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平七州》——这是一个玄幻故事...

这故事人物挺多的,挺多的,但是不要担心,日后会陆续死掉。。。
楼主 半桶水的小神婆  发布于 2019-04-15 17:36:23 +0800 CST  
你们来好快,那我再更一段!
楼主 半桶水的小神婆  发布于 2019-04-15 18:03:42 +0800 CST  
十、商人
这好一番狂奔,莫说花鹿儿,就是连身高腿长的华服男子都气喘个不停。小川松脱了抓着二人的手,自己在原野中游走一番,想抬头看看日头辨方位,可是云层浓厚,一片阴沉沉的天色。她道,“我们离官道应是不远,只是方向不太容易辨明,最好寻了人来问问…”话音未落,只见花鹿儿跳了起来,指着华服男子道,“你说你是九黎人,那我问你,你们为什么要侵犯我们?”
华服男子正顺着小川的动作抬头望日,闻言低头叹道,“我只是个商人,做点小小生意,打仗的事情,是半点不懂的。”说着发出轻笑,目光转向小川,道,“若是你想弄明白缘由,不如别去胡余了,让你姐姐带着我们去九幽便是。”
小川将华服男子从头打量到脚,花鹿儿正欲扑将上去,似是想打得一拳聊以消气一般,她忙伸手拉住。
花鹿儿真切生着气,他挣脱了小川的手,躲得远远,不忿的回视。自从被小川所救后他一直心怀感激,但这份感激在此时荡然无存。他无法理解小川为何要救下那个九黎人,以至于自己被同族人当成了奸细而遭致追杀。
小川道,“想与我们同行,却不以真面目示人?”
华服男子一笑,伸手摘下罩帽,花鹿儿于是忘记了生气,下意识的靠近了两步,却见罩帽下的男子脸上依旧戴着个银质面具,口鼻眼处留着洞,他略扬着头,风拂乱了黑的发,道,“记住,这便是我的样子,可别忘了。”
花鹿儿气得一哼。
华服男子言行奇特且诡异,小川不欲与他纠缠,遂别道,“既是如此,那各走各的吧。”说罢伸手召唤花鹿儿,花鹿儿犹豫片刻,终是跟了上来。
华服男子在身后唤,“你不是好奇我的长相么?”他道,“你答应我一个条件,我便摘了面具。”
花鹿儿拉了拉小川的手,“别信他,姐姐,谁知道他面具下是不是还带着什么?行为鬼祟之人,连面目也是见不得人的!”
小川失笑。
“喂喂!”那人的声音又传了来,“你落下了东西。”
风声随即袭来,小川偏身,将那样东西抄在手中,一看,却是那墨绿色的钱袋。
她驻足回身,待要拒绝,华服男子已先转身离去,远远一句调侃抛了来,“你是女人,十足吝啬,连个条件也不允诺,我却不与你计较。这是你应得的,不用客气!”
小川打开来钱袋看,里头不但有铜贝,还有银贝,足够二人前往胡余路上开销。花鹿儿脸上神色不定,他想劝小川勿受’坏人’恩惠,又觉眼下自己仰赖小川照顾,实在无颜开口做此要求,只好沉下了脸。
钱袋收好,小川心里倒也无甚负累,从乞人手里救下了那男子,受点报酬也是应该。倒是看花鹿儿一直默默跟着,显然心事重重。这孩子啊,人小心思却重,心中有结,若是不加以指引,只怕将来会走向极端…小川心里略叹,从未感觉到自己肩上担了如此重的担子,能快些到胡余就好了,也许那个叫花洲的神医能开解花鹿儿的心结。
二人继续旅途。前行不久,便看见了官道。
天色已经不早,官道上来往的行人着实不少,小川就近询问了一位背着竹篓的大哥,大哥指着他前行的方向道,“往前行,有个三岔口,左行十五里左右,是个镇落,叫过仙桥,右行岔路往下走,却至少还得再走个三十里才有驿站可供歇脚。”
小川看了看花鹿儿,见他神气倔强脚步蹒跚,便道,“我们先去过仙桥,怎样?”
