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臾间，来归真发现另一个奇特现象，每个成年山民手中都拿着一根不知名的物事，很庄重其事的样子。
“这是……”来归真问身旁的婆娘。
谁知那婆娘猛地瞪了她一眼，“别出声，对山神不敬。”
这时，台上的药四郎扬起长鞭，甩出一记大响。见众人目光聚集过来，他缓缓卷起长鞭，指着那群独耳汉子，高声道：“又是献祭之日。他们上得天梯，全是天意。完成种地，已得赎命。所余尽皆奉献山神。”
瓮声瓮气的声音在广场上空回旋着。
药四郎突然哼了一声，“昨晚那丑八怪断了一条胳膊，已有资格，下次让他参选。现在……”
人群后的来归真听到这些话，暗自为李初一着急。但她又奇怪，是什么原因使得这些人完不成种地任务？很难吗？
药四郎顿了顿，又道：“有三个娃子长大了，借着今天的好日子，为他们行冠礼。山神保佑，让吾等子嗣昌盛。”
在药四郎示意下，人群中走出两个少年和一个女孩，来到台上，仰面朝天，躺在条凳上。三个老者拿着炉火铁条和刀具，开始在年轻人面孔上动作起来。
来归真远远望着这一幕，只觉得这个成人礼古怪而残酷。
随着冠礼完成，众人一起鼓掌喝彩。那两男一女则向人群鞠躬谢礼。
来归真看到他们脸上多出了许多水泡，那是火烫的结果。其中一个男孩更惨，他选择的是刀刻。行冠礼的老者在他两边脸颊上刻了两根树枝，脸部表皮层被除掉，呈树枝状的皮肉上一直往外渗出血丝，使他看上去凄惨无比。但来归真已经能想像出，要不了多久伤口就会恢复完好，他的脸上将会出现两个完美的树枝图案，这将使他在同伴中显得非常特别。而此时这个少年在忍受疼痛的同时，已经显露出自豪的神情。
这地方真怪。来归真暗自摇了摇头。
台上，药四郎摸了摸“鼻中隔”上的金针，再次挥响长鞭。
人群突然变得兴奋起来。

“大祭开始，”药四郎叫道：“老规矩，选出最好的，便是献祭大幸者。”说到这儿，药四郎突然大吼了一声，“行……”
随着这个字出口，人群移动起来，排着队向那些独耳汉子缓缓走去，到了面前，各自在看中的对象身前丢下手中的物事。
来归真混在人群中，默默看着这出怪诞剧目，只觉得这个山村的风俗实在让人受不了。少顷，她的目光落在其中一个汉子身上。那汉子回望着她，眼中满是惊讶之情。昨晚在石房子里就是这个面庞刚毅、英俊威武的汉子亲手将两副铁环套在他们脖间，谁料想他和这些人竟是作为祭品被关押着。见到新人上山，祭品们一定很高兴，有了替代品，他们可以残喘一段时日了。她很快又想起被这些人抢走的旅行包，那里面有他们需要的东西。
一刻钟后，祭品选出，一个汉子获得众人一致青睐。那人瘫倒在地，语无伦次地说个不停。剩下的汉子们都松了口气，有一人竟情绪失控，难以自抑地大笑不停。
那面庞刚毅的汉子面现鄙夷之色，骂道：“孬种。”
药四郎却长叹一声，道：“娘的，顺眼的越来越少，瞎凑合了。”
四名大汉将选中的人打晕，全身包好白布，发一声喊，一齐用力将其抬上肩头。
药四郎领头走向大树林，伴随着长鞭响起，口中呼道：“敬献山神……”
人群齐声应和：“佑吾平安……”
大汉们扛着“祭品”，向大树林走去。十六名旗手高举旗帜，紧随其后。
来归真正自奇怪，旁边的小男孩突然尖声叫道：“大树林里有妖怪啊。”
那婆娘一抬手，拍向儿子脑袋，“不许乱说。”
来归真咬了咬唇角，悄悄离开人群，趁众人不注意，迅速从另一边进入大树林。

从高空俯瞰，只见大树林茂密而安静。这些树木不知繁衍了多少年，它们默默伫立在这片土地上，充满古老之意，只有那满身的新绿在宣告一个事实，它们其实还很年轻。
绿意间，一支祭祀队伍缓缓前行，若隐若现，同时有歌谣响起，歌声低沉，旋律怪异，充满无尽的苍凉之意——

前路夜茫茫
回首心惶惶
去往何方
举目无望
桂花的味道
外婆的歌谣
尽付河水浪滔滔
归去吧
谁在旷野中迷惘
归去吧
我已回不去家乡
归去吧
注定永远地流浪

来归真小心穿行在一棵棵大树后，远远地观察着祭祀队伍。听到歌谣，她停下脚步，侧耳细听。渐渐地，她竟被那歌声搅乱了心绪，歌中满是迷乱、宿命的呐喊，让她一时怔住了。

电闪雷啸
风雨呼号
远离人世间
寻找桃花源
清明思家乡
日陷月落
魂归何方
远离人世间
山野有笑颜
相约新家乡
天阔地荒
春短冬长
相守孤山上
魂飞魄散时
无处不家乡

