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平七州》——这是一个玄幻故事...

三十二好像被删了,再发一次看看
楼主 半桶水的小神婆  发布于 2020-10-04 15:28:21 +0800 CST  
三十二
篝火越来越暗,终于在黎明时分随着天边出现的第一抹曙光时,明火全熄。一缕青烟悠然而上,然后很快消失得无影无踪,一如图加在不久之前被九黎大王的轻视与羞辱激起的怒火。他挺了挺僵硬了一夜的背,扶着拐杖自火堆旁颤颤巍巍的站起。
九黎大王早已离去,在留下了那句似提醒又似威胁的话后,这句话让图加想了整整一夜。该何去何从?或许族长的决定是正确的,应该奋起一战,哪怕全族被灭;或许应该拿出更多的诚意来向九黎表明,神农并非弱小到只能接受沦为奴隶的命运,神农是值得合作的盟友。在返回长老院的路上,图加的心一直在这两个决定间摇摆不定。生平第一次,活了六十九年的图加大长老、作为神农最年长的智者,他觉得自己的阅历及智慧不足以作出正确的决定。
当图加回到长老院的时候,一个坏消息正从神农北边传来,烽火点起,一座传一座,最新的战报被送到了祝明手中——九黎对神农第二次不宣而战!
九黎一日之内干脆利落的扫荡了北边的两处村落,百余口神农人的命并未能让嗜血的九黎满足,消息传回胡余城的时候,九黎先遣军西进的步伐毫无停止迹象,下一个烽火不知会在哪里点燃,整个神农部落陷入了紧张气氛之中,人们的情绪在惴惴不安与义愤填膺中随意切换。希望被寄托在了族长身上,可怜的神农人无比希望他们的族长能带领神农早些走出困境,解决危机,让人们的生活恢复正常与平静。
熬了一宿的图加正在补觉,然而没多久便被前来通传消息、商议对策的祝明及其他二位长老惊醒。
初醒时图加觉得十分疲倦,双目发花,眼前的景物时不时摇晃,他掬一捧凉水敷在脸上,耳听羊西关正在吩咐小童煮茶,便叮嘱道,“熬得浓一些、久一些…”
四人围坐在火堆旁,边等茶边听祝明描述战报细节,待祝明说完,图加沉吟片刻后忽然问,为何不见花洲?
这个问题让祝明愣了几息。
花洲一早去行馆送小川了,还带去了花鹿儿的赠礼,那是一个木雕的水杯,本来是长老羊西关送于花鹿儿调养身体的,用的是极为罕见的雪山木,保温效果奇佳,以沸水泡温补养生的药材,可保半日不凉,让药效强力溶入汤水中。
花洲还带去了许多奇珍异宝,但小川全部婉拒,只留下了若干银贝与那个雪山木杯,全当是承了花鹿儿的谢意。见天色如此早,小川猜测花洲尚未用早饭,便请花洲一起在行馆中吃了顿早饭。两人倒也有默契,低了头各吃各的。
花洲吃的速度很慢,很慢,但再慢也有吃完的时候,饭毕花洲终于鼓起了勇气问小川,“姑娘此去前路迢迢,可有再回神农的一日?”
小川道,“假如我的家在神农,我就会回来!”
“若是北冥是姑娘的家乡,那么姑娘会留在北冥么?”
北冥,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小川略皱了眉道,“我现在没法回答你,但是我不认为北冥是我的家乡。”
“哦,”花洲挑眉,“这是为何?”
小川偏头想了阵,摇头道,“我不知道,我只是这样感觉。”
在她的意识里,她的家乡应该是个温暖和煦、四季如春的地方,那里景色秀美,人性淳朴,人人安居乐业…绝不似北冥那般寒冷、那般不见天日。
“此去北冥,最近的路便是直接北上取道轩辕,只是…”花洲犹豫着,为避免引起恐慌,九黎军队在神农北境附近集结的消息属于高度机密,只有了了几人知晓,他想警告小川,又担心消息外泄。
小川看在眼里,微笑道,“不用担心,我会小心。”
“北边不太平,”花洲再次为自己的谨慎而感到意思羞愧,他放轻声音提醒,“我若是姑娘,我不会走直路,我会绕路少昊进轩辕,哪怕路上耽搁些时日,也是值得的。”
小川立时听明白了,伸指沾了水,在桌上画了个’九’字,然后看着花洲。
花洲轻轻点了点头,然后无奈的一叹,“仗,我们真的不想打,我们很无辜。”小川颇感同情,想说些宽慰的话,花洲却不愿就此话题继续讨论下去,他站起身来,拎起小川那只小小的行李包裹道,“天色不早了,我送姑娘出镇。”
小川婉拒道,“马车已为我备好,接下来我自己走就行。”
“姑娘救了鹿儿,就是救了我家,救了神农的未来,而我却不能为姑娘做什么…”花洲怀有感情的说着,嗓音都有些哽咽了。
小川微笑道,“神医言重,请多保重。”
道别的话其实不需要说多,因为不管说多少,分别终究免不了。小川坐上马车,将鞭一扬,鞭声清脆响起,马儿受了催促,迈开四蹄小步跑了起来。
恰逢数十士兵列队迎面而来,衣裳簇新兵甲鲜明,显然是新近入伍的,小川的视线从他们的脸上掠过,队伍末尾扫见一张熟悉的脸,正是在过仙桥有过一面之缘的勇士郎周。郎周表情肃穆且认真,动作一丝不苟,步子迈得虎虎生风,似是已经完全适应了军队生涯。
小川忍不住在心里喟叹,这许多年轻宝贵的生命,即将在战场上消亡,这是何等的遗憾…
也许越过边境抵达九黎,也能看见这样的情景罢…
这样的宿命对神农来说是遗憾,对九黎人来说何尝不是?战火一旦燎烧起来,谁又能够幸免?

咕噜声声,马车渐渐远去,花洲一直目送着,心中生出依依不舍来。他有些失魂落魄,沿着街边走得很慢,路人同他打招呼、行礼,都不曾引起他的注意,更加没有察觉他身后一直跟着一个暗哨。暗哨一路追随一直花洲,直到他返回族长大屋方才转身循着墙角来到一处不起眼的侧门,四下望了望,闪身而入。
花洲马上被请到了长老院,一众人的讨论正陷入僵局。
在神农北境被攻击之前,祝明与长老们的分歧并不明显,彼此言语都比较克制、客气,维持着表面的平和。然而新丧的近百条人命激起了祝明无法遏制的怒火,他渴战的意愿再也压制不住!敌人已经欺负到了头上,除了反抗、除了以牙还牙、以血换血还能做什么?
