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晓惠》——光怪陆离事,花开有缘人

第二十章

真的是蒋红苗!
她还是一动不动地站着,可蒋红苗的声音却从阴暗的面孔后传了出来,空洞而又生涩。
“路凯,救我——”
“你要我,做什么?”我突然觉得晕过去也未尝不是件好事,“你要什么?”
“救我——”
“你已经......不是,怎么救?你说。”我语无伦次地问。
“我冷——我怕——我要回家——”
我正不知怎样回答,她突然声嘶力竭地叫起来:“带我回去!我怕!他来了,来了!”

伴随着叫喊声,蒋红苗伸出双手,对着我扑过来。可刚刚跨出一步,我甚至都没来得及害怕,她却一个转身,凭空消失了。我正鄂然,只听不远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个人正对着我快步走来。
是个老太太,满头白发,一脸怒气。她是谁?蒋红苗为什么怕她?她要做什么?我脑袋里乱七八糟的疑问还没完成排序,她已经来到我面前,伸出一只黑瘦干枯的手。
“你是谁?”我用尽全身力气,只来得及喊出这一句,她已经一把推向我,我只觉得一阵剧烈的震动,本能地闭上了眼睛。

睁开眼时,仍然听见自己的叫声正在房间里回荡,“你是谁?”
这是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第一眼看见的是一盏油灯,摇摇晃晃挂在头顶的屋梁上,四周的土墙被烟熏得乌黑。我躺在地上,一张草席上,胸前盖着块脏兮兮的类似被单一样的棉布。再看周围,堆满了东西,净是些稀奇古怪的家什。还有个人,是个老头,半蹲在地上,正转过脸看着我,用含糊不清的声音回答:“你问我啊?我是这青羊观里的道士。”
我刚才是在做梦?可感觉如此真切,真的是梦?这又是哪里?怎么来了个道士?
我正茫然,那老道又说了一句让我心惊肉跳的话。
“你问的不是我吧?她呀,怎么说呢?她是个故人,已经死了。”

我全身的肌肉立刻又收紧了,却没能从地上弹起来,这才发现自己的右肩被包扎过,整条右臂还是没有知觉。这么说,刚才不是梦?那究竟是怎么回事?
老道似乎感觉到了我的混乱,走过来,对我咧嘴一笑:“别怕,小伙子,你从树上摔下来,膀子脱臼,是我帮你接的。”
“你刚刚说的故人,那个老太太,你也看见她了?”我顾不上别的,急切地问他。
“那是你的梦,我看不见。”老道又冲我咧开嘴笑,露出一口黄牙,“不过,我知道你看见了。”
“可是,那是梦,是幻觉,你怎么知道?”我完全不明白,“你又怎么知道她是个死人?”
“这个嘛,”老道一脸为难的样子,挠了挠头,“其实我说是梦,也不对,似梦非梦,也不全是幻觉。”
他这一解释我更迷糊了,老道见我呆呆的样子,又开始猛烈地挠头。我发现他可能有挠头的癖好,那一头白发根根直立,仿佛一盆生命力旺盛的野草。
“这么说吧!”他盘算了好一阵,终于想好了怎么说,“比如你们现代人看电视,看见几千里外有个人,可是你看见的不可能是他本人,你看见的是电视机里的光啊影啊啥的,可你又确实看见了,因为电视里放出来的和他一模一样。明白了吧?”
我被他说得似懂非懂,感觉这老道表达能力有些障碍,恐怕是不大容易交流了。突然想起他说“现代人”,便开始观察他。第一眼看他的样子得有七十岁,可行动起来灵活敏捷,又似乎连五十都没到,再看眼神,完全猜不透他的年纪,我不禁对这个古怪的老道有了兴趣。
“不管怎么说,道长救了我,非常感谢。”我在肚里搜刮着自以为得当的措词,“不知您的道号如何称呼?”
老道用嘉许的目光看了我一眼:“现在的年轻人,知恩图报知书答理的不多啦。我的道号几十年不用,早忘记了,这里的人都喊我作疯老道。”

几年前我曾经去过一次成都,那里有个很大的道观,叫青羊宫,人来人往香火鼎盛,令我印象深刻。没想到在这么个山里头碰上个青羊观,也不知和成都那家是不是连锁,不过看样子应该没什么联系。我怀疑我所在的这间屋就是这道观里唯一的建筑,因为屋里东西虽然乱,却是一应俱全,炊具,餐具,铺盖,用品,甚至在角落里还挤了一副神龛。至于这老道,我相当确定他是观里唯一的道士,因为三更半夜的,我们大声吵吵,周围没一点反应,要是大刚和莫晓惠他们在......
我居然直到现在才想起那三个人,看来脑袋也被摔得有些不好使了。我连忙转向老道,急切地问:“道长,我有几个朋友,他们在哪儿?”
“那三个啊,”老道终于逮着一个他知道答案的问题,登时来了精神,“回旅店去了。”
“回去了?”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别说莫晓惠,大刚也不可能放心留下我啊。
“是啊,死活赖着不肯走,我这青羊观怎么能留这些乱七八糟的人?让我硬给撵跑了,说明天一早来接你。”老道说得洋洋得意。
“那我,我不是留在这儿了?”
“你的肩膀还不能动,我给你上了药,不疼吧?”
“一点不疼,就是没感觉。”我突然有些担心,这老道疯疯颠颠,别给我瞎治一通,于是我试探着问他,“道长您是治病救人的吧?”
“我可不是大夫,不看病!”老道不屑地摆摆手,随即看到我的肩膀,便说不下去,又挠了一阵头,挤出来一句,“我只看有缘人。”

要说我和眼前这位蓬头垢面行止古怪的疯老头子有缘分,真是打死也不能相信。他大约从我脸上看出了我的疑问,皱了皱眉,又开口解释道:“你看,你大老远跑来这小碧湖,又摔在我青羊观外,这就是缘分。”
听他这么说,仿佛我此次出游的唯一目的,就是跌这一跤似的,我更不能接受,就和他强辩:“这样说来,我那三位朋友,和我一起来小碧湖,一起到青羊观,与道长也有缘分。”
“这个嘛,”老道吃我一将,一时竟答不上来,便把两只手都派上头顶,足足挠了有一分钟,直到把每一寸头发都移个位置,才停下来,突然叹了口气。
“你说的,不无道理。只是每个人天命注定,我也管不了许多。你的肩膀不过小伤而已,我留你无非还想看看,能不能做些别的什么。不过,也未可知。唉,头痛啊头痛!”
不用看,我知道他一定又在挠他的宝贝头发了。不过我没心思看他,一个劲地琢磨那两句高深莫测的话——我身上究竟有什么,让这老道如此头疼呢?
楼主 随缘在路  发布于 2018-04-16 20:42:14 +0800 CST  
第二十一章

外面突然起了一阵风,把屋门整扇推开,油灯益发摇晃,火苗仿佛一个过气的明星,用尽所有的努力,坚决不肯退场。老道走过去掩上门,顺便对着外头漆黑的夜色瞅了一眼,自言自语般说了一句:“是时候了。”
我觉得他应该不是在对我说话,也不知如何作答,只有呆呆躺着,看着他走进一堆杂物中间,蹲下身在地上乱翻。心里却不知为何有点发毛,他什么意思?是什么时候了?睡觉,还是别的什么?他不会伤害我吧?这么黑的天,外面风那么大。。。。。。
我正胡思乱想,老道已经站起来,手里拿了个黑乎乎的东西,对着我走过来。
我拼命控制着自己的思绪,仔细观察他手里的家伙,像个瓦罐,又像是一件法器。这时他已经走到我跟前,一屁股坐在地上,抬手揭开瓦罐的盖子,凑到嘴边仰起头喝了一大口,然后笑嘻嘻地问我:“小伙子,来一口?”
一股浓郁的酒香扑面而来,竟然是酒!这疯老道,三更半夜在喝酒,还给我这个身受重伤的病号喝!真不知他还会做出怎样出格的事。
我对着他很严肃地看了半分钟,然后,点了点头。

果然是好酒,也是烈酒,但入口很软,没有一点儿呛的感觉。几口下肚,我只觉得浑身暖洋洋的,肩膀也轻快起来。
老道则表现出极高的兴致,我猜平时很少有人陪他喝酒,因此我这个既不怎么能喝,又不怎么能动的酒伴也显得弥足珍贵。
“小伙子,你叫什么?”别看老道疯不拉几,酒量实在惊人,只一会功夫已经干完了那罐酒,脸上微微泛着红,两只眼睛也发出光来。
“我叫路凯,”我突然觉得现在是一个了解情况的大好时机,“还请道长多多指教。”
“你不要担心,”老道看着我,一脸热切,“你像貌端正,天方地圆,自然福泽深厚,纵有小灾小难,无碍大局。”
我在心里仔细体味着他的话,又问:“道长说的小灾小难,不知是什么?”
“这个嘛,”老道的手又上了头顶,“我也说不上来。只是见你眉宇间有青气隐现,似乎有邪物傍身,不过,就算有邪物,也不该神游阴界,这就说不通了,而且,去多了伤元气。”
他的声音越说越低,我更加不明白,便犹豫着问他:“如果有邪物,不知道长,能不能帮忙......帮我那个,驱走什么的......”
“不行!”老道回答得斩钉截铁,见我可怜兮兮的模样,又有些不忍,“不是我不肯帮,确实帮不了你。再说了,你命里有大运程,即便真遇上灾难,也会有贵人相助,不会有错。”
这几句话说得我稍稍放下心,但想起刚才的似梦非梦,又起了一身寒意,很想从这疯老头子口里多套点东西出来。
“最近,”我吞吞吐吐地说:“我身边发生了一些可怕的案件,警察也查不出个究竟,有两个同事死了,大家都很害怕。”
“死人了?两个人?”老道腾地站起来,在屋里来回地走,嘴里不停嘟哝着,“这可如何是好?竟然伤了人命!这可如何是好?难道说......不行......相生相克......”
我被他转得头昏眼花,又不敢打断,眼睁睁看着他走了十来圈,总算停下了脚步。
“小伙子,”老道终于下了决心,很认真地望着我,“你不会有性命之攸,这一点我不会看错。不过,为防万一,我赠你一样东西。”

老道说着蹲下身子,不知从哪里抓过一支笔,又摸出一张黄纸,涂抹起来。我正犹豫要不要问他是什么东西,该如何使用,却突然被一股困意包围了。
这困意来得如此怪异,在我完全没有防备的情况下轻易将我擒获。只觉得身体一下变得很轻,草席则变得很软,语言和运动的功能离我而去,眼前的景象也越来越模糊。脑子里隐约有些害怕,可同时又很放松,很享受。
老道站起来,回头看着我,大概从我眼睛里看出了我的心思,俯下身低声说道:“酒里有药,你放心睡一觉,醒来肩膀就全好啦。”
我只听得心头一暖,感觉立刻便要睡去,恍惚间老道似乎给我口袋里塞了什么东西,又听见他的话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平时带在身上就行,万一有事......”
眼皮终于支撑不住,轰然合上,我也随即进入了深度睡眠的状态。