悠悠的歌声飘荡在树林里，不时惊起几只飞鸟。
祭祀队伍依然不急不缓地行进着，也不知要到哪里。
来归真长出一口气，悄然跟上。
前方几棵大树上密密麻麻悬挂着什么。她走上前，定住身形，不知不觉张开了嘴巴。之所以要张开嘴巴，是仰头姿势所造成，但也因为那些情景很吸引人。

树枝上挂着的是各种各样的电器，有品种纷繁、数量可观的手机，从砖块大小到一手掌握，各种款式品牌应有尽有。此外还有古老的留声机、老式收音机、收录机、微型半导体、WALKMAN、CD唱机、MD、MP3、笔记本电脑、平板电脑、各种手电筒、各类金属器皿物件等等等等，这些设备不计其数，大多陈旧破损，裸露的金属上满是锈迹，它们被细线吊着，在树枝下随风晃动，形成一道风景。
这些物品并不稀奇，其中一部分日常生活中也能见到，但它们集中在一起，又被悬挂在树枝上，便让人生出无法言说的怪异感。
来归真发了一会儿愣，才一步一回首地从树下走过。
前方有个黑影一闪而过，没入树后。
来归真一惊，不由想起小男孩所说的“树林里的妖怪”，害怕那里真有什么鬼物等着自己。她小心翼翼走到树前。眼前空空如也。她皱了皱眉，第一反应是自己眼花了，寻思片刻，方才确定刚才所见属实。但她并打算纠结这些，大树林里当然会有很多她不了解的现象，无需浪费时间精力。
要过些时日，她才能明白自己这番思想是错的，错得极其离谱。
又走了将近一个小时，来归真见到前方有雾气凝聚在半空中，这一次她立即知道是怎么回事。

远方一片光亮。树林尽头升腾着水汽。天空中雾气蒙蒙。从树林这边看过去，似乎还有七色彩虹在那里隐约出现。这些迹象都说明一点，树林外有一条瀑布。
祭祀队伍终于出了树林，向左而去。
来归真来到树林边缘，看着右首水汽氤氲的天空和山下无尽的云海，心中冒出一个疑问：瀑布的水来自何方？山上好象看不到雪山。既是瀑布，为什么没有“轰隆”声响？要想知道这个答案，只有去实地探寻。不过她现在顾不上这些，她要先弄清这个大祭是怎么回事。
祭祀队伍走了不一会儿，便在一座山崖前停住。这座山崖有点不一般，褐色的崖壁山石上画着巨幅图像，那是简单的线条，由红白黑组成，一望可知是喷射的光，似乎与太阳崇拜有关。
几个大汉走上前，搬动一块块大石。随着巨石被移开，崖壁下出现一个洞口。那些红白黑线条正是从此处向外延伸，远远望去，这黑乎乎的山洞仿佛正散发着无限光芒。
祭祀队伍静静肃立在山崖前。
药四郎刚要开口，不料那祭品醒转过来，开始拼命挣扎。一个大汉又要将其打晕。药四郎阻止道:“祭品鲜活，山神才高兴。”
汉子领悟，抓起“祭品”的双腿，猛力蹬下。“祭品”大叫一声，在极度疼痛中失去了说话的力气。
药四郎甩出一记大响，“行……”
两名汉子抬起“祭品”，进入山洞。
留在原地的众人一起跪下，齐呼道：“敬吾神祗，供飨牺牲，惟仰天怜，佑吾平安，丰衣足食，子嗣昌盛……”
与《诗经》中的祭祀诗相比，这些祭词明瞭而简单，却非常符合山民们最基本的诉求。民间供奉牺牲，一般取用猪牛羊之一，最隆重的祭祀莫过于三牲齐全。在这山村里，用的牺牲是人，堪称惊世骇俗、超凡脱尘。礼物越贵重，越能体现虔诚度。由此可见，山民们供奉祭拜之诚非同一般，他们的神灵更是脱离了低级趣味，格外与众不同。
看着“祭品”被送进山洞，来归真好奇心更盛，恨不得跟在他们身后看个究竟。低头之际，她发现脚下有一粒白色的围棋棋子，在黑土枯叶间很是显眼。她又看到大树旁散落着更多的黑白棋子，它们粘了泥土，脏且旧，有的夹在石子间，有的陷在泥土中。
山崖下，山洞前，祭祀队伍仍然跪着，口中不断念着祭文。
过了很长时间，其实只有几分钟，先前那两名汉子气喘吁吁跑出了洞口。在他们身后隐约传来呼喊，在一声短促的叫声后，却再无动静。