可是长老院的三个老头子还是这样唯唯诺诺、犹犹豫豫,甚至倚老卖老压制身为族长的自己,这叫祝明如何能忍?
花洲十分理解祝明的愤怒,同时也理解长老们的担忧。如今两方都咄咄逼人的盯着他,逼着他表态,一霎,他十分羡慕小川,可以抛下这里的一切去追寻她想寻找的答案。
桌上摊着地图,偌大的神农部落、富饶的神农部落、药香遍野的神农部落,自己的家啊,为何会面临这样的生死存亡?花洲心中是十分痛恨九黎的,可是,面对祝明充满希望的热切的眼,一句’我支持你!’却是无论如何也无法轻易说出口。这四个字承载的,将是更多的族人们的热血生命。
花洲深深叹了一气。
将一切看在眼里的祝明,双目渐凉。而大长老图加的脸色却并未因花洲明显的拒战倾向而变得缓和,他将一双老眼眯了又眯,心里琢磨的却是另外一件事:那人离去前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在暗示除了自己之外,他还有其他的选择?花洲会是那另一个选择?
他得试探一下。
轻咳一声,图加问花洲,盯着地图这么久了,可曾看出什么来?
“我只是觉得…”花洲摇了摇头,“有些不解…”
祝明沉脸不应,图加继续追问,“何处不解?”
花洲将手指点在地图上,解释道,”九黎的第一次攻击,是东境四村,目的很明显,为了击杀神通四子。这四个村子都与九黎接壤,因此九黎人击杀成功后便退,来去自如。可这第二次的攻击却跑到了北边,舍西取北,本质是舍近求远,本就十分不合常理,而这被攻击的两个村子则另含蹊跷,让人不得不猜测,九黎背后是否另有深意?“
祝明也被花洲的话吸引,凑到地图前问,“你想到了什么?”
“族长请看,”花洲点着第一个被攻击的村子,“这是我们最北的村落,上接轩辕,东靠九黎,九黎拿下了它之后便是在我们神农抢占了一个立足点,若是继续往南,不过十几里地就是上回被他们侵犯过的村落,那里村民惨遭不测,而我们的兵力都集中在了内圈,所以已经成了空村一座。九黎若是想侵占我们神农的领土,扩大版图,顺势而为往南进军是最有效的路线,可是九黎却放弃了南边而选择了往西,攻击了第二个北村。”
稍顿,让祝明与三位长老看个仔细之后,花洲继续道,“九黎第一次攻击我们时,杀光了村子里的人他们便退了,而这第二次的攻击则不同,战后两个村子九黎都驻军把守,而且,据探子报,九黎先遣军在继续西进,似乎打算攻击的下一个目标便是这里…”花洲的手指点在紧挨着被攻击的村子的第三个村子上,“若我没猜错,他们的步伐会一直西进,直到彻底占领我们北边的所有村子。由此看来,九黎的第一次攻击是为了杀人立威,第二次则是为了切断我们与轩辕的联系,要知道,我们与少昊交恶,轩辕将是我们最大的支持与唯一盟友,若是我们与轩辕无法往来,便成为了九黎碗里的肉,今后我们神农只能被他们九黎予取予求了。”
“他们想逼我们投降!”祝明恨得咬牙切齿。
“这不是投降,”图加阴沉着脸,“这是顺应时势,保护神农!”
“没有自由的生存,只是苟活,”祝明气得双眼冒出了泪光,“若是投降,如何对得起那些死去的族人们,如何对得起老神医?他们难道愿意看着从此以后族人们活得像一条狗?”
“若是连命都没了,我们神农还有什么?”图加质问着,激动的半坐起来。
“还有精神!还有传说!”祝明大声道,“神州将留下我们不屈不挠战斗的歌谣,它将激励其他部落奋起反抗,最终让九黎的野心变成空,让九黎这个邪恶的部落在神州彻底消失!而我们神农人,必将因我们作出的牺牲而受到天神的垂悯与眷顾,我们将带着荣光重生,重建更美好强大的神农!”
图加疲倦的坐了回去,喃喃道,“你疯了、疯了,竟然相信虚无缥缈的天神…天神若是存在,我们何至于死去那么多同族?天神若是存在,为何不现在就惩罚滥杀暴虐的九黎?你身为族长,把期望寄托在虚无缥缈的天神身上,要让全族人给你陪葬,你疯了…”
两方的交流又陷入死境,无人愿意放弃自己的主张与立场,嗓门也越嚷越大,这让花洲也十分为难,恰巧茶童上茶,花洲便借机劝大家都缓上一缓,饮了手中的茶,再谈接下来该如何行事。
祝明腾地站起,愤愤道,“我决心已下,你们再说什么、劝什么,都没用了!我将集结全族最大的军队,拔营北上,必将尽全力将侵略者全歼在我们神农的热土上,用他们的鲜血,来祭奠我逝去的族人们!”说完头也不回的离开。
花洲握着茶杯呆了许久,浓酽茶香随着热雾浮上来,将那股苦劲儿一直熏到了花洲心里,他觉得累极,慢慢盘膝坐在图加身边。奇修往火塘中加了几根柴火,本来有些虚弱的火光渐渐明亮起来。图加低头喝着茶,在间隙中低声道,“火中加了柴,火力就大了、猛了,照得人心里暖呵、眼前亮呵…可是,这火啊,越是烧得猛,就越是熄得快,就跟我们现在一样,刹那的辉煌转瞬即逝,唯有克制与谨慎可保长存…”
花洲静静的听着。
图加将头转过来,盯着花洲的侧面,一边观察着他的神色一边继续道,“祝明与你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我们的话他不愿意听、不愿意理,但是你说的,就不一样了…”
花洲轻叹一声,放下茶杯道,“我去试试。”
楼主 半桶水的小神婆  发布于 2020-10-04 15:29:18 +0800 CST  
三十三

此时已近午时,天上日头明晃晃的挂着,本是美好的仲春时分,却因战争而压抑沉重,再盛烈的太阳,也驱不散人们心中的阴霾。
祝明面对着山川地形沙盘发着呆,窗影晃了晃,门边出现了花洲。
进屋后花洲也没说别的,先是吩咐卫兵去准备午食,跟着站在祝明身边。一阵后,花洲问,“在想何事?”
