通道。
通道的尽头,正是那条神秘的红裙,依然在梁上随风摆动。
仿佛在对我们说,欢迎欢迎,热烈欢迎。

黄大仙迈着四方步,不紧不慢地穿过人群,进到屋里。他先抬头向上望了一眼,随即收回目光环顾四周,轻声开口说道:“大家先出去吧!”
话音未落,围观群众里跳出一个身影,是个中年人,跟胡全发差不多壮,但还要矮半个头,扯开嗓门吆喝起来,“听见没有,出去了!全都出去!”
最多二十秒,满满一屋子人,便撤了个干干净净,全部转移进了天井里。那个原本已是人满为患的小天井,又装下这许多人,居然也没被撑破。
这时房间里就剩下胡全发一家,我们几个,还有那个中年人。
黄大仙对他点点头,“朱书记,你也在啊!”
“啊!在在!”这位朱书记立刻满面堆笑地走过来,“大仙,又要劳驾您了!”他一边说一边从兜里掏出一盒烟打开。
黄大仙不吸烟的啊,他不知道吗?我还在纳闷呢,一支烟已经递到我面前。
朱书记依然笑眯眯的,“待会这里完事了,你先不要走。”他悄声说道:“我找你说句话。”

我不解地望着他,这位,我认识吗?朱书记说完,看都不看我一眼,不动声色地走向大刚,又掏出一支烟。
我的疑惑没能持续多久,很快注意力便被黄大仙吸引了。只见他背着双手,在房间里转来转去的,看似漫不经心,可我发现他其实观察得很仔细,目光飞快地扫过角角落落,最后在胡家四口的脸上停留了好一会儿。
转完客厅,他什么也没说,又直接进了卧室,还特别观察了那个衣柜。然后他又回到客厅,继续踱着步子,瞧瞧这儿,看看那里。
边上的人随着他,走一会儿,站一会儿,别说讲话,连呼吸都小心翼翼。外面天井里也非常安静,虽然有许多张面孔,扒着门窗往里张望,可大家都严格遵守秩序,整座宅子鸦雀无声。

黄大仙终于停下脚步,抬头望着那条红裙,“有梯子吧?”他轻声发问。
“有!有!”朱书记忙不迭答应着,随即向着门外喊:“把梯子搬进来!”
立刻有两个年轻人,抬着一部很长的木梯子跑了进来,飞快地架好,然后各伸出一只脚,顶住梯子的两个脚。
朱书记大概是不知道该由谁上去,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征求意见,黄大仙已经摆摆手,示意他不用开口,一边提起一条腿,上了梯子。
在无数目光的簇拥下,他稳稳当当地爬到顶端,然后一伸手,取下了那条裙子。
在那一瞬,所有人的呼吸都顿了一顿。
然而,什么也没发生。
楼主 随缘在路  发布于 2018-11-20 10:40:41 +0800 CST  
第九十二章

“大仙,来,给我!”朱书记高举双手,很热情地喊。
黄大仙低头冲他笑笑,把裙子递下来。
朱书记接过裙子,正想开口说点什么,却忽然回过神来,脸色瞬间惨白,一个虎跳扑到胡全发身旁,将裙子一把塞到他胸前。
“来来,拿好!”他说完这几个字,便刺溜一下跑开了。
可怜胡全发,立刻成了万众瞩目的焦点,那一道道兴奋而期待的目光,简直让他觉得不发生点什么对不起大家。他战战兢兢地捧着裙子,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只有手足无措地僵立着。

黄大仙却没有马上下来,攀在梯子顶上,对着刚才悬挂裙子的位置不知在研究什么。这时大家略带失望地把注意力重新移回到他身上,交头接耳的低语声音渐渐响起来。
我因为站得近,可以看见屋梁上有一根钉子,红裙刚才一定就挂在那根钉子上。
可是,这种老房子,木头屋梁,有几根钉子也是很正常的吧?
黄大仙他究竟在看什么?

