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晓惠》——光怪陆离事,花开有缘人

第一章

第一眼看见莫晓惠,是在公司一年一度的迎新酒会上。
怎么也想不到,这个安静不起眼的女孩,竟然会给我的人生带来如此巨大的变化。不过现在想起来,和她一起度过的每一分一秒,是如此的艰难,沉重。如果上天给我重新选择的机会,我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勇气再来一次,即使她是莫晓惠。

我们公司位于H市,是一家生产电子产品的日本独资企业,规模相当大,据说初期投资超过10亿人民币。公司有三个工厂,员工近两千,单是办公人员,就超过三百。而我,就是这三百人当中默默无闻的一员,正强忍着口水,眼巴巴地盼着总经理赶紧结束他的祝酒辞,可以让我抢下饭桌中央最大的那个汤盆里面最大的那块龙虾。
总经理叫松本,是个五十多岁的中年胖子,说来惭愧,我来公司将近两年,还从未和他单独说过一句话,我猜他对我的了解除了名字,恐怕也不会有更多的内容。此刻的松本,正操着一般中国人听不懂的中国话,结结巴巴地说到最后一句。

掌声响起来,随后是酒杯和玻璃台面敲击发出的清脆的叮当声,让我想起学生时代军训时开饭的号子。我沉着地用左手举起酒杯,右手却不动声色地轻轻握住筷子。
松本一口喝干杯中的酒,笑容可掬地坐下,我刚要举筷,就看见哈部从座位上站起来,我默默松开手,清楚地听见同桌十个人,整齐地发出一声轻叹。

哈部姓哈,是公司人事部长,也是松本面前第一号红人,但我个人以为他这个“哈部”的称呼,很大程度上并非来自于他的姓。哈部比松本小几岁,体形像极了小一号的松本。说话的口气和腔调,也非常类似。他日语很好,胜过他所招来的任何一个专业翻译,除此之外都很烂。但这也没什么,这样的人,在我们的身边,从来都不少见。
哈部的讲话照例又臭又长,我可以看见连他那桌的两个日方部长都流露出明显不耐烦的神色,可松本却听得面带微笑,还不时点头。忘了说了,在这种场合,哈部向来是用日语的,我一个字也听不懂,正好不去理会。
终于等到哈部坐下,我的筷子又一次拿起——放下,因为旁边一桌又站起来一个满脸粉刺的毛头小伙,在许多双充满愤怒的目光下,战战兢兢地说“大家好,我叫李伟。。。。”我这才明白,原来哈部是要今年的新人做自我介绍来着。

值得庆幸的是,新人们的发言大都极其简短,说话的时间甚至比不上吞吞吐吐停顿的时间。一转眼完事了七个,第八个,也是最后一个站起来的,正是莫晓惠。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她,莫晓惠。

第二天一早,我又一次见到了莫晓惠,而且是非常近距离的。
8点差5分赶到办公室,走到自己的办公桌前,还没坐下,就听见一个陌生的声音在身后说“早上好”,我回头一看,莫晓惠正端着杯水,怯生生地站在面前。
我看看她,随即发现自己边上原本空着的办公桌上放着一个模样古怪的背包,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见我的顶头上司,方科长,用他一贯尖细的声音说:“大家到齐了,我们开个短会。”

方科长名字叫方华,是我们生产管理一科的科长。他是个浑身充满阴柔之美的男性,不仅声音、像貌、性格如此,就连穿着打扮也偏女性。方科长手下有三个人,老赵,蒋红苗和我,不过看样子今年又要增加一个了。
方科长是中学老师出身,说起话来免不了有几分唠叨,我呆呆地听着他东拉西扯了二十分钟,几乎要睡着了,却被最后一句惊醒过来。
“那么,今天开始,莫晓惠就先跟着路凯熟悉我们科的基本业务,时间暂定一个月,期间有什么问题可以随时来找我。”
我茫然地看着大家,这么说,我成了莫晓惠的师傅了?

说到这儿,介绍一下自己。我叫路凯,二十七岁,大学毕业后做过四份工作,时间都不长,最后跳到现在的公司,已经待了快两年了。我当初学的是经济管理,梦想着到三十五岁能够成为某一家跨国公司有史以来最年轻的CEO什么的。可几年工作下来,不仅深深了解到这社会的残酷,也充分认识到自己的浅薄和无能。所以现在工作对于我,除了挣钱,没有其他任何意义。
说到挣钱,我个人以为,日本公司里混口饭吃实在容易极了,只要你胃口别太大,满足于每年一点点的加薪,这张饭票可以吃一辈子。当然也要付出代价,比如说尽量遏制自己的主观想法,对晋升少些急功近利,为了挣点加班工资而牺牲自己的业余时间等等。
我不知道自己的想法是否正确,可是马上有个女孩要来学习我的这些经验和想法了。不知为什么,一种异样的感觉在胸腔里膨胀,我竟然颇有些紧张。

开完会,我扔给莫晓惠一本生产计划的文件夹,让她先自己翻翻,对业务有个大致了解(天知道这文件夹有个屁用)。然后我装模作样地处理手头的几件业务,心里却在拼命地思考怎样上好我的第一堂课。
好容易熬过一个钟头,我总算在心里打好草稿,正好趁着科里另外三位都走开的空,摆出一副成熟老练的架式对着莫晓惠:“那么,我现在先给你介绍一下我们科室的主要工作?”
莫晓惠抬起头,用一对大大的眼睛看着我,犹豫了几秒钟,轻轻地说:“我想和你商量点事。”

“说吧。”我有点意外,但还是故作镇静。
“你能不能,不给我上课。我的意思是,表面上教我,实际上不教。”
“为什么?”这下我真的意外了。
想了一会儿,莫晓惠轻轻地回答我:“因为,我想我在这儿恐怕待不满一个月。”
楼主 随缘在路  发布于 2018-04-10 15:16:12 +0800 CST  
第二章

从任何一个角度来看,我都不应该答应莫晓惠的这个要求,更不可能替她保守秘密。可我偏偏答应了。点头的瞬间,我觉得脑子里有个声音在大骂自己愚蠢,可那一刻真是鬼使神差。我没有想到一个月之后,没有想到自己如何交待,所有的注意力,都聚焦到了一样东西上,那对乌黑的大眼睛。
见我点头,并且没有提问的意思,莫晓惠倒有些料想不到,她张开嘴看着我,却不知该说什么,两个人对视了一会儿,终于一丝笑意跃上她的鼻尖。
“我,可以解释的,以后,我会向你解释的。”她似乎有些内疚。
我不知怎么说,点点头,起身走了。

推开吸烟室的门,一包中华迎面飞来。我伸手接住,看着大刚,“发财了你小子。”
“昨晚手气好,赢了三千。”
大刚是我在公司里最好的朋友。这家伙东北人,性格豪爽,同时也很暴躁,好酒好色好赌,不过工作很有能力。他是品管科的,负责质量把关,从一个质检员干到副科长,足见他的工作能力。不过我觉得他这辈子都上不了正科——不是因为性格,也是因为能力。
没等我吸完第一口烟,大刚开门见山:“你他妈的走桃花运了。”
“你是说新来的?”我问他。
“这批五个小妞,就这个莫晓惠最好看,怎么分到你那儿去了?”
“你给我买烟,是不是要我帮你介绍?”
“我要泡她,还用你介绍?”大刚高傲地吐着烟圈,“我是提醒你小子,要泡她可得瞒着妮妮。”

大刚说的妮妮是我的女朋友,现任,也是第三个。妮妮长得很漂亮,而且丰满,我常常纳闷她怎么看上我,而不是大刚那种情场老手。不过说来也怪,我和妮妮交往半年多了,始终对她没什么感觉,即使是在床上。我总觉得两个人之间缺少一点儿什么,但又说不出个究竟,也许正如大刚说的,我追求的是虚无缥缈的东西吧。
正想着妮妮,手机响了,是她。
“阿凯,晚上陪我看电影。”
“噢。”
“你下了班来接我。”
“噢。”
“好,拜拜,嗯——卜!”她的吻很响,大刚在边上怪笑。
我突然觉得没劲,就匆匆掐了烟,回去工作。

电影难看死了,好像叫《洗头》,似乎是讲婚外恋什么的,我睡着了三次,终于等到散场,已经十一点了。
妮妮暗示可以到我那儿过夜,可我除了困,没有其他任何想法,便假装关心地要她好好休息,然后送她回了家。
等我回到公司宿舍楼下时,已经快十二点了。

说起来我们公司福利还不错,其中最现实的一项就是提供宿舍,不是一般的集体宿舍,是真正的商品住宅,装修带家电的那种。已婚职员每人一套,未婚职员两到三人一套,连工人都可以享受五六人合住的大套。尽管不是完全免费,但在H市里,也算小有知名度。
我们那幢楼有三个单元,住满了单身职员,我刚走到自己的单元门口,就看见一个人从楼梯上走下来。
是个男的,中等身材,穿着灰暗的衣服,脚步很轻。周围太黑,看不清他的脸,但不知为什么,我本能地觉得自己见过他,却又一时想不起来。
走到三楼进了自己的房间,听见同屋的小宋正在响亮地打着鼾。我走进厨房倒水喝,却无意中从窗户里看见了刚才擦肩而过的那个人,正低着头,走过我视野尽头的最后一盏路灯。
我呆呆地看着他的身影走进黑暗,努力地想,却实在找不到记忆。直到完全看不见了,才突然醒悟过来,我想他干什么,他和我又有什么关系?想到此不禁哑然失笑,喝干了杯中的水,正要出去,却突然看见又有一个人,也低着头,从那盏路灯下一闪而过。

这是一个我认识的人,或者我以为我认识,虽然不知道那么晚了还出去干什么,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跟踪前面那个人(当时我就是这么认为的,跟踪),可我还是相当有把握。
我觉得,我看见了莫晓惠。
楼主 随缘在路  发布于 2018-04-10 15:56:26 +0800 CST  
第三章

接下来的一周时间过得快而平淡。我的个性决定了我不会对莫晓惠身上的那些秘密穷追猛打,我只是从侧面注意她,并且小心地把这种注意控制在自己的私人领域。而她,依旧平静低调,大部分时候一个人对着电脑发楞。偶尔会当着方科的面故意请教我某个问题,我也会很配合地回答她,用方科刚好能够听见的音量。
期间有过一次业余时间里的交往,是大刚,靠他的组织才能,居然约到了八个新人,一起去唱了一次K。基于男女比例的关系,我也被叫去充数。因为天生缺乏音乐细胞,所以一个晚上都在当听众和看客。莫晓惠唱了两首老歌,声音细细的,还可以。大刚则拼命卖弄他的男中音,还有意无意地老往莫晓惠身边凑。不过到结束的时候,我从他脸上看到了明显的失败感。到了第二天晚上,我遇见他和叶佳——在大刚的新人派行榜上仅次于莫晓惠的一个大胸脯女孩,在一起吃饭。

打破这平淡日子的,是一起突发事件。

那天晚上,和妮妮告别回到宿舍,大概十一点,刚到楼下,就看见有辆110的巡逻车停在单元门前,警灯一跳一跳的。
上楼才知道,我住的宿舍被盗了。
同屋小宋是十点差五分回来的,十点报的警,等我到的时候警察已经勘查得差不多了。在一个协警的陪同下,我花了不到十分钟,对自己的房间做了一次粗略的梳理。一眼看去很可怕,几乎所有的东西都被翻出来,扔得满地狼籍。可是奇怪的是,我只丢了一套小说——《阿加莎。克理斯蒂全集》。得知这个结果,我觉得那个协警脸都绿了。
小宋就没我那么幸运了,他是公司信息科(也就是电脑房)的业务骨干,所以他那台手提是托人从香港带来的极品,用了不到两个月就便宜了那小偷,此外好像还有两千来块现金。