这一觉睡得真是香甜,连梦都没一个,感觉只打了很短的一个盹,可睁开眼睛,早已是大白天了。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熟悉的脸,长发在两颊微微摆动,一双乌黑的大眼睛正全神贯注地盯着我,见我醒来,目光里登时充满了喜悦。
我还没来得及向莫晓惠点一点头,或者用一个微笑诉说我的感受,另一个熟悉的声音已在耳畔响起。
“什么?不是吧?”是大刚,正用他标志性的大嗓门对着手机嚷嚷,“明天?没问题,不过......好,我知道了!”
我终于完全清醒了,看来我已经回到自己的世界,不再有古怪的道士,可怕的幽灵,还有那些莫名其妙的对话。我定下神来观察身边的环境,我在车上,大刚的车,后排座,我躺着,头枕在莫晓惠的腿上,舒服极了,车子摇摇晃晃,正在山路上疾驰。
“现在几点了?”我轻轻地问。
大刚和他身边的小何同时转过头来看着我,一脸惊喜的样子,“你小子总算醒了?”大刚乐得几乎忘了方向盘,“那老头喂你吃了啥?抬你的时候死沉死沉,我正琢磨要不要直接拉你去医院呢!”
没等我开口,莫晓惠在一旁轻声说道:“现在是中午了,我们正在回去的路上。你,觉得怎么样?”
我坐起来,小心翼翼地活动右肩,居然能动了,也没什么别扭的感觉,这老道还真有两下子!
“那么高的竹竿,你小子还真敢往下跳啊?想吓死我们哪?”大刚性急,咬牙切齿地对我吼。
“一不小心,没抓住,自己也吓了一跳。”说不上原因,我当时本能地觉得,还是先不告诉他们气球上的掌印为好。
“那个老头,”小何好不容易挤进来问我,“他是道士吗?他怎么治的你?为什么不让我们看?”
“嗯,”我略作迟疑,迅速决定继续瞒下去,“我基本上没怎么清醒过,只是模模糊糊看见一个人,其他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回答完问题,我还在做贼心虚地等着下文,可他们连起疑心的工夫都没有,大刚又连珠炮一般开口说道:“前面公司来电话,你猜怎么着?叫我们明天回去上班!”他停了停,用罕见的严肃口气一个字一个字地宣布:“据说,警察已经抓住了一名嫌疑犯!”
楼主 随缘在路  发布于 2018-04-16 22:05:06 +0800 CST  
第二十二章

这个消息太过突兀,车厢里瞬间静下来,只有马达声低沉地轰鸣。
半晌,一个声音怯怯地响起来,是莫晓惠,“那......警察抓的是谁啊?”
大刚摇摇头,顺手拿起手机,又拨了一个电话,感觉过了好久,对方终于接通了。
“喂,小郭,是我,大刚啊。”
我机械地听着大刚对着电话那头问个没完没了,却一个字也没听进去,脑子被许多个问题同时冲击着——谁是嫌疑犯?是公司内部的吗?有没有同伙?是不是李伟?警察有证据吗?这案子是不是已经破了?这么说来,我们安全了?那么老道给我的又是什么东西?
最后一个问题就像一根刺,突然扎了我一下,把我从思考中拉出来,对呀,昨晚老道似乎给我塞了些什么。我立刻在衣服口袋里摸索,几乎一伸手就摸到了。
咋一看还真有几分平安符的样子,是个小小的黄纸片,叠得四四方方,上面用丹红色朱砂画了些奇怪的符号,甚至不能分辨是文字还是图案。我正想拆开看个究竟,却听见啪的一声,大刚重重地挂了电话。
“妈的,”他带着几分恼火回过头来,“小郭这家伙,死活不肯说!”
“可能他也不知道吧。”我觉得公安局内部消息封锁也很正常。
“有可能,不过他就是知道,还是会说不知道,这是职业病!”大刚恨恨地回答,一边猛轰油门泄愤。
我正不知该说什么,忽然发现莫晓惠正直勾勾地盯着我,眼睛里满是问号。
“你,你怎么会有这个?”她指着我手里的黄纸片,声音竟然是颤抖的。
大刚和小何立马把目光聚焦在我的手上。
“我也刚发现,可能是那个疯老道在我昏迷的时候塞在我口袋里的。”我硬着头皮回答,“怎么了?这是啥东西?”
“可是,这是我的,”莫晓惠的脸已经变得像一张白纸,“是奶奶给我的。”

我望着她的脸,足足看了一分钟,确认她没有精神错乱,这才默默地把黄纸片递了过去。
她一把接过,捧在手里细细研究起来。大刚一脸错鄂地频频回头,车子开得东歪西扭,直到小何重重拍了他一巴掌,他才依依不舍地回过头去认真开车。
莫晓惠翻过来掉过去地看了好一会儿,终于长长出了一口气。
“我弄错了,这不是我那个,”她的表情和语气明显舒缓下来,“这个很新,像是刚做的,我以前那个放了好多年。不过,”她皱了皱眉,又加了一句,“真的很像,简直一模一样。”
“这是啥玩意儿?”大刚按捺不住,飞快地回过头来问了一句。
“我不知道,”莫晓惠幽幽地回答,“在我很小的时候,奶奶给过我一个,我保存了好多年,不过读大学的时候丢了。”
“给我,”我觉得怪事总是挥之不去,心里有点烦躁,“我打开看看里头是什么东西。”
“不可以。”莫晓惠死死纂住那黄纸片,很认真地说:“奶奶说的,不可以打开,平时带在身边就行了。”
想了想,她又递了过来,“应该就是那老道给你的,还是放在你身上。不过,真的不要打开啊!”

就这样,我们甚至还来不及为破案的消息高兴,心情便又被这该死的小纸片弄得七上八下。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大家闷声不响,我呆呆地望着车窗外飞快倒退的景象,脑子里一团乱麻,却什么也想不明白。
直到周围的环境越来越熟悉,我才从恍惚状态中回过神来,大刚一打方向,拐进一条小路,又转两个弯,便停在了宿舍楼前。
这趟小碧湖之旅看来圆满完成了,心里说不出是怎样的滋味,但我想,这一次旅行,一定是终生难忘的经历。
下了车,告别了大刚小何,我和莫晓惠拎着包,默默地走向楼道口。刚打开下面的大铁门,还没来得及跨上第一级楼梯,背后传来一声低沉的招呼:“路凯!”
我回过头,只见一个人从路边的一辆深色桑塔纳里走出来,他戴着副墨镜,长得黝黑高大,没几步便来到我的面前。
“请问你有时间吗?我想和你谈谈。”
“你哪位啊?”我似乎对他有一点印象,但又记不起来。
对方没有回答,只是抬手摘下了墨镜,一看见他的眼睛,我立刻认出了他。
虽然只是在很仓促的情况下见过短短的一面,虽然他今天穿了便装,但我还是从眼神中认出他来。站在我面前的,正是市公安局刑侦队的大队长,我们这个案件的专案组负责人,著名的侦破专家,老黑。

我把手里的包交给莫晓惠,轻声说:“你先上去吧,钥匙在包里,就在最上面一格,打开拉链就能看见。”
她点点头,接过我的包,刚要走,却又转过身来,“等下我去买点菜,做好晚饭等你。”
说完,她吃力地拎起两个包,迈步上楼,很快便消失在楼梯的拐角。
楼主 随缘在路  发布于 2018-04-17 13:25:41 +0800 CST  
第二十三章

二十分钟之后,老黑领着我进了一家茶馆。
这是一家装修得古色古香,很有品味的茶馆,墙壁和门窗用黑漆木板做材料,镂刻着各式花纹,地上铺的是大块的青砖,名字也起得很有意思,叫“壶说天地”。
老黑显然是这里的常客,熟门熟路地穿过阴暗的走道,上了一部踩起来咚咚作响的楼梯,到了二楼,径直走到最里头一个靠窗的座位,早有一个服务员迎上来。
“一壶铁观音。”老黑头也不抬地说着,一屁股坐进一张宽大的藤椅,从口袋里掏出一盒烟,点上一支,自顾自地吸起来。
我默默地在对面坐下,心里很有些恼火,这算什么?审讯我的话,直接抓到局子里去。要是约我谈话,怎么着也该有点待客的样子啊。
服务员很快上来一壶茶,两个杯子,熟练地给我们斟上,一言不发扭头就走。老黑端起茶杯,轻轻呷了一口,抬起头来看着我。
“我姓张,市公安局刑侦队的。”他轻声做自我介绍。
“大名鼎鼎的老黑队长,我听说过。”我毫不客气地回了一句。
一丝浅笑牵起他的嘴角,但立刻,他又回复到阴沉沉的样子,目光紧紧盯着我,“我今天请你过来,是想就你们公司的几起案件了解一些情况,希望得到你的配合。”
“可是,案子不是已经破了吗?”我有些不明白,便问他:“我接到通知明天回去上班,还听说,你们已经抓住了嫌疑犯?”
“没有破,也没有疑犯,”老黑面不改色,“是我放出去的假消息。”

他说得如此轻描淡写,仿佛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我却吓了一大跳。没有破案,又叫我们回去上班,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再说了,这么重大的内幕,居然随随便便就告诉了我,他到底安的什么心?
也许是看出了我的疑问,老黑爽快地接着说下去:“这几件案子,不是三五天破得了的,你们公司情况特殊,还牵扯到国际关系,方方面面的压力很大。我这么做,一来暂时缓解上面的压力,二来给作案人一个假象,让他自以为安全,或许又会有行动。”
“你的意思是说,我们回去上班,但还是有危险?”我忿忿地问道。
“我想不会。”老黑的声音冰冷生硬,不带一点感情色彩,“我安排了超过二十名警察,二十四小时监视着,不怕他做案,就怕他不动手。”
我忽然想到一个很重要的问题,低头在心里理了理思路,才小心翼翼地问他:“你把这么重要的情况告诉我,是不是意味着我没有嫌疑?”
老黑没有立刻回答,全神贯注地看了我好一会儿,终于微微点了点头。“是的,”他一副下定决心的样子,“我是这样认为的。”
“为什么?”听到这个好消息,我居然好奇大于宽慰,“能说说你的原因吗?”
他又沉默下来,似乎在肚里盘算如何跟我说,足足等了有两三分钟,他终于开口说道:“其实要找到没有嫌疑的人是容易的,难的是找到有作案嫌疑的人。”
我点点头,听他接着说下去。
“我一接手这个案子,就觉得凶手应该在你们公司内部,所以通过初步排查分析,首先把怀疑重点集中在两个人身上。”
两个?我的脑子飞快地转动起来,第一个不消说,自然是李伟,那么警察怀疑的另一个嫌疑人会是谁呢?
“一个是今年招的新人,你很熟悉的莫晓惠。”老黑滔滔不绝地说着,没注意到我已经惊讶地张开了嘴。
“另一个嘛,”老黑扬了扬眉毛,“就是你,路凯。”

说完这一句,老黑便闭了嘴,端起茶杯装模作样品他的铁观音,其实两道目光一刻也没离开我的脸。我瞠目结舌地坐着,嘴里憋不出一个字。直到一阵刺耳的铃声打断了我们之间的沉默。
是老黑的,他略显恼火地摸出手机看了看,犹豫了一会儿,终于站起身来,“我接个电话。”
我点点头,看着他走开好远,才接通了电话。心里庆幸居然有个喘息的时间,让我可以好好琢磨琢磨。
老黑的电话接了至少五分钟才回来,那张黑脸似乎更阴暗了几分。不等他坐稳,我便把刚才想好的问题抢先提了出来。
“我有几个问题想问问。”
“问吧。”他做出百般配合的姿态。
“为什么说莫晓惠有作案嫌疑?”
“三个原因,”老黑回答得干净利落,“第一,她是新人,你们公司的案件正是从新人加入之后陆续发生的。第二,她形迹可疑,我的人不止一次发现她深夜外出,目的不明。第三,这几起案件,从技术角度来说,做案难度最大的,是朱家彩寝室的血手印。假定作案人只有一名,我们测算过,要把整个房间变成那个样子,至少需要三个小时以上的作案时间,而她,恰恰拥有这个时间条件。”
我一下子找不出反驳的理由,便继续问下去:“那么我呢?为什么怀疑我?”
“五起案子,你是在场最多的人。事实上除了老刘头那起,其他每一起案子你都在现场。”老黑不假思索地回答。
“是凑巧罢了。”明知没有意义,我还是本能地反抗。
“我不相信巧合,只看证据。”老黑的声音坚如岩石,“另外还有一点,你和莫晓惠关系密切,不排除合谋的可能。”

“关系密切”!这四个字就像一枚钢针,冷不防扎在背心,我像一只受惊吓的猫,猛的弓起了腰,嘴里正不知说些什么,脸上早已火烧火燎。
这个该死的家伙,他一定早已监视我们了。他知道些什么?又在暗示着什么?我对面前这个黑大个儿的厌恶已经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一团怒火在身体里激荡。
面对我的愤怒,老黑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从烟盒里又摸出一支烟,静静地点上。
“那么,”我竭力克制自己的情绪,不去正视那张讨厌的脸,“我又是怎样从重点嫌疑人变成清白的呢?”