终于,又过了两三分钟,黄大仙从梯子上一步一步爬下来,然后走到胡全发身旁。
“你这房子,要塌了。”
如此爆炸性的消息,他也不给个事先的铺垫准备啥的,就这样随随便便轻描淡写地公布了。人群立刻骚动起来,许多只脚开始向外退,朱书记也本能地朝门口走了两步。
倒是胡全发,不动如山地站着,显然已经完全没了主意,瞪着一对眼睛,张大了嘴,却说不出一个字。
那条红裙,还稳稳地捧在手里。

他的反应在黄大仙看来,大概是相当正常的。于是他冲胡全发微微一笑,回头指指上面的屋梁,“梁上有条裂缝,我仔细看了,是从里面裂出来的,随时会断。”
他的声音不响,可大家都听见了。院子里立刻更加混乱,部分安全观念浓厚的群众开始有序撤离。这时朱书记倒冷静下来,走到梯子旁边,对其中一个年轻人交待:“阿水,你上去看一下!”
那个阿水看来是个木工,飞快地爬上去瞧了一眼,下来没说话,对朱书记默默地点点头。
然后,一眨眼工夫,他们三个已经站在院子里了。

我看看大刚,又看看黄大仙,正寻思是不是也该转移阵地,身旁的胡全发却忽然高声嚎起来,“小燕啊!小燕啊!你弄死我就算了,放过我家里人吧!”
他的声音又像哭,又像喊,又像杀猪。
然后他的老婆孩子在一旁,也跟着呜呜地哭起来。
胡全发一遍哭号,一遍翻过来调过去,大概把那句话重复了十几遍之后,黄大仙终于听不下去,一挥手打断了他,“你以为,那道裂缝是小燕的鬼魂干的?”
“不。。。不是她,还能是谁?”胡全发用手背抹着眼泪鼻涕,不解地反问。
“你这房子,已经多少年了?房梁腐朽开裂,不是很正常吗?”说到这儿,黄大仙苦笑着摇摇头,“真要是厉鬼索命,还用那么费事?”

胡家四口登时止住了哭泣,院子里也忽然安静下来,正在往外走的人,齐齐停下脚步,朱书记也开始向屋里挪动。
“可是。。。。。。”胡全发发了好一阵的楞,终于有点开窍的意思,“难道说,小燕,她是来救我们的?”
黄大仙没有立刻回答,他望着胡全发的眼睛,半晌,才低声说道:“你自己想一想,她是来害你的,还是来救你的。”
沉默了大约十几秒,胡全发突然用尽全身力气喊了一声“小燕。。。。。。”便又一次哭起来。
这一回,是真正的泣不成声。

事件发展到这里,便戛然而止。以大刚为代表的广大群众,虽然没看见刀光剑影,没看见血肉横飞,没看见人鬼大战,但对于这样一个圆满收场的喜剧结尾,还是皆大欢喜的。朱书记很及时地走过来,用最关怀的态度拍了拍胡全发的肩膀,然后问道:“既然是危房,那可不能再住,要不,立刻搬走吧?”
他问的是胡全发,眼珠子却是对着黄大仙的。黄大仙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微笑着答道:“日不塌桥,夜不塌房,今晚连夜收拾东西,明天一大早搬家,不会有事。”
大仙说没事,大家都放下心来。胡全发用嘶哑的嗓音说道:“那我们明天一早就搬,先去我弟弟家住下,这房子,也不等年后了,马上动手拆。。。。。。”
说到此处,他的眼圈又红了,低下头,嘀咕了一句“小燕”,就再说不出一个字。
楼主 随缘在路  发布于 2018-11-20 10:43:00 +0800 CST  
第九十三章

接下来的节目,毫无疑问,吃饭。
就在村里唯一的饭店,胡全发请客,朱书记和几个村干部作陪,宴请黄大仙一干人等。
小丫头月儿,显然没有组织纪律观念,走到十字路口,招呼也不打一个,便领着元宝蹦蹦跳跳朝上山的路自个儿走了。黄大仙也没管,由得她去。
剩下大刚,鲁迅和我,便成了“一干人等”。

这餐饭的味道,只能说相当差,又咸又荤,跟黄奶奶的手艺,连比较的资格都不具备。
不过席间,有两件事,还是需要讲一讲。

先说大刚。
虽然酒是劣酒,菜也油腻,可有一样东西是他喜欢的,那就是,气氛。
一般村里的干部,都能喝,我们家村子里的书记和主任,便占据当地酒量榜的头两名。到了这大山深处,又穷又冷的地方,大刚惊喜地发现,一桌子都是高手。
胡全发还沉浸在对小燕的复杂情绪中,自然不适合多喝。至于黄大仙,基本不动筷,偶尔把杯子举一举,呡一小口,大家也不敢深劝。于是制造气氛,联络感情的重任,便落在大刚和朱书记,这两位的肩上。
在酒桌上做主角,光有酒量是不够的,还得能说会劝。大刚是东北来的,打小酒缸里泡大的,酒桌上的规矩,他倒背如流。而朱书记,身为这一方水土的父母官,管辖着几百号人,那酒量,那口才,即使与大刚相比也不遑多让。所以菜还没上齐,他们俩你一杯我一杯,很快一瓶高粱便见了底。
遇见这样爽快的好汉,朱书记显然也开心得不得了,一边安排老板赶紧添酒,一边招呼手下,来来来,把贵宾招待好。书记一发话,几个村干部开始发动,主要目标当然是大刚,尤其是那位妇女主任,桌上唯一的女将,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等大刚发现她才是最强劲对手的时候,已经有点招架不住了。