花鹿儿乖觉点头,“全听姐姐的。”
耳听周遭行人热议着那处小镇,以及先已抵达的唱游班,人人脸上布满跃跃一试之态。她朝远方遥遥望了望,过仙桥隐匿在一片山水烟色之后,却不知是怎生一副模样。

靠着同路好心人的接济,虽然狼狈,落日时,终抵过仙桥。
这是一座真正的镇,一道两人多高城墙绕城而筑,设四门,均有兵卒把手,但守门兵似是有些懈怠,懒懒的看着人们穿过城门来来往往,丝毫没有警惕之心,也没有盘诘之意。小川本替花鹿儿腰间的九黎短刀担着些许的心,进了城后方才落地。
城里一派热闹。
按照神农建城规制,百人以下为站,戍兵二十八;及至五百人为镇,戍兵五十八,设守望台一座;至千人为城,戍兵一百六十六,设守望台四座;中镇名为胡余,规模并不如何大,居住人数刚过五百,戍兵则超一千。至于村落,无戍兵,视宗族规模而定,大些的,也能有数百人之众。神农人不善战不好武,全部落的兵卒人数加起来也不过一万有余。
镇中央一般搭建烽火台一座,以供紧急时刻传递消息之用,现在小川与花鹿儿便站在烽火台的脚下,台身有些斑驳,周围也不见柴薪,看来疏于照看不少时候了。
花鹿儿忽然叹了一气。
“走吧,”小川催道,“先去找个衣铺。”
这次很快便顺利的换下一身姑娘的装束,花鹿儿恢复男孩模样,是个俊秀的孩子,只是神色依旧郁郁。他厌憎此时所见的一切。
此时的过仙桥,处处歌舞升平。
这里,人们忙着张罗生意、忙着往来寒暄、忙着交朋结友、忙着醉生梦死,人人脸上喜气洋洋,互相恭贺…边境事变的消息已经过去了,人们都是善忘的...
想到爷爷和巫山、同为神通子的其他三个少年,还有那许多许多倒在了九黎先遣队铁骑下的族人们,少年咬紧了牙关、握紧了拳头,心中无比鄙视着眼前的繁华与平和。
小川将从花鹿儿身上解下的披风披在自己身上,继而戴上罩帽,望着满脸仇恨的花鹿儿,等了等,等他心气稍作平缓后问,“这个仗,你希望能打起来么?”
花鹿儿脸上露出狠绝,“我要报仇!”
“那你有没有想过,”小川问,“可能你们打不过他们?”
花鹿儿闭上眼,眼泪沁出来,难道因为打不过,就得忍受欺侮么?“打不过,便拿命去拼,”他反问道,“这样难道不对么?”

生命与尊严,哪个更重要?
这个问题向来千古难解,战与不战,做抉择的是个人,波及的却是整个部落,甚至全天下。和平啊,真的要一去不返了么?
花洲依旧留在族长大宅里,他正在帮祝明处理着日常事务,祝明本人已经没有多余精力与时间再来管理这些,因为他有更重要的事情。
各城各镇的战争动员令刚颁布下去,军队要集结、补给要征调,各地的将领需要重新安排与任命,打一场仗的准备时间可比想象得要长许多。祝明从未经历过战争,他缺乏经验,但不缺乏胆气。他亦相信,整个神农部落都能与自己同仇敌忾,以激昂的斗志来向九黎宣告神农反抗侵略的决心,他对他的族人毫无保留的相信着,相信他们会站在自己一边,毕竟在边境四村中死去的,都是他们的兄弟姐妹。他便是以这样的态度,向长老会表明必战的决定。
神农的长老会由历任前族长组成,族长退位便入长老会,由全部族供养,直至自然死亡。如今的长老会有三名前任族长,最年长者已经六十四岁,最年轻的便是祝明的提携者,三十六岁。大长老图加经历过六十年的那场九少之战,如日中天的少昊部落从此一蹶不振,神农并没能够完全置身事外,九黎骑兵过境,让神农部落亦遭受荼毒。作为如今神农部落中唯一一个见识过九黎兵力强大的人,图加大长老不主战。而大长老的意愿几乎便是长老会的意志,祝明独力难扛,因此他需要花洲的支持。
然而,花洲也不主战。
花洲一边焦急的等待着花鹿儿的下落,一边心情复杂的看着族长奔走于战争部署中,一边心不在焉的处理着庶务,他不主战,却也不拒战,他只是处于矛盾中,不知战和不战,哪一个决定是正确的选择。父亲已经在战争中死亡,是否应该让其他神农孩子的父亲继续死在战争中?抑或,很多神农的年轻的男子尚未来得及当上父亲,便不得不葬身于战火?