楼主 随缘在路  发布于 2018-04-17 20:56:48 +0800 CST  
第二十四章

老黑的答复简直让我哭笑不得。
“直觉。”他考虑了好一会儿,答案居然是这两个字。
“你刚刚说,办案讲的是证据。”我尽量放慢语速,心里一阵快意。
“我是个二十几年的老警察,我的直觉很准。”老黑回答得很坦然,没有一丝难为情。
我简直要气炸了,这家伙分明是在愚弄我,并且用的借口如此拙劣。他究竟想要从我身上得到什么?我已经没有办法忍下去,索性挑明了问他。
“张队长今天找我,不会只是和我分析案情吧?”
“当然不是。”老黑的眼睛突然变得很亮,让我联想到一只发现猎物的豹,“我今天请你来,是希望得到你的帮助。”
“我?”我被他的话吓了一跳,“我连自己究竟是不是嫌疑犯都不能确定,怎么帮你?”
老黑把没吸完的半支烟在烟缸里匆匆掐灭,很认真地看着我,“不对,你是不是罪犯,可能别人不能确定,但你自己心里很清楚。”
他说得没错,我否认不了。
“现在我很严肃地问你,这几起案件是你做的吗?”老黑的样子一点不像开玩笑。
“不是。”我只好慢吞吞回答。
“你希望我们尽早破案吗?”他飞快地问下去。
“是的。”想到莫晓惠,我便很坚定地点了点头。
老黑倾过身子,紧紧地盯着我,“那么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对这些案子的看法?”

对于警察,我向来没有好感,不管是从职业还是社会性的角度,在我心里的评价都相当低。
我想起源应该是阿波那件事。
阿波是我大学里的死党,大三那年和一个低年级的女孩发生了一段疯狂的初恋。不过结局是个悲剧,他被情敌海扁了一顿,在医院里躺了大半个月,女朋友也被横刀夺爱。
这本来是个很普通的故事,自从人类建立婚姻制度以来,便在不同的年代,不同的地点一次次上演。只不过阿波的情敌没有选择公平的单挑,叫了几个家伙围殴他,这还不是最让人不齿的,更甚的是,那几个卑鄙的家伙是我们学校对面那所公安专科里的纨绔子弟,是将来要代表国家维护公平和正义的执法者。
我当时有过报仇的冲动,但考虑再三,我们俩都没有这个勇气去挑战那群恶魔,只有选择逃避。我不知道阿波在经历过这个打击后,会怎样看待警察,反正我从那以后,就再也不想和穿警服的人扯上任何关系,甚至不愿看见他们。
可惜事与愿违。而且,往往如此。

问完最后一个问题,老黑倒不着急得到答案,他放松身体靠回椅背上,端起茶杯喝他的铁观音。我忽然发现这家伙的智商和他的肤色没一点儿关系,看来大刚对他也不全是盲目崇拜。
我很快便做了决定,说真话,全部说出来。我相信在这样一个可怕的对手面前编造谎言,是一件风险系数极高的事,我也承认他确实说到了点子上——我的确希望能早日破案,不仅为了我自己,更是为了莫晓惠。
于是我坐直身子,一口喝干杯里的茶。老黑早已竖起耳朵,笑眯眯地看着我。

怎么也没想到,一开口便有种停不下来的感觉,我居然说了整整一个小时。老黑听得非常专注,没有任何提问和打断,甚至连茶都没喝一口,听我滔滔不绝地从莫晓惠,说到李伟,说到大刚,说到我的书,还有楼总哈部方科蒋红苗这些同事。事实上要不是出于隐私,我几乎要把妮妮也包括进去。同样没提的,还有那位古怪的疯老道,对于他我倒没什么避讳,只是实在无从谈起。
倾诉的感觉真的很美妙,说完最后一句,整个人轻松得像要飘起来。我由衷地佩服老黑的定力,那张黑脸仿佛一座千年古井,自始至终没有半点变化,即便是在我说到那些我认为很重要的线索的时候——比如大刚发现的那本书,又比如小慧与李伟的关系,他的五官依然纹丝不动。
不过等我终于说完,得出最后的结论(也就是李伟)后,我突然从对面那双锐利的眼神中感觉到一丝亲切。

“你说的情况,很有价值。”老黑诚恳地对我说:“我非常感谢。”
“还有什么其他要问的吗?”我倒有些意犹未尽。
“目前,没有了。”老黑沉吟着说,“根据后面的发展,如果需要,我再联系你。”
“发展?”我有点意外,“你们不抓李伟吗?”
“这个,”他的脸上露出为难的样子,“我们会仔细研究。还要请你配合,今天的事不要对外。。。。。。”
“不是吧?”我有些恼火地打断了他,“李伟房间里有我失窃的书,这是物证!他与小慧的死有关,莫晓惠是人证!他也是新人,每晚形迹可疑,你们。。。。。。”
我说不下去了,我突然发现自己犯了一个错误,很大,很蠢,很明显。
我深深吸了口气,望着老黑:“你们早就怀疑他了,是不是?”
老黑的嘴角动了动,却没回答。
“你们已经在监视他了吧?在监视我和莫晓惠的同时?”
还是没有回答。
我有些生气了。虽然理智告诉我,作为警察,老黑有权利,甚至应该有所隐瞒,可我还是难以接受,毕竟我刚刚把自己掌握的情况向他合盘托出。
“那我再问一个问题,请你如实告诉我。”我气鼓鼓地开口,仿佛自己成了警察。
“你问吧,我尽量。”老黑似乎有点不忍。
“究竟是什么原因把我从嫌疑人变成清白的,请不要骗我。”
沉默良久,老黑长长吐了口气,“对不起,无可奉告。”
楼主 随缘在路  发布于 2018-04-18 20:55:03 +0800 CST  
第二十五章

愤怒是什么?是情绪,是感受,还是一种温度?
我觉得,愤怒就是一股气,一股来无踪去无影的气。当它汹涌而至时,你会膨胀得无法忍受;当它喷薄而出时,你又会狂暴到失去控制;而当它突然凭空消失,你便如同一辆爆了胎的自行车,沮丧,乏力,没精打采。
一如此刻的我。

如果把这场谈话当作一次交锋,我败了,落花流水。老黑从我脑子里掏去他想要的一切,而我,仅仅确认了一点:他有事瞒着我,很多事,几乎是所有的事。
明白了这一点,出乎意料的,我的心情反而平静了。我不再幻想从他嘴里得到案情的任何线索,更不敢奢望用我的观点影响他的判断,我只有紧紧地闭上嘴,跟着他又走下那部咚咚作响的楼梯,沿着青砖走廊一直来到茶馆的黑漆大门前。

“谢谢光临,请慢走。”说话的是一个身穿宝蓝色旗袍的礼仪小姐,长得算不上漂亮,笑起来却很动人。
“等一下。”我忽然想到一件事,不假思索地开了口。
“怎么了?”老黑转头看着我。
“我们,好像还没付钱。”是真的,刚才说走就走,服务员都没招呼一声。
老黑还没来得及回答,礼仪小姐抢着开口说道:“张先生的单,不用买。”
她笑得很甜,声音也很动听,可我只觉得一腔热血直冲头顶。
警察了不起,警察不用付钱,警察可以打人,警察可以欺负你、愚弄你。。。。。。刚才不知所踪的那股气转瞬又回到身体里,我感到胸口一阵胀痛。
“张先生不用买单,我买!”管他什么大队长小队长的,我一伸手掏出皮夹。
“真的不用了。”礼仪小姐笑吟吟地看着我,眼里却闪过一丝慌乱。
“要的,一定要。”我带着几分狰狞咬牙回答。
礼仪小姐脸上的甜笑早被吓到九霄云外,对着我一个劲地摆手,却说不出话来。老黑在边上看不下去,轻轻咳嗽了一声。
“去,把你们老板叫来。”
听了这句话,那姑娘如蒙大赦,飞一般跑了,留下我气乎乎地瞪着老黑。不一会儿,楼梯声响,下来一个胖子,老远便朝我们挥了挥手。
他走得很急,气喘嘘嘘地过来:“怎么了?什么事?”
老黑冲他点点头,转过脸看着我:“我来介绍一下,这位小伙子叫路凯,我朋友。”
胖子一把攥住我的手使劲摇晃。
“这位是茶馆老板,姓徐,”老黑的声音沉稳有力,不起一丝波澜,“也是我的小舅子。”

老黑坚持要开车把我送回去,一路上全是沉默。我觉得很累,心里满是羞辱和挫败感,便闭上眼睛假装休息。没多久便到了宿舍楼前,老黑停下车,一拧钥匙熄了火。
我有点儿奇怪,不过也懒得多想,伸手打开车门,刚要跨出去,却听见老黑在身后开口道:“请等一下。”
我有些诧异地回过头,他正一本正经地看着我,眉心皱成一个黑黑的结。
“我,还有几句话。”声音很低,一副欲语还休的样子。
我没有回答,静静地看着他。
“这是我的名片,”他抬手递过来,“有情况随时打给我。”
我默默地接过名片,还是没搭腔。
“如果需要帮忙,我是指与案件无关的,你自己有什么事,也可以随时找我。”想了想,他又重重加了一句,“我们不妨交个朋友。”
我满脸狐疑地望着他,不知他究竟想说什么。
老黑的眉头皱得更紧了,那张黑脸渐渐胀出一丝暗紫,半晌,终于接着说道:“因为工作的原因,我必须对你有所保留,这一点,相信你也能理解。”
我点点头,用目光鼓励他继续说下去。
“但是刚才谈话中,我没有对你说任何不真实的话,希望你明白。”
“可是为什么?”我本能地反问,“我是这案子的当事人,你对我保留也好,说假话套我也好,都很正常啊。”
“我说过了,你的嫌疑已经排除!”老黑的语气带着几分恼火,但又不是针对我,倒更像在生自己的气。
我很想再问一次为什么,终于还是忍住了。
他的脸色越来越沉,凝视了我好一阵,最后从嘴里吐出一句很奇怪的话:“今天我们谈的事情,请你不要对其他人提起,尤其是莫晓惠。”

为什么?为什么“尤其是莫晓惠”?难道在警方看来,她才是最大的嫌疑人?那么李伟呢?老黑的意思是想让我帮他监视莫晓惠吗?他们掌握了哪些情况?明天回去上班真的安全吗?无数的问题,一个连着一个,就如同脚下那一级级楼梯,无穷无尽。
可等我终于走到三楼自己的房门前,所有的问题,所有的沉重和烦恼,却突然奇迹般消失了。管他呢,想这么多干嘛?我只想和莫晓惠一起,两个人面对面坐着,吃一顿浪漫的晚餐,不知冰箱里还有没有啤酒?
这个念头是如此生动鲜明,充满诱惑,我感到自己的胃已经在拍手称快了,笑容不自觉地跃上眉头,我使劲咽下一口口水,用力敲响了房门。
我记得,敲到第六下,门开了。
门后站着的人,是妮妮。

许多年以后,我还是能清楚地记得那一幕,多么奇怪的感觉,像梦,却又那么真实,时间仿佛停滞,定格到永恒。
妮妮穿的是一件杏黄色连衣裙,漂亮的脸蛋上布满复杂的表情,眼睛里有无数个问号,却什么也没问。她身后,客厅中央的餐桌上,整齐摆放着四个菜,一盘青椒炒腰花,一盘雪菜千张,一盘西红柿炒蛋,边上是一盆黑鱼豆腐汤。那是我第一次见到莫晓惠做的菜,看上去很美味,闻起来也很香,气味一直保存在我的记忆里,可惜没有尝。
更遗憾的是,那也是唯一的一次。
餐桌后面坐着莫晓惠,清秀恬静的莫晓惠。她穿着一件普普通通的衬衫,细长的衣领映出雪白的颈,她的头发向后扎起,两缕青丝从侧面挂下来,勾勒出柔美的脸庞,那对乌黑的大眼睛正望着我,眼神里满是温柔。
这幅画面是如此深刻,以至于后面的事情倒有些模糊了。我所能确定的,是接下来的很长时间,都是在寂静中度过的。先是莫晓惠静静地离开,然后是我和妮妮,默默地在餐桌前坐了好久,直到那四个菜变得冰冷,我突然看见,妮妮的胸前,已经被泪水完全湿透。
我望着妮妮,惊恐地发现,我正在想另一个人。
莫晓惠,你去哪儿了?你是不是在一个无人的角落里,静静地落泪?
楼主 随缘在路  发布于 2018-04-18 23:03:05 +0800 CST  
光怪陆离事
花开有缘人
楼主 随缘在路  发布于 2018-04-19 13:02:12 +0800 CST  
第二十六章