我在旁边,偶尔陪上一杯,倒没喝多少,正看着大刚和妇女主任借着酒劲在那里打情骂俏,朱书记端了一杯酒,笑嘻嘻地走过来。
“小伙子,来,我们喝一个!”朱书记很热情地揽住我的肩膀,凑到我耳边轻声说道:“你跟我出去一下。”
说完他豪爽地一饮而尽。

门外站着一个人,中等年纪,相貌平常,一身村民打扮。朱书记把我领到他跟前,和他对视了一眼,便转头又进屋去了。
这个人我绝对不认识,从来不曾见过。我正纳闷是不是哪里搞错了,他已经走近一步,压低声音开口说道:“给,我们张队和你说几句话。”一边说一边掏出一部手机,按下通话键,递到我面前。
原来是老黑的人!我恍然大悟,昨天还想到他来着,确实,也该和他通个气。。。。。。

电话拨了好久,终于通了,听筒里传来熟悉的声音,“路凯,是你吗?”背景噪音很大,看来老黑正在工作,并且还是在一个很嘈杂的地方。
我花了几分钟,把这边的情况大致报告了一番,尤其强调了莫晓惠正在接受治疗的内容。听我说完,老黑略作沉默,便痛快地答道:“好的知道了!你就陪她安心治疗,我这边非常忙。。。”说到这儿好像被什么事打断了,过了一小会又接着说下去,“前几天市里出了个大案,也好,领导和媒体的注意力都转移了。所以,你说疗程要个把月的话。。。。”他沉吟着说道,“我想,可能问题不大。”
这应该算是个好消息,我想了想,又问他:“那,我们三个,就留在这里陪她吗?”
这个问题老黑考虑了好一阵,才犹豫着回答:“你们不是我的人,我也没法安排那么久,毕竟都有工作,也有自己的事。。。我想,你跟他们俩商量一下吧。”
他说得很对。挂断电话,我刚把手机还给那个人,他就匆匆转身离开了。

回到屋里,大刚显然已经多了,扯着嗓子直叫唤,下盘也开始站不稳。我见势不妙,赶紧给鲁迅使了个眼色,他点点头,端着杯子站起来。
于是,最多半小时,朱书记和他的手下,溃不成军。这顿感谢宴,也就很完美地落幕。


楼主 随缘在路  发布于 2018-11-20 10:45:26 +0800 CST  
第九十四章

回去的路上,风很大,也很冷。大刚给寒风一吹,酒劲上头,干呕了两回却都没吐出来,便越发醉得厉害,我和鲁迅只好一左一右架着他。他倒一副欢天喜地的样子,又摸出他的宝贝手电筒,还不肯交给我,非要亲自给我们照路。于是那道白花花的光柱,一会儿上天,一会儿下涧,若是听他指挥,我们不是爬树,便要跳崖了。
按这个速度,怕是两个小时也到不了家。我正暗暗叫苦,大刚突然用手电对着黄大仙一通乱晃,一边口齿不清地说道:“大仙,我,问你个事。”
黄大仙却没有丝毫的不高兴,笑眯眯地看着他,“好,你问吧。”
“那个,那个胡全发,他们家屋梁上,真的有个女鬼吗?”大刚一脸兴奋地问。
黄大仙微笑着摇摇头,“我没看见。”

他的回答,貌似简单,我的心里却一个激灵。
为什么他说的是,“我没看见”?
这个回答,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他其实是可以看见的?

大刚哪里管得了这许多,继续发问:“大仙,你会捉鬼的吧?”
“呵呵!”黄大仙一边走一边回答,“这个,我可不敢说。”
他这句话,又是话里有话的,简直比之前那句更明显。不过,没等我细想,大刚又连珠炮一般问下去,我猜他其实对于黄大仙的回答,不要说理解含义,甚至压根就没听清楚。
“你,大仙,你是道家的吧?”他愣头愣脑地问道。

这一回,黄大仙总算给了一个明确的答案。
“我不是。”他很干脆地否认。
“那么,佛家,你是佛家!”大刚的反应,异常迅速,自己都被这份机智感动了,抬起胳膊,大概是要鼓掌,却又没能挣脱我和鲁迅的桎梏,于是手电的光柱,对着半空一通乱射。
“也不是。”没想到黄大仙依旧摇头,还顺带开了个玩笑,“我有老婆的啊!”
这可把大刚难倒了。不是道家,不是佛家,琢磨了一阵实在想不出第三个“家”,只好
悻悻开口问道:“那,你是什么家?”
“我嘛,呵呵,我是个老人家!”