我不敢说当天晚上全公司都知道了这个消息,但第二天我至少回答了三十个人的提问,望着他们同情面具下充满兴奋和猎奇的脸,我重复了五次以后就有了想吐的感觉。小宋因为是主要受害者,所以受关注程度远高于我,而他居然似乎很享受这种被关注的感觉,弄到后来我都不知道他究竟把这当做好事还是坏事了。
对于我,毫无疑问是损失,相当大的损失。从初二看第一本《东方快车谋杀案》开始,我就成了阿加莎的书迷。丢的那套全集是我读大学时买的,九十年代的版本,纸张厚实,印刷精良,估计现在是没处买了。

古人云:人言可畏。我虽然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却没有想到人言,会可畏到如此程度。
大概是日本企业气氛常年压抑的缘故吧,我觉得在我身边有那么一部分人,对于小道消息和别人的隐私,有着异乎寻常的热情。我和小宋的遭遇被谈论了整整一个星期,非但没有退潮的意思,竟然渐渐有了质的飞跃。
整幢楼住的都是公司员工,小偷是怎么进去的?
手提还好拿,那套书有几十本,小偷又怎么把它带出去?
小宋经受了那么大的损失,为什么路凯如此幸运?
。。。。。。
到最后,所有的疑点自然而然地全部到了我的身上。

大刚告诉我,有一次吸烟的时候,哈部当着他和另外两位,很肯定地认为,是我监守自盗,并且暗示派出所也有同样的看法,已经对我严密监视,云云。
我笑笑,不知怎么回答。
其实心里还是难受的,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那滋味就像一脚踩上一摊狗屎,提不起也放不下。我只有盼望警察早日破案,或者等大家的热情逐渐消退。
可是这两点都遥遥无期,于是我又盼着能不能再来一个突发事件,转移那些过剩的精力。

万万没想到,这一点竟然很快就实现了。更令我想不到的是,这是一起恶性事件,应该说,非常恶性。
楼主 随缘在路  发布于 2018-04-10 15:57:36 +0800 CST  
第四章

老刘头的尸体,是在早上七点四十分,被一个工人发现的。
等我到公司的时候,也就是十五分钟之后,整个仓库里已经满是警察。

我们公司的日常保安工作,向来是交给外面的安保公司做的,可是几年前曾经发生过一次监守自盗,仓库被两个与外面串通了的保安撬进去,一夜搬走了价值上百万的材料。虽然很快就破了案追回赃物,但从那以后就在仓库的一角盖了间玻璃小屋,并增设了一个夜间值班的岗位。
老刘头,就从那时候起,每天晚上八点过来,早上八点回去。直到今天。

发现尸体的是一个库管员,也姓刘,到了仓库又是打水又是换工作服,忙活了快十分钟才无意中向那间玻璃房子瞥了一眼。
后来从别人嘴里听到了下面一段转述她的话:“我眼神不好,光线又暗,感觉有个东西在房子里晃啊晃的。走近看,是老刘头,挂在天花板中央的一根梁上,眼睛都还睁着,舌头吐出来好长。我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喊了半天没一个人,好容易爬起来跑出仓库叫人。”

警察一开始是当作自杀案来办的,但很快就被推翻了。原因很简单,小屋的门是锁的,所有的窗户也完好无损,但在里面没有找到钥匙。
可是他杀的分析也遇到一个问题,整个小屋里没发现任何其他外人进入的痕迹。
所以来了很多警察,封锁了整个仓库,据说在里面进行了地毯式搜查。我们厂也因此停产了两天半。

如果说我和小宋的被盗事件就像一块石头扔进一个平静的池塘,泛起的潋漪久久不散,那么老刘头命案简直就是一架飞机失事,从万米高空笔直地掉进这个池塘。
随后的日子,办公室里,车间里,食堂,停车场,当然还有男人们的吸烟室和女人们的洗手间,所有的场合都在谈论同一个话题,谣言满天,消息遍地,没有人能够置身事外,连日本人也在交头接耳。
群众的力量是无穷的,群众的智慧和想象力同样是无穷的。如果任由这场席卷全公司的大讨论无休止地持续下去,老刘头最终可能会成为一个潜伏多年的台湾特务,或是戴着人皮面具的外星生物。他的身份之所以没到这一步,仅仅定格在三角恋和殉情汉的程度,只有一个原因——大家又有了新的猎物。

在公司里,哈部当然是第一红人。但若要评选第一能人,估计十个人里有十个会说——楼总。
楼总的正式头衔是销售部长,但在场合上向来被尊称为楼总,我们内部也就跟着这么叫开来。楼总其实很年轻,长得斯斯文文,单看相貌他的年纪甚至大不了我几岁。但这可是非常厉害的一个人,不仅工于心计,做起事情也是雷厉风行。说起来这样的性格在日本公司里吃不开,可是人家的业务能力实在太硬了,以至于松本在他面前,也常常忍气吞声,更不用说哈部之流了。
在办公室里(日本式的,所有人同处一厅,部门间以文件柜分隔),销售部和我们科相邻,从我的位置抬头望过去,正对着楼总的办公桌。所以那天一早楼总出事,我看得一清二楚。

公司上班时间是早上八点,但楼总向来是九点以后才出现的。那天上午,差不多九点半,我端起杯子喝水,正看见楼总走过一排长长的办公桌,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来。
一切都正常得不能再正常,我放下水杯,刚把目光移到电脑屏幕上,就听见楼总发出一声惨叫。
抬头看时,他正在地上挣扎,不知是要站起来,还是爬开去。
边上的人纷纷跑过去,我是第一个到的,当时什么也来不及想,本能地冲上前去,一边扶他,一边四处打量,目光一下停在他打开一半的抽屉里。
然后,我也楞住了。

首先跃入视野的,是红,诡异的红。
抽屉里原本放的,应该是文具,用品,文件票据什么的,可现在却被一片血红覆盖了。仔细分辨,竟然是掌印,一个又一个,叠得密密麻麻,可每一个又都很清晰,似乎还有血在上面流动,扭曲着,狞笑着,以一种无比的邪恶冲击着我的神经。

我猜我呆了大约十秒的样子,等到回过神来,飞起一脚把抽屉踢回去,然后和另外两个人一起把楼总往窗户边上拖。
有人拨通了110,正在报警,楼总手下两个女职员捧着毛巾茶杯飞奔而至,更多的人在跑向这边。周围一片混乱,可我突然站起来,直觉要我把目光投向那个方向。

一眼就看到了,莫晓惠,正孤零零地站在她的办公桌前,眼睛微微眯着,脸上是一种极其古怪的表情。
楼主 随缘在路  发布于 2018-04-10 16:01:06 +0800 CST  
第五章

之后的两天,我利用每一秒钟偷偷地观察莫晓惠。应该承认,这个女孩的身上有一些让我害怕的东西,可与此同时,还有一种强磁场般的吸引力,让我近乎痴狂地想去探寻,在柔弱的身体外表下,隐藏的是怎样的性格和命运。
在心里设计过几个方案,但每一次都很快就被自己否定了。我从来不是一个主动型的人,面对女性尤其如此。就在我陷入绝望的时候,机会却在不经意间降临了。

那天下午,大刚突然跑到我的座位上,兴冲冲地说:“晚上请我吃饭啊。”
“啥事啊?”我问他。
“有很重要的内部消息。”语气又神秘又得意。
“哦,关于什么?”我有点好奇。
他低下头,压低声音:“关于公司里的几起案件,刚从派出所弄来的最新情报。”
我点点头,看着大刚离开,目光却又飘到莫晓惠的身上。她好像没听见我们的话,依旧很专心地对着电脑。可我随即发现,放在键盘上的手指一动不动。

四点五十分,大家已经开始关机,锁抽屉,收拾东西,莫晓惠突然轻轻地喊我。
“今晚,我想请你吃顿饭。”她轻描淡写地说,“谢谢你最近的帮助。”
“不行啊,我约了大刚。”我心里一动,嘴上却一口回绝。
“那就叫上他好了。”她的话听起来随意,实际上却很坚定。
我看着她,嘴巴张了有一分钟,终于叹了口气。

见我带了这么一个尾巴,大刚表现得特别兴奋。我估计一会儿吃完,搞不好他会主动买单。
点好菜进到包厢,服务员还没上茶,大刚就按捺不住,眉飞色舞地说开了。
“我有最新独家内部消息,关于我们公司这几起连环案的,这可是我费劲九牛二虎之力,从派出所内部搞出来的。”
“对不起。”莫晓惠突然开口,硬生生地打断了他,“还没结案,怎么可能有消息?”
大刚脸上有点挂不住,但终于还是隐忍不发,耐着性子和她说:“开发区派出所的副所长小郭是我哥儿们。。。。。。”
“凶杀案不是归市局管吗?”莫晓惠毫不领情地继续发难。
“没错,”大刚突然又得意起来,“不过我说的可不是光这起凶杀案。市局对我们公司的几起案子高度重视,已经成立了专案组,目前是作为连环案在办理的。”
“那个郭副所长,也是专案组的?”莫晓惠简直咄咄逼人。
“这,他倒不是。”大刚鼻尖上已经在冒汗了,“不过毕竟是他的辖区。再说,他们高所长,也就是正所长,他是专案组的。”
这话有理。如果郭所长是专案组成员,那么大刚和他再铁,恐怕也探不到消息了。

等到鉴定完大刚的消息来源,莫晓惠立刻又变回那个从容不迫的女孩,老老实实地听,一个字也不问了。
说到兴起,大刚以苍龙取水之式喝干杯中的啤酒,又使出鹰爪功撕下烤鸡的一条腿,放进嘴里一边大嚼,一边用含糊不清的言语继续演说。
“这三起案子,咱们公司里已经传的是越来越离谱了,但有一些情况,其实大家还是不了解的。不过公安局里掌握了这些情况,非但不比咱们明白,反而更糊涂了。”
说到这儿,大刚卖关子似的停下来狂啃了几口鸡腿,才接着往下说。
“就说老刘头那件案子,钥匙确实不在小屋里,警察是后来在厕所里找着的,难道说凶手是趁老刘头上厕所袭击了他,再弄到小屋里?可小屋里确实没有其他人的脚印指纹什么的。所以他们到现在也没法确定到底是自杀他杀。再说了,谋杀讲究动机,老刘头与人无怨无仇,仓库里也没丢一件货,如果真是谋杀,你说凶手的动机是什么?”
我扭头看看莫晓惠,见她听得很专注,脸上和我一样茫然。两个人都不说话,听大刚说下去。
“至于楼总那件,疑点更多。首先,白天办公室里人来人往,一定是晚上干的,可我们办公室装着报警器,晚上有人进去如果不知道密码,进去五分钟保安室里就响警报,即使按对了密码保安室里也有记录,可那天晚上他们压根就没听见一点儿动静。再说了,整个办公室就楼总的桌子被动了,而且里头没少一件东西,可见不是偷盗,但动机是什么,泄愤?恶作剧?至于搞得那么绝吗?对了,还有最重要的一点,这可是真正的内幕。”
说到这儿,大刚的声音突然变得低沉沙哑,透着一股寒意。
“通过鉴定,那些血手印,”大刚直直盯着我,一个字一个字地从牙缝里吐出来:“只有手印,没有指纹。”