接下来的一周,是在一种高度恍惚的状态中度过的。公司恢复了生产,可第一天回来上班的人,连一半都不到,虽然随后人渐渐多起来,但工作气氛却始终压抑。
日本人还在本国开会,哈部则一直不肯出院,只剩楼总独力支撑。说起来我应该帮他的,可自己又哪有半点儿心思?妮妮那晚离开后再也没有联系,相信她是在等我主动找她,而我,怯懦又无耻地选择了逃避。更要命的是莫晓惠,她已经连着几天没出现,电话短信都联络不上。我几次想求助于老黑,却终于没有行动,也许在内心深处,我其实很清楚她失踪的原因。
只有大刚,给了我最大的支持与关怀,尽管他在劝解男性方面,能力比较弱,用的法子也是牛头不对马嘴——比如说,有天晚上硬拉我去泡吧,还安排了两个不知哪来的女孩陪我们喝酒。但他对我的理解和关心还是很令人感动的,甚至可以这么说:在他汹涌澎湃的热诚之下,那些拙劣的举止和可笑的言语,都变得愈加温暖,愈加珍贵。
我小心翼翼地在大刚面前掩饰自己,尽量表现出快活开朗的样子,可是每到深夜,我都会从恶梦中大汗淋漓地惊醒,梦里有老黑,有李伟,有蒋红苗,还有妮妮,可到最后,每一张脸都化作莫晓惠。

事情是从那天中午有了新的发展。

我们的办公楼,只有两层高,但面积很大。楼上是办公室,一楼整个都是食堂,一次可以容纳近六百人。那天的事件,就是从食堂里开始的。
吃午饭的时候,我的心情还不错,因为上午和大刚在吸烟室聊天,他的情绪很低落,眼睛红红的,显然没睡好。他花了大半个钟头,告诉我跟小何OVER了,原因是这个女人狠狠地骗了他,事实上她不但早已结婚,而且都有孩子了。
“我是风流,可也不能勾搭有夫之妇,这是我的原则!”他恨恨地总结道。
我倒没觉得是多严重的问题,毕竟主要责任在对方,说起来大刚可以算是受害者了。可不知为什么,看着他灰头土脸的难受劲,我忽然觉得自己的心情轻快起来。
所以吃完饭,我约大刚在厂区里走一圈,再给他一个倾诉的机会。他满脸感激地看了我一眼,使劲点点头。

走出大门口,大刚还没来得及开口说一个字,突然瞪大了眼,停下脚步。
我也看见了,很多人,少说也有两三百,都是刚吃完饭要回车间的工人,聚在食堂门前的空地上,仰头向上看,不少人还在指指点点。
顺着他们的目光望过去,在办公楼顶,立着一个女人,穿一件白色的长裙,站在外沿的护栏边上一动不动。
我的思维突然变得很慢,视野也不知游离在何处,只看见晴朗的天空,灿烂的阳光,然后是那件洁白的长裙,在明亮的背景下显得如此纯粹。她的黑发洒落在肩头,一双乌黑的大眼睛正目不转睛地看着我,没错,就是我。尽管我们相隔那么远,尽管身边站满了越来越多的围观者,可我能感觉到,她的眼中只有我,全是我。
正是莫晓惠!
我几乎完全痴迷了,耳中不再听到周围的声音,眼里也没有任何的其它,只有一身雪白的莫晓惠,在风中轻轻舞蹈,划出一道绝美的弧。
人群发出一声巨大的惊呼,把我从迷离状态中猛地唤回现实。与此同时,那道白色的倩影如流星一般,坠落在办公楼前那片矮树丛中。

我的大脑已经完全停滞了,恍惚中看见大刚冲着我大吼,却不明白他在说什么,大刚跺了跺脚,一把拉起我便向前跑。
距离很短,只十几秒钟,我俩已经跃进树丛,只见满眼翠绿中触目惊心地映着一抹白。我顿觉一股热血涌上头顶,思维也随之运转起来,刚加速冲了两步,却被一双有力的大手拦腰抱住。
是个园丁打扮的中年人,此刻一脸严肃,“别过去!”他斩钉截铁地说。
我和大刚对视一眼,心里掠过的,是同样的念头——便衣!是老黑的人!

说起来这一周里,我们确实发现,也相互交流过,公司里多了不少生面孔,有清洁工,库管员,车间工人,甚至食堂里都有。看来老黑那天在茶馆里和我说的绝非虚言。而我,尽管也犹豫过,可还是遵从他的要求,没向大刚透露我们的谈话。
事后确认,在树丛里拦住我俩的那个园丁,的确是个便衣。拦下我们不一会儿,又来了一帮警察,一部分封锁了现场,并把昏迷中的莫晓惠送上了救护车。剩下的,全都上了楼顶。
在那上面,还有一具尸体,穿着公司保洁员的工作服,手里还攥着一把扫帚。
也是个便衣。
楼主 随缘在路  发布于 2018-04-20 12:19:04 +0800 CST  
第二十七章

当天晚上,我跑遍了市里的每一家医院,却找不到莫晓惠。
打老黑的电话,始终是忙音。拨110,每次得到的答复都是“暂无信息,请耐心等候”,后来大约是被我骚扰得狠了,那位语气冰冷的女话务员威胁我:“再打过来就是妨碍司法,要负法律责任!”
妈的!我管它什么责不责任的!莫晓惠是生是死都不知道,现在竟然还失踪了,却没有一个警察出来给个说法!最好把我也抓进去,干脆和莫晓惠一起直接枪毙得了!
我的疯狂大概很严重,反正大刚明显是被吓到了,一边拼了命地阻止我,一边在电话里对他那个拜把子的郭副所长大吼:“你们警察还是不是人哪?就算是杀人犯,也有见一面的权利吧?我知道不在你那里,可你总知道在哪儿吧?什么狗屁纪律,你小子再这么说兄弟不用做了!下回篮球赛你看我还放水不?”
到最后,跟小郭通完不知第几个电话,他终于转过头来,对我强挤出一脸难看的笑,“莫晓惠没事,现在只是被隔离了,除了老黑没人知道她在哪。你就再等等,行不?”
我望着他,满头是汗,手机还僵硬地举得老高,陪着一脸的小心。突然觉得这个人就是自己的亲兄弟,于是再也忍不住,一把揽住他的脖子,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场。

第二天一大早,准确地说不到七点,我已经坐在公司里,机械地看着办公桌上自己那部安静的诺基亚。
我也不知道那么早来公司能听到些什么消息,更没有奢望老黑大清早的想起来给我打电话。我只是没法一个人在宿舍里待着,已经枯坐一夜,我不能再傻等下去。我必须做点什么,哪怕毫无意义。
办公室很安静,只有我一个人。东张西望了一阵,我忽然发现即使是在这样的局势下,卫生状况还是保持得很好,地面一尘不染,窗户光洁明亮,连每一张办公桌都收拾得井井有条。
不愧是日本公司,在一些细节方面真是做到了家。我随即又想到了楼总,对啊,关日本人什么事,他们早已临阵脱逃,还不是楼总,一个人扛起了那么大的一摊子。说起来他也算是我的伯乐,等这件事过去,我该怎样表达我的感谢呢。。。。。。
别说,胡思乱想还真是一种放松,我靠在椅背上睡着了,叫醒我的是个熟悉的声音:“小路,今天怎么这么早?”
睁眼看时,正是楼总,没等我答腔,他又说:“你来,我和你谈点事。”

我想楼总一定是对我最近的工作表现忍无可忍了,所以便老老实实跟着他走进吸烟室,接过楼总递过来的一支软中华,然后在他对面坐下,准备接受他对我的训斥。
“这一阵子,公司可真是乱成麻了。”楼总的语气很随意,对着我的眼神却是坚定的,“你刚刚调过来,就发生那么多事情,对于新工作,有什么看法?”
和风细雨般的态度,反而加重了我的负疚感,我埋头吸着烟,都不敢正视他,只有吞吐着回答:“其实,我最近。。。对工作。。。我基本上还没有。。。”
楼总点点头,飞快打断了我,“我明白,非常时期,非常事件。说起来我都没给你安排正式培训呢。所以,主要责任在我。”
我简直羞愧到了家,使劲摇头,却说不出一个字。
“今天我找你,就是想把接下来的工作计划排一排。”楼总故意没看我,接着说下去,“我打算花一周左右,让你把基本的业务内容熟悉起来。我恐怕没有太多时间,所以主要靠你自己。不过我昨晚已经列了一份提纲,方便你学习,另外有几项关键的业务,我会带你出去跑一跑,认识几个客户。”

楼总的关怀很让我感动,但是不需要考虑,也没有片刻的犹豫,我明白自己根本做不到。
“谢谢你楼总,”我直截了当地对他挑明:“不过我最近实在没有工作的心思,莫晓惠的事你也知道,在她的问题解决之前,我做不了其他任何事情。”
我的回答很决绝,谈话也因此停顿了一小会儿。沉默中我又回想了一遍刚才说的话,没有丝毫的后悔,于是轻声加了一句:“我很抱歉。”
楼总掐灭手里的烟蒂,抬头望着我,半晌,微微叹了口气:“这样吧小路,我给你说个故事。”

“那是十几年前的事了,我还在南京读大学。我是新闻专业的,系里的女孩子很多是艺术特招生,个个都很漂亮,所以我们系是全校所有男生趋之若鹜的地方。
其中有个女生叫莹莹的,是公认的一朵校花,练舞蹈出身,不但长得极美,而且性格温柔安静,成绩也好,追求她的男生不计其数。
从第一眼见到她,我就被莹莹深深吸引住了。不过我把这份情感放在心底,藏了三年。我那时家里条件很普通,又没有高大帅气的外表,也不是什么球队精英、舞会王子之类的风云人物。我只是个平凡得不起眼的书呆子,除了上课,唯一在做的只是校刊的一名所谓记者。从任何角度去看,我都不可能追到莹莹,又何苦自讨没趣呢?所以整整三年,我连话都不曾和她说过一句。
大三的时候,在一次系里组织的野外拓展活动中,很偶然的,我和莹莹被分在了一组,那是锻炼勇气和协作的一个项目,两个人相互配合,在水上搭建的一个大木架上,越过一系列关卡。那个项目难度很大,前面有好几对都跌进了水里,当然我们穿了救生衣,边上也有专门的救护人员,所以除了全身湿透,倒也没有真的危险。
可是我怎么会害怕呢?简直是梦里才有的场景。说起来我倒是担心莹莹不肯和我同组做这个项目,看着她一言不发穿救生衣的时候,我已经心花怒放了。于是在无数妒忌的目光簇拥下,我和校花爬上了木架。
莹莹不愧是练舞蹈的,身体协调性很好,好几次要不是她,我早已掉下水了。可到了最后一关,面对很长的一段距离,女孩子终究胆小些,她脸色发白,呼吸也急促起来。我当时脑子里除了兴奋啥也没有,傻乎乎抓住缆绳奋力一跃,居然荡过去了。她犹豫了很久,过来的时候还是差了一点,就在要落水的那一瞬间,我拼命伸手,一把抱住她,两个人一起滚到了终点。
当时周围一片哗然,我顾不了许多,只感觉到满怀的幸福。等同学们将我俩扶起来,莹莹的一个死党叫阿丽的,突然冲我们使了个鬼脸,然后说了一句我这辈子都难以忘怀的话——她说:“这下子你今晚睡不着啦!”
楼主 随缘在路  发布于 2018-04-21 20:13:32 +0800 CST  
第二十八章