“在想刚才你的推测,我有一个疑问,”祝明道,“北境线是我们最长的边界,大大小小村落七十多个,九黎若想完全控制北境,切断我们与轩辕的联络,何其难!”
花洲沉吟一刻摇头道,“我也不知,许是猜错了?”
“不,不完全是错,也许这是九黎的迷雾之计,让我们弄不清楚他们真正的意图,”祝明道,“作出欲切断北境联通的姿态,九黎一定还有其他意图。”
“或许是想让我们调兵北上,以至于中镇防御空虚,九黎便可轻取胡余?”花洲继续猜测。
祝明皱着眉,“九黎大王用兵诡谲,东境四村被屠后,我将防御集中在东,他却掉头向北,若是我将防御集中在北境,只怕他又要在东边动手了。若是总这样被他们牵着鼻子而动,我们太被动,毫无胜算!”
听见最后四个字花洲忍不住暗暗叹气,实际情况是,无论九黎采用何种攻略,灭神农部落都是最终结果,区别只是时间长短而已。如今祝明抱着对天神的期待,欲举全族之力与之对抗,恐怕只是选了条去往往生世界的捷径罢了。
“你也听过那首神谕之歌了,”祝明继续道,“歌里唱道天神在沉睡,所以任由人间变成修罗场,可是神谕只有上半阙,唤醒了天神,让天神降下完整神谕,就能胜利!花洲啊,不是我托大,你也知道,两次神谕出现之地都是我们神农部落,这说明什么?依我看,这说明我们神农受到天神眷顾,我们生存的这块土地或许是离天神最近的地方,因此我们神农部落肩负重任,唤醒天神,我们当仁不让!哪怕需要付出再多的生命,抛洒再多的鲜血!若是连我们都不战,那整个神州就完了!”
祝明神情十分激动,眼中闪烁着热烈的光芒,几乎将花洲完全说服,他积攒仅剩一点的理智问,“请问族长,你如何笃定天神一定会现世?天神究竟何时能现世?届时,我们神农还能存在么?”
“我们何必惧怕死亡?即便没有战争,不曾战死疆场,我们依旧是要死去的!”祝明道,“若是我们的死亡能唤醒天神,这何尝不值得?”
“若是我们举族尽灭了,还是唤不醒天神,又当如何?”
“‘神少鬼、轩奉北,被九王!’按照神谕预言,先是我们神农,接下来便是少昊、鬼族、轩辕、奉天、北冥,陆陆续续的,若是天神无法被唤醒,我们便会按照这个顺序一一同九黎战斗,若是我们的鲜血不够,唤不醒天神,那么…”祝明神色十分晦涩,停顿了许久,似是心中拿不定主意。
花洲便道,“族长,以命博命,不是上策,若是我们神农唤不醒天神,我不信少昊可以,更不信鬼族、轩辕等等这些部落可以!我不是不支持战,我只是觉得我们不能抱着幻想而战,在作出努力与牺牲欲唤醒天神之前,我们必须确定,天神真的还在、且还会眷顾我们。否则,我们的牺牲将毫无意义!”
祝明此时此刻已将所有的信心寄托在了天神身上,他无法容忍任何人对天神存在的质疑,哪怕这个人是花洲!思及花洲在图加面前的妥协与退缩,祝明不由自主的气恼,皱眉道,“花洲,我且问你,一个猎人欲前往山中打猎,在进山前他是否能有十足把握能打到猎物?不能罢?这世界何其大,你岂能因为未知便裹足不前?若在每一个未知前我们都畏手畏脚不去探索,那如何能有现在治病救人的神农百草?”
花洲听后气息一顿,深觉无言反驳。祝明以为自己将花洲说服,压低声音继续道,“花洲,若是我们不战而降,便是将唤醒天神的机会让给了少昊!少昊人睚眦必报、气量狭窄,与我们敌对多年,你能忍受他们得到天神的眷顾,成为神州与天神最亲近的部落么?”
“我们神农势单力薄,单靠我们独扛九黎,胜算太小,”花洲心念一动,“不如我们与少昊联手?”
天神是否存在都是未知之数,花洲丝毫不认为将所谓机会让给少昊是件多么遗憾的事,以一个医者的眼光来看,保住生命、避免流血牺牲显然更为重要。而此时九黎将防备重心放在了神农与轩辕的联合上,少昊似乎成了九黎攻击的盲点,若是神农能暗地里与少昊达成协议一同抗击,战胜九黎部落的希望虽然不大,但将九黎拒之于神农门外也不是不可能!因此,花洲对自己的提议充满了信心,望着祝明的双目也分外有神,他期待得到族长的肯定。若能劝得祝明转头,改换与九黎硬碰硬的决定,花洲亦有信心得到长老们的支持,到时,神农上下齐心协力,何事不成?
可是祝明愣了一刻后,便缓缓摇头道,“不可能,少昊不可能同我们合作!”他说的虽然慢,可语气十分笃定,花洲失望过后便察觉有异,视线追着祝明,坚持等待祝明的解释。见敷衍不过,祝明便将少昊人潜入神农伏击花鹿儿的事说与花洲知晓,花洲初次听闻此事,当时便惊愣,后怕阵阵,冷汗也冒了一层出来,喃喃道,“幸好、幸好…”念及’幸好’所指,不由对小川更是感激挂念。
两人相谈无果,不欢而散。目送花洲离去后,祝明做了一个决定,他唤来亲卫备马,午饭也不及用,便骑马离开族长大屋,直朝胡余北门而去,随行只有炎穆一人。
祝明的动向即刻便被报备到了图加处,大长老正在用膳,一碗热气腾腾的五谷稀粥,一块两面烤得焦黄的面饼,十分简朴。听完汇报,图加停下动作,端着碗眯着眼想了想,挥退了仆从后,他低头继续吹着热粥,边似自言自语道,“你说说看,这么急匆匆的,族长去做什么了?”