听到那边的声响，来归真集聚的好奇心突然烟消云散，吓得转身离开。对她而言，这活人献祭的行为着实太过恐怖。
那边厢，长鞭再响。
众人一起高呼：“一切众灵，皆归山神。”
药四郎拖长了嗓音叫道：“礼成……”
当来归真回到住处时，李四娘与几位婆娘正等着她。李初一不在床上，也不知去了哪里。
“妹妹到哪儿去了？我们到处找你。”李四娘问道。
来归真支吾道：“我随便逛逛，想找个地方洗洗。”
“回头我带你去，树林里有条河，要到下游去。”那断眉女人接道。
来归真点点头，“姐姐找我有事吗？”
李四娘笑道：“是她找你，我被这小婆娘烦死了。好了，你自己跟她说吧。”
断眉女人展颜道：“我想来想去，还是想照着你的脸弄一弄。你先坐下。”
一个老年婆娘拿出针头，看了看来归真的脸颊，便朝着断眉女人的脸刺了下去。随着动作继续，断眉女人的脸颊上渐渐出现疤痕形状，只是比来归真脸上的浅一些。
来归真一动不动地坐着，老实当起了模特，心里却有点哭笑不得。
先前在广场上看到三个年轻人的冠礼时，她并没有太多感觉，只是觉得这地方怪得很。现在竟有人成了她的拥趸，并照着她的样子临摹仿制，这给她的心理冲击是从没有过的，其中滋味无法形容，古怪之余更多的是愉悦，感觉不坏，她很喜欢。
此后的日子里，夫妻俩便在山洞里住着。
山民们似乎忘记了那个预言，待来归真如同类。期间药四郎来看望过几次，他的态度变得很友善，像是接受了她。跟药四郎同来的当然还有猿猴嘴脸的李四娘。
在正常和平静中，时间一天天地过去。
变化发生在一个半月后。

随着李初一的伤势日渐好转，他时常于天黑时分甩着空荡荡的衣袖走出山洞。来归真知道他的心思，也不多问。
不过李初一的计划并不顺利，因为山梯不见了，那条陡峭笔直的山梯仿佛凭空消失了一般，再无半点踪影。他四下苦寻，最终没有收获。联想到药四郎所称的天梯，他心想这山梯莫不成真是从天而降？奇怪而诡异的现实让李初一感到惶恐。面对妻子来归真时常绽放的笑容，他更是心如刀绞。
这一天晚上，李初一的情绪有点反常。来归真也不知如何劝慰他，只在一旁安静地做着家务。自从断了一条手臂，李初一的情绪变得格外敏感暴躁。其中煎熬和苦楚，来归真无法体会。看着他苍白无助的表情，她心疼不已。好在经历一段沉默、颓废、自暴自弃的时光后，李初一的精神终于恢复过来，逃出去的念头让他获得了新生。
一更敲响。
李初一叫过妻子，“跟我来。”
来归真心中有数，默默准备着。
李初一却一把将她拉开，“女人家就是麻烦，有什么好收拾的？”
来归真想想也觉得好笑，便放下手中物事，向外面走去，到洞口时，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在山上这些时日，除了开始的惊吓让她吃不消，此后都还好。她也并不反感那些山民，细细想来，她甚至有点喜欢他们。尤其是女人们无所顾忌地夸奖羡慕她的言语，让她得到了从没有过的虚荣。从开始的无法理解到坦然认可，再到悄悄享受，这个过程短到她自己都很吃惊。对此她给自己找到了合适的借口：我终究不属于这个地方，将来肯定要想办法离开，作为匆匆过客，现在只当在做一个有趣的美梦，尽情地过把瘾，仅此而已。
但到后来，跟她们交往渐深，面对各种友善对待，她不但真的喜欢上她们，还融入这个群体。随着时间推移，她的心思发生了变化，她渴望得到更多的认可和赞美。于是她对交际热衷起来，她调动起自身所有的能力，让女人们对她产生好感。
夜深人静时，她思考过自己的变化，直到很久后她才明白其中奥妙——被人喜欢、羡慕、推崇，是她以往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当它真的发生后，她如坠梦中，感觉到无与伦比的美妙，但与此同时，她又不自觉地害怕失去这一切。
这些天知道李初一的打算后，她心中暗暗希望这一天慢一点到来。今晚真的来临时，她才意识到自己的思维有多危险。幸好只有一个多月，要是待上一年，恐怕真的不想走了。想及此，她不禁暗叹一声，心说比起外面的世界，这里穷困落后，还有愚昧和杀戮，有什么好留恋的？走吧，我不属于此地，回家后，做几个梦，一切便恢复正常了。
“在这等我。”
李初一的声音打断了来归真的思绪。她回过神，发现已来到石房子旁。