我只觉得头皮一阵发炸。
楼主 随缘在路  发布于 2018-04-10 16:08:11 +0800 CST  
第六章

这顿饭吃完,果然是微醺的大刚抢着付了钱。
我被他吓得着实不轻,基本上啥也没吃下去,直到回到宿舍躺在床上,胃还在一个劲地发紧。唯一让我感到一丝安慰的,是大刚最后说的一段话。
“你和小宋那件案子,倒是基本排除了你的嫌疑。因为虽然在房间里没取到指纹,但取到了两个清晰的鞋样,和你们俩的完全不一样,证明了确实有外人闯入。当然,小郭也说,基本排除并非完全排除,因为你也可以穿别人的鞋偷自己的东西。但他们认为你不具备这样的反侦察手段,所以基本排除。”
想到这儿,我突然觉得有些好笑,这些警察也未免太自信了,他们忘了我丢的是哪套书吗?穿别人的鞋真就那么高深莫测吗?也许他们习惯了高高在上地思考问题,而有些细节,不俯下身子是看不见的。

第二天一早,我刚坐到自己的位子上,耳边就响起尖细的声音:“人到齐了,我们开个短会。”
我的第一反应是立马扭头看桌上的台历,果然,今天正是莫晓惠见习满一个月的日子,只觉得一盆冰水从头顶哗的浇下来。
等大家都在会议桌前坐下,方科扶了扶金丝眼镜,慢条斯理地开口说:“最近一段日子以来,公司出了几件意外。大家都很关心,可能有些人还有思想包袱。所以,首先我要和大家说的第一点,就是要端正工作态度,做好本职工作,不要被那些意外事件分散了注意力,要充分相信公安部门和公司领导,一定会把事情圆满解决。”
方科停下来,看着四个手下。每个人都直挺挺地坐着,面无表情。
“第二点是传达人事部的通知,这一期人事考评本周进行,会后我会把考评表发给大家,请大家认真填写,周五下班前交给我。我特别强调一下,上次发现有人把以前的考评表复印了,原封不动,不对,只修改了日期就交上来,这是绝对不允许的,大家一定要。。。。。。”
我觉得自己的思维变得迟缓,全身不知什么时候完全放松了,我们科长不去做心理医生真是可惜了。

“好,散会!”
照例是这三个字把我从半催眠的状态叫醒,我茫然地站起来,心里拼命回想方科刚才有没有提到莫晓惠。
完全没有印象。难道说,他忘了?或者我们科的业务实在僧多粥少,他还没想好究竟安排什么工作给她?
不管这么多了,反正这个问题能这样对付过去,我有啥好担心的?
可是另一个问题随即浮上来:莫晓惠,她什么时候走?

H市的夏天,是我住过的几个地方里,最难熬的。尤其是七月,四十度以下倒成了凤毛麟角。所以一到夏天,大家都眼巴巴地盼着八月,不为别的,就为了台风。
内陆的朋友听到台风,往往把它当作洪水猛兽,可在我们这儿,只要不在海边,台风的破坏其实并没有电视上说得那么利害。相反,它能带来久违的凉爽和降雨。所以从三天前发布台风警报起,我就一直期待它的到来。
终于来了,风是从晚上八点刮起来的,大约刮了一个小时,就开始下雨,暴雨。这说明台风中心不是从我们这儿过的,也就意味着大家可以睡个舒坦的好觉。于是刚过十点,我就上了床,没开空调,拿了本书随意地翻。妮妮上了会儿网,爬到我身边,一会儿就睡着了。

我是被一阵手机铃声吵醒的,外面的风雨还在肆虐。一看时间,刚刚十二点。
是个陌生的电话号码,我有些恼火地按下了通话键:“喂!”
听筒里传来很响的风雨声,好像是在室外打来的。但是没有人说话。
“喂!”我更加大声地问了一声,妮妮翻了个身。
“喂,”有声音了,很轻,是个女的,“路凯吗?是我。”
我有些糊涂,她是谁?我听不出来。“你是谁啊?”
那边回了一句,可声音很轻,听筒里全是噪音。
“你是谁啊?”我已经在大喊了。
“莫——晓——惠!”对方声嘶力竭地回答,总算听见了,却把我吓了一跳。
“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一阵喘息声过后,她回答我:“我受伤了,你能不能来帮我一下?”
“没问题!”我从床上跳下来,一边找衣服,一边问她:“你在哪儿?”

“我在,我在,”她的声音断断续续,“我在你们楼顶上。”
衣服从我指间无声地滑落,我完全惊呆了,这样的天气,这样的时间,这样一个女孩,竟然在我的楼顶。
莫晓惠,你究竟要做什么?
楼主 随缘在路  发布于 2018-04-10 19:48:54 +0800 CST  
第七章

关门的那一刹,好像听见妮妮问我,这么晚,上哪儿去?
我没有回答,事实上当时脑子似乎完全不运转了。我机械地向楼上狂奔,一口气爬到七楼,竟然连气都没有喘。

新盖的房子,大部分是坡顶,可以防止夏天顶楼太热。可我们住的这幢楼大概颇有些年头,还是老式的平顶。在七楼过道中央的墙上,钉着一列铁梯子,顺着梯子爬上去,掀开盖住门洞的铁板,就是楼顶。
我毫不迟疑地使劲一撑,便进入了另一个风雨交加的世界。

第一感觉是黑,无边无际的黑。刚才在楼道里顾不上开路灯,就这么摸黑上来,可到了楼顶才发现,真正的黑暗根本看不见任何东西。我努力睁大眼睛,可密集冰冷的雨点扑面而来,又哪里能睁开?我本能地伸出双手,深一脚浅一脚地慢慢摸索,突然想起来可以喊,于是对着前方大声叫唤莫晓惠的名字,喊了几声停下来,用心地听,可除了风声雨声,什么也没有。
我只好继续向前走,眼睛渐渐适应这黑暗,可以模糊地看见很短的距离,却不防一脚踩塌了一块破烂的隔热板,身子一歪险些摔倒,我竭力稳住重心,把那只脚慢慢地提上来,才感到小腿外侧传来一阵热辣辣的痛。

一道闪电,毫无征兆地突然在空中划过,它离我那么近,感觉一伸手就可以抓住它。随即一声巨雷在头顶炸响,我被吓呆了。过了半分钟才回过神,发现自己俯着,全身都在发抖。我拼命用手在地下乱撑,挣扎着坐起来,突然发现我的手按着的不是楼板,而是一个人的身体。
我几乎要叫了,准确地说,我的叫声已经到了喉咙口,又生生地咽了回去。另一道闪电及时出现,给了我零点几秒的时间,看见了一把湿渌渌的头发和一支纤细苍白的手。
正是莫晓惠。

现在想想我自己都纳闷,当初是怎样把她弄下楼,背到社区的医务站的。一开始医生很紧张,非要我送去医院,可后来检查了之后,发现莫晓惠其实并无大碍。她的腿大概被一个楼板塌陷的坑卡住了,破了几处皮,脚脖子肿了一块,但只是普通的扭伤,筋骨都没事。于是医生简单地给她处理了伤口,想想不放心,又坚持挂了一瓶消炎药。
我向医生讨了条毯子,给莫晓惠盖上,自己弄了点药水往小腿上胡乱抹了抹,这才坐下歇口气。莫晓惠的脸上已渐渐有了点生气,歪在椅子上睡得很香。我也想睡一会儿,可心却跳得厉害,一想到刚才的那个惊雷,就有种死过一次的感觉。想到死,突然又对身边的这个女孩有了一种强烈的归属感,或许这就是生死与共的感觉吧。

雨停了,天还没有亮,我搀着莫晓惠慢慢地向宿舍走。周围一片寂静,只听到我们的脚步声在天地间回响。走着走着突然起雾了,来得很快,感觉只一步,便跨进了另一个世界。我正奇怪怎么大热天也会起雾,却听见前方的白茫茫中,传来一阵清晰的脚步声。
一个人,如鬼魅一般,从浓雾中钻出来,就站在离我不到十步的距离。他穿着一件模样古怪的黑色袍子,从头到脚遮得严严实实。高高的帽檐下,看不清他的脸,但我能感觉到一对邪恶的目光正冷冷地射向我。
恐惧悄悄地从心底弥漫开来。我觉得嘴里发苦,使劲地咽了口唾沫,转头去看莫晓惠。她竟然睡着了,靠着我的胳膊,嘴角还带着一丝若隐若现的笑。看着那笑容我突然有了勇气,把她紧紧地扶住,抬起头,正视那道目光。
“你是谁?你要干什么?”
没有回答,但我仿佛听到一声森森的冷笑。
我还没想好下一步该怎么做,黑衣人突然向我靠近。他前行的姿势实在怪异,我不由自主地低下头寻找他的脚。可奇怪的是,始终有一道雾气挡住我的视线,没办法看个真切。等我抬起头才发现他已经到了跟前,和我的距离触手可及,但我仍旧看不见他的面目。帽子下面是一个深不可侧的黑洞,像一个幽灵,张开了大嘴,对着我的脸。

照理说我应该害怕的,非常害怕,这样才正常。然而当时,我居然没有一点儿怕的感觉,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他离我太近了,我只要一伸手,谜团就可以解开。
这个念头是如此诱惑,我可以听见自己的心脏因兴奋而狂跳的声音。没有丝毫犹豫,我一伸手,抓住他的帽子,用尽全身力气掀开来。
就像有个隐形的魔术师在旁边挥舞了一下魔杖,一张脸孔凭空出现在我眼前。苍白的脸庞,漆黑的眼睛,披散的长发,竟然是莫晓惠。

我大叫着醒来,全身都被汗水湿透了。
楼主 随缘在路  发布于 2018-04-10 20:01:25 +0800 CST  
第八章

回到宿舍,是八点十五分,妮妮已经走了。她没给我留字条信息什么的,可当我躺到床上时,发现枕头是湿的。
我拿出手机打给方科,编了个理由请了一天假。刚挂电话就看见一条新短信。
是莫晓惠发来的:路凯你是个好人,我想和你谈谈,今晚七点来宿舍找我。谢谢!

我想了想,不知道怎么回信,就给妮妮挂电话,可她始终没有接。
我合上眼睛,立刻睡着了。

早上送莫晓惠回去时才知道,她其实就住我隔壁那个单元,顶楼。从她房间出来,我特意看了看,楼道里有些积水,上面那块盖板还开着一条缝。
这也许可以稍稍解释她昨晚出现在楼顶的原因,但要想搞清楚整件事,没有比和她谈话更好的法子了。
想到这儿,我不再犹豫,敲响了房门。

门后的莫晓惠和平时差别挺大,穿着一件淡黄的睡裙,头发挽成髻松松垮垮盘在头顶,眼睛还有点肿,看来一个白天的休息没能补回来。
我一边进屋,一边没话找话地问:“你和谁住啊?”
“朱家彩,”见我一楞,她又补充说:“技术部的,她家就在市里,所以很少在这儿住。”
我点点头,又问:“顶楼挺热吧?”
“还好,新人不都安排顶楼吗?”她淡淡地回答,“进屋坐吧。”

莫晓惠的房间收拾得很整齐,带着股恬淡的幽香。不过东西确实也少,有种随时可以拎两个包就走的感觉。我有些相信她说在这儿待不久的话了。
房间里只有一把椅子,我坐着,她就坐在床上。两个人默默地对坐了好久,终于,她抬起头看着我:“你大概觉得,我很古怪是吧?”
我没想到她会这么说,连忙摇头。可仔细想想,又不得不点了点头。
“你是个好人,路凯,你诚实,并且尊重别人。你帮了我很多,却从未问过我任何问题,这一点没几个人能做到。”见我流露出要谦逊几句的意思,莫晓惠非但不停下,反而说得更快了,“可对我来说,不能因为你的风度而继续瞒着你,尊重从来都是相互的。所以今天我找你,是想和你说一些我的事。”
我觉得她说得很对,便不答腔,听她继续说下去。
“其实我来你们公司,并不是为了这份工作。有些事情你看到了觉得奇怪,也并不是我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坏事。这一切,我有我的理由和目的,本来不应该和你说,因为完全与你无关。可是你帮助了我,不止一次,如果不和你说清楚,我觉得对不起你。”她有点激动,一口气说了许多,停下想想,又加了一句,“而且,如果可能,我还需要你继续帮助。”
我应该听她说清楚究竟是什么事的,可当时莫名其妙就点了头:“没问题。”
莫晓惠亲切地看了我一会儿,眼睛渐渐有些湿润,她低下头,轻轻地讲了一个故事。