“听了阿丽的话,我第一反应是对我说的,正摸不着头脑,突然看见身旁的莹莹,飞红了脸,扬手拍了她肩膀一巴掌,便跑开了。我一个人呆呆立着,越想越不对劲,心也跳得越来越快,我决定,必须找阿丽问个究竟。不管她说的是谁睡不着,反正不把这事弄清楚,我想我这辈子都睡不好觉了。
我鼓足勇气找到阿丽,这姑娘是湖南人,心直口快。她告诉我,其实莹莹暗恋我快两年了,起因是我在校刊上写的几篇散文,竟然打动了她的芳心。不过每次见到我,都是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加上女孩子脸皮薄,所以一直没敢向我表白。“这件事,我们全寝室都知道,今天有机会和你同组,还让你抱过了,她晚上一定兴奋地睡不着!”末了,阿丽斩钉截铁地总结,满脸得意的样子。
我当时真的是完全懵了,一个人游荡了好久,后来找了个僻静的地方坐下,连着抽了半包烟。最初的激动和狂喜渐渐消退之后,一个冰冷的现实浮现到眼前——我已经有女朋友了。
女友小我一级,是个相貌平凡、想法简单的女孩子,交往半年,她对我很好,已经提出来暑假要带我去家里见她父母。我说不出对她有多少爱,反正肯定比不上她爱我,更比不上我爱莹莹,可平时两个人一起逛街,一起看电影,一起去图书馆,感觉也不错。而且她虽然不漂亮,更没什么激情,但本分朴实,在那些花枝招展的女生堆里也很难得。
我就这么默默坐着,忘了吃饭,忘了其它任何事情。思考得越久,我和莹莹的距离就变得越远。我给自己列举了一堆的理由,比如说她对我可能只是叶公好龙,真正交往恐怕很快就会厌倦。又比如女友对我一往情深,抛弃她未免冷酷无情。
可内心深处,我知道这些都只是借口,真正让我放不下的,是与爱情完全不相干的另一件事——我马上大四,要找工作了;而女友的父亲,是省委组织部的部长。
我不知道莹莹那晚是否真的没睡着,反正我是失眠的。我逼迫自己,把这件事从自己的脑袋里连根拔出。后来,我一直没找过莹莹,偶尔遇见也低下头匆匆而过。我和女友的感情很平稳地发展,毕业三年以后我们结婚,到今天已经有两个孩子。”

“故事说完了,有什么看法?”我正听得入神,却不料楼总嘎然而止。
“嗯。。。”我绞尽脑汁搜刮着语句,“这个,男人当然要以事业为重。。。”
“没错!”楼总打断了我,“但你没明白我的意思。听我说,如果让现在的我,再一次面对当年的选择,我还是会毫不犹豫,选我的妻子。因为我对自己拥有的生活非常满意,工作,家庭,孩子,所有的一切。我不认为和莹莹在一起会过得更好。”
“可是,你爱她。”我慢吞吞地说。
“对,这就是你我的差异!”楼总说到关键处,很有些热切,“你年轻,把爱情凌驾于一切之上。而我,已经过了对爱情迷信的年纪。我明白,人生最重要的,不是什么虚无缥缈的爱情,而是那些我们可以实实在在把握的东西!”
我带着疑惑看着他,想不明白年轻到底是好还是坏,楼总又接着说道:
“最近你和莫晓惠的事,公司里沸沸扬扬,我也看在眼里。你是个有前途的年轻人,我不想你因为这件事失去自己的机会。”
我不知该说什么,只好轻轻点头。我明白楼总说得无论对错,出发点总是为我好。
“事实上,我是打算培养你接我的班的。”楼总又补充道,“其实我原本计划过完夏天辞职的,现在出了那么大的事,恐怕得延后个半年。”
“什么!你要走?”我很震惊。
楼总点点头,微笑地看着我,“当然要走!这公司我已经待了五年多,也积累了不少经验和人脉。再不出去自己创业,岳父大人要骂我没出息了。”
说的也是,有这样一个靠山,不管做哪一行,又怎么可能不成功。
或许是感受到我的想法,楼总继续耐心地教导:“在这个社会里,最重要的绝对不是能力,而是关系和地位。我这个人骨子里太高傲,不想靠裙带关系,所以辞去公务员进了外企。可你想想,我能取得今天的成就——在外面跟我买货的人一个个都客气得不得了,在公司日本人也给足面子——靠的真是我的能力吗?要是我当年娶了莹莹,没有这么一个老丈人,还会是这样一种局面吗?”
这问题过于深奥,我实在不敢妄答,两个人沉默片刻,楼总又拾起话头说下去。
“和你说这些,只是以一个过来人的身份给你一点建议,现在有机会摆在你面前,你就该努力把握,否则以后迟早要后悔。”
“谢谢楼总!”这是我的真心话,不过也还有疑问,“既然你不打算干下去,为什么不早点离开呢?现在公司不仅混乱,而且也很危险啊。”
“做了那么久,总有些感情。”楼总不假思索地回答:“另外临阵脱逃不是我的性格,一个人可以被别人鄙视,但千万别让自己瞧不起。”

最后这句话让我对楼总的敬佩又上了一个台阶。没错,虽然刚才他的故事,他的观点,有一些我不能理解和接受的地方,但我必须承认,他真的是一个充满自信和斗志的强者。
而且,也真的很高傲。

当我们起身走出吸烟室的那一刻,一个问题突然从脑海蹦到了舌尖,我毫无意识地脱口而出:“那个莹莹,她后来怎么样了?”
楼总的脸色瞬间变得很暗,他停下脚步,锋利的目光直挺挺盯了我好一会儿,终于慢慢放下戒备,从嘴里轻轻吐出几句话。
“毕业以后分回老家的小县城,也始终不曾联系过。不过前几年听一个老同学说起,她一直没结婚,后来被一个副县长包养做了情妇。谁知没多久那个副县长犯了贪污被抓,她受牵连也被判了个从犯,据说判了七年。”
楼主 随缘在路  发布于 2018-04-21 20:14:22 +0800 CST  
第二十九章

之后的几天,我过得非常忙碌,真是没想到,销售业务里有那么多学问和讲究。楼总不仅是个好领导,也绝对是个好老师,在他的指导和鞭策下,我感觉自己上手得挺快。
见我全心全意扑在工作上的样子,楼总心里自然是得意的,夸奖之余,有时也会多说两句,加强对我的思想教育。每到这个时候,我总是会想起他的故事,真是多亏了这个故事,我的心态变得平和而又坚定。
在我兢兢业业的外表下,楼总当然不可能知道,他那天说的故事,真正触动我的,其实是最后那淡淡的几句话。
“未婚”、“情妇”、“从犯”、“七年徒刑”,天哪!一想到把这几个词放在莫晓惠的身上,我绝对可以做任何事,付任何代价,去保护她,陪伴她。我曾经有负担,妮妮是一个,工作是另一个,还有最近这些可怕的案件。可一想到莹莹那悲惨的结局,我立刻变得无比勇敢,无比坚毅。我要等,静下心来等,我相信用不了多久,一定会见到你,莫晓惠。

当我想明白这些道理,日子随即过得流畅起来。

周五下班,大刚约了我去打篮球。我的那点球技还是大学里入门的,用大刚的话来形容——在场上发发球,防守时站个桩,也就完了。
到了球场,刚换好一只鞋,手机响了。拿起一看,没有号码显示。
说不上什么原因,我的心腾腾地跳起来,本能地有一种预感。
果然,是老黑打来的。
“十分钟之后,我来公司门口接你。”

得知这个消息,大刚立马把外套长裤又穿了回去。我正不知说些什么,他早已一拳捶过来。
“还愣着干吗?换鞋啊!”
不过大刚的义气在老黑那儿碰了个大大的钉子。
“事关重大,就你一个人过去。”老黑的声音冰冷依旧,脸上也没一丝表情。
大刚的表现相当光棍,二话不说扭头就走。没几步却又回过头来冲我喊了一嗓子:“兄弟,明早通电话!”
我望着他大马金刀的背影,使劲点了点头。

和上回一样,老黑还是一个人,开着那辆半旧的桑塔纳。看着他胡子拉碴一脸倦容,我对他的怨气早已不知所踪。
“这是去哪?”我轻声问他。
“医院。”老黑的声音略带嘶哑,顿了顿又补充道:“带你去见她。”
我点点头,不再说话,望着车窗外,暮色已不觉笼罩天际。

八月末的H市,天气依然闷热,加上大大小小台风所带来的水气,高温里又添了一份潮湿,一般人很难适应。老黑把空调拧到最大,发出老牛喘气般的轰鸣。枯坐了快一个小时,眼看着路上来往的车流越来越稀疏,我突然发现,他正载着我向市郊疾驰。
“是去哪家医院啊?”我故作闲聊状,心里却抑制不住地有些不安。
“省属三院。”老黑目不转睛地开着车,“地方有点儿偏远,已经走一多半了。”
我不再追问,低下头自个儿琢磨。这么远的路程,当天救护车不可能花一两个钟头送去急救,看来是后面转院的,可原因何在呢?这家省属三院是一所怎样的医院?难道说戒备森严,是专供警方使用的?

所有的疑问又过了半个小时,便迎刃而解。雪亮的车灯下,在最后拐上去的那条蜿蜒坡道的尽头,大门口那块招牌清晰可见。上面是粗黑的一列大字:省精神病医院。
我的满腹疑惑顿时化作极度的震惊:坠楼受伤的莫晓惠,竟然住进了精神病院!

跟着老黑走进那幢三层高的住院部大厅的时候,门口一架老式西洋钟突然叮叮当当地响起来,正八点。
我一边走一边打量着这幢房子,第一印象是老旧,感觉是建国初期的苏联风格,层高很高,走廊又大又深,墙上贴的瓷砖早已看不出原来的颜色,在昏暗的灯光下泛着青黄。第二个感觉是安静,应该说安静得很不寻常,才刚八点,医院里正是热闹的时候,而且精神病院不都是嘈杂不安,充满稀奇古怪的地方吗?可这儿,静悄悄的没一点响动,从上楼梯开始,我就没看见一个人,耳边只有自己的脚步声在走廊里咚咚地回响。我突然有一个奇怪的念头,难道老黑带我去的,并不是莫晓惠的病房,而是冰冷阴森的太平间?
不知老黑有没有感觉到我脑袋里的问号,即使有也丝毫不予理会,迈着大步埋头向前,上了两部用宽大石板铺筑的楼梯,又拐了几个弯,终于停在三楼走廊尽头的一扇门前。

我以为老黑会交代我几句,可他只是回头瞅了我一眼,便一把推开了病房的门。

楼主 随缘在路  发布于 2018-04-22 13:48:17 +0800 CST  
第三十章

这是一间很大的病房,中央横摆着两张床,但门口这张是空的。靠窗的床上躺了一个人,我啥也顾不上,三步两步冲过去,眼睛猛地湿润了。终于见到你了,莫晓惠!
床很大,愈加显出她的娇小。她安详地躺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张脸和满头黑发;她的脸色红润,呼吸也平稳,嘴角似乎还挂着淡淡的笑。可我突然觉得不对劲,才刚八点,房间里灯火通明,并且我和老黑刚刚开门走进来,而她居然还能睡得那么熟?
身后响起老黑的声音,“没什么状况吧,小孟?”
回头看时,才发现房里原来还有一个人,是个块头很大的年青警察,就坐在进门右手的一把椅子上,真不敢相信我居然一直没发现。
那个叫小孟的警察毕恭毕敬地回答:“报告大队长,一切正常,医生护士各来过一次,病人无异常情况。”
老黑点点头,“行,你先出去吧!”说完回过脸来,用一种说不出味道的复杂眼神看着我。

我有一肚子问题要问他的,可被这样的眼神看着,仓促间又不知从何处开始了。默默对视片刻,老黑突然先开了口。
“我入行以来,还从没碰到过如此诡秘的案件,老实说,能不能破案我一点儿把握都没有。”他的声音很轻,但语气十分诚恳,“到目前为止,已经死了三个人,包括一名警察,而莫晓惠是我们掌握的唯一一名目击证人。所以,我必须把她彻底隔离,十二万分的小心,希望你理解。”
我忽然觉得老黑这几天一定比我过得更辛苦,感觉同他的距离又拉近了些。
“从把她抬上救护车起,莫晓惠就是这样一种莫名其妙的昏迷状态。”老黑接着说下去,“我给她转了三次院,找了十几位专家大夫,别说治疗,甚至没有一个人能解释她的状况——生命体征完好,心跳血压脑电波一切正常,可就是昏睡不醒。最后实在没折,我把她转到这里,看看精神科的医生有没有什么办法。再这样下去,她还没出院,我先进来住院了。”
最后一句当然是句笑话,可他说得如此苦涩,我不由有几分同情,“那么,我能做点什么?”
老黑有些欣慰地望着我:“这里的医生同样查不出病源,只说家人朋友的陪伴沟通或许能唤醒她。我也不知是真是假,但现在也没有其他办法,只有把你叫来陪在她身边,经常说说话聊聊天,看看能否发生奇迹吧!”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我想在这一点上,你我的目标应该是一致的。”
那是自然,百分之百一致。就算不为老黑,我又怎能不为了莫晓惠,付出我全部的努力?