石房子是一座长方形建筑，全部由石头垒成，既大且高，有足球场那样的长宽，有十层楼的高度，远远望去，仿佛匍匐在地的巨兽。
见来归真心不在焉的样子，李初一抓住她的手，“你怎么啦？在这儿等着，别乱走。我一会儿就回来。”
看着丈夫走远，来归真扫视四周一眼，总感觉有人盯着自己。
虫鸣声中，离别之情悄然浮上她的心头，这让她很是苦恼。离开山洞越远，那些熟悉的面孔和声音便越清晰。有一次，她平生第一回在人群面前表演唱歌，那种美妙的滋味让她兴奋得几乎要尖叫。回味着女人们的夸奖，她觉得这里简直是天堂般所在。不过，此后她们的问话却让她沉默了。
当时有个婆娘囔道：“七娘，你要是有来归真那么好看，你家男人会将你捧在手心上，现在你就认命吧。”那婆娘不等对方回答，又转向她，“来归真，你在家乡很受欢迎吧，有很多男人向你求欢是不是？”
婆娘们纷纷表示赞同，“那是肯定的……”
来归真听到这些议论，顿时想起以往的遭遇，她曾受到店员冷眼对待，也曾在路上被人指指点点，大家对她避让不及，更有一些不懂事的小孩子朝她吐口水，还有她倒在床上痛哭的情形……
石房子那边有了动静。
李初一走了过来。跟随他一起出现的还有一个汉子。等到了近前，来归真立即认出对方是那面庞刚毅、英俊威武的光头汉子，一个多月前她在广场上见过此人。
“弟妹，我叫张十四。这边走。”
张十四脚下不停，向着石房子对面的山崖走去。
今晚月色很美。山里的月亮似乎更大更圆。
三人在月光下默默行走，都不说话。
少顷，张十四主动开口道：“兄弟你找我合作真是找对人了，你帮我开锁，我带你出去，两下合算。”
李初一道：“我费尽心思才弄到开锁工具，好在还算顺利。”
张十四一挥手，回道：“放心，有我在，一定带你们离开。我既然答应了你，绝不藏着掖着。你想过没有？有人获得山民资格，他们就心甘情愿留下来？融入这鬼地方可不容易。他们行动自由后为什么没有逃？我告诉你，是因为逃不了。你一定找过山梯，始终找不到，对不对？”
李初一点点头，“没错。”
张十四压低嗓音道：“这其中有蹊跷啊，待会儿慢慢告诉你。还有，你们一定奇怪，为什么雨停后还听到打雷声。”
听到这话，来归真眼睛闪了闪。
这时，张十四抬头看看天，急道：“快走。”
三人来到山崖下。
李初一伸手在一块大石旁拿出几样物事。竟是几个斗笠和一个包裹。
李初一满心想要逃离，便特别注意山民对他的态度，但人家一概不管，放任他自由行动，这让他惊疑不定。获悉种地成功可以融入山村的信息，他终于明白，逃跑的事绝不简单。找不到山梯后，他悄悄和石房子里的人接近，领头壮汉张十四便是他的目标。他用开锁工具引诱对方。谁知张十四精明无比，只答应在逃离的路上才告知详情。
张十四在大石暗影里坐下，暼了一眼来归真脸上的疤痕，目光一转，又在李初一独臂上扫过，长吁一口气，方才对着虚空黑夜悠然道：“别看现在繁星满天，再过一会儿必定下雨。”
李初一没有吭声，他知道对方会给出解释。

9、

月色下，张十四的光头泛着淡淡的光泽，面庞温润如玉，却又棱角分明，端的是英武不凡。打量着这张完美无缺的面容，来归真暗道，这就是他在此地待了两年还活着的原因？在山民们的眼里，他的外貌达不到献祭的标准，于是让他苟延残喘到现在。又或者是天生对美好事物的喜爱让他们不知不觉放过了他。没人知道正确答案。但不管怎么说，这人不简单。
张十四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物事递给李初一，“送你个礼物。”
李初一伸手接过，对着月光晃了晃。这是他的身份识别卡。看着上面的照片，他有点失神。照片里神采飞扬的年轻人看上去有点陌生，与现在的他已是截然不同。
“你的号码很特别，”张十四笑道，“32位数，最后四位竟是连号，很有意思。”
“巧合，巧合而已。”李初一口中敷衍着，心里却暗暗着急，也不知张十四是否在诳他。
张十四突然长叹一声，低沉道：“都想逃啊，都不甘心啊……我见过太多逃跑的下场，有人锯开项圈，就在要断之时，项圈内爆出几十个尖刺，扎入脖子，喷出的血有十几米远；有人想法爬上墙，想弄开顶上的铁链，结果刚上去便被两支长箭穿透身体；还有人不顾铁链锁身，拼命要走出门口，那是疯癫了，可惜还没出门，整个人已成了刺猬……这都是我亲眼看到的。还有我没机会看到的，那更可怕。”