我从小是个孤儿,是奶奶把我带大的。她对我很好,什么事都依着我,去那里都带上我。除了我,奶奶也再没其他亲人,就和我相依为命,那样的日子,虽说苦了点,可我还是很开心的。后来我长大,考上了大学,去到外面的大城市,奶奶自己一个人在乡下,在她的老屋里过着孤单的生活。我从大一开始就在外面打工,所有学费生活费都是自己挣出来的,我不怕辛苦,最大的理想就是工作以后把奶奶接到城里,和我一起生活。
在大学里我认识了一个好朋友,她叫小慧,智慧的慧。我们住一个寝室,从第一次见面就很投缘。四年大学生活,有小慧这样一个朋友,真是幸福。
可是毕业前的两个月,我的生活被彻底改变了。先是奶奶,我都已经在上海找好了一份工作,待遇相当好,足够我和奶奶两个人的开销。可是一天突然接到电话,说奶奶中风病危。等我赶回去,她已经不行了。她拉着我的手,拼命想和我说话,可是她已经丧失了语言的功能,也听不清我说的话,全身能动的只有右手的几个手指。奶奶不大识字,又不能说话,任凭我怎么猜就是不明白她的意思。就这么折腾了整整一夜,直到她咽气,我也不知道奶奶究竟要告诉我什么。她当时很着急,急得流眼泪,应该是相当重要的事情,也许是和我的身世有关的,但现在这个秘密已经随奶奶埋在地下,我永远不可能知道了。
等我回到学校,是小慧陪我度过了最难的一个月。她让我感觉到在这个世界上,我不是孤零零的,她就是我的亲人。多亏了小慧,我有了继续生活的勇气,我完成了毕业论文,完成了社会实践。而小慧,她为了我放弃了父母安排的公务员的机会,也在上海找了一家公司,我们说好一起去迎接新的挑战。
可离毕业只有两个星期的时候,小慧也死了。
她死得很冤。
楼主 随缘在路  发布于 2018-04-11 12:53:40 +0800 CST  
第九章

根据警察的说法,小慧是自杀的。那天晚上八点左右,她从十二楼,也就是我们寝室的阳台跳下去,当场死亡。由于当时寝室里就她一个人,而且房门是从里面反锁上的,警察断定,小慧是自杀。又因为在阳台上没有发现任何异常的指纹鞋印痕迹什么的,因此连失足坠楼的可能性都被排除。
可是我不相信,这完全不可能。我了解小慧,她是个积极乐观的人,怎么可能自杀?并且事情发生前毫无征兆,事实上我们一起吃晚饭时还在商量第二天出去逛街,买些毕业礼物送给几个要好的同学,你让我怎么接受两个小时以后她会跳楼自杀?
当时的我几乎就要崩溃了,我已经失去了奶奶,现在又没了小慧。只有一个信念支撑着我:找出凶手,为她报仇。我躺在床上一天一夜没有合眼,把一个月来小慧和我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件事,都细细回想,终于发现了一个线索。
那是大约半个月前,隔壁寝室的一个女生过来闲聊,说起她们班上的一个男生。那时正好有个招聘的电话打来,我就走开接电话了。回来后发现小慧神情有些异样。事后问她,她反常地没有正面答复,只是大概地说,大二的时候那个男生和她曾经相处过几次,后来发现他身上有些不正常,就没发展下去,之后也再没联系过。我当时完全没把这当回事,可小慧死后我想起了这件事,我很想弄明白,那个男生的“不正常”究竟是什么意思。
我开始调查那个人,甚至跟踪他。几乎没花什么力气就发现,出事那晚八点左右,他在女生宿舍楼下面出现过,之后就不知去向,直到夜里十二点才回去睡觉。我把情况告诉了警察,可他们根本不重视,尽管说会备案调查,但我知道他们只是敷衍。我想在他们眼中,一桩普通的自杀案,而且是结了的案子,是不值得付出更多精力的。
可是我不肯放弃,我不能辜负小慧,更不能背叛自己的誓言。调查没有时间继续了,因为我们接着就毕业离校。可这不是什么问题,对我来说,生活、工作都已经不那么重要了。我回绝了上海的那个岗位,来到H市,应聘进了你们公司,这一切,只有一个原因。
我要继续调查他,死死地盯住他。

说到这儿,莫晓惠停下来,低着头,胸口微微起伏着,不知在想什么。我正犹豫要不要说点什么,电话却不知趣地响起来,打开一看,是大刚打来的。
“路凯你在哪?”大刚的声音很响,而且有点怪怪的。
“在外面办点事儿。”我尽量让自己语气放松。
“马上来我的寝室找我,有重要的事。”
“现在吗?”我有点不死心。
“就现在!你他妈的赶紧给我过来。”

大刚就住我楼上,502。我气喘嘘嘘地刚进门,就被他一把拽进卧室,顺手关了门。
我见他全身上下没半点异常,嘴里叼了颗烟,一脸神秘的样子,心里有点不爽,就问他:“什么事这么急?还要关门说?”
大刚得意地扬了扬眉毛,“本人有一项重大发现。”
我“噢”了一声,不去理他,坐下来摸出根烟点着。
没等我吸到第三口,他果然按捺不住,又试探地问:“记得上回我和你说,哈部他们怀疑你监守自盗的事吗?”
“记得,”我淡淡地回答:“你不也说过警察基本排除我的嫌疑了吗?”
“可是现在我可以拿出证据证明你的清白。”

大刚拉了把椅子坐到我身边,兴奋地说:“今天我去701,找我们科新来的小陈,下载一个游戏。他屋里只有一张凳子,我就跑到隔壁房间去拿,谁知让我发现了一样东西。”
我看他实在得意,只好配合地问:“是什么?”
“一本书,就放在枕头边。”
“什么书啊?”
“《斯泰尔斯庄园奇案》。”
我心中一动:“你到底什么意思?”
看我终于有了反应,大刚激动得像个孩子,“没错,就是那本,被我不小心洒上墨水的那本,你小子当时还差点翻脸呢。”
“你,能确定?”我觉得心在砰砰乱跳。
“我翻过了,256页,墨水还在上面。”

这消息太突然,我连着抽了两支烟,让自己冷静下来。
“你进去的时候,他在不在房间里?”
“没在,可能临时出去一下,所以门都没锁。”
“那你是怎么处理的?”
“我?”大刚得意地吐着烟圈,“把书放回原位,凳子也没拿,关门出来了。”
我突然想起一个最重要的问题居然忘了问,“那房间住的是谁?”
“也是个新人,叫李伟。”

我突然明白那晚在厨房窗户里,看见的是谁了。
楼主 随缘在路  发布于 2018-04-11 12:54:46 +0800 CST  
第十章

依着大刚的意思,当场就要给他那位郭所打电话的。可我想起莫晓惠和她的故事,便不让他报案。
“为什么?”大刚很不理解,“万一他跑了咋办?或者销毁证据?”
我想了想,字斟句酌地回答:“我那起案子小意思,这家伙说不定是个惯犯,我想先查查他再说。”
“这种事警察不会干?你管那么多干吗?”
“总之你给我几天时间,查不出来我会让你报案的。”
看得出来,在个人英雄主义和兄弟意气之间,大刚还是犹豫了片刻,不过只是片刻,随即就痛快地选择了后者:“行,答应你。不过你可别乱来。”
我觉得心头暖洋洋的,一边暗暗感激大刚,一边觉得自己应该对他更好些。

从大刚那儿出来,已经十点多,我觉得再去找莫晓惠不大方便,就回到自己的房间,给她拨了个电话。
“你要调查的人,是不是李伟?”
莫晓惠显然吃了一惊,沉默了一会才说:“是他。”
“我会帮你调查他,今晚你和我说的话我也会替你保守秘密。现在不早了,你先休息,明天见。”
“明天见。”话筒里的声音突然有些沙哑,“谢谢你。”

第二天一进办公室,我就感觉气氛有些怪怪的。一开始我并没在意,直到邻桌的蒋红苗连着两次刁难我,我才突然明白——昨天我和莫晓惠同时请假的现象,估计又被某些人敏锐地捕捉到了。
蒋红苗大约三十二三,骨子里属于极其典型的荡妇,只可惜像貌平常,因此并没有特别多的绯闻。她原本是我们科的唯一一支花,每天上班的主要工作,就是对着方科、老赵和我发嗲。有时候说出的话我觉得简直就是赤裸裸的挑逗,真不明白她老公怎么受得了。那位就坐在离她五米左右的技术部,估计连蒋红苗在电脑上打的字都能看见,对她的举止行径却能心如止水。听说他是个气功爱好者,这份定力果然了得。
我不去理会蒋红苗的含沙射影,低头做自己的事。她倒不依不饶,趁着方科不在,又和老赵在边上大声说些无聊的话。我渐渐听得有些上火,正不知怎么反击,却听见有个人在身后说:“你们生管一科,上班除了聊天,就没别的事了?”
我吃了一惊,回头看时,原来是楼总,就站在我背后,目光凶狠地盯着那两个家伙。老赵见是楼总,哪敢回嘴,尴尬地笑笑,拿起茶杯就往开水房跑。蒋红苗则摆出一副不服气的架势,撅起嘴,脑袋转来转去,拿眼睛白了楼总好几下,终于还是没敢说话。
我只觉得意外,怎么楼总会有空走过来,还替我解围?正纳闷,楼总忽然问我:“路凯,带烟了吗?”
“有,带了。”我越发莫名其妙。
“走,去抽支烟,我忘带了。”

进了吸烟室,我拿出一支利群烟递给他:“楼总,这烟差了点。”
“不差,”楼总一把接过去,“我平时在家里,都抽这个,感觉比中华还好。”
两个人各自点着一支利群,坐下吸了两口,楼总开门见山地问我:“路凯,你想不想来销售部工作?”
我心里一阵激动,差点把烟都掉了。销售可是我们公司第一美差,公认的。首先,这份工作相对自由,不用朝八晚五地熬时间,常常可以跑出去,甚至长途出差。其次,楼总绝对是个好领导,他的护短和他的能力一样,在公司里也是出了名的。还有很重要的一点,谣传销售部里有不少额外收入,在某些人眼中甚至比采购还要肥,我倒不指望过去能发多少财,但假如真能赚点外块倒也不错。
于是我使劲吸了一大口烟,努力用正常的口吻对楼总说:“我,没有意见,我当然,是愿意过去的,可是我们科长那里。。。。。。”
楼总回答得很干脆:“你同意的话我去和松本说,估计问题不大。”
我想不出其他的话,两个人默默地坐着吸完了烟。我正犹豫要不要给楼总再发一支,他忽然和我说:“对了路凯,那天我出事,多亏你跑过来帮忙,我要谢谢你。”
我一楞,溜到嘴边的话来不及多想就说出了口:“你是因为那件事所以调我过去?”话没说完,心里已经在后悔,恨不得抽自己俩嘴巴。
楼总很认真地看着我,“我不是因为感激你而这么做,因为那件事情和工作无关。不过,那天出事的时候,你表现出的一些素质让我很欣赏。”

大家私下里谈论公司两大“华人领袖”的时候,对于他们的成功,最主流的看法是:楼总靠智商,哈部凭运气。
可是我从来不同意,我认为这种看法不仅错误,并且错得厉害。
我以为,楼总的成功是基于他的个性,而哈部能混到今天,靠的才是智商。