一个低沉的声音忽然在屋子的角落响起,原来阴暗里隐藏着一个暗哨模样的人,见问便答,“追小川。”这本就是图加心中答案,不过借了暗哨之口说出来而已。
族长决定了啊,看来,这次是真的不可动摇了,花洲也未能说服他…图加慢慢喝粥,慢慢考虑着自己的对策,一时没有说话,那暗哨便也静静悄悄的,不动如山。
喝完了粥,图加的决心也随着落肚的粥而被下定,他放下碗道,“她不会答应的。”族长能用什么理由去说服小川呢?放弃自己想做的事情回来替不相干的人送死?若是小川愿意留下,也不会在清晨离开。
暗哨并没有附和,好似同黑暗隐在一处,不可辩驳。
面饼有些凉了,所以硬硬的,图加嚼得很是费力,好不容易半个下肚,图加悲哀的想,他果然是老了,人啊,可以与天斗与地斗,可是不可以与时间斗,该来的总会来。图加将剩下面饼一抛,半截扁圆的事物便朝屋角飞去,被躲在那里的暗哨一把接住。暗哨也不多话,低头吃了起来,吃得很香。
图加继续道,“早上你跟了一路,花洲并无异常,看来,那边的人还没有同他联系过,还愿意继续与我合作,所以我得做点什么…”
想起九黎大王莅临时的气势还有嚣张的态度,此时图加竟也不恼了,臣服于强、从属于势,不是件丢人的事,便如狼群中最强壮的必然是头狼一般,人群部落也是一样。
“去把你的人召集起来,跟在族长身后,”图加下令道,“注意,别让族长发现了。”
暗哨三两口吞下了面饼,走出屋角站立在日光中,正是早上跟踪花洲的那个,“然后呢?”他言简意赅的问。
“若是找不到,族长便自会回来,你们就别动。若是找到了…”图加眯了眯眼,“九个人、两支箭…我们得要做点什么才行!”
要做点什么,即能平息九黎大王的怒气,又能向九黎展现神农的实力,谋求以后的平等共处。一个自昨夜起便在图加心中反复掂量的计划最终成了型。

小川觉得鼻子有些痒,伸手揉了揉。她此刻手撑木杖、肩背行李,一人踽踽独行在官道上。花洲赠与的马车在刚离开胡余时便送给了偶遇的一对老夫妻,老人胡子都白了,还弓着腰用板车拉着腿脚不便的老伴去城中访亲。
与以前在神农部落的游历寻找不同,此时小川有了明确的方向与目的。北冥坐落在神州最北之地,只要向着北走,不要停,便总会抵达。因此小川并不打算听从花洲的建议取道少昊,她只一人,轻捷善变,躲开九黎部队易如反掌。
她的步伐并不快,甚至比之前自己独游神农时还慢上几分,一种超出她掌控的情绪一直洋溢在她的胸腔中,她希望北冥有她想找的答案,又担心没有,更担心会被真相所伤。
伤情被花洲治愈,最先开始恢复的是听觉,闭上眼、凝住神,小川已经可以听见天空飞翔的各种鸟儿扇动翅膀的声响,麻痹了许久的右手也在渐渐开始攒聚力气,只是要想恢复到伤前情况,还需要至少十日时光。所以,路上慢点就慢点吧,如今刚至初春,北冥应当还陷入黑暗,小川心想,只有等恢复了耳力与目力,才好前去那片神秘之地一探究竟。
不知不觉中,乌鸦的模样浮现在眼前,马车上的笑与骂、举杯相邀的眼神、假做面具背后的深意…还有那个与自己七分相似的阿春,甚至那位躲在幕后用充满诱惑与磁性的嗓音唱着神谕之歌的琴师…一切一切,唱游班犹如被层层神秘面纱笼罩,诱惑着小川前去将那些面纱全部揭去,探索出真相。
吾之亲眼所见,为真相否?
吾之亲耳所闻,为真相否?
吾有智,能辨否?
头疼之症似有激发之像,小川忙收拾好心神,望着眼前的暮野青山缓和焦虑,耳朵不意捕捉到了一串急促的马蹄声。
马蹄自身后传来,那是胡余城的方向,距离自己尚有些距离。仔细听了听,小川辨别出来者共两人,骑者具都身形高大,不是花鹿儿,也不似花洲。
择一高处而踞,不多时候,果然看见两骑飞奔而来,马上两人却是族长祝明同武士炎穆。此时小川倒无法辨别他二人是否是为自己而来,便迟疑了一刻,两马疾驰而过。目送他们绝尘而去,小川不做他想,收拾收拾继续上路。
楼主 半桶水的小神婆  发布于 2020-10-15 21:37:41 +0800 CST  
三十四

祝明与炎穆跑得痛快追的着急,却忽略了行单孤影的小川,因为根据花洲的情报,小川是赶着马车的。一气儿跑到暮色四合,不但没看见马车的踪影,连行人也渐渐少了。
炎穆追上祝明劝阻,天色暗了,不宜再追,况且马车的速度哪里比得上军马,迄今没遇见小川姑娘,很可能是途中错过了。
祝明勒马想了想,觉得炎穆的话有理。
炎穆继续道,“此地距驿站尚远,小川姑娘也是需要找个地方过夜的,不如回头慢慢搜,夜色虽是阻碍视线,但篝火是看得分明,只要有篝火就能找到她!”
祝明有些不甘心,一腔热血的追了来,劝说的腹稿都打过好几轮,却见不到正主,话憋在心里,不吐不快,于是埋怨道,“一路而来都不曾见到马车,她会不会没走官道?”
炎穆本觉不可能,离了官道不是药田就是野岭与荒山,她一个孤身女子…念头到这儿不由自主的转了个弯,小川可不是普通女子!炎穆虽然不曾见她动过手,但花鹿儿已经将小川神化,进胡余这一路上炎穆可没少听花鹿儿艳羡崇拜的描述。
出乎炎穆意料的是,小川虽然的确歇在了野外,却并没有燃起篝火取暖,原因无他,她不需要。正如食物与水一般,温暖也是一项可有可无之物。对于自己这种特殊的体质,小川自己也非常迷惑,但她并没有探究,只是在一日一日的游走搜寻中,慢慢适应。
她正夜栖在一株树上,仰卧在如腰一般粗的树枝上,从刚发芽的树枝丛中望着天的颜色。
那是深邃的幽蓝,大气广阔,星点浮涌,风将她的思绪带起,朝着那星河而去,于是她的愁绪尽湮灭于那无边的浩渺中。
闭上眼,小川陷入了梦乡。
幽仄的漫长通道,不知尽头何处,两边墙壁上尽是凹凸,不知雕刻着怎样的纹路,她想停下来好好看一看,可是双足不停使唤的交错往前,一步都慢顿不下来。
通道的尽头会是什么?她满心忐忑的好奇。
忽然雄壮的吆喝响起,排山倒海一般的气势铺天盖地而来,“杀!杀!杀!”