当天夜里,我就把自己安排在了莫晓惠隔壁的病床上。
真是一种完全矛盾的感觉。一方面,我对她的情况相当担心,毫无理由地昏迷了那么多天,会不会给她的身心带来什么不良影响?她要这样昏睡多久,难道就此长眠不醒吗?医生们都束手无策,我能有什么法子唤醒她呢?可另一方面,躺在安静的空调病房里,听着她清晰绵长的呼吸,门口还有警察二十四小时守卫着,突然感到一种久违的安全感。没有凶案,没有惧怕,没有嬉闹的人声和难行的道路,有的,只是我和她,在浓郁厚重的黑暗里,并排躺着,时光如河水,在身下静静地流过。
我以为自己会睡不着的,可事实上不仅睡着了,还睡得特别香甜。我甚至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在梦里,我回到了大学校园,坐在自己的寝室里,妈妈和妹妹带了好多我从小爱吃的零食来看我。每个人都很开心,大家不停地说,不停地笑。直到我突然发现,妈妈说的,我一个字也听不懂。

我就这样从梦中醒来,仰卧的身体还无法动弹,可脑子开始一点点清醒。我可以从眼缝中看见窗外的天色已经明亮,随即听见院子里无数的鸟鸣,还有莫晓惠,依旧在我身边,轻柔地呼吸。
可是不对劲,房间里有什么让我不安的东西。我努力找寻着,同时费劲地让自己完全醒过来。可是梦里的妈妈不愿意,她继续对着我说话,声音越来越响,越来越急。
一千支冰冷的针,毫无征兆的,猛地刺进我的后背。对,就是这种感觉,我被那阴冷和突兀吓得全身蜷缩起来,随之而来的冷汗瞬间湿透了掌心。
我醒了,是真的醒了。我立刻知道房间里让我不安的是什么了,是声音。
一个既不属于我,也不属于莫晓惠的说话声。
此刻,那声音仍在房内回响。

不知是因为之前几次恐怖经历得到的经验,还是身边莫晓惠给我的勇气,在短暂的惊吓和慌乱之后,很快我便控制住了自己的呼吸和情绪。我微微抬头,目光在四处游走,房间里一切正常,可那说话声还在继续。音量不高,语速很快,夹杂着不知何处的方言,我几乎完全听不懂,只能大概判断源头在窗户的方向。可上上下下看了几次,没有任何发现。
恐惧渐渐消退,取而代之的是愤怒。究竟是什么人,或者,什么鬼,在这里叽叽歪歪打搅我们。它在说什么,到底想干什么?天已经亮了,我已经醒了,掀开被子坐起来了,可它,依旧细细簌簌说个没完。
我终于按捺不住,从床上一跃而起,光脚跳到地板上。那声音吃我一吓,立马消失了。可我哪肯善罢甘休,一个大步冲到窗前,四下打量了几眼,弯下腰,一把掀开了莫晓惠病床上那条几乎垂到地面的白床单。
床底下竟然/果然有一个人!
再仔细望去,没错,应该确是一个人!
楼主 随缘在路  发布于 2018-04-23 15:22:57 +0800 CST  
第三十一章

是个相貌古怪的老太太,穿着一套类似工作服的蓝色衣裤,正四仰八叉躺在莫晓惠的床下。在这样一种情形下被我突然发现,她居然没有丝毫诧异或者羞愧的神色,反而裂开一张大嘴冲我笑起来。并且,让我尤其不解的是,那笑容很是顽皮。
“你是什么人?在这里做什么?”我顾不上熟睡的莫晓惠,对着她恶狠狠地问。
“咦,你不认识我吗?”她换了一幅惊讶的表情,一边有些费力地从床底爬出来。
“我为什么要认识你?”我用戒备的目光瞪着她,故意不让开,任凭她狼狈地绕过我的脚。
“我就是云姨喽。”她终于站起身,面无愧色地整理头发和衣服,又接着说:“这所医院没人不认识我。”
“我就偏偏不认识!”她那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让我愈发上火,“你说,你在我们房间,在床底下,做什么?”
“聊天喽。”她似乎有点委屈,歪头瘪了瘪嘴。
聊天?我听得真真切切,明明是她一个人自言自语,居然说成了聊天!我简直气不打一处来,“好!你说,你跟谁聊?”
这位自称云姨的老太太斜着眼,从头到脚把我全身扫描了至少三遍,才叹了口气,用手指了指病床上的莫晓惠,用一种悲天悯人的口吻说:“当、然、是、她、喽!”

现在想起来,我当时肺都要气炸了。要不是目测她的年纪怎么也上六十多,说不定直接就动手了。我强压怒火,咬牙切齿地问她:“你们,聊,什么?”
她完全没理会我的愤怒,很认真地答道:“聊了很多啊!聊天气喽,聊心情喽,还有这里的医生护士喽。对了,她很不开心,我劝了她好久。”
完了,被这老娘儿们彻底打败了!如果说我刚才的怒火已经鼓胀成一个气球,她轻描淡写的回答就像一枚细小的别针,噗的一下整个扎爆。我顿时觉得泄了气,整个人没精打采,再也不想多说一个字。
我指了指房门,正准备请她赶紧消失,突然想到一个很严肃的问题,这问题仿佛一根救命稻草,又让我鼓起精神,“那么,你是怎么进来的?”
这次云姨足足扫描了我五遍,才苦口婆心地回答:“当然是走大门喽。”
我顾不上她那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忙着追问:“可是门口有人看守的。”
“哦,你说那个年轻警察吧?”云姨掩嘴一笑,颇有几分妩媚,“睡着啦!我见他困得不行,怎么忍心叫他,只好自己进来喽。”

当我打开门把云姨半推半送出去的时候,门口的小孟一脸惊愕。我不想和他多说,便转过头对着云姨:“那么,您走好!”
“不用送啦!”她笑眯眯地朝我摆摆手,“其实我就住对门,咱们是邻居呢!”
邻居?病人??省精神病医院???我呆呆望着她走进对面的病房,关门那一刻还冲我回眸一笑,突然想跑出去买块豆腐来一头撞死。
可转身看见小孟紫胀的脸,又觉得或许还是买两块。

两个钟头之后,老黑黑着脸,推开了房门。
看来今早的小插曲对他的刺激远大于我,因为不仅门口值班警察换成了一个跟他差不多黑的小郑,而且他执意要带着我去“摸摸那老太太的底”。
想到云姨的夹缠不清,我是相当不乐意的。可拗不过老黑的坚持,并且心底里也想见识一下警察办案的场景,我还是跟着他,走进了对面的317病房。

这间病房同我们那间一般大小,但摆放了四个床位,整体就显得拥挤。云姨正盘腿坐在门口第一张床上,同一个戴眼镜的白大褂有一句没一句地搭话。
这位医生约莫五十上下,胖胖的圆脸,样子很和善。事后我才听说,人家可是全国闻名的专家,本院一分部的主任,同时也是莫晓惠的主治大夫。许多知名的外科医生都有“王一刀”、“刘一刀”之类的绰号,而这位胡主任因为不消提手术刀,所以得了个“胡大嘴”的花名,意思应该是指他动动嘴皮子就能治好病,不过私底下我觉得也许跟他的体型和胃口不无关系。
见我俩进来,胡主任收起笑容,用严肃的语气说:“云姨,听说你今天一早跑到对面病房去了,这两位警官来问问情况。”
这位胡主任看来平时和病人们打成一片的,而且天生一副和气生财的相貌。所以尽管他端起架子沉下脸,却还是没有丁点严肃的感觉,倒显得很别扭。
云姨也丝毫没感受到什么压力,用眼角瞟了我们一眼,不屑地说:“哪有那么多警官喽?这小伙子一定不是警察。”
这疯老太还挺机灵的,老黑和我穿的都是便衣,而且最近莫晓惠病房里出入的,除了医生护士也净是警察,她怎么一眼就能看穿我的身份?
老黑不动声色地回答:“没错,我是警察,他是病人家属,协助我们调查。”
云姨低下头,躲避着老黑的目光,在床上装模作样拾掇了半天,(我都怀疑她的被子里是不是藏了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又从嘴里轻轻吐出让我们更为吃惊的一句话,“那姑娘无亲无故,哪来什么家属喽?”
老黑和我愕然对视,心里转过的,是同一个念头:这老太太,不简单啊!
楼主 随缘在路  发布于 2018-04-23 21:08:58 +0800 CST  
手机看虽然方便
但排版和阅读感受还是电脑更好。
楼主 随缘在路  发布于 2018-04-25 20:15:56 +0800 CST  
第三十二章

老黑的反应,迅速而又职业,他当机立断把这次摸底行动升级成为一场变相的审讯。十五分钟以后,云姨、胡主任、老黑和我已经坐在了医院办公楼的一间会议室里,门口站着的,是本已沦为一楼门厅警卫的小孟。他看起来很珍惜这个戴罪立功的机会,兵马俑一般站得笔挺,满脸庄重的神情分明就是四个大字:生人勿近。
云姨本不同意过来的,她似乎对老黑很是忌惮,甚至都不愿直视他。胡主任做了半天工作,最后提出一个她无法拒绝的条件,才说动了老太太。
所以一进会议室,她便皱着眉头嚷嚷起来:“我的酸梅汤呢?你答应给我吃酸梅汤我才来的!你不要哄我啊!”
胡主任再三保证,马上就到,可还是安不了她的心,一直嘀嘀咕咕坐立难安。直到小孟吃力地捧了一大盆酸梅汤进来,这才龙颜大悦,匆匆忙忙给自己打了一碗,惊天动地地喝起来。
胡主任也终于可以喘口气,向我们介绍这位有着神秘光环的老太太。

“说起云姨,那可是这家医院的元老级人物了,上至院长下到清洁工,包括我在内,算起来都是她的晚辈了。”
老黑不响,用眼神鼓励他说下去。
“根据病历上的资料,她就是本地人,今年六十八周岁,却已经在我们院里住了将近四十年。据说她年轻时候,是这方圆百里,很出名的一个神婆,直到今天,你到附近村里问问,很多上年纪的人都知道她的大名。”
听到这儿我不由转头看了云姨一眼,她刚喝完了那碗酸梅汤,正手忙脚乱地要装第二碗,下巴上还挂着一行深红的汤汁。
“文革时期,他们这种人受的迫害很严重。”胡主任的语气从景仰变为同情,“听说她吃了不少苦头,有一天突然就疯了,也不知是被折磨疯的,还是她假装的,于是就被送进来了。”
老黑当即皱起了眉:“你是医生,不知道她真疯假疯?”
胡主任耐心地解释:“我是说当时的情况。至于现在嘛,一个人在精神病院待了那么多年,也就多多少少有些不正常了。”
老黑继续追问:“那么现在你们对她的临床诊断什么结果?”
“中度精神分裂,”胡主任不假思索地说,“间歇性的。其实在住院病人里程度算轻的了。”
“既然不严重,为什么住了那么久?”老黑又问,“她没有家人吗?”
“这倒不是很清楚,反正我是没见过。”胡主任沉吟着回答,“既然她一直住着,本人也很乐意。。。。。。”
老黑扬了扬手,迅速换了个角度,“她的住院费,谁在付?”
“这个嘛,要去财务查一下,”胡主任似乎有些局促不安,偷偷拿眼角瞄了老黑一眼,又吞吞吐吐地补充,“我好像听说,应该是院方负责的吧。”
老黑没说话,他直起身子,用刀锋一般的目光冷冷地打量胡主任,就像一条嗅到兔子的猎犬,随时准备扑上去。在他的威压下,胡主任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僵硬,额头也渐渐亮起来。
打破这尴尬局面的,是云姨,用一个清脆无比的嗝。
“我吃了,”她摇摇晃晃站起来,伸出五根手指头,“不对,是六碗。”说着她又加上了一根。