推开案上骨书与甲壳,花洲揉了揉眉心。
难呵,真难…
天色渐黑,距离边境村被屠已过去了四天,四天啊,还没有鹿儿的下落。鹿儿,到底是生是死?
然而身处族长大宅主院的族长祝明却刚收到一份密报,连同密报一同抵达的,还有一页饰甲。饰甲由铸铁浇筑而成,只有神农战将才能装配,每页饰甲都刻着战将的名字,此时摆在祝明手边的饰甲上写着的名字是巫山,它在一处废墟中被找到,已经被烧得乌黑,边上,便是一具焦骸。
巫山死了,花鹿儿下落不明。这个坏消息祝明还未想好是否应该告知花洲,身为花洲的好友,祝明深知花洲的弱点,他的承受力太弱,遇事容易悲观,老神医的死讯已经给了他极大压力,鹿儿的下落不明恐怕会让他精神崩溃。
思来想去,祝明决定先将消息按下,等有了鹿儿的确切消息再说吧。
他将注意力集中在手边的案卷上,这是神农的兵力分布及军事设防资料。戍守边防的将领正在陆续抵达胡余,在他们全部到达之前,祝明需要制定一个较为详细的报复计划,他并不想反攻九黎,因为他心中明白论战力,神农绝非九黎对手,但受到了这样大的侵略,身为族长的他必须要表明反抗的态度。以战,方能止战!
大长老的意图祝明已经探过,图加建议祝明先派出使者交涉,在交涉结果出来之前不要集结军队,以免刺激九黎的杀心。这个建议让祝明心中很不受用,挨了打还要这样卑躬屈膝?没这个理!
可是神农的兵力实在太少了,祝明皱紧了眉,对九黎的军事了解的也太少,因此他打算做两步计划,一、全部落招兵;二、派出探查小队去九黎摸清对方实力与底细。
兵马未动,粮草必须先行,部落储粮不够,需要从外购买。神州七部落,少昊与轩辕是两大产粮地,少昊一直关系交恶就不做他想,轩辕倒是可以去谈上一谈。
祝明当即决定,再加一步计划——当派使者前往轩辕,神农愿意以药换粮,获得轩辕的支持。
天色渐明,祝明觉得有些累了,却还是将卫兵招进来,吩咐道,“去请花神医。”卫兵领命刚要离去又被祝明喝止,“算了,我自己去吧。”
祝明想出去走走,呼吸一下清晨寒冷的空气,以便让自己因思虑战争而热胀的大脑冷静下来,同时也便于组织语句,以一套成熟的说辞让花洲信服。长老院的反对让祝明深感压力,所以他太需要花洲的支持。
走到偏院他为花洲所设的临时办公之所,透过半开的窗扇,祝明瞧见花洲伏案不动,手边还有打开的卷轴,似是累极而眠。他驻足,默默看了会儿,转身离去。

晨光从窗户中射入,虽然薄弱,但聊胜于无,给人以希望。
花鹿儿便睁着眼,看着那些千丝万缕昏黄的光芒,瞳仁被光线映成了浅棕色,直到听见小川的动静才将眼闭上,继续装睡。
这是过仙桥的一所行馆,托华服男子的福,小川终于能将花鹿儿带进一件正常的房间,睡在一张温暖的床上,而昨夜他们也进食了一顿丰盛的晚餐。
行馆位置极偏,规模也小,却是小川好不容易才找到的,昨夜他们几乎跑遍了过仙桥的所有行馆,只在这家小行馆中要到了一间空房。因为其他行馆都满了——现在的过仙桥几乎挤满了周围几十里地赶来的人,他们大都是年轻男子,来此只为一睹晏然班的风采。
便是那时,小川才知道这家叫做晏然的唱游班在神州久负胜名,里头的姑娘个个艳名远播,尤以头支花阿春为甚!相传有富贵人出可收购一座城池的天价求阿春春宵一夜,却被阿春拒绝,只因那个富贵人“长得太丑!”,可有乞人被阿春邀请共饮一宴,只因乞人“长相甚合眼缘!”,阿春是个传奇的姑娘,更传奇的,却是这个晏然班的班主。正是他,带出了阿春,带领着晏然班在神州四方游走,恣意人生。