小川身形一震,从梦中惊醒。
额头不知何时密布了一层细小的汗珠,伸袖擦拭,定神后小川陷入深思。刚才的梦境不是第一次,早前在过仙桥喝过乌鸦自酿的酒以后,她也做过一个类似的梦。那个酒她记得有个很有杀气的名字,叫弑神。看来,乌鸦是一个并不相信天神的人,所以才敢这样毫无敬讳。
她翻身跃下树枝,足尖轻点在地上,轻得连落叶都没激起一片。
夜色依旧深沉,但小川已经无心睡眠,她想早一点抵达北冥,去见乌鸦,去找那位给阿春捏骨的人,去看看是否能找到自己的来处。
她的身世不会如她所期望的那样简单,但她并不惧怕。往北的路遥遥看不见尽头,黑暗里一步一步的走着,小川忽然有了种依旧身陷梦境的错觉,耳旁响起一个醇厚嗓音的浅吟低唱,“…大梦不醒,都白忙…”
神州即将到来的兵火浩劫,只是一个属于天神的梦么?
天神,它到底在还是不在?

“大王,您信天神么?”
幽空的大殿里响起悦耳女音,靡靡如妙曲,九幽神女侧卧在神殿宝座中,一手支颐一手捏着酒杯。不曾等到九黎大王的回答,她忽然轻轻吟起了那首神谕之歌,间断的择着句子,偶而抿杯,好似很是欣赏一般,最后叹道,“借着天神之口,说着自己的小心思,这女人啊,诡谲得很…”
“北冥全城洞开毫无城防,神女若是不满意,灭了北冥不过举手之劳,一千兵甲足矣…”九黎大王知道神女所指为何,索性接道。
“不,留着她,毕竟是故人呐…”九幽神女截断了九黎大王的话,目光投向了角池,“那个婆子啊,就是知道我舍不得,我总想着她、惦记着她,时间越久、越是挂念,所以,才这样肆无忌惮的在我跟前使着小花样,提醒着我,她也一直想着我、念着我…’神少鬼,轩奉北’,呵,她连顺序都替我想好了,她就这么笃定我舍不得杀她,把北冥放在了最后…”
九黎大王眼神沉凝,他知道,神女口中的’婆子’正是北冥部落的族长、北冥城的城主,一个鲜少露面,如九幽神女一般神秘的女人,她带领着数千族人,盘踞在一个完全不宜人居之地,徘徊在长年的黑暗中,与九幽对峙!在九黎大王记忆中,神女从没有与那位’婆子’见过,两人却好似至交好友,彼此相知甚深,这其中又有着怎样的内情?
饮尽杯中酒,九黎大王思绪万千。
黄色的古藤杖卧在脚边,杖身灵光微弱,如不曾吃饱的毒蛇。九幽神女放下空杯,转而捡起藤杖,从头摩挲至底,“且等等吧,等我把属于我的东西都拿回来了,就可以去和她叙叙旧了。我都等了这么多年了,也在乎再多等几日。”说着,神女神色微变,望向九黎大王,续道,“我孱弱身虚,仰仗大王照料方能撑到现在,只是这次…”九幽神女意有所指的点了一眼手中之杖。
九黎大王起身告罪,“神农北境平庸,拥有灵息之人不过二人而已,其中一人还因先天体弱耗费了大半灵息将养自身,是以这次不曾采得足够灵息。”
九幽神女放下藤杖托腮妩媚而笑,“汲灵杖与我有多大用处,大王记在心里便好,我信大王。”
九黎大王眼神微凝,他探手给自己斟酒,眼前闪过另外一张清艳的脸,她与神女容貌并无相似之处,却总让九黎大王恍惚触动。风尘仆仆却难掩其华,身娇体弱却张力无限,额外的矛盾的一个人。
“还有,”一直在观察大王面色的九幽神女似有领悟,慢慢收敛了嘴角的笑,“我找到了我最需要的猎物,大王可愿意为我取来?”

祝明与炎穆二人一路马不停蹄,趁夜回奔,终于在午夜前赶回了胡余城。望着眼前熟悉的城墙一点一点清晰、放大,祝明一把勒住缰绳,满脸难忍的失望。终究还是错过了么?小川,你到底去了哪里?
紧随其后的炎穆也勒停坐骑,马儿踏着蹄子,喷着疲累的鼻息,原地转了个圈。“族长,”炎穆请命,“不如我再去找找?”
祝明思索一阵问,“你待如何找?”
“我往北走,”炎穆道,“哪怕我去北冥城口等她,也必定要把族长心意带到!”
祝明回首来时路,怅然道,“此去北冥变数太大,鹿儿离不开你,或许,一切都是天神所命,不能强求,算了,我们回城!”
闻言炎穆翻身下马,半跪请命道,“九黎欺人太甚,占我村落、屠我族民、毁我安宁,为了族长、为了族民,请许我离开,十日内我定将小川姑娘带回胡余!”