他这一句回答,实在俏皮,却又贴切,大家一起笑起来。等我们笑完,黄大仙换了副正经的语气接着说道:“我和你们一样,只是个普通人,无非年纪大了,见识多一些,经验也多一些,仅此而已。”
对于这个说法,我的心里是颇有些怀疑的。几天接触下来,虽然的确没见过有什么神通法术,但在他身上,还是能感受到一些不寻常的东西。不说别的,就那份淡然和从容,我想如果没有高深的境界,是没办法装出来的。
或许,就像书里说的,越有本事的人,就越谦虚吧。

大刚显然也是意犹未尽,低头走了几步,又给他憋出一个问题,赶紧拾起话头继续提问:“大仙,那你会算命吗?”
“呵呵呵,”黄大仙简直像个溺爱孩子的家长,对大刚千依百顺,“曾经学过一点儿,算是略知一二吧!”
“太好了!太好了!”大刚登时来了劲头,“您给算一算,看看我们三个的命,好不好!”
我觉得他无礼得有点过分了,不过,能有个高人来算命,似乎也不错,谁不想知道将来的命运啊?就连鲁迅,也抬起头,眨巴着一对眼睛望过来。
黄大仙没有立刻回答,走了十几步,才转过头来。
“他俩的命,”他打量着我和鲁迅,“相对复杂些,不大好说。”
“不过你的命,就简单多了!”他话锋一转,望着大刚说道。

他的话,大刚不知是怎么理解的,突然就不乐意了,生生甩开我们俩,朝黄大仙摇摇晃晃地走过去,嘴里还嚷嚷着:“怎么简单了!哪里简单了!我的命。。。你给我说清楚!”
我和鲁迅赶紧追上去把他架好,其实倒不是怕他借酒行凶,这天黑路滑的,万一一个失足滚下去,就算他是大刚,恐怕也得摔个生活不能自理。。。。。。
黄大仙非但不以为仵,反而走近拍了拍他的肩膀,“你的命啊!”他眯起眼睛看着大刚,“是个富贵命。。。注定有一场富贵。。。”

他的声音不高,态度也有点暧昧,吃不准是不是开玩笑,可这句话,特别是那两个字,仿佛带有神奇的魔力,一下子就让大刚变温顺了。他不再叫唤,也不再问十万个为什么,低头乖乖地跟我们走路,连手电光,都照得很平稳。
可是,富贵命,可能吗?我真的无法想象。大刚这种人,吃光用光身体健康,他能富贵,那得有多么大的意外发生啊!

之后的路程,明显快了,似乎也没那么久,院门口的煤油灯已经在对我们宣告终点就在眼前。可这时,鲁迅突然毫无征兆地开口说话了。
“大。。。大仙,”他讲得还是费劲,可态度很坚决,“我。。。我求。。。求你。。。一件事。”
黄大仙停下脚步,回头看着他,“你说吧!”他的声音透着亲切。
“我。。。我求。。。你能。。。能不能。。。治。。。好。。。好。。。我的。。。我的。。。”他有点说不下去,抬手指着自己的嘴巴。
他的意思很明白,是想问能不能治好他的口吃。然而不可思议的是,黄大仙竟然飞快地点了点头,“当然可以。”他不假思索地回答。

我和大刚当场惊呆了!“可以”就已经要吓死人,他居然还加了“当然”!

大刚终于忍不住,跑过去拽了拽黄大仙的袖子。
“大仙,他,他是重度口吃,先天性的。。。”他小心翼翼地提醒。
黄大仙看着大刚,忽然笑了。
“我问你,”他指指鲁迅,“他能开口发音吗?”
“这个,能啊!”大刚只好点点头。
“那么他的嘴唇,舌头,喉咙,声带,有没有什么毛病和缺陷?”
“那倒。。。应该没有。”大刚又摇摇头。
“那不就行了?”黄大仙微微一笑,对着大门走去,一边走一边说道:“他那算哪门子的病啊!”
楼主 随缘在路  发布于 2018-11-20 10:48:10 +0800 CST  

楼主:随缘在路

字数:227795

发表时间:2018-04-10 23:16:12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9-06-24 08:33:33 +0800 CST

评论数:354条评论

帖子来源:天涯  访问原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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