关于更可怕的信息，张十四最终没有说，他话锋一转，又道：“你们一定想过，既然大家都是囚徒，为什么不用你们的手机求救，反而将你们锁起来。我告诉你，那是因为没法用。在山下就没有信号，到了山上更是开不了机，像是电池损坏了。手电筒也一样。对我们来说，多一个囚犯就多一份生机。但我没想到你们机缘不小，竟能出入自由。”
他伸手抹了一把脸，声音在暗影中飘荡着，“我上山快两年了，一开始只是看那些人不顺眼，怪得紧。后来又觉得，这座山、这鬼地方才是真的邪气。起初也没啥，几个月后我发现一个有意思的现象，此地差不多每隔一个半月就要下一次雨，每次都是大雨瓢泼。有一天我突然醒悟过来，敢情山上没有四季区分。”
李初一暗道：四季不显的地方很多，有什么好奇怪的？尤其山里的天气，更是难以捉摸。
张十四继续道：“一直到半年后，每次下雨的阵仗还是那样，我知道这下问题大了。有些地方每年降水量很大，那只是集中在特定的雨季，最长不过两三个月。”
李初一点点头，认可这个说法。
“但此地不是这样。再一次下雨时，我就特别注意了。当天，大雨准时来到，我看来看去也看不出什么名堂。到了夜深时，我有点犯困，迷迷糊糊中被一道闪电惊醒，紧接着是一声炸雷。醒来后我魂都被吓掉了……”
说到这儿，张十四又叹息一声，“现在回想起来，那时完全是身在局中不自知。我为什么会被雷电吓个半死？因为上次下雨时，我也曾被这样一道雷电惊醒。我猛然省起，大概这就是问题所在——前后两道雷电差不多在同一时刻出现，绝不是巧合。等我想到其中的可能时，整个人都傻了。”
李初一被他的叙述吸引，也不知不觉开始思考。
来归真听到此处，脑中不禁浮现当时的场景。

大石旁，张十四的声音缓缓响起，打断了来归真的联想，“又过了一个半月，见识了另一场雨，我终于确定，不但每次下雨的时间是固定的，连起风、雷电、结束整个过程包括雨量大小全都一样。我想不通其中道理，只是越想越害怕。世上会有这样的巧合？还是根本就是同一场雨，如此反复轮回？如果这样，那些山民岂不是……”
来归真一愣，心说这和山民有什么关系？
“山民中有不少老人和小孩。这点没问题。但我心里始终不安，因为我一直找不到坟场。”张十四说着话，皮肤上悄然起了鸡皮疙瘩。每次想到这个问题，他便会如此。“其实我安不安心都一样，改变不了任何事，每次雨后总要死一个人。”
李初一明白他的心思，安慰道：“我理解你的心情，这些人本就怪异，再是不死的怪物，任谁都要发疯。”
张十四一听这话，大力拍了拍李初一的肩膀，以示感激，“不过也有转冷的时候，到时就会下一场雪，仍然是固定时间、固定规模，但冬季很短。”
对于张十四说的这些内容，李初一虽有几分好奇，但细想想其实也没什么，大自然的神奇无处不在，一个地方一种天气罢了，况且他所有的认定并没什么直接证据，个人臆想成分更多一些。
来归真想到关键问题，问道：“那山梯怎么不见了？和大雨有什么关联？”
张十四没有回答，他正抬头看着天空。
起风了。乌云舞动着，将星光悄然隐去。
不一会儿，果然下起了雨。
张十四站起身，轻吼了一声，“走。”说吧戴上斗笠，领先在前，大步行进。
沿着山崖走了差不多一百米，张十四突然停步，站定。
紧随其后的李初一轻嘶了一口气。

微光下，前方不远处耸立着两座高不见顶的山崖，山崖之间，赫然有一道石梯，向下延伸，奇异突兀。
“平时不见踪影，只有这个时候才会出现。”张十四幽幽说道。
这就是回家的路了。李初一摸了摸空荡荡的衣袖，心中涌出百般滋味。
来归真向身后的夜空看了一眼，悄悄发出一声叹息。
“留住你的丈夫，那个男人如果逃跑，会有非常可怕的事情出现。”
想到太老夫人的嘱咐，她心生疑虑，不明白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我保你们平安，但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这是你们活命的条件。”
“来归真，你真好看。”
“来归真，我要是男人，一定抢你回去做婆娘。”
“来归真，你男人真有福气。”
她耳边回荡着太老夫人的警告和女人们的调笑，手上却已拔下发簪，悄悄接近李初一身后，猛然刺向他的后脑勺……
不妥，她缩回手臂，心想后脑太危险了，不如刺进大腿，想想也不行，腿上肉多，形不成妨碍，还是刺脚板最合适，脚需要走路，伤了脚，只能停下。就这么办。
来归真一手拿斗笠，一手拿发簪，打算踉跄一下，跌至李初一跟前，趁机扎下去。
一阵山风吹过，吹起来归真的发梢，也吹起她额头上的汗水，她不由打了个激灵，愣了愣，悚然醒转，心说我在干什么？我差点伤害了初一。
想到这个可怕的事实，她只觉得自己被鬼迷了心窍，险些误了自己、误了回家这等大事。
这地方果然邪性。她为自己找到一点推脱的理由。
山梯边缘，李初一口中爆出一记响舌。这个声音是为了庆贺今晚的成功。
张十四却蹲下身体，笑道：“你们先下吧。这段路程不短。我系下鞋带。”
夫妻俩点点头，也不吭声，携手踏上台阶。
来归真对李初一贴耳说道：“那个张十四，有事瞒着我们。”
李初一撇了撇嘴角，“别听他胡扯，一会儿说四季不分，一会儿又说下雪，都是胡言乱语的梦话，你别当真。再者说，就是真的又怎样？跟我们有什么关系？走，赶路要紧。”
话音刚落，两人身后传来一声惊叫，“哎呀……”
伴随着这个声音的是一股大力。两人被猛地撞倒。
来归真心中有数，张十四那声惊叫分明是假的。
李初一失去一只胳膊，平衡方面出现很大问题，翻滚几米后向山梯一侧滚去。山梯两旁如同刀削斧砍过一样，是深不见底的悬崖，掉下去的后果不难想象。幸好来归真眼明手快，一把抓住他。
两人摇摇晃晃站起身，发现彼此都已头破血流。李初一的断臂伤口也破裂开来，鲜血正从袖管往外渗透，而斗笠早已掉下悬崖，不知所踪了。
“对不住对不住，我太不小心了，真是罪过。”张十四连声道歉。
来归真恨声道：“他故意的，故意撞我们。”
“实在对不住，都是我的错，我这心急着要回……”
张十四口中还在道歉，视线却看向下方，眼中满是惊惧之色。
几十级台阶开外，就在石梯中间，有一株植物，植物枝条上绽放着几只白色花朵。花朵散发着淡淡的荧光，在夜空下显得格外妖冶。
看到它们，张十四面色凛凛，脚下悄然后退两步。
李初一还没明白过来，来归真已经一把抓住他。李初一定睛看去，差点失声尖叫。