祝明动容,“好,我等你十日。”
两骑在城门口分开,一骑进城,另一起骑则掉头向北,这些都让跟在他们身后的暗哨看了个清楚分明。暗哨紧跟祝明身后潜入胡余,目送祝明进了族长大屋这才转身悄摸去了长老院,把消息带回给了大长老图加。
图加捻着胡须眯着老眼,开始谋划,他觉得这是一个极好的机会,半晌后图加盯着暗哨沉声开口,“你去准备两队人…”
这一夜,数人无眠而过。

无论盖子捂得多严实,缸里的酒香也会溢出来,尽管祝明下了封口令,北境被九黎攻击的消息还是传了出去,很快,胡余城的大街小巷里开始流传一首不知从哪里传出的歌谣——
赤芋根黄,可医吾膛。边村已丧,痛失吾疆。
赤芋叶乌,可医吾足。北城已丧,痛失吾邦。
赤芋花青,可医吾心,胡余已丧,痛失吾乡。
赤芋是神农境内一味非常寻常、随处可见的草药,它的使用范围也非常广,从头疼到脚底受伤,用它治疗,虽然有时不能根治,但症状总能减缓一些,让生病的人感觉舒服一些,所以这味药广受喜爱,几乎所有神农人的药箱里,总能看见它的身影,隐隐约约成了神农族民们的自拟之征。
歌谣的流传,给了祝明极大压力,虽然炎穆消息尚未传来,祝明的战前准备丝毫不敢放松、兵将、粮食、药材,样样都是头等重要的事,他忙得几乎不可开交。花洲随时陪在祝明身边,却经常保持沉默,对祝明的政令调派不发一眼,长老院的三位长老也罕见的维持着旁观,不支持,也并不出言反对,似是对祝明的决定无可奈何的默认了。
离上次收到战报又过去了五日,果如花洲预言的那样,九黎攻击并占领了第三个神农与轩辕接壤的北村,这下,连轩辕部落都被惊动了。
轩辕部落内,先是影子部队长奂宁朗搜集了神农与九黎双方的军报,族长泰鸿阅后便紧急召集长官会。密报被一众长官传阅后,人人脸色晦暗不明。僵持一阵后身为族长之弟的粮财官泰桦忍不住率先开口问,“族长可是要救神农?”说着,眼神不由自主的朝坐在下首位的防卫官斯莫脸上飘去。
斯莫一脸严阵以待。正因为管着战事事务,他深刻知道战争的残酷,反而是最不轻易言战的。轩辕部落是否要卷入九神之争,斯莫心底里持反对意见。可是神农的使者刚离去不久,轩辕虽然没有在明面上与神农结盟,但亦是许诺了粮资的,如今神农再而遭难,轩辕若是立时翻脸,倒显得不好看了。想着,斯莫不由望了望外务官白鹦,与神农使团的商谈主导人便是他,或许,族长更愿意倾听他的意见。
泰鸿亦是此等想法,直接将视线投向白鹦,主动道,“白鹦,你说。”
白鹦未语先摇了摇头,方道,“现在最大的问题是,包括密报上也不曾提及的是,九黎到底想做什么?杀杀人、放放火、欺负欺负弱小的神农部落,以满足九黎大王的嗜杀心?还是,果真如神谕之歌所唱的那般,九黎要血洗整个神州?如今我想,不但是我们轩辕,其他少昊、奉天、鬼族,甚至北冥部落,恐怕无人能明确。可是,若不弄清九黎的真正意图,我们无法做出正确判断,更勿论以何种形式应对。”
奂宁朗应道,“九黎防范极为严密,我们安插在九幽城的影子基本上都被清理了。我正在安排新影子,还需些许时日。”
埋新影子是件细水长流的事儿,急不得。
“我们不妨分开来分析,”白鹦继续道,“若是前者,可能也就是六十年前的事重演一次,不过这次受灾部落由少昊变为神农而已,九黎大王屠戮过后便会鸣金收兵,如此,我们不便过多参与,以免激起九黎的杀心,反倒令事态严重化。因此,我们只需准备好粮草,待战事毕,协助神农恢复即可。”
白鹦略停,从身边小几上端起已经凉透的茶,借着饮茶之机理了理思绪,也给予在座众人些许琢磨时间。
泰鸿眉头皱得紧紧,“若是如后者,九黎的目的果真是要灭了神州其他部落,那…”
白鹦将话接了回去,“那最好便是从神农开始…”
神农与九黎接壤,又盛产草药、伤药,若举战事,粮与药是至关重要因素,且神农弱小,便可极大程度的保存实力,还能借此一探神州其他部落的反应。
斯莫摇头表示不赞同,“九黎虽然凶悍,人数却不占优势,攻占的地方都需要留兵看守,他哪里有那么庞大的军力?以我之见,可能是神农人惹了九黎,九黎大王便略施惩戒罢了。”
白鹦反驳道,“用不着全境占领神农,九黎只需要逼降了神农即可!”
“神农使团刚离去不久,他们的表态可是非常坚定的,战,决不投降!”泰鸿摇着头,忽然一个念头闪过,也许神农必战的决心能让九黎知难而退?毕竟若是在攻占神农上消耗过甚,那么九黎便没有余力继续进攻其他部落了…
所以…“我们需要支持神农,不仅仅只是粮食上,”泰鸿做出了决定,“神农与九黎对抗愈久,与我们愈是有利!”
会后泰鸿留下了奂宁朗与泰桦。先吩咐泰桦去筹备粮草,转头命令奂宁朗尽快传密信与神农族长祝明,表明轩辕的襄助之意,并劝祝明尽快调兵北上,不带辎重轻兵快进,军队所需粮草可由轩辕直接供应,先把神农北境的九黎人打退、保证神农与轩辕之间的通路安全为重。
泰桦领命去了,奂宁朗另有要事奏报,“少昊有异动,”他压低声音对泰鸿道,“少昊族长盛彻身患重病数月,似乎已无药可医,现在族中事务均由祭司越真绫决定。”
盛彻病了?泰鸿露出思索之态,“盛彻似乎并无后代?”
“本有三子,”奂宁朗继续汇报,“都没活过十五,子嗣已断。”
身为族长的泰鸿立时嗅到了不寻常之处,“少昊要变天了…”
却不知越真绫是个什么样的人?