当天下午,楼总便找了松本,直截了当地提出了人事调动的要求。
面对如此重大的事件,松本当然是没办法决定的,于是按照大和民族的惯例,开会。
会议大约进行了一个小时,大部分时间都是我们科长在徒劳地抵抗。到了最后做决定的时候,哈部立场坚定地站到了楼总这边,因此结果也就没有悬念了。
楼主 随缘在路  发布于 2018-04-11 12:57:09 +0800 CST  
第十一章

第二天一早,人事部的正式文件就发到了每一个科室,所有人都很意外,尤其是我本人。
意外的原因有两条,第一,虽然这件事我预感,或者说期望,能办成,但确实没想到原来日本公司也有如此高效率的时候。第二,更令我完全未曾想到的是,调到销售部的同时,我的级别由原来的二级职员跃升为副科长。
我仔细地把文件读了三遍,还是不能相信,我居然当官了。

周围大部分人都没能成功地掩饰他们的嫉妒,我也只好以傻笑去回应。
但有两个人的反应是我非常重视的,第一个就是大刚。我还没把文件放下,他的电话已经打过来了:“你小子有一套啊,赶紧来吸烟室!”
我们连着抽了三支烟,大刚一开始怪我跟他打埋伏,等我解释清楚后,他便很真诚地祝贺了我:“咱俩现在平级了,以后可不能老是蹭我的饭喽。”
我们相视大笑了一番,我觉得大刚还是打心眼里为我高兴的。不过从他话里也能感觉到,那天楼总出事的时候他不在现场,似乎是个挺大的遗憾。

回到科里,在位子上坐了差不多一个钟头,其间接受了不下十份祝福,才听见莫晓惠在边上轻轻地说:“恭喜你啦。”
我扭头望去,只见她也正看着我,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
其实我一直在等她和我谈这件事,不知为什么心里还挺别扭。此刻见她一脸开心,倒有些出乎我的意料。
“谢谢。”我支吾着对她说,“我,你放心,我那天答应你的事,没问题。”
“我才不担心呢,”莫晓惠的语气兴高采烈的,“现在不是更有条件了吗?”
见我鄂然的样子,她笑得更欢了,“你过去应该就坐李伟边上呀。”
我恍然大悟,原来李伟就是销售部今年新招的实习生。

午饭后我给妮妮发了条短信,告诉她我的好消息,约她晚上出去吃必胜客。
她很快回了电话,简单祝贺了两句,告诉我昨天出发去了北京,参加公司的业务培训,说要半个月才回来。
我悻悻地挂了电话,回味着两个人客套冷淡的对话,突然对这段恋爱关系极度悲观。

晚饭还是去吃了必胜客,和莫晓惠。
和她吃饭当然有非常正当和充分的理由,但我的心情却明白无误地传递着这么一个信息——不管那理由是什么,它都是快乐的。
因此我这顿饭吃得非常矛盾,享受快乐的同时,又因为这种快乐而增加着我对妮妮的负咎感。

莫晓惠倒是兴致勃勃,尤其是知道了《斯泰尔斯庄园奇案》的消息,她的眼睛充满着狂热:“这样看来,你们宿舍的盗窃案就是他干的。这说明我从一开始就找到了正确的方向。我跟踪过他好几次,虽然没有找到确凿的证据,但他总是三更半夜在外面鬼鬼祟祟地游荡,这难道正常吗?你和大刚处理得非常正确,我们不能打草惊蛇,那本书最多只能证明他偷东西,可我们要抓的,是一个杀人犯,残忍又狡猾的连环凶手。”她说得杂乱无章,盘子里的一块匹萨早给她肢解得粉碎,可她毫无知觉,仍然无意识地把刀叉划来划去。
“你经常在楼顶监视他?”我觉得有必要帮她理理思路,“有没有发现什么疑点?”
“他几乎每晚都出去,有时半夜了才出去。”莫晓惠一边想一边说:“穿着黑衣服,老往阴暗的地方钻。很不好跟,所以我基本上都跟丢。”
“他有没有去过公司?”这是我早想到的一个突破口。
“我,不能确定。”莫晓惠犹豫着,“有两次他是向公司方向走的,可后来都没跟住。”
“那两次的日子你记得吗?”我怕她不明白,又补充道:“你想想,是不是老刘头和楼总出事的日子?”
莫晓惠低头思考了片刻,突然把刀叉往盘子上一扔,抬起头来,“老刘头那晚我没出来,但楼总出事的前一天晚上,他确实是向公司去的,我跟了他好久,直到四十路车站附近他突然不见了。”
“所以你认为楼总的办公桌是他动的?”
“当然!”莫晓惠瞪大了眼睛看着我,“还有小慧、老刘头,也是他杀的。”
“可是没有动机!”我不知不觉也提高了声音:“这么做,他为了什么呢?”
“楼总是他上司,可能对他比较严厉,所以他报复。至于杀人的动机,我还不清楚,但如果他是一个变态杀人狂,需要合理的动机吗?”莫晓惠的回答似乎也有些道理,可并不能让我信服。

我沉默无语,其实动机还不是最大的疑问,真正让我难解的是:如果李伟真的是杀人犯,他是怎样下的手,又是怎样完全不留痕迹地离开现场的呢?
如果他可以在杀人的时候做到,又怎么会在偷东西的时候留下鞋印呢?
李伟,你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楼主 随缘在路  发布于 2018-04-12 13:15:23 +0800 CST  
第十二章

第二天早上,方科为我准备的欢送仪式自然又是一个短会。
这个短会足足开了一个钟头,听着方科对我的评价,我忽然有种参加追悼会的感觉,只不过我这个主角没有躺着,其他似乎并没什么区别。
方科从我的工作表现讲起,一直谈到公司的诸多弊端,并对某些特权部门的嚣张作派义愤填膺了一把,最后语重心长地希望我今后好自为之,不要被身边的歪风邪气玷污了本性。直到平时最支持他的蒋红苗都听得花容失色,才心满意足地总结道:“那么,今天上午路凯把生产计划编制的工作移交给小蒋,海外订货这一块移交老赵。至于莫晓惠嘛,”他看了看手下几个人,似乎为难了一会儿,“接下来就跟着小蒋继续实习一段时间吧。”
看得出来,对于这个安排蒋红苗相当满意,当即用眼睛白了莫晓惠一下,仿佛在告诉她以后有你受的。莫晓惠继续面无表情地坐着,对那道挑衅的目光没半点反应。看着这一幕我突然有点担心。
是替蒋红苗担心。

移交花了半个小时就搞定。其实那些工作原本就是两年前对方交给我的,现在物归原主,自然简单。随后我开始收拾个人物品,到了午饭前,我已经坐在销售部的新位子上了。
虽然和原先的座位只隔了几米的距离,心里却觉得,人生的一大步,就这么随随便便跨过去了。

莫晓惠猜得没错,我果然就坐在李伟旁边。
第一印象,这是个极其内向的人,皮肤很白,把一脸粉刺映衬得益发明显。他年纪二十出头,穿得很朴素,应该是乡下出来的孩子。我在他旁边收拾东西,装电脑装电话,搞了差不多一个钟头,他竟连头都没向我这里转一下,更不用说打招呼了。
销售部有十几个人,大部分都没在办公室,包括楼总,一上午没出现。办公桌上的电话倒忙得很,此起彼伏,不过我马上发现这里似乎没有替别人接电话的习惯。除了我和李伟,部门里只有两个人在,和我基本上没打过什么交道的。一个叫老孙的,是个四十来岁的业务员,瘦小干巴,倒真有几分齐天大圣的模样。另一个叫董雪鹃,是公司里出名的美女,我记得好像就是那天拿毛巾给楼总擦脸的那位。

午餐时间到了,大家都站起来去食堂。我突然发现原来李伟是个体格强健的人,站起来块头很大,两个肩膀肌肉发达,与他斯文白晰的脸庞一点都不协调。两个人一起向外走的时候,我很随意地和他打了个招呼:“你好,我是路凯,今天刚调过来。”
“我叫李伟。”他的声音轻得出奇,只说了这么一句,脸上便起了一层红晕。
看着他匆匆而行的背影,我真不明白这样一个害羞的大男孩,怎么会分配来销售部。也许楼总有他自己的考虑吧。
当然,也许是哈部。

下午楼总把我叫去吸烟室谈了十分钟。他告诉我最近非常忙,马上要去上海办一个展销会,所以近期没时间安排我的业务培训。
“你就先帮我在办公室里看几天门吧。”想了想他又补充道:“不要急,等这阵忙完,我自己带你。”
这句话让我心潮澎湃了一下午。

晚上八点,我敲开了莫晓惠的门。
看来我的出现让她很开心,虽然什么话都没说,但把我让进房间的时候,她的眼睛特别明亮。我在上次坐的那把椅子上坐下,接过她递来的开水,问道:“我们几点出发?”
“先坐一会儿吧,现在早了点,我一般九点以后上去。”
我点点头,“其实上面也不错啊,肯定很凉快。”
“是啊,而且风大,没蚊子。”她说着,突然向我抿嘴一笑。我只觉得全身一紧,心底一股热量瞬间传遍每一个毛孔。
我连忙低头喝干杯里的水,还差点呛着,终于让自己的心跳稍稍缓和一些,没话找话地说:“今天,蒋红苗对你怎么样啊?”
“冷嘲热讽呗,”莫晓惠淡淡地回答,“还说下礼拜就由我来做生产计划,又不肯好好教,只让我自己看文件夹。”
“那你打算怎么办?”
莫晓惠又笑了,笑得有几分顽皮,尽管有心理准备,我还是呼吸停顿了几秒钟。
“我告诉她,下周我也要调到销售部去了。”
“啊?”我一阵惊讶,“她,相信了?”
“半信半疑,不过,她哪敢去问楼总。”

时间过得真快,莫晓惠告诉我可以出发的时候,我怎么也不能相信,才这么会儿,一个钟头就过去了?
不过在上面聊天兴许更舒服,而且,更安静。我想着,不禁又充满期待,抢先走出她的房间,一把拉开大门。
一个黑影,直挺挺地站在我面前,我被吓了一大跳,本能地退了两步,还没站稳,就听见一声尖叫。
楼主 随缘在路  发布于 2018-04-12 13:30:57 +0800 CST  
第十三章

直到莫晓惠跑出来打开客厅的灯,我才看清楚,原来黑影不过是个身材魁梧的圆脸女孩。看来她被吓得比我厉害多了,两只手捧着胸口一直在哆嗦,手里拿的一串钥匙也就随之响个不停。
莫晓惠走过去小心翼翼地看着她:“朱家彩,你怎么今天过来住了?”
朱家彩大声地喘着气:“我,我家里有客人,所以,过来。他是谁?”
我已经恢复了镇定,对她笑笑:“路凯,我们一起唱过歌的。”
朱家彩使劲盯了我一会儿,终于长长松了口气:“刚才可吓死我了。”

这一段小插曲并没有影响我的心情,不过它影响了我们的行程。当着朱家彩的面,自然不可能往楼顶上爬,于是我和莫晓惠装着要出门的样子向楼下走。
而这位朱小姐,一旦从惊吓中恢复,便表现出巨大的热情,把我们送出客厅还不算,非要站在门外目送我们下楼。我都已经快到四楼了,还没听见她关门的声音。
我叹了口气,想着明天不知又有怎样的流言菲语。刚想和莫晓惠说点什么,头顶突然传来一声惨叫。
不是刚才那种尖叫,是真正的惨叫声。

跑到七楼,门还开着,客厅灯也亮着,一眼就看见朱家彩,仰面朝天躺在她的卧室门前。
我冲进去,一边观察朱家彩,一边用余光扫射周围。
没有别的人。。。东西都很整齐。。。她的脸很白。。。看不出有呼吸。。。那边是什么。。。莫晓惠进来了。。。她怎么了?
我回头看着莫晓惠,她的脸色比朱家彩还要可怕,嘴唇抖得利害,却说不出一个字,终于抬起手,指向我身后。
我鄂然回头,看见的是一片血红。

那是朱家彩的房间。
那是一幅我似曾相识的景象,就在楼总的抽屉里。
手印,小小的,红色的手印,没有指纹的手印,铺天盖地的手印。从天花板,到床底,墙上,家具上,整个房间的每一寸,覆盖着成千上万个血手印。
我猛地站起来,一个箭步上前,扶住了摇摇欲坠的莫晓惠。

十五分钟后,当警笛声把前后几幢楼的注意力都集中到这个单元的时候,七楼小小的客厅里已经站满了人。
都是住在本单元的女职工,有十几个,正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幸好我早已关上了朱家彩卧室的房门,否则那么多女人尖叫起来,我的耳膜一定受不了。
朱家彩已经醒了,看来刚才只是吓晕过去,并没有受到袭击,此刻正躺在一个比她更魁梧的女孩怀里,气若游丝。在我看来她其实没什么大碍,真正让我担心的倒是莫晓惠,从刚才到现在一个字也没说过,脸色也一直极其难看。我曾经建议她回房间躺一会儿,却被她毫不迟疑地否决了,从她摇头时的表情来看,她是真的害怕极了。不过往深里想一想我是很能理解的——谁知道她一个人伴着隔壁满屋的血手印住了多久?谁又知道做案的时间是不是就在某一个她正熟睡的午夜呢?