六碗酸梅汤,让云姨暂时放下了对老黑的戒备。老黑当然不会错过这大好时机,开门见山对她说:“老太太,我有几个问题想问问你。”
“行,问吧。”云姨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
“你怎么断定这小伙子不是警察?”我没想到老黑一上来,问的居然是这个。
“看到的喽。”云姨懒洋洋地回答,“你头顶有皇气,他没有,还想骗我?”说毕摆出一副很权威的架势。
皇气?那是啥东东?我疑惑地看看老黑。他倒很沉得住气,只是点点头,接着问下去:“你在这里已经住了许多年,想不想出去?”
“出去?我为啥要出去?”云姨笑得花枝乱颤,“外面净是些疯子,哪比得上这儿清净舒坦。”
这句疯话未免离谱得过份,我简直想要抢白她两句,却见老黑一副泰然自若的样子,这才恍然大悟,他哪里是讯问来着,分明是在步步为营,放松老太太的警惕呢。
“那你平时在这里,都做些什么呀?”果然,老黑开始向目标逼近。
“吃饭,睡觉,看电视。”云姨浑然不觉,掰着手指很认真地作答,“其他嘛,就是聊天喽。”
“和谁聊呢?”老黑的语气听起来那么随意。
“谁愿意和我聊,我就和谁聊喽。”云姨忽然有些不忿,“不过二楼那个新来的护士,一点礼貌都不懂!我找了她好几回,她都爱理不理的。前天我好心劝她别为那事儿烦恼,她不领情也就罢了,居然开口骂人!”
见她冷不防地激动起来,老黑也有些措手不及,正想岔开话题,却哪里接得上嘴。云姨说得起劲,突然站起了身,手舞足蹈,“你说这丫头,不跟人聊天,却对着个破手机成天说个没完,还怕人听见,动不动就往院子里跑,其实我早看在眼里。”说着扑哧一笑,又换了副得意的表情,“哼!我藏在那棵大槐树后面,把她说的话听了个一清二楚。”

这老东西!竟然还说人家不懂礼貌!我正恨不得上去踹她两脚,她又接着说起来:“小丫头片子,什么都不懂,去学人家谈情说爱,前天还哭哭啼啼的,昨晚上又高兴啦,拿着手机讲了一个多钟头呢!害得我在边上站得腰疼。”
老黑终于忍无可忍,用一声明亮的干咳打断了她,“行了,我们先不说这件事,今天早上。。。。。。”
可云姨毫不理会,只停顿了两三秒又开始自言自语,她说得很快,声音也渐渐低下去,“真是傻乎乎的,啥也不知道,还骂我。前几天我还看见她推了206的老杨一巴掌,真是没大没小!这样下去我也懒得管了,让他把她弄死,倒也干净!”
楼主 随缘在路  发布于 2018-04-26 13:42:08 +0800 CST  
第三十三章

冷不防听到云姨蹦出这么一句话来,吓了我一大跳。扭头看老黑,他倒还没什么,一旁的胡主任,刚有些放松的脸色立刻又紧绷起来,不安的眼神左顾右盼,看来受到的惊吓不亚于我。
就连门口的小孟,不知是巧合还是有意,也偷偷地把头探进来张望。
我长吸一口气,尽力让自己的心跳缓和一点,这时听见老黑不紧不慢地开口问道:“老太太,你刚才说的是谁啊?我没怎么听明白。”

我真是越来越佩服这黑大个儿了,看他那副淡然的表情,说话语气就像打个哈欠一般自然写意,我相信他此刻的心跳速率不见得比我慢。随即我又想到,或许那天在茶馆里,隐藏在那副石像面具后面的他,会不会也有过一两回的心潮起伏呢?
老黑的道行虽高,可碰上这么个装疯卖傻的老家伙,完全施展不开。只见云姨的脸上突然由晴转阴,一屁股坐回椅子上,“不行,吃饱了犯困,我得睡一会儿。”
我愕然地望着她,在那把巨大的靠背椅里扭来扭去,终于给自己调整到最舒服的姿势,头一歪便真的睡开了。一旁的胡主任看不下去,跑过来拽着她的胳膊大声吆喝,可他的努力泥牛入海,或者说,甚而起到了催眠的作用,最多两分钟,那疯老太的呼吸已经变得缓慢凝重,进而演化成低沉的呼噜声。
胡主任终于顾不上形象,抬手抹了把额上的汗,“这叫自我心理暗示,属于她这类病人的典型症状。”他嘟嘟囔囔地说,带着几分为难看着我们。
老黑不作声,好一会儿才把目光从云姨身上收回来,慢慢移向胡主任的脸。
我突然发现,他的目光更亮了。

都说虚胖容易出汗,这个理论用在胡主任身上绝对正确,会议室里空调开得很足,可被老黑瞪了还没三十秒,脑门便又被汗水湿透。
“张队长,”胡主任小心翼翼地躲避那两道凌厉的目光,“病人恐怕一时半会睡不醒,我们是不是另外找个时间?”
老黑轻蔑地冷笑了一声,“让她睡!”他拿出国家公务员的语气说道:“你应该还有些情况要反映吧?”
“没,没有啊!”胡主任大惊失色,说话变得结结巴巴,全无胡大嘴的风采,“张队长你这是什,什么意思?”
老黑仰头活动了下脖颈,自言自语般轻声说道:“不管是什么情况,主动交代的,我们也会酌情考虑。要是欺瞒抗拒,大家公事公办。”说着突然转头面向我,“你说对不对,小路?”
我给他说得一愣,不知如何应答。乍一听以为他话里有话针对我,可看看老黑的脸色,平静如常,才又慢慢放下心。那边胡主任可就没那么轻松,战战兢兢地把整个脑袋抹了个遍,却还是满头大汗,我几乎可以看见在他头顶盘旋的一团水气。
犹豫良久,他终于下定了决心,摇摇晃晃走过来坐到老黑身旁,压低了声音,“张队长,那我就实话实说,你可得替我保密啊!”

必须承认,我被他那副样子勾起了十分的好奇心,甚至一度超过了对破案线索的渴求。可是听他说完,真是大失所望,我都懒得复述。
简单总结一下吧,胡主任交代的情况可以归纳成三句话:第一,刚才云姨说的小护士叫小梅。第二,小梅是他新上手的女朋友。第三,他完全不知道小梅跟云姨,或者跟案子有什么关系。
显然胡主任的招供也完全出乎老黑的意料,只见他皱着个眉头,努力克制自己的失落和不屑,就像一条一不小心吞下蟑螂的猎犬。而胡主任还在边上翻来覆去地念叨,为了他的家庭幸福和专家身份,一定要给他保密,什么什么的。
到了最后,沉稳如老黑者也终于受不了,只好一扬手,打断了胡主任痛心疾首的自我批判,“好了!你说的情况我会调查,如果与案情无关,我们也不会挖地三尺去追查你的私生活。”说到这里他摇了摇手指,把对面大喜过望的感激之辞挡了回去,“我想知道的不是这个,其他还有什么情况?”
“其他?”胡主任硬生生收起阿谀的笑,换成错愕的表情,“其他没有了,我发誓,就她一个!”
这时我实在忍不住,扑哧笑出了声。
专家?真他妈的狗屁砖家!

记得读小学的时候,老师在课堂上问我们:“长大了想做什么啊?”
班里三十几个学生,有一半的答案是“老师”。
剩下的一半里,又有一半是“医生”。
我因为小小年纪就想着长大做“男人”,被我们那位一辈子未嫁的山村女教师判定为有向流氓发展的倾向,于是被罚站了一节课。
现在想想,“男人”这个答案暂且不论,“老师”,“医生”,在孩子们的眼中是多么崇高多么光荣啊!
直到今天,我依然认为这是世上最最伟大的两个职业。不以金钱来衡量价值,甚至不以收入作为就职动机的职业,又怎会不伟大?
可是,瞧瞧我们现实中的这位名医,无论如何也同“伟大”两个字扯不上任何关系。当然,我知道不是每个医生都像他这样,可换个角度,我们这位胡主任应该也不是最差劲的一个吧?
至于老师。。。。。。唉!不说也罢。
楼主 随缘在路  发布于 2018-04-26 13:49:58 +0800 CST  
第三十四章

老黑费尽地维持住脸上的严肃,同时用目光切断我的笑声。
“我想了解的,是云姨。”面对如此不开窍的精神病专家,他也只好换成了单刀直入的策略。
“云姨?”胡主任有些摸不着头脑,“刚才不是介绍了吗?”
“可你有意带过了一些情况。”老黑放慢语速,直视对方的双眼。无奈胡主任早已被小梅事件搞得神智恍惚,任凭老黑再三施压,愣是反应不过来。
“你刚刚说,”老黑继续加重语气,“云姨的住院费用,是医院负担的。”
“是啊。”胡主任一脸茫然地点头,“有什么问题?”
老黑那两道浓眉几乎连成一线,把胡主任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几遍,才从牙缝里一个字一个字地挤出一句话来:“我就是想知道,这里面到底有什么问题?”

胡主任大概是“只缘身在此山中”,而我作为一个局外人,绝对理解老黑的疑问。
差不多大半年之前,在一次开发区篮球赛上,我们队里一个年轻小伙子,争抢篮板时被对方一扛,摔得很厉害,不仅肩膀脱臼,小臂也当场骨折。
双方先群殴了一场,身为队长的大刚见势不妙,只好放下拳头,叫辆车送伤员去了边上的一家医院。
直到进了急诊室,大家才发现,一干人等都穿着球衣球裤,别说钱包,连张身份证都拿不出来。
大刚先派了个能跑的回去取钱,然后找护士,找护士长,找医生,找主任,最后甚至拨打了120。
不过任凭我们理论怒骂哀求威胁,直到那个取钱的气喘嘘嘘地送来大刚的背包为止,一个全身雪白,带着顶蓝色小帽的年轻护士愣是挡住了我们十多条气势汹汹的大汉。
回想起来,那是何等的自信,何等的张狂。

我依稀记得,那次所有的医药费诊疗费,加起来还不到两千块。
这个老家伙,包吃包住地待了几十年,得花多少钱?