“让少昊的影子重点摸一摸祭司越真绫的底吧。”泰鸿吩咐,“还有,盛彻的三个儿子死因也去查一查!”轩辕与少昊不能交恶,毕竟少昊人擅工,轩辕部落种田的器具大都从少昊进口,而且他们制作的兵器也非常犀利,在现在这个多事之秋、战争阴影笼罩之时,少昊的重要性被着重突出出来。
楼主 半桶水的小神婆  发布于 2020-10-31 08:34:06 +0800 CST  
三十五

往北的官道上,炎穆放马缓行,边向途中相遇的人打探小川的消息。第二天便得到了有用的消息,小川并未乘坐马车,而是将马车让给了别人。初听消息的炎穆有些啼笑皆非,然而深想一下,他暗恼自己太过愚笨,这可不就是小川那样的人会做的事?可叹族长与自己只将眼落在了马车上,只怕先前与族长一同时便曾与小川擦肩而过。
炎穆仔细回忆着与小川同路护送花鹿儿的那段时光,琢磨着她的行为习惯,猜测她可能走的路,最后得到一个结论,她肯定会非常低调,尽量不惹人注意,所以不会选择太热闹的路,不会在驿站等长时间停留,更有可能的是,她不会选择行馆休息,只怕露宿的多。
想到此处,炎穆不由蹙眉发愁,如小川这样行事的人,是最难追踪的。好在她平时为了掩饰容貌,经常的以物遮面,这好歹算一个比较特殊的习惯。凭借这一点特征,倒真让炎穆断断续续的得到了属于小川的若干踪迹,她走的路,她停留住宿的地方等等。
就这样追到第四日下午的时候,炎穆发现了一堆新鲜的灰堆。灰堆边有不少的痕迹,粗粗算来似是昨夜有七、八人曾聚集在此,燃起篝火一起夜宿。这里,有小川留下的痕迹。
那是一个圆形的深洞。
小川有个习惯,但凡在野外空旷之地夜宿,她会将自己平时使用的一根拐杖插进身边的地下,然后在杖头缠上裹面的布巾,她说,这样可以惊走一些夜行小兽,不至于惊扰大家的睡眠。
炎穆不知道的是,这个习惯是在小川受了伤,目力与耳力极大受损后才有的,那时她白日要带着花鹿儿逃避九黎追兵,因此夜晚必须有一个相对安稳的睡眠,才想到了这个法子。
无论是山石还是泥土,她随手一插,那拐杖便深入地里,坚固如从地面生长而出。拔出后留下的圆洞边缘整齐,干脆利落,一如她给人的印象。
炎穆蹲下,用手轻触圆洞,心中忍不住生出希望的欣喜来,离她不远了。站起身望了望天色,夕阳西挂,炎穆打定主意继续追,若是运气好,也许晚上便能见到她了。
忽闻马嘶。
炎穆转头查看,却见自己的战马边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人, 全身黑衣,脸上也覆盖着黑色的面巾,十分的鬼祟,他立刻沉了脸大喝,“什么人!”那黑衣人闻声而动,翻身上马催马便跑,身手利索。炎穆拔脚便追,边追边怒斥,“宵小快停下,我乃族长亲授武将炎穆!还马饶你不死!”
黑衣人似是被炎穆言语惊动,身形有些迟疑,马蹄也放慢了几分,炎穆精神一振奋起直追,竟真追到几个马身之外,正要再加一把力抢过缰绳,黑衣人却似回过神一般伸足轻踢马腹,霎时将炎穆甩远。讥讽的话随风抛来,“祝明亲授武将又如何?待我族大王带兵扫平神农,尔等不过都是尘土!”
炎穆心中一愣,足下越发用力。来者为敌!且很可能是九黎人,一定要捉住了带到族长面前去!心思放在了马上贼人身上,猛追了一阵后不期脚下一松,原来是踩上了一层浮土,惊吼一声后炎穆跌下了一个陷阱。
陷井并不太深,井壁泥土潮湿,显然是刚挖的。炎穆从军若干载,一见之下便明白自己上了当。耳听马蹄靠近之声,他立刻沿着井壁往上爬,对方要来路不明,要活捉他显然目的不纯,他不能让事态继续发展。然而刚爬到半腰,便见井口出现数把长刀,犬牙交错的,将井口封得严严实实。
他不得已松手,跌回井底后迅速起身站好,身姿挺拔,抬头盯着井口的刀怒道,“九黎鼠辈!偷施暗算!无耻!”
话音刚落,便看见井口施施然出现了人头,正是偷马的黑衣人,他的面巾照旧戴着,只露出一双精光小眼,黑衣人只瞄了一眼,便收回了视线。炎穆听见他吩咐同伙道,“把他捉上来!”
同伙有人回道,“这是个武将,不伤性命只怕不太好弄上来。”
黑衣人冷道,“弄点伤口放血,放得差不多了再绑上来便是,反正离子夜还有好一阵,别拖延了那边的时辰即可。”同伙应好,黑衣人继续吩咐,“别用刀,去削几根长矛来,那人的兵器是根拐杖,别让她瞧出端倪来!”

小川的脚程并不快,不足以往脚程的一半。渐渐的,她恢复了以前的习惯,避开大路、躲开人流,连驿站也只是经过,极少停留,她果然更喜欢露宿在原野之上。每次枕在双臂仰头望星,让她觉得自由开阔,心情也会舒缓平和。
已近中春,清风和暖起来,只是夜风还有些凉意。
从途中经过的一个驿站离开时,天已近黄昏,小川怀中揣着雪木杯。杯中是从行馆厨房中讨要的一杯滚水。那杯子果然神奇,热水装入,可保至少半日温暖,杯内水滚滚而热,杯外却丝毫不觉。想起花洲的话,小川将安神的草药原叶浸入,晚上睡前喝,极有功效。她已经这般过了好几日,自觉精神越来越好,头痛之症也长久未发,也不知是花洲治疗的功效,还是雪木杯的影响。无论如何,神农这趟,她没有白来。
驻足眺望,夕阳已经落了大半在地下,四周围的景物开始昏黄影绰起来,小川边打量周遭边选择今夜的露宿之地。
晚风带来唧语声若干,小川闭上眼,注灵力于双耳凝神静听,原来是一对母子的对话,孩子的声音稚嫩,带着哭腔同自己的母亲说饿,母亲轻哄着,嗓音无奈且干涩,想是在路上跋涉了不少时光。小川恻隐之心顿起,循声寻了过去。
走了好一阵,发现一片树林,那对母子便在林子边的一片草地上相拥而坐,他们身前小小的火堆燃着,微弱得似乎路过一阵风稍微吹得强劲些就能把火吹灭,孩子的哭声已经止了,呼吸悠悠的,已经睡着。
小川本来落地无音,靠近时刻意加重了几步,果然惊动了那女人,她猛的回头望来,苍白的脸上满是惊恐。小川扯下脸上面巾,迎着这张受了惊吓的脸展露一个温暖和煦的微笑来,轻声道,“大嫂勿要惊慌,我不是坏人。”美丽的人儿总能给人以安全与信任,女人果然放下了心防,向小川回笑以致礼,正要开口寒暄,小川竖起食指靠近唇边,继而指了指她怀里的孩子。