枝条上有七朵花，每朵花有七瓣，每一瓣都完全绽放开来，在争艳中，它们缓缓舞动，像是白衣舞者，更像是黑夜精灵，美丽优雅至极。下一刻，舞蹈有了变化，舞台也变得立体起来，在缓缓舞动中，所有的花瓣脱离花托，向上方、向李初一和来归真飞来，“唰唰唰，”花瓣们陡然加速，霎时便到了面前，扑向两人。
这番景象匪夷所思。来归真惊叫着便要逃跑，却听到身后张十四压抑着嗓子叫道：“别动，千万别动。”
听到这话，两人心知其中必有问题，便克制住逃离的冲动。在这两秒间，花瓣已贴上了两人，贴在了流血的伤口上，也不见它们有什么动作，只见白色花瓣慢慢变红。两人体表本已凝结的血液又开始流失。随着血液快速流淌，花瓣也越来越红。
另有几片花瓣越过两人，扑到张十四面前，向他鼻孔钻去。张十四一咬牙，手中刀光闪动，胳膊上立时出现几道伤口。花瓣闻到血腥，转身奔着胳膊而去。
就在花瓣们吸血之际，台阶上的花枝开始扭动起来，随着花瓣变成红色，枝条扭动的频率越来越大，上面的叶子发出簌簌声，仿佛乐不可支哈哈大笑。
来归真怕极了，忍不住想转身离开。李初一感觉到了，连忙阻止道：“再坚持一会儿归真，再看看。”
花瓣们还在吸血。
三十秒后，来归真终于忍受不了内心惊恐，尖声大叫起来。
花枝乱颤中，花瓣们齐声发出啸叫，“嘭”地一声弹向空中，围绕着两人纷飞舞动，那样子，分明畅快之极。就在舞动中，血色河流渐渐地又恢复成莹白色，如同灵气四溢的仙子一般，超凡脱俗，妖冶至极。
两人心惊肉跳，骇然不已。
花瓣们舞了一会儿，向着高空飞去，就在快要看不见时，它们呼啸而下，像一支支离弦的利剑，朝着花枝刺去，双方即将接触之际，花瓣瞬间打开，如同慢镜头一样，轻轻粘上花枝。花枝再次抖动了一下。花瓣们迅速收缩，又变成尖尖的含苞待放模样。
两人屏住呼吸，看得目瞪口呆。
花瓣们并没有就此停止，而是向花枝身体里继续缩进，只一会儿工夫，枝条上再无一朵花瓣，枝叶也不见了，只剩一根光秃秃的枝条。枝条晃了晃，向下倒去，它瘫倒在石梯上，像是死去了，但它的根在动，根部缓缓钻进石头。眨眼间，石梯上干干净净，好象什么也没发生过。
张十四走下两步，有气无力道：“走吧。”
李初一回过神来，冷道：“不敢。你先请。”
经过这一番变故，两人知道张十四的心机，不想再与此人多说什么。
张十四心中了然，暗道：既躲过这一劫，便趁早赶路，看下一劫又待如何。
雨势大了起来。
前方张十四的身影越来越模糊。
夫妻俩小心看着脚下，缓步行进。
一道闪电亮起。雨雾之中，就在远方不知处，有个黑影快速闪过。来归真正好看到了，情不禁“啊”了一声，叫道：“他跳下去了……”
“什么？”
“张十四……他从石梯旁边跳了下去……”

10、

“别管他。我们快点。”
电闪雷鸣中，山梯下升腾起雾气，如同妖魅，瞬间笼罩住一切，可视度近乎于零。如此境况下，危险程度之高是可以想象的，与搏命没多大区别。
来归真紧张道：“初一，我害怕。”
李初一拉着来归真的胳膊，安慰道：“别怕，我们慢点。”
潮湿的山石极其滑溜，导致两人踉跄不已。他们干脆坐下来，撑着地缓缓移动。虽然慢了许多，好在重心低，足够安全。
李初一仅有一只胳膊，要稳住身体同时下降，有点困难，如果滑落，他可能无法自救。经过思量，他们改变姿势，面朝山梯，倒退着下降，看上去有点别扭，却极为有效。
下降了一会儿，来归真突然听不到李初一的喘息声，心中一惊，“初一，你怎么样？”
没有应答。
来归真脑中“嗡”地一声，一时间只觉得天旋地转，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快速爬上去，等她终于摸到李初一的身体时，霎时毛骨悚然。