他叫乌鸦。
楼主 半桶水的小神婆  发布于 2019-04-15 18:05:38 +0800 CST  
哎呀马,翻页早着呢。。。
楼主 半桶水的小神婆  发布于 2019-04-16 17:55:57 +0800 CST  
浑身都疼,从里到外,连骨头似乎都僵了。
花鹿儿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有些热度,再搭在脉上,较平时为快,应当是连日疲累引起的低烧,卧床休息个两三日便会好转,宜进食粥汤,连汤药也不需要。但是,现在他没有时间。
挣扎着坐起,骨头伸拽间发出咯哒声响,他不由发出一声呻吟引来小川注意,问怎了,花鹿儿强撑着回答说,没事。
一只手搭上了他的额头,继而传来小川的声音,“你病了。”
“我不要紧!”花鹿儿马上道。
“是我大意,你还小,还经历了这么多变故…”小川却有些内疚,“我们必须要休整几日。”
花鹿儿忽然觉得疲倦,浑身发着冷,只得躺下,裹紧了被子。耳听小川落下一句,“我去端些热水来!”,神思便有些恍惚了,依稀间,小川返回,依稀间,热乎乎的帕子在脸上擦拭一把,最后落在额头上,依稀间,听见小川自言自语道,“需要不需要请个医生来?”花鹿儿立时紧张起来,似呓语似呢喃,“不要,不要请医生…”
小川安抚应道,“好,不请…”起初以为花鹿儿是担心钱的事宜,不料他又发出一声呓语,“我们…别露了行踪…巫山哥哥…要小心…”
小川面上声色不动,心底微叹一声,取下帕子重新拧过,再搭在花鹿儿额上,然后起身离开。

前堂里头,客来客往。
行馆老板上半身都撑在柜台上,无心做生意,他正支着耳朵听客人热谈,话题自然都是围绕着晏然班而转。当晚就是晏然班对外开放大宴宾客之时,人人都捂紧了钱袋子,只等到时将大把的铜贝撒到晏然姑娘们的身上,以博千金一笑。
小川不喜欢此时此刻这些男人身上散发出来的奇异的味道,这让她想起春天时候野地里的成群结队追逐着母兽的雄兽们。人类自诩灵力凌驾于所有生灵之上,其本质其实与那些低等的动物并无不同。
走出行馆,站在小而窄的街道上两头望,看见一家房门低矮,屋檐下一个老妇人正坐在门槛上,手边是个竹箩。老妇人虽然穿着简单,却不失整洁,小川便朝老妇人走去,行得近了,微鞠一躬,在老妇人略显浑浊的视线中,小川道,“友伴患病,想求一碗米粥。”边说边掏出钱袋,老妇人起身摆手道,“一碗粥,很快便好,不值什么,千万不要在意。”
约莫刻钟后,米粥便好了。
小川谢了老妇人,悄悄在门槛上放下几枚铜贝,然后用瓦罐拎着米粥返回行馆。
花鹿儿兀自深睡,身上薄汗出了一层,小川便与他擦拭,虽然男女有别,好在还只是个孩子。期间花鹿儿醒来,张眼看了看小川,口中道谢,看来神智已清,小川趁机喂花鹿儿吃了半碗米粥。摸摸额头,热度已然褪去,晚上这病便会消退,花鹿儿本身的体质甚是不错。
小川决定第二日再走,花鹿儿卧床静养,她的时间一下多出一天来。一直在奔波和紧张中度过,突然松弛了下来的小川有些茫然,不知该做什么。数数钱袋中的铜贝,小川决定去买一辆牛车,花鹿儿虽然志向大,步子却是不太大。
问了路摸到马市,这里亦是冷清,来了个唱游班,人们连赚钱的心思都放下。绕了空空的市场一圈,小川勉强相中了一辆车身还算坚固的牛辕。拉车的牛牙口已然不幼,但皮毛还算不错,这下,钱袋空去了大半。