夜风加大,呼呼的吹过身边,穿林过野,发出令人心惊的啸声,孩子忽然一声惊叫,手脚都摆动起来,女人急忙将他搂紧,口中发出呢喃之音。安抚没有效用,孩子彻底醒了过来,睁眼第一句话就是,好饿、好饿…女人似是感到羞涩,仰头冲小川笑了笑,道,“让姑娘见笑了,我们在路上走了一个月了,能吃的都吃了。”
小川看着从母亲怀中探出头来的、因饥饿而显得双眼奇大的小小人儿,解下自己背囊道,“我这里还有些吃的。”
小川自己的食物所剩不多,昨夜她夜栖时遇见一行七人,有老有少,是从北边的村子逃兵灾的人,小川将自己的食物大半都留给了他们。
走到火堆边,看见女人脚边放着行囊模样的布包,边上散落着几根木柴,想来是打算用它们撑过长夜的,便弯腰拾起,一股脑儿架在火上,边调整着边解释道,“夜里太冷,火小了孩子受不住,等下我再去拾点。”
女人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有炊具么?烧点热水罢。”小川再问,跟着从自己的背囊中取出一块烤饼,迎着孩子突然放亮的双眼笑道,“饼子太干,掰碎了用水煮软了吃极好,我还有点盐巴。”
女人忙放下孩子,从布包中摸出一只小小陶镬道,为难的皱了眉,“就剩一口喝的水了,煮饼子想是不够。”
“不要紧,我这里还有点水,今晚先用着,明日天亮了再去找水就是。”小川道,又取出雪木杯来,拔出杯塞,将里头的安神水缓缓倒入女人的陶镬中,水还温热着,漂浮着几枚安神草叶,草药特有的芬芳散发出来,倒是极好的佐料。
女人赶紧将镬小心放在火堆上,火苗热情的舔舐上来,不一阵白色的热舞薄薄漫了一层上来,小川将烤饼掰成小指头大小的一块,尽数投进镬中,饼粒在水中沉沉浮浮,渐渐聚多。不待小川吩咐,女人递过来一柄木勺。小川接过木勺,慢慢搅拌着饼汤,待汤水开始冒泡时,又取出盐块来,掰下一角捏碎了,洒进镬中。
孩子忍到极限,将头凑近,猛力吸着鼻子,边吞口水。小川道了句,小心,再道,“很快便好。”
说着,她伸手取镬,陶镬被火烧得能烫掉一层皮,她却不惧,两手夹起镬,轻轻一提,然后放在女人跟前,提点道,“等凉凉再吃,别烫着。”
女人惊得移不开眼,“姑娘,你的手可烫伤了?让我来瞧瞧罢,孩子他爹曾是个医者,我也略通些许岐黄…”
话未说完,小川站起身来道,“不要紧,你们先吃,我去拾柴。”
树林就在旁边,小川很快抱着一大堆柴火返回,此时饼汤依旧烫嘴,但孩子已经忍不得了,自己拿着木勺,舀起来边吹边吃。
女人起身相迎,露出不好意思之态来道,“孩子太饿,没能等姑娘返回,实是失礼…”
道歉的话再度被小川打断,“本来就是给你们煮的,我已经吃过了。”略顿,又道,“你也去吃吧,不吃饱明日如何上路?此去胡余,按照你们的脚程,起码还要走个六七日,路上还有的辛苦呢。”
女人略惊,“姑娘如何知道我们要去胡余?”
小川将柴放好,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盘膝坐下,“你们是从北边来的吧?路上我已经遇见好些了。”
虽然九黎目前只攻击了北境三个村子,但周围的村子岌岌自危,不少人开始往胡余逃离,村空了,田荒了,人心惶惶。他们的目的地都是胡余,到了中镇,族长居住的地方,一定是安全的,那里有食物,有大军,能安抚他们的伤痛,能抵御九黎的侵略。眼前这对母子,应当也是如此。
女人面露悲戚,双目莹然,“是啊,我的家就在上北村,隔着条河就是兔坞村,那夜九黎人杀了过来,把兔坞村给占了,我就站在河边,听着那边传来同族的哭喊,看着火光冒起,是他们在烧屋子、烧药田,浓烟啊,一股接着一股,一层叠着一层,连天亮的曙光都给遮住了,若不是前日刚下了场雨,河水暴涨把桥冲塌了,只怕我们村也无法幸免。”
女人停下,喘了口气,调整好情绪继续道,“天刚亮村子里的人就相偕离开,我们一家三口亦是,家不要了、地不要了,保命要紧,东西也拿不了多少,顶可怜的是孩子,一路饥寒交迫,从没有一顿吃饱过。”哽咽起,她抬手擦了擦眼角。
此时孩子停了木勺,抬头看着自己的母亲,道,“您也吃些吧。”
女人摸摸孩子的头,强颜欢笑,“你吃吧,娘不饿。”
小川捡起一根长棍,在火堆里戳了戳,让火烧得更旺些,放下长棍的时候问,“那,孩子的父亲呢?”她本来不想问,那孩子的父亲只怕在路上就死了,否则怎会放任自己的妻与子在艰难的旅途上挣扎?只是话聊到了这儿,总有些好奇心压不下去。
“他啊…”女人叹了一长气,“本来是与我们一起的,南下的时候经过边镇,镇里正在招兵,说是要抵御九黎,不但招兵,还招医者、药师,孩子他爹便决定留下,说族长庇佑下我们神农安享了几百年的安宁,如今部落有难,而他又有技在身,不能袖手旁观。”
忽听咔哒一声轻响,原来孩子吃着吃着竟然睡着了,手握不住木勺,勺柄敲击在镬沿发出了脆响。
小川道,“他应该已经吃饱了,你把剩下的吃了吧,再等就凉了。”
女人轻声道谢,取了包袱皮出来盖在孩子身上,然后端起陶镬来,一口一口的吃完了剩下的汤饼。之后两人甚少交谈,隔着火堆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
许是累了,没多久女人也半趴半卧的睡了过去。
楼主 半桶水的小神婆  发布于 2020-11-09 08:55:28 +0800 CST  

楼主:半桶水的小神婆

字数:146913

发表时间:2019-04-09 15:57:4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21-03-24 18:09:59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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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来源:天涯  访问原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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