李初一正气喘吁吁地爬行着，方向却是往上，口中喃喃自语着：“回家，我们会回家的，一定会的……”
来归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却也明白这般情形怪异莫名，她定定神，在李初一耳边大喊道：“初一，醒醒，快醒醒。”
李初一停下动作，茫然道：“怎么了归真？”
来归真沉吟半晌，方才展颜道：“没什么，我有点累了，我们歇一会儿。”
说完却在想，如果两个人都往上爬，谁来阻止我们？
这个念头刚起，身下猛然响起震动，山梯剧烈摇晃起来，似乎要将他们抖落下去。两人心惊胆战，趴着一动不动。
震动继续着。浓雾迅速消散。摇晃中的山梯渐渐清晰起来。
等到震动终于停止，来归真向下方瞄了一眼，心中忍不住呻吟道：老天爷，你不能这么绝啊。
她曾想到过震动会使山梯断裂，或者变成独木桥那般所在，但真实情形大大超出她的预想。
李初一看着下方，面色煞白，又赶紧闭上眼睛，不断念叨着阿弥陀佛、三清道尊。

山梯确实断了，断成了不知多少截，最近的一个断层就在他们眼前，两个断层之间相隔四五米。山梯原本是笔直的，此时却像一条蛇妖，弯弯曲曲地向黑暗中延伸。山石上多出了许多东西，那是一根根石柱，它们如同豪猪的尖刺，傲然刺向夜空，短则有一个成人的高度，最长的几达十几层楼高。下方五十米开外更有一道高墙横亘在天地之间，那是山梯严重扭曲变形导致。高墙直直地冲向云霄，也不知究竟有多高。
李初一心中无限恐惧，又怜惜妻子，抓住她的手，柔声道：“坚持住归真，我们还活着，坚持下去，说不定下一步就是转机。只要我们在一起，就没什么好怕的。”
世间最悲哀的并非死亡，而是孤独地死去。李初一暗道，我有归真，我不孤独。他这样想着，却怎么也止不住另一个念头不停地翻腾——世间最可怕的当然不是死亡。他尽力安慰妻子，是为了不让她独自面对这可怕存在，如若不行，他情愿他们相伴死去，也好过困于这般境况，他已经陷入从未有过的绝望之中。
来归真好一会儿说不出话来，看着黑夜中凌乱的画面，看着丈夫强装笑颜的面孔，她脑中飘荡着另一个声音：三峰现、天地变……三峰现、天地变……
是这样吗？就是这么回事吗？她这样自问着。
这个时候，更为可怕的一幕出现了，今晚的劫难似乎才刚开始。

倏然间，山梯上出现许多白点。两人正自莫名，猛感到身后有异，回头一看，只见无数花枝正从台阶上冒出来。两人顿时魂飞魄散，几欲崩溃。
李初一强自镇静，解下包裹，拿出一捆绳索，将绳索打个结，套在一根尖刺凸起上，确定可以承重，便轻声道：“我先下去，你随后。万一我有不妥，你就回头，到山上去。”
来归真的泪水一下子涌了出来，却控制着情绪，拉起李初一的独臂，将脸颊贴上他的掌心，微笑道：“初一，你不会有事的，我相信你。”
李初一甩去脸上的雨水，用力点点头，将绳索在身体上饶了一圈，开始降落。
密密麻麻的白色呼啸着飞来，到了近前，分成两部分，围着两人快速舞动，旋转中，一部分已贴上他们的皮肤。两人闭上眼睛，感受着周遭气息，一时间只觉得头皮发麻，大恐怖升腾而起，心知躲不过这一劫了。
高空之上响起几声鸟鸣。花瓣们瞬间停止旋转，朝着鸟鸣方向而去，快若闪电。须臾间，远处响起纷乱凄惨的叫声。
李初一长出一口气，开始下降。来归真如法随行。等踏上实地，李初一抖落绳索，再次寻找合适的承重点。两人就这样一段一段向下行进，直到面对那堵高墙。
来归真已累得没有一点力气，强打精神鼓励道：“这是最后一关，初一，我们肯定能逢凶化吉。”
花瓣们再次出现了，它们聚集在空中，舞动之间形成一个个缥缈的形状，仿佛变幻莫测的幽灵。渐渐地，它们定格成一个图案，久久悬浮在空中。
看着那个图案，来归真细细思量，终究无法找到其中缘由。
李初一也看到了，只觉得一阵烦闷，差点拔刀扔过去。
天空中的图案是一张脸，一张白脸，与老太爷药三女有几分相像。随着暴风雨掠过，那白脸动了起来，似乎在说着什么。