胡主任的脸,青一阵白一阵,一对小眼睛转了不知几圈,终于弄明白,原来老黑问的,跟自己的私生活无关。
想通此节,他的脸色立刻恢复了红润,声音也宏亮了许多。
“这个啊,怎么说呢?”胡主任沉吟着,“这事说起来有些复杂了。”
老黑靠回椅背,默默地望着他。

如果说之前胡主任交代的小梅事件带给我们的只有失望,那么此刻他所说的云姨的典故,则完全出乎我的意料。直到很久以后的今天,当我打出下面的文字时,仍有一种亦真亦幻的超现实感。
根据他的描述,在精神病院里,有时会遇见一些无从下手的病例,或者不可理喻的症状——最近的一例应该就是莫晓惠了。当所有的医生、药物、仪器设备,甚至医学大辞典都束手无策的时候,云姨这个退休的神婆,会被安排以一种看起来很偶然的方式,带到病人跟前。而最神奇的是,她的法子虽然千奇百怪,成功率却高得吓人。这件秘密武器不知是胡主任的哪一位前辈开发出来的,反正已经用了很多年,至今宝刀不老。院方历任领导在亲眼目睹了云姨的手段之后,不约而同地在费用结算单上签字盖章。可以这么说,好吃好喝伺候这位老太太,不仅是省属三院的传统,在某种意义上已经成了一门必修课。

胡主任打开话匣子,渐渐恢复了胡大嘴的风范,越说越清晰流畅。我在一旁,却听得是越来越震惊,想不到这老家伙还有这样的神通。果真如此的话,她早上在我们病房里是怎么个意思?难不成是安排好的?
老黑没有任何反应,纹丝不动地坐着,听胡主任说下去。
“其实精神病这门学科,属于标准的西医。可即使是在发源地的欧洲,也有一些非主流的诊疗方法,像催眠、驱魔、心理暗示之类的。本着治病救人的原则,虽然我们不理解云姨的那一套,但只要能帮助患者,我们还是愿意加以尝试,不放过任何一个机会。”胡主任说得兴起,颇有些眉飞色舞,突然想起边上还睡着个云姨,又匆忙补充道:“当然,对于她本人,目前的环境和生活,真的很适合,毕竟与外面脱节那么多年,而且本身的确有病。在这里衣食无缺,又能发挥余热,对她何尝不是件好事。”
必须承认,他说得不无道理。

搞定了胡主任,我想老黑接下来要集中火力对付云姨了,不过这老家伙半神半鬼的,撬开她的嘴怕没那么容易。
谁想他只是对胡主任说了句:“今天先到此为止,回头老太太醒了你就领她回去吧。”
我一头雾水地跟着老黑走出会议室,看着他把小孟拉到一旁,神色严肃地低声叮嘱,那小伙子摆出一副刀山火海,在所不辞的架势,不住点头。
我突然明白了。
云姨自然是要对付的,可她在这里住了几十年,又能跑到哪儿去?在行动之前,老黑一定是想看看这老神婆究竟有多大能耐,万一误打误撞治好了莫晓惠,岂不是意外收获?
姜,还是老的辣啊!
楼主 随缘在路  发布于 2018-04-26 20:58:38 +0800 CST  
有事出门,停更几天,很快继续。
楼主 随缘在路  发布于 2018-05-01 11:44:59 +0800 CST  
第三十五章

送我到住院部的门口,老黑摆了摆手,便一头钻回那辆半旧的普桑里。望着他匆匆而行的背影,我忽然觉得,也许对警察不能一棍子全都打死。
他的行为,他的能力,甚至他的个性,果然没有辜负大刚的景仰。
想到大刚,心里突然暖洋洋的,他一定很担心我,应该打电话说一声。可直到把全身摸了个遍,才想起手机还搁在病房的床头柜上。

回到房间,莫晓惠依旧平静地躺着,不过我能看出护士来过,还给她换了被褥。
看来老黑对她的重视程度真的很高,不仅戒备森严,护理也很到位。我一边想着,一边走过去拿起手机。
十七个未接来电!我吓了一跳,赶紧翻看,有十六个都是大刚打来的。
我心里又是感动又是愧疚,不消说,大刚一定急死了,我赶紧按下回拨键。
果不其然,听见我的一声“喂”,大刚立马在电话那头给了我好一顿疾风骤雨式的臭骂。在把我的家人和祖先都问候一遍之后,他总算平静下来,想到问候我本人,“那么你怎么样?什么情况?”
我把昨晚以来的事拣要紧的说了几句,大刚的怒火早已燃烧殆尽,语气里又是紧张,又是关切,等我讲到跟老黑一起审问云姨的时候,他简直妒火中烧了。
“早知道昨天就开车跟踪你们过去了!”他咬牙切齿地说:“怎么这些好事净让你给撞上了?”
好事?我苦笑着叹了口气,又交代他:“我恐怕得在这边住几天,你帮我和楼总请个假吧。”
“行!”大刚一口答应,想了想又加了一句:“兄弟,小心点儿啊。”

挂断电话,大刚那一惊一乍的声音还在耳边回响。我忽然想起那天他在女厕所里抓着李文使劲摇晃的傻样,不禁哑然失笑。
然而,这种轻松的感觉持续了没到两秒钟,便不翼而飞,笑容还堆在脸颊,可心却突然一沉,一股僵硬的感觉从指尖遍布全身。
手机屏幕上,最后一个未接来电,是妮妮。

说起来我一直没有详细介绍过妮妮,作为我的正印女友,对她似乎过于冷漠了。不过每次想到她,心里确实很乱,像一把小刀子,在里面慢慢地刮。我于是刻意地不想,或者说,干脆逃避。可每隔一阵,总在我最不防备的时候,她就忽然跳出来,用她独有的表情无声地望着我,然后很快地,眼圈一红,大颗大颗的泪便涌了出来。
和莫晓惠一样,她也是个不怎么说话的女孩,不过她比较爱哭。

花了整个下午,最终我决定给妮妮打个电话,虽然其实还是没想好该如何处理她和莫晓惠的关系。只是我的心告诉我,不能再拖下去,必须拿出快刀斩乱麻的勇气。并且,在经历了那么多的事情之后,我突然觉得,跟目前所面对的一堆麻烦相比,妮妮那儿,并不是什么天大的问题。
可等我拿起手机,却发现了另一个问题——那就是身边的莫晓惠。
我知道,她正处于完全的昏迷状态,不可能听见我说话。我也知道,万一把她吵醒了,反倒是件好事。可我还是做不到,在她面前给妮妮打电话,即便是此情此景。
我只好出门,走下楼梯,来到外面的院子里。

正值晚饭时分,一路上三三两两的不少人,捧着饭盆行色匆匆,让我恍惚中像是回到了大学校园。直到在一楼大厅的门口,看见一个中年男子突然把饭菜丢在地上,双手抱头恸声大哭,我才猛然回到现实,这里可不是学校,是如假包换的精神病院!
我顾不上看热闹,径直跑进院子里。幸好,这儿倒很安静,黄昏的树下也不怎么热。我掏出手机,在屏幕上翻到妮妮的号码。
拨打电话,是?否?一行提示性的文字在眼前跳动着。

事到临头,我还是犹豫了。真的打电话吗?究竟该怎么说?
我慢吞吞地在院子里转了一圈,找了处干净的台阶坐下,然后点了一支烟。

和妮妮认识的时候,我刚刚结束了一段短暂的恋情。
因为短暂,所以也没有多少失恋的痛苦。当时只是觉得压抑,又很无聊,就在网上找了个同城聊天室进去瞎逛。
引起我注意的,是她的网名,叫“寻找失恋”。我有些好奇,又觉得自己刚好符合条件,便去和她搭讪。
两个人聊得倒还投机。她告诉我,一见钟情和包办婚姻一样,早已在如今的社会绝迹,她不怕失恋,只有从失恋中学习经验教训,才有可能找到真爱。
听了她的高论,我觉得这女孩挺傻,但也挺真。于是便回答她,我刚刚失恋,当然同意你的观点,你要寻找真爱,我恐怕不够资格,但要寻找失恋的话,我应该能胜任的。
她被我逗得笑个不停,说好啊,可以尝试一下。

就这样聊了一夜,鬼使神差的,我们居然第二天就见面了。

楼主 随缘在路  发布于 2018-05-03 21:01:51 +0800 CST  
第三十六章

那天的情景我记得很清楚,是一个初春的正午,在一家上岛咖啡馆里。妮妮给我的第一印象很深刻,穿了件暗红色的风衣,配着过膝的长靴,亭亭玉立。
见到她光彩夺目的样子,我当时很确定地以为,我和她的缘分只限于这一面而已。也许是没什么压力的缘故,我也就彻底放开来,海阔天空地胡扯一通。她本人不像在网上那么开放,基本没说几句话,只是坐在对面笑吟吟地听我高谈阔论。
之后的发展,波澜不惊。妮妮似乎安然接受了我这个没房没车,没家境没背景,甚至连身高都不大够格的男友。而我,大概是因为从一开始就对这段关系信心不足,始终不能全身心地投入。所以我常常觉得,两个人之间,总是缺了点什么。
以至于大刚常常在吸烟室里语重心长地教育我:“论身材论相貌论工作,妮妮那一点不比你强?你小子是瘌蛤蟆吃到了天鹅肉,别再贪心不足啦!”
我明白他说得完全正确,可是为什么,一见到莫晓惠,这段积累了两年的感情会变得如此不堪一击?在那个瘦瘦小小女孩的乌黑眼神里,隐藏着怎样的秘密,能点燃我心灵最深处的火苗,令我如痴如醉,义无反顾?

打断我沉思的,是一只巨大的蚊子,毫无征兆在我颈后叮了狠狠的一口。
刺痛之下,我本能地一掌将它拍死,抬手看时,掌心好大一团血污。
随即发现,天已经全黑了,前方的住院部大楼早已灯火通明。

我一边自责,竟然让莫晓惠在病房里孤零零躺了那么久,一边掏出手机,急匆匆按下妮妮的号码。
顾不了许多了,先打电话再说。
“喂。”妮妮的声音带着些许异样。
“喂。”我本想告诉她,最近发生了许多事情,我这几天也不在城里,等我回去会找她,好好谈谈。。。。。。可话到嘴边,却说不出一个字。
两个人无言了一阵,妮妮的声音又传过来。
“你,是不是喜欢她了?”她轻轻地,慢慢地问我。
我考虑了几秒钟,认真回答:“是。”
电话那头立刻沉默了,没多久便传来细细的抽泣声,我可以想像出她泪流满面的模样。每次她梨花带雨的时候,总让我手足无措坐立难安,而今天,我感觉几乎要窒息了。
“对不起,”我慌乱地试图说点什么,“我。。。。。。我。。。。。。”脑子转了好几圈却找不到一句有用的话,只好喃喃地又道了一遍“对不起”。
妮妮哭了一会儿,突然停下了,在话筒那边用力吸了吸鼻子,“路凯,我不会轻易放弃的。我,还会再找你。”
说完这句,她便挂断了电话。

纠结了大半天,真正通话不过三分钟。放下手机,我不知道自己是解决了一个问题,还是又制造了另一个。
但现在不能再胡思乱想下去了,我把思绪重新拉回到莫晓惠的身上,同时加紧了步伐。
大概已经八点多了吧,院子里没见到人,几只知了在身旁的一棵大槐树上声嘶力竭地唱和着,像是在拼命拉住夏天的尾巴。
看见这棵槐树,我突然想起云姨白天说的疯话,这老东西不会又躲在树后,偷听我和妮妮的电话吧?
想到这儿,我不由停下脚步,抬头端详这株大树。真是又高又大,树干得有两三个人合抱粗细,顶端茂盛的枝叶都赶上住院部的楼顶了,地面上专门给它搭了一个水泥砌的圆台,也有五六米的直径,几段树根从泥土里不甘寂寞地探出身子,在树冠的阴影下张牙舞爪,更添几分阴森。
我盯着它,越看越觉得后面有人,而且十有八九,就是云姨。一想到明天这老家伙,和不知哪个精神病人,津津有味地分享我的隐私,我突然觉得身体里充满了愤怒,不顾一切地向树后跑了过去。
然后我就看见了那幅场景。
让我直到今天,都还会偶尔在梦中被吓醒的场景。

严格说来,我一直不认为自己有多么勇敢,尤其是在大刚身边的时候。
然而事与愿违,那些可怕的事情,偏偏不去找他,反倒排着队冲我来。
不过这两个月,见到太多血腥恐怖的画面,让我在惊骇过度之后,有时也会冒出“原来我的胆子还不小”之类的念头。
可那一刻,我被结结实实地吓着了,最直接的反应便是——我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树后果然有人,却不是云姨。
甚至都不是个完整的人。
没错,在第一时间,我的眼睛告诉大脑,那是半个人!

楼主 随缘在路  发布于 2018-05-03 22:45:14 +0800 CST  

楼主:随缘在路

字数:227795

发表时间:2018-04-10 23:16:12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9-06-24 08:33:33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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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来源:天涯  访问原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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