回到行馆,停好牛车,交代了小二代为照顾。
花鹿儿已然清醒,闻开门声而抬头,跟着掀开被子起身下床。小川见他神色虽是勉强,但态度坚持,便没有阻拦。待花鹿儿在地上站定,问他饿是不饿?花鹿儿摸着肚子,微微点头。
吃了剩下的粥,花鹿儿意犹未尽,小川便问,“没吃饱?”花鹿儿露出扭捏模样,小川再邀,“那我们出去吃,刚才我路过一条街,里头应是有家不错的饭馆,牛肉汤香了整条街道。”

卖牛肉汤的饭馆在街的最东边,入了街口沿街而行,小川刻意放缓了步子,免得花鹿儿跟不上。本来不长的路,却走得有些艰难,只因这条街里头停了花枝招展的车,足足有八辆。
显然都是属于唱游班的马车,有着与周围景致格格不入的奢华外貌与靡靡气质。一人多高的车轮顶着银色的铆钉,轻纱绕着车柱,琉璃珠璀璨发光,脂粉香铺天盖地。
花鹿儿头次见到如此光景,边走边瞅,不知不觉张大了嘴。
“嘿,小哥儿,小心下巴掉了…”就在他们经过最后一辆马车的时候,一个声音忽然自头顶响起。花鹿儿抬头,看见一个华服男子。男子长着一张能颠倒众生的脸,五官明艳,正对着花鹿儿妩媚的笑着,对上花鹿儿的视线后,他又丢下一句,“喜欢我们家的姑娘?小哥儿有品味!今晚赶早儿来吧。”
纵然年纪小,花鹿儿也立刻臊得两颊通红。
小川停下脚步,低头对花鹿儿道,“不要搭话,我们走。”
此时男子收了落在花鹿儿脸上的视线,转看了小川一眼,本来就明亮的双眸立刻善睐起来。“这位姑娘请留步!”他道。
小川回望过去,静候下文。
“瞧姑娘这模样,风尘仆仆的,想必餐风露宿很久时间,虽是有面纱挡着风,那微尘也是会钻进去的,姑娘家的肌肤啊,尤其需要仔细着,勿伤勿脏,大意不得…”说着说着,男子啧啧惋惜起来。
“你有什么事?”小川截断了男子的话。
“看来姑娘的日子过得不太好,不如来我们这里吧,包你生活优裕衣食无忧,每日蜜脂抹脸牛奶浴身,姣容花貌青春长久。”男子露出笑容盛情相邀。
花鹿儿有些气急败坏,“你瞎说什么!我姐姐怎么可能去唱游班那种地方?!”
“那种地方?”奉承话听得多,男子从来不曾想到有朝一日会被人当面鄙视,还是一个孩子,他皱眉道,“唱游班怎么了?我们四处游历,不顾路途劳累辛苦,只为让沉默的人欢笑高唱、让忧愁的人忘记烦恼、给寂寞的人送去温柔乡!我们是哪种地方?”
花鹿儿词穷,张嘴’这’了一下,望着这张美艳有毒面孔他不敢再争辩,干脆催促小川快点离开,生怕晚了一分一秒小川就会被蛊惑。
小川却生出好奇之心。

已是午时,日正当头,云彩流动,雨后的天色总是清澈得如宝石明镜。
马车上的男子一手支颐,嘴角露出懒洋洋的笑,居高临下的斜睨着小川与花鹿儿,显得特别的胸有成竹,好似他的建议绝对会得到呼应和赞同。
略歪了头思索后,小川抬头迎着男子的目光,问,“你是谁?”莫名的,小川嗅到这个男子身上有一种似曾相识的味道,只是周围脂粉香太浓,她不能够确定以前是否相遇过。
男子笑答,“你入了我的班,自然能知道我是谁。”
“你便是乌鸦?”小川再问。
男子略愕,旋即哈哈笑了两声,后道,“想不到姑娘居然知道在下名讳。”
“现时这过仙桥,想找一个不知道晏然班及其班主乌鸦的人只怕不易。”小川微有嘲意,“好意心领,路不同就此别过。”说完,领着花鹿儿离开。
乌鸦缓缓站起,盯着渐行渐远的两人忽而扬声道,“那位姑娘,你若是愿意屈尊入班,我乌鸦一定每日为姑娘奉茶斟酒!”