警察进来后的第一件事,是清场。所有人都被要求离开这间宿舍,莫晓惠和朱家彩被带去楼下一辆急救车里做健康检查,而我,却被一个皮肤黝黑,表情严肃的警官叫到了楼梯拐角,在那儿我人生第一次接受了警察的讯问。
“你就是路凯?是你报的案?”黑面警官说话直截了当。
“嗯。”我点点头,感觉自己像个嫌疑犯。
“把当时的情况给我描述一下。”
我想了想,就从朱家彩回来说起,尽量简单地把事情讲了一遍。黑面警官一言不发地听我说完,又问:“你和那个莫晓惠,什么关系?”
“朋友,我们是一个部门的同事。”我早预感会有这个问题。
“你今天来她的宿舍做什么?”
“没什么,聊聊天,我就住旁边那个单元。”
黑面警官低头想了一会儿,放慢了语速:“你,有没有发现,你的朋友莫晓惠身上,有什么异常或者不对劲的地方吗?”

对警察的最后一个问题摇完头,我被告之可以走了。
到楼下没看见她们俩,也许检查完身体被带去问话了吧。我漫无目的地顺着脚下的路向前走,一点也没有回寝室的意思。
脑子里翻来覆去只想着一个问题:莫晓惠,她真的有什么古怪吗?
楼主 随缘在路  发布于 2018-04-12 13:55:35 +0800 CST  
第十四章

第二天早上,我走进办公室后第一件事,便是用目光寻找莫晓惠。
她穿着略显宽大的工作服,神色委顿地坐在椅子里,脸色异常苍白,我怀疑她昨晚压根就没有睡。
其实我昨晚也基本没睡,躺在床上想各种各样的事情,心乱如麻。后来我忽然想到莫晓惠的寝室恐怕被警察封了,不知她住哪里,是否需要帮助。当时想给她挂电话的,可一看时间已经凌晨三点,实在没敢打给她。
我到自己新的位子上坐下来,心里又急又痛,正想给她发个短信,却看见大刚风风火火地对着我冲过来。

他走到我身旁,大马金刀地拖了把椅子坐下。我这才发现整个销售部就我一个人,李伟居然也不在。
“说说,说说,”大刚一脸兴奋,“我是今天早上才听说的,怎么出事儿的时候我老不在啊?”
“按阿加莎的理论,你每次都不在场,反而说明你的嫌疑最大。”不知为何我突然冒出这么一句。
大刚楞了楞,给了我一拳,“妈的别卖关子了,你忘了那本书是谁帮你发现的?”
“那你先老实交代,你昨晚在干什么,为啥没在寝室里。”我故意刁难他。
大刚给了我一个很北方的笑容,咧开大嘴,露出黑黑的牙缝,“我嘛,昨天有点事,办完太迟,所以。。。。。。”
我一言不发地看着他。他的脸渐渐有些发紫,话也说不下去,终于把心一横,提高嗓门道:“妈的我昨天泡了个网友,先在江边吃饭,然后去宾馆过的夜,行了吧?”

我花了二十分钟,把昨晚的事说了一遍。大刚一开始的反应都还正常,可听到黑脸警官时忽然瞪大了眼睛:“啊!真的是他?”
“他谁啊?”我对黑脸的态度还有点心怀不忿,“少年包青天?”
大刚摆出一副追星族的样子,“他可是市局刑侦队头号人物,大队长,姓张,道上人称老黑,破案特厉害。那天小郭跟我说他也进了专案组,我还不信呢,想不到真的出马了。”
“那又怎么样?”我不以为然,“没看出来有啥高明之处。”
大刚摇摇头:“老黑亲自办这件案子,说明两点:第一,公安局高度重视,第二,此案看来非同小可。”
我想了想,觉得有必要深入交流一下,便问他:“我不管老黑老白的,你说现在我该怎么办?”
大刚没有立刻回答,憋了半天冒出来一句:“走,抽支烟去。”

吸烟室里坐着个人,是财务部的小丁,就住我楼下。一看我进来立马张大了嘴:“路凯,听说昨晚出事的时候你在场,怎么样?”
小丁平时和我关系不错,人也挺好,我把他的提问理解为对我的关心,于是大概说了两句。他摆出一副很夸张的表情,嘴里不停地吸气。
“不行,我看这个周末我得上庙里求个平安符。太可怕了!”小丁心有余悸地说:“谁知道下一个会不会轮到我啊。”
大刚吸了一大口烟,笑眯眯地对他说:“要是真轮到你,不用带平安符,带根电棍,能抓住凶手你小子可就发了。”
小丁惊讶地看着他:“这种东西也怕电吗?”
我有些摸不着头脑,就插了一句:“你说的是什么东西啊?”
“鬼呀。”小丁很认真严肃地回答:“难道你们觉得是人干的?”
大刚终于忍不住,爆发出一阵巨浪般的大笑,“鬼?”他顽皮地看着小丁,“你见过?”
小丁有点生气地站起来,看着大刚:“事实上,我还真见过。”

小丁走后,我和大刚就他的观点说了不少俏皮话,可说着笑着,心里却隐隐有一种沉重感,渐渐弥漫开来。到后来,我觉得胸口憋得有些难受。
“你说,这世界上真的有鬼?”我吞吞吐吐地问大刚,希望他以那种爽朗的大笑来回应,化解我心里那块郁积的凝重。
可大刚的反应却让我失望了,他皱起眉,脸上少有的严肃,好一会才回答道:“我个人是不相信的,可是你不觉得最近发生的几起案子确实有些古怪?李伟偷你的东西我还能相信,可他这么一个小孩子,会杀人?还能像职业罪犯那样神出鬼没?这一点我怎么都想不通。”
我沉吟着,不知从何谈起,“那只有等警察破了案,一切就水落石出了。”
“其实,说到警察,”大刚突然扭捏起来,犹豫了一会儿,终于下了决心,“刚才你问我的那个问题,我曾经问过小郭。”
“他怎么说?”
“他说有些事情,确实没法解释的。这件案子,他们只能尽力去办,可究竟能办成个啥样,他心里也没底。”

我沮丧极了,呆呆地看着他,一句话也说不出。两个人默默对坐了两分钟,大刚站起来,“先回去上班吧。”
我点点头,还没来得及回答,忽然听见门外传来一声可怕的惊叫。
那一瞬间,我没有害怕,没有意外,心里居然是麻木。
楼主 随缘在路  发布于 2018-04-12 21:11:48 +0800 CST  
第十五章

叫声是从隔壁传过来的,声音是女性,感觉受到了强烈的惊吓,正在以一浪高过一浪的分贝持续地尖叫。大刚用一种“可叫我逮着了”的眼神匆匆看了我一眼,便夺门而出,留下我呆呆地楞着,不知这一次又会发生什么呢?
吸烟室的隔壁,是女厕所,等我赶到门口时,大刚已经冲进去,正笨拙地试图制止一个马尾巴女孩歇斯底里的尖叫,从外面看去倒像一个想掐死目击证人的凶杀犯。我使劲忍住不让自己笑出声,快步走进去帮忙。
女孩叫李文,是去年入社的准新人,平日里闷声不响,没想到叫起来如此一鸣惊人。我见大刚又是捂嘴巴又是摇肩膀,只差没真的掐她脖子,却只令她叫得越发凄惨,不禁又好笑又好气,走过去一把推开他,拉住李文的胳膊拽出了女厕所。她这才止住尖叫,一头扎在我怀里放声大哭起来。
办公室里跑过来好几个人,大刚也从女厕所里走出来,一边擦着满头的汗,一边问我:“她,她怎么了?”
“我不知道,”我拍着李文的后背回答:“不过她显然受到了惊吓,所以我给她换个环境,先让她平静下来再说。”
“我,我第一次,实在没经验。”大刚结结巴巴地说,同时用崇敬的眼光看着我。
“里面有死人!”李文突然跳起来,用手指着女厕所,发了疯似的大喊。

自告奋勇进去的是大刚,这小子虽然做起事来毛手毛脚,不过胆子确实够大。不像其他几个同事,听见“死人”两个字,脸都就白了。
我把李文交给边上的人,自己守在门口,看着大刚进里面检查。他走得很别扭,轻手轻脚,好像过地雷阵似的。我正拿不准要不要进去陪他,就听见身后有个声音刺耳地响起来:“让开,让开,我来看看。”不用回头,我知道哈部到了。
哈部挤到门口,一脸临危不乱的表情:“小路,出什么事了?”
“不清楚,”我实在懒得理会他,“我也刚到。”
“大刚,你在女厕所里做什么?快给我出来!”哈部又冲着里面喊。
大刚回头瞅了一眼,没答腔。我看着他长长地吸了一口气,慢慢伸出手,拉开了最靠外一间卫生间的门。

门外所有人,包括哈部,呼吸都停了几秒。门打开,挡住了大刚,又缓缓关上,大刚什么也没说,冲着外面摇摇头,然后走向下一间。
这个厕所不大,只有四个单独的卫生间,中间两扇门是开着的,我刚才在里面扫过一眼,空无一人。最靠外和靠里的两间则关着门,大刚已经查了一间,这样看来,要真有死人,只能在最里头一间了。
大刚已经站在门前,隔那么远我可以清楚听见他喘息的声音,他扭头看了我一眼,伸手抓住门把手,定了定神,猛地拉开来。
门外的观众整齐地发出一声惊呼,随即拼命向里张望。大概过了五六秒钟,感觉上像过了一个钟头,大刚从门后面探出脑袋,对着大家努力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然后再一次,摇了摇头。

门外一片哗然,有那么一瞬,我感觉身后的情绪竟然是失望大于庆幸。哈部终于忍无可忍,一跺脚,冲进了女厕所,抓住大刚的手臂。
“你究竟在干什么?马上给我说清楚!”
大刚明显在克制自己,“我听说这里面死了人,所以来查一查。”
“谁说的?”眼看几个卫生间都空着,哈部胆气很足。
“就是外面晕倒的那位。”
“是谁?李文吗?”哈部对着门外嚷嚷:“你进来!”
李文死死拽住不知是谁的衣袖,没命地摇头。
哈部走到她跟前,品味着她的恐惧,“散布谣言可是非常严重的不法行为!”他得意地扬着眉毛,“你为什么要撒谎?”
“我没有!”李文突然喊起来,我有些担心她又会失控。
“那你所谓的死人在哪?”哈部毫不留情地质问。
“在,在,”李文的声音抖得厉害,“在那个拖把间里。”