等两人回过神，发现空中的白脸已然消失不见，好象融进了暗夜虚空，这让他们再次产生虚妄感，总觉得自己正陷在梦境里。
两人花了三十分钟爬到高墙顶端。从高处俯瞰，下方依然是扭曲的呈波浪状的山梯，只是越往下越窄，尽头处没有地面，那里是一条河流，一条由水、土、山石、树木组成的河流，这样的河流有个特定的名称，叫泥石流。
李初一终于生出后悔念头，此时上不得、下不去，进退无路，求生无门，他们将葬身在这个冒失冲动的逃离行动中。
来归真反而很平静，拉住丈夫的手，安慰道：“既然回不了头，只有冒险一搏，总好过等死。”
下降到山梯尽头很容易。两人站在最后一级阶梯上，用绳索将彼此连起来。这里与地面之间有个断层，约十几米高。
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
生死在此一举。
两人对望一眼，都明白对方的心思。
在这微妙时刻，李初一张嘴爆出鞭炮一般的连串响舌，算是为自己壮行，即便遭遇不测，起码在气势上不输给这贼老天。空间里还残留着爆响的余音，李初一深吸一口气，大吼道：“来吧……”
半空中，风雨落在身上，让两人呼吸一窒。
狗娘养的，李初一暗自骂道，去死吧丑八怪。
就让那些怪人、怪地方还有怪预言全都烟消云散吧。这是来归真的心声，我会忘了你们，有一天应该会的。

动念之间，两人接触到了泥石流，瞬间跌落其中。这个时候，绳索起到了决定性作用，绳索勒在石块树木上，将两人从泥石流中拽了出来。两人在滑动的泥水间快速爬行，几十米后，一脚踏上了坚实的土地。
两人一时不能相信这一切，朝着地面疯狂踩踏。
就在几分钟前，这个雨夜还很狰狞恐怖，然而现在，仍是这相同的夜晚，两人却觉得它多了几分温情和浪漫，他们战胜了自己，战胜了所有的劫难活了下来。这个奇特的蜜月旅行让这对夫妻得到从未有过的洗练，也让他们收获了太多无法言说的东西。
夜空下，风雨中，两人携手而行。污痕血迹被雨水清洗得干干净净，只留下褴褛衣衫和满身伤痕。他们劳累不堪，脚步却越发轻快，只在心胸角落里悄悄荡漾着莫名情绪。这次的经历会作为一个特别的梦存在，可能会影响未来，也可能什么都不会改变，人生之所以精彩，便是其中的不确定性。但不管怎样，这一切都结束了。
山野间一片空旷。雨越下越大。闪电不时在云层中闪现。
来归真头上出现了一些奇怪物事。李初一细细打量后，心里“咯噔”一记，暗道不好。
来归真发现了丈夫灼灼的目光，她有点羞涩，转眼又被他身上的奇景吸引，定定地看着他。
此时两人浑身湿透，只有头脸得到额外照顾，那是为了看清脚下，需要经常拂拭，但也是湿漉漉一片。然而现在他们的头顶上有一些异样，那些凝结在一起以及散开来的发丝正朝上方飘去，好象头上长出了一根根奇形怪状的树枝。
来归真心念急转，一下子联想到头顶上是不是地面，他们正被地心引力作用着，所以头发才往上飘？
看到来归真的目光和神情，李初一知道自己的情形跟她一样，感受着森寒冷意，他呼吸急促，脑中的弦“噌”地一下陡然绷紧，急叫道：“归真快卧倒……”说话间已拉住她向地面扑去，扑倒后他将整个身体紧贴地面，快速匍匐前进。
来归真习惯了听丈夫的话，见此情形，连忙照办，心里却“扑通扑通”乱跳，对未知事物的恐惧让她几乎不敢睁开眼睛。

11、

暗夜之中有两个黑影在地上静静蠕动着，恍若爬行动物。
十秒钟，也许更短，随着一道光亮闪过，不知道从哪里响起一记“噼啪”沉闷声，这声音很是怪异，仿佛一群野鬼被神仙捏住脖子猛击了一拳所产生的回响。紧接着是更大的动静，一道惊天动地、震耳欲聋的爆响骤然传来。
来归真回头一看，不禁骇然心惊——身后不远处，就在他们刚刚站立的地方，两截断木正冒着袅袅青烟。
树木被雷电击中了。
刚才的闷响正是闪电击中树木发出的声音，后面的大动静则来自雷暴。
如果他们仍在那处，必定被劈成两堆焦炭，绝无意外。
李初一长吁一口气，身体软瘫下来，暗自感谢老天的警示。
闪电袭击前，大气中的电荷密度急剧升高，会导致人体产生反应，最常见的现象便是头发倒竖。
“走吧归真，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李初一扶起妻子。
刚刚捡回一条小命，来归真仍然心有余悸，却对丈夫更加信服。
又走了几分钟，两人看到前方有个巨大黑影。等他们来到近前，霎时如坠冰窟。
所谓黑影，其实是一幢房子，一幢石头垒成的长方形房子，既大且高，有足球场那样的长宽，有十层楼的高度，仿佛匍匐在地的巨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