所有人都是一怔,齐刷刷地把目光投向另一个角落的拖把间。那是个很小的储物间,确切地说应该是个很小的柜子,高度也就一米多点,感觉不可能放得下一具尸体,而且柜门关得很严实,因此我们压根就没注意它。
哈部很快恢复了镇定。“还在胡说八道!”他恶狠狠地瞪着李文,“里面怎么可能放得下,而且这门平常都是锁的,你看。”
说着哈部走向拖把间,似乎想去试试那道门。可他的手还没伸出去,柜门突然自己打开了。
从我的角度,完全看不见柜子里面。我只看见大刚的脸瞬间变得如一张白纸,接着是哈部,像一堆烂泥般瘫倒在地。
楼主 随缘在路  发布于 2018-04-12 21:28:48 +0800 CST  
楼主 随缘在路  发布于 2018-04-13 12:39:08 +0800 CST  
第十六章

想不到,这么小的柜子里真的有一个死人。
更想不到,死去的竟然是蒋红苗。
她微微低着头,坐在一个水桶上面,身上还穿着工作服,咋一看和平时开会也没什么区别。不过那么热的天气,脖子上居然系了一条粉红的丝巾,这就有些奇怪了。更古怪的是她脸上的表情,面目明明扭曲着,嘴角却似乎挂着一丝笑意。
我实在不敢细看,匆匆掩上柜门,然后和大刚一起把哈部向外搬。他完全不省人事,死沉死沉的,我们俩很费劲才抬起来,却发现身子底下有一滩稠黄的液体。

等我们把哈部抬到医疗室,总务科长早已拨了110,又派两个保安封锁了女厕所。整个办公室一派混乱,所有人都很激动,叫喊着,奔跑着,感觉像是战争片里即将沦陷的指挥部。我慢慢走到自己的位子坐下,突然看见李伟匆匆忙忙地走进来。
我顾不上别的,劈头盖脸地问他:“你刚才去哪儿了?”
“仓库啊。”李伟一脸茫然。
“哪个仓库?几点去的?几点走的?和谁在一起?”我感觉心里压抑多时的愤怒正在喷涌而出。
李伟下意识地退了一步,惊恐地看着我,“是,是成品仓库,楼总要我去那里,熟悉公司的产品。我一上班就去了,刚刚才回来。”
“谁能证明?”我继续迫近他,大声地问:“你和谁在一起?”
“朱班长,朱小华,我一直和他在一起,怎,怎么了?”李伟看上去就要哭了。
我没理他,转身向成品仓库跑去。

李伟没有说谎,朱小华很坚定地为他提供了旁证。确定了这一点,我心里倒有些踏实——如果这一切真是这个满脸粉刺的害羞男孩干的,那也实在太可怕了。
可整个公司的情绪是浮躁的,如果说老刘头提供的是刺激感,血手印带来的是好奇心,那么蒋红苗用她的死明白无误地告诉每个人,危险就在身边!办公室里绝对不安全!也许下一个就是你!
恐惧就像感冒,总是先挑抵抗力最差的下手。当天中午,松本召集了公司的日方常驻人员,开了两个小时的会,随后宣布接到总公司紧急通知,集体回国参加一个重要会议。代理总经理职权的,是楼总,他将于今天晚上赶回公司。
可不到一个钟头,这个决定便因为另一个而废止了——开发区管委会的主任亲自打来电话,根据市公安局的指示,我们公司本部工厂立即停产,包括保安在内的所有人员回家待命,工厂由警方全面接手。

大部分人对于这条消息的第一反应是:工资怎么算,是不是照常发?在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兴奋感渐渐取代了恐惧和焦虑。大家开始收拾东西,顺便对上午的事件发表着各自的观点。在对蒋红苗沉痛悼念的基础上,大家一致认为,她用宝贵的生命为公司里的同胞谋取了巨大的福利。
我草草收拾好,一个人去了一楼的吸烟室(楼上与女厕所相邻的那几间房子现在还挤满着警察),只抽了半支烟便做了一个决定,随即掏出手机打给莫晓惠。
“喂。”她还在办公室,周围声音很嘈杂。
“你住哪里?”我大声地问。
“昨晚是在楼下和她们凑合了一夜,”她吞吞吐吐地回答,“今天还不知道怎么办呢。”
“下了班跟我走。”我干脆地说。
“好。”她的回答同样干脆。

带着莫晓惠在外面逛了一圈,最后还是回了我的宿舍。
两个人都心事忡忡,一路上无话,到了房间坐下,还是默默的。我看莫晓惠神色憔悴,心里不禁又痛起来。
“你今晚就住这里吧,恐怕你的寝室还要封几天。”我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对她说。
她怯生生地抬起头:“会不会不方便?”
“没什么关系,小宋家不远,估计回去住了,我睡他的房间。”想了想我又补充道:“我有他的钥匙。”
莫晓惠没有回答,半晌,轻轻点了点头。

我把上午李伟的不在场证据和莫晓惠说了一遍。她安静地听,什么也没问。等我说完,突然发现窗外已经差不多全黑了。
“你饿了吧?想吃什么我下去买。”我看着表匆匆站起来。
“我好像吃不下,要不你自己出去吃吧。”她说得没错,其实我中午也没吃饭,现在照样没一点胃口。
“还是多少吃点,否则身体扛不住的,我下去随便买些东西,你能吃多少吃多少。”我想了想又说:“你看要不要给你带点生活用品啥的?”
“不用,”莫晓惠指指她的包,“昨天晚上我去超市买过了,都在包里。”

我点点头,便出了门,到厨房看了看冰箱里的存货,刚走到客厅,忽然听见房间里传来清晰的哭声。
我急忙跑回卧室,莫晓惠正趴在书桌上,纵情地哭。
“怎么了?”我走近她。
她猛地站起来抱住了我,仰起头,脸上满是泪水。
“路凯,我害怕。”
楼主 随缘在路  发布于 2018-04-13 19:59:45 +0800 CST  
第十七章

我是在山里长大的孩子,幼时胆子很小,记得家门前有一条山涧,平时没多少水,可我就是不敢蹚过去。直到有一天,下暴雨,涧水猛涨,我一个人在家,眼巴巴地盼着父母早点回来。好容易等到了,却是对岸母亲的哭喊声,我忘了一切,从家里跑出来,踩着已被淹没的那几块石头,一口气跑到母亲怀里,才发现脚上只有一只鞋——还有一只早被湍急的涧水冲得无影无踪。
许多年过去了,我一直不能忘怀那一晚。那天晚上,我明白了一个道理,许多看上去很可怕很艰巨的事,其实真正做起来并没那么难。
同样是那个晚上,我失去了自己的父亲。

记忆真是个捉摸不定的东西,一些似乎很遥远的事,会在某个瞬间,突如其来占据你的心灵。你回味着,感受着,忘了身边的一切。忽然你回到现实中,正想弄明白来龙去脉,却发现它早已沉下去,再也触碰不到。
此刻的我,躺在床上,满脑子想的,就是儿时的那一晚。不知过了多久,突然发现右手麻了,我试着活动它,却竟然不能动弹。转头一看,莫晓惠正蜷缩在我的臂弯里,睡得那样香甜。
我是不是刚从一个梦里醒来?或者,正在做着另一个梦?

事情的发生究竟是个意外,还是水到渠成,我不能确定,也不想探究。但它确实发生了。我只记得莫晓惠流泪叫我的那一刻,之后的过程是模糊的,杂乱无序的。也许要过很久,在另一个午夜浮出来,让我细细品味。
可结果是真实的,她和我之间,有些事,已经无可挽回地发生了。现实的一幕便是铁证——两个没穿衣服的人,挤在一张单人床上,抱得如此亲密,就像从记忆的源头便一路相拥,无穷无尽。
一股强烈的,复杂的感情慢慢涌上心头。首先是负罪感,一开始我以为是针对妮妮的,便忏悔自己对她的伤害。可想着想着,突然发现其实我愧疚的并不是她,而是莫晓惠,随即我想起来,她还是个处女。
幸福的感觉来得迅猛,瞬间把负罪和愧疚吞没了。我痴痴地看着她,用充满怜惜的目光触碰她。她的皮肤这般细腻,白的近乎透明,削瘦的脸庞勾出一道完美的弧,她睫毛又长又细,眼角的泪痕分明还在,鼻尖却挂着笑,隐隐约约一直流淌到她的唇。
我就这样默默地看着,浸泡在无边无际的幸福泉里,时间仿佛凝固了,除了她我脑子里一片空白,直到突然之间,另一种感觉升起。
那是身体的本能,真实而又强烈,把我一下带回现实世界。
我饿了,饿得厉害。

用了至少半分钟,我把胳膊从莫晓惠的肩膀底下一点一点挪出来,她侧了侧身,继续睡。我蹑手蹑脚地下床穿起衣服,拿出手机看时间,已经快凌晨两点。
厨房里还有半箱方便面,我给自己煮了两袋,又找出一根火腿肠扔进去。刚把面盛到碗里,卧房的门开了,莫晓惠裹了条毯子,小心翼翼地走出来,站在厨房门口。
“你,醒了?”我突然有些难为情,不敢正视她。
“嗯。”她用异常明亮的目光盯着我。
“你饿不饿?”我手忙脚乱地收拾着,“我给你下碗方便面吧?”
她还是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看,然后忽然笑着对我点了点头。

窗外月色如洗,把窗台照得雪白。两个人坐在窗前,津津有味地吃着各自碗里的方便面。
“有点辣,你,能行吗?”我吃得满头大汗,其实相当辣。
“很好吃。”她停下筷子,又用那样的眼神看着我。
“你,还好吧?我是说,我,我们。。。。。。”我都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
一抹红色忽地跃上脸庞,她轻轻用牙咬着下唇,用低声但是坚定的语气回答:“我很好,真的很好。”
我顿时觉得心里轻快了许多,嘴里的方便面也突然有了滋味,“我这里只有这个,牛奶上礼拜喝完了。”我带着歉意对她笑笑。
“没关系,”莫晓惠低头挑起一根面条,“这是我度过的最美的一个晚上。”
她的声音很轻,在我听来却有如天籁一般。望着窗外皎洁的月光,我忽然觉得,这也是我一生中度过的,最罗曼蒂克的一夜了。

我是被手机吵醒的,外面已经大亮,强烈的阳光好像要撕碎那面可怜的破窗帘。
我迷迷糊糊坐起来,正不知手机在哪儿,它却自个儿跑到面前。抬头看时,莫晓惠俏生生地立在床边,手里拿着我的手机。
“你早就起来了?”我伸手接过来,“等我很久了吧?”
“没多久,”她温柔地说,“好像是短信。”

确实是短信,妮妮发来的,只有四个字,“你在干吗”?
我对着手机发了会儿楞,最后决定不回。莫晓惠关切地看着我:“有事吗?”
我的脸色估计比较难看,摇摇头没答腔。她乖巧地在我身边坐下,不再发问,轻轻握住了我的手。
手机又响起来,还是短信。
又是四个字,“我想你了”。

我的心一下子很乱,呆坐了好一阵,终于还是没有回。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但至少今天,现在,我不想面对这个问题。
做了决定,心里似乎放松了点。我把手机往枕边一扔,起身下床。
可还没迈出一步,手机又一次地响起来。
这回是电话铃声。
楼主 随缘在路  发布于 2018-04-14 10:58:40 +0800 CST  
第十八章

我怀着七上八下的忐忑,站了好久,手机也固执地响了好久。最后在莫晓惠疑虑目光的注视下,我终于走过去,拿起电话来接通。
“喂!”声音响得吓人,居然是大刚,我真想冲出去买块豆腐一头撞死!
“你小子怎么不接电话呀?”听口气大刚已经迅速从昨天的阴影中走出来了。
“前面有点事,”神经一放松,我发现刚才居然出了一身汗,“怎么说?”
“带你去个好地方,山清水秀,风景宜人,可以痛快玩两天。”
“这个时候,你还有心情出去玩?”我觉得这家伙简直不可理喻。
“这时候不玩,啥时候玩?又不用上班,正好享受带薪假。”大刚理直气壮,“我告诉你,现在是最需要放松的时候。”
我不得不承认,他说得也有道理,我们都需要换换心情。
“好吧,啥时候出发?”
“下午一点,我来接你。”见我答应,大刚兴致很高,“对了可以带上妮妮哦!”

见我身后跟着的竟然是莫晓惠,大刚很努力地把吃惊的表情收起来,啥也没问,故作轻松地一扬下巴:“上车,出发!”
我知道这家伙事后一定会逼问我的,不过也无所谓。上了车,发现副驾驶座上有个女的,没见过,穿得很刺眼,脸上红红白白抹得相当厚实,从一副巨大的墨镜背后瞥了我们一眼,勉强动了动脑袋权当招呼。
“路凯,莫晓惠。”大刚热情地介绍:“这位是小何。”
他说的也许是小荷,不过不管姓何名荷,我看年纪起码有三十五,对我们几个而言,即使不称老何,至少和“小”字搭不上边了。

在公司里,大刚好歹也算是有车一族,尽管只是辆老款的富康,并且还是二手。我记得他是去年买的,那天还特意拉上我去提车,一路开回来,除了喇叭不响其他到处都响个不停。不过经过大刚的精心改造,这辆车早已改头换面,油漆做得花里胡哨,换了皮沙发,还加了套不错的车载音响,我看他是要把这辆车变成一座移动的行宫来着。
车虽然菜了点,可大刚的车技却是一流,方向盘灵活地转来转去,小车在盘山公路上飞行一般。我强忍着胃里的翻腾问他:“你带我们去哪儿呀?”
“好地方。”大刚回头对我神秘地一笑。
“这种乡下地方有什么好的。”小何撇了撇嘴,一脸的不屑。
“到了你就知道了,”大刚很宽容地看着她,“包你满意。”

出了城,一路向南,从国道上省道,再从省道拐进一条山路,开两个小时,过一座大山,便到了大刚说的好地方。
第一眼望去,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居然在不到三小时车程的地方会有这么一个世外桃源。群山环抱中,一湖绿水,平净如一块翠玉。湖边全是毛竹,巨大的,高耸的竹林,一直绵延到山脚。林中一条小路弯弯曲曲,几户人家若隐若现。看着这一切,我突然有种很想喝酒的冲动。
下得车来,发现我们置身于湖的东南角,这是一个小码头,也是车道的尽头,再往里去,就只能沿着湖边的小径步行了。
“这里是什么地方?”我的赞许是由衷的,“亏你找得到。”
大刚用眼角瞟着小何,脸上满是得意,“QQ里一个朋友告诉我的,叫小碧湖,不错吧?”
“确实挺不错的,”那位小何阿姨用甜腻腻的声音说:“你那位朋友,是男的还是女的啊?”

码头边上有一幢孤零零的三层小楼,就是这小碧湖景区唯一的一家旅店了,老板是个矮胖的农民伯伯,见我们四个人进来,脸上立刻堆满了笑。
“我这里房间很干净的,又便宜,只要50块一间,”他操着别扭的普通话热切地介绍着,“晚饭你们要吃什么?有土鸡,甲鱼,还有野生的五步蛇,很补的。”
“给我们开两个房间,晚饭你看着安排,这几样都要的。”小何趾高气扬地说着便往楼上走。
我看大刚拎着包跟在她后面的样子实在滑稽,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大刚回头恶狠狠地盯了我一眼,又意味深长地看了看莫晓惠,从鼻孔里给了我一声冷哼。

房间的确还算干净的,虽然小而简陋,可床单被子整理得干爽整洁。我和莫晓惠坐在各自的床上,目光游移着,不敢看对方,可每次我有意无意瞧她的时候,她的视线总是很凑巧地对着我的方向。后来我实在觉得尴尬,便假意睡一会儿,谁知真的睡着了,还做了几个莫名其妙的梦,直到大刚把门敲得噼啪乱响。
“开饭啦!你们干吗呢?”他的音调很高,明显有故意的成份。
“下去吃饭吧。”我打开门,回头招呼莫晓惠。
大刚在门口,很阴险的样子。

饭菜意想不到的可口。老板特别推荐的那几样可能是很补,但真正让我吃得过瘾的却是青菜豆腐,又鲜又嫩,感觉和小时候妈妈做的一个味道。大刚则充分展示了东北人的胃口,一个人干了四瓶啤酒,吃下了至少三分之二的菜,最后当所有盘子都差不多素面朝天的时候,他还抓着一片甲鱼壳咂巴得津津有味。大家只顾着埋头猛吃,几乎没怎么聊天,只有小何说了句异常经典的话。
“哇,乌龟!”甲鱼上桌的时候,她突然兴奋地大叫,“大刚,把 给我,我最爱吃 啦!”
我当场把满满一口酒全喷在了莫晓惠的袖子上。

吃完饭,天已经全黑了,老板收拾好碗筷,给我们泡了茶,坐下来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
“你们城里人,真是想得开,到处跑到处玩,我这里这么偏僻,一个月也有七八十个客人的。”
“这里有些什么好玩的地方啊?”问话的是大刚,脸红得跟关公似的。
“也没什么,”老板笑嘻嘻地回答,“就是一个湖,可以划划船,对岸的竹林风景蛮好,有些客人会去散散步。”
“就这些,没别的啦?”小何似乎有点失望。
老板想了想,吞吞吐吐地说:“还有一个道观,在竹林的那边,不过很小,破破烂烂,没什么人去的。”
他的话让我突然想到了小丁,不知这里的道观,有没有平安符的?
楼主 随缘在路  发布于 2018-04-15 14:01:43 +0800 CST  
第十九章

天公作美,第二天一大早,天空便飘起毛毛细雨,把小碧湖绘成一幅烟雨迷朦的国画山水,泛舟湖面的我们,仿佛也成了画中的仙人。
不知是因为如此美景,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小何一改昨日的轻狂,安安静静地坐在莫晓惠身旁,偶尔和大刚说上一句,声音也是柔柔的。我想起来时大刚说的“包你满意”,果然成了现实。莫晓惠一如既往地沉默,坐在船头一动不动,感觉她也成了一片水雾,融进了四周飘洒的雨丝中。
我痴痴地看着她,手中的桨在清澈的湖水里随意拨弄,真想就这样过一辈子。

大刚和我都是第一次划船,不过反正不赶时间,小船在湖上荡了不知多久,终于到了对岸。下得船来,便是无边无际的竹林,置身于这片青翠的世界里,连呼吸都成了一种享受。我们顺着林中的小路漫步而行,谁都不说话,周围安静极了,远处不时传来一两声悦耳的鸟鸣。
“咦,那是什么?”走在最前面的小何突然停下脚步。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过去,果然,远远有一点红色,在绿油油的背景下跳来跳去,格外醒目,还带着那么一点点诡异。
走到跟前,我不禁哑然失笑,原来是一个鲜红的气球,被人系在一株高高的竹梢头,迎着风,飘来荡去。
“这家伙有点意思,爬那么高绑个气球,他也不嫌麻烦。”大刚乐呵呵地说。
“可能是来这里度假的恋人绑上去的,”小何今天简直化身成了情窦初开的花季少女,“你们看,上面好像写着字!”
我仰起头努力看,气球的表面果然有些黑色的痕迹,却看不真切,心里突然有一种冲动,很想知道这样一个气球上究竟写了什么。就在这时听见莫晓惠在身边幽幽地说:“不知那上面到底写的是什么呢?”

事后想来我当时脑子里浑浑噩噩,本能地脱了鞋袜,一伸手便攀上了竹竿。说起爬树我从小便是一把好手,在山里不知爬了多少树,这棵光滑的毛竹自然不在话下。最多只一分钟,我已爬到顶上,一把将气球抓了过来。
“上面写的啥啊?”大刚冲着我喊,我对他们笑笑,低头看那个气球,上面确实用黑色的墨水写了几个字,可是被雨淋过,早已模糊不清,我使劲地辨认,突然一股寒意从背脊散开,瞬间充满了我的全身。
在那几个无法辨认的字迹旁边,有一个非常熟悉的符号,尽管它是黑色的,尽管它也被雨水打湿而变形,可我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这已经是我第三次看见了,你这个小小的,该死的掌印!

我想我大概下意识地哆嗦了一下,或者那气球本就是个邪恶之物,反正系住它的细线突然断了,它从我手中滑出,狞笑着飞起来。我本能地伸手抓它,却没有抓住,同时听见下面三个人发出一声整齐的惊呼,我这才发现自己已经离开了竹竿,正飞快地坠落。
这段过程经历的时间应该很短,我甚至没有来得及害怕。我只是看着那气球越飞越高,“原来是个氢气球。”我在心里对自己说,随即便是猛烈的撞击和瞬间的剧痛,然后一片黑暗。

据说有很多人认为,这世上最恐怖的便是黑暗,也许正因如此,才会有古时的钻木取火和后来的爱迪生发明电灯。可我打小不怕黑,长大以后更是觉得,有些暴露在光明之下的东西,其实更可怕,更危险。
因此当我意识到自己已经醒来,只不过仍然置身于绝对的黑暗中时,心里并没怎么慌乱。我先是花了点时间,确定自己还活着,或者说,还有思维和意识,随后睁大了眼睛很认真地看,确实没有丝毫的光亮。我想了想,试着轻轻咳嗽了一声,然后凝神静听,还是没有一点儿动静。
我决定使用我的触觉来探究周围的环境,一使劲却发现,右边的整条胳膊竟然不能运动,并且毫无知觉。这下我有些慌了神,连忙试着活动左手,幸好,左手能动,很灵活,和平时没什么两样。我稍稍放下心来,立刻用左手去摸右边,右手还在,胳膊摸起来也很正常,只是在右肩处鼓起一块,好像包扎过的样子。
这时我终于想起了自己从竹子上摔下的事,看来有人为我治疗过,水平应该很高,因为全身上下没有一点疼痛。可眼前的黑暗又是怎么回事呢?我继续摸索着,我身上盖的似乎是一块布,躺在一张草席上,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等一下,这是什么?我感觉自己碰到了一样冷冰冰的东西,顾不上害怕,一把死死纂住,用指尖迅速触摸着。
那是一种奇怪的感觉,就像蛇的表皮,冰冷,却有生命。等我知道它是什么东西的时候已经迟了,透骨的寒意顺着它传遍我的身体,它突然动作了,一下反握住我的手,小小的,僵硬着,是的,就是它,就是那掌印的主人!

我张大了嘴,却发不出声音,那只手掌紧紧握着我,不知过了多久,慢慢松开了,接着突然有了光,不知是哪儿发出的,只是一瞬间,我看见身前站了一个人,是个女人,她背光立着,没法看清面貌,只有身体的轮廓,一动不动地对着我。
我该感谢上天给了我一副强健的心脏,虽然它已经在胸腔里上蹿下跳,可至少我还能呼吸,还能保持必要的清醒。我不知该做什么,目光便惯性地盯着她,足足过了有两三分钟,我突然发现,这个女人,竟然穿着公司里的工作服!
这下我终于被恐惧彻底征服了,全身急剧地颤栗着,费劲所有的力气总算喊出了她的名字:“蒋红苗,你是蒋红苗?”

楼主 随缘在路  发布于 2018-04-15 15:10:16 +0800 CST  

楼主:随缘在路

字数:227795

发表时间:2018-04-10 23:16:12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9-06-24 08:33:33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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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来源:天涯  访问原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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