小川头也不回,花鹿儿更是加紧了脚步。
乌鸦依旧不放弃,似别似邀道,“姑娘,下回再叙!”
他话里有话,小川忍不住驻足回头。却见边上匆匆跑来一个丽色女人,瞧见站在马车上的乌鸦露出喜色,边挥舞着手里的绢帕边娇声惊呼,此等光景令小川疑惑顿消,看来,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唱游班子罢了...
丽色女子奔近,姿态万千的用绢子擦着额头沁出的些微汗意,她焦急的呼唤着乌鸦,连声道,“班主,班主!你怎地回马车了?快去行馆吧,打起来了,打起来了!”
乌鸦转身迎着女子问,“谁,打起来了?”
“都是陌生面孔,”女子扶着车辕站定,回道,“原是不知哪里钻出来的两个莽汉,都看上了阿春姑娘,一言不合就开打,拉都拉不住!”
“哦,不是我们家的姑娘啊,”乌鸦放下心来,“拉什么,让他们打!你去递个话,就说我乌鸦说的,谁赢了,明天一整日阿春都归他!”
“班主,你又使坏呢…”女子捂着嘴吃吃笑了几声,丢下一个媚眼后转身离去。
乌鸦并未跟随而去,而是继续目送着小川与花鹿儿,及至他们的身影消失在人流中。目光深沉几分,他伸指放入口中打了个呼哨,空中传来鸟鸣,一只灰色信枭旋转而至,落在马车车顶。乌鸦自车中取出一块片状甲骨,以手指为具,掰弄几下,坚硬的甲骨碎屑纷纷而下,不一阵,他手里便出现了一朵甲骨莲花。将那枚莲花放在手心,微露笑意端详一阵,而后绑在信枭腿上。那鸟儿早已等得不耐,待莲花缚好便振翅而起,在空中做一个盘旋,向北而去。

身后传来骚乱,人流纷纷避让,惊动了小川,她回头,见一匹已然露出了疲色的马驮着一个同样疲色外显的士兵忽然出现在街口,马蹄声声急,奔过小川和花鹿儿身,似是有什么紧要之事。士兵手里高举着一根两头染成做黑色的三节竹棍,却不知是何物。
目送走了士兵低头却见花鹿儿脸色煞白,小川不由问,“你知道那是什么?”
花鹿儿深吸一口气,似要作答,张张嘴却没发出一个音,继而听那骑马士兵声音传来,连着喊了三声,“征兵了!”嗓子沙哑,这一路也不知喊了多少次,激起周围人群惊呼声一片。
“那是征兵令,神农征兵令…”花鹿儿道。
两人一起陷入沉默。
神农能有胆量向九黎宣战,这确实是小川没有想到的,游历神农的这些年里,小川深知神农人天性温和不善战争,不知神农族长做的这个决定,对神农来说究竟是福是祸。但是,小川能够确定的是,无论最终是福或是祸,过程必然是残酷和悲壮的。
她轻轻叹了一口气。
“姐姐,你是不是觉得我们会输?”花鹿儿会错了意。
“不,我只是觉得,”小川摇着头,“觉得你不过是个孩子,不要操心这样的问题。”说着,脚步停顿,她朝街边一家店铺示意道,“就是这家,我们进去吧,打仗不打仗的,及不上吃饱肚子、快快把身体养好紧要。”
这话是个提醒,花鹿儿想到了一个极大的问题——身为叔叔的花洲必然不会同意他的参军申请!他年岁不到,又是仅存的神农神通子,这两条,堵绝了他得上阵杀敌梦…
若是不参军,不能手刃敌人,那如何对得起爷爷,对得起巫山,对得起那么多死去的乡邻?
不如...花鹿儿眼睛一亮,选个偏远的村庄隐名埋姓再图后谋!
眼神略偏,落在在前引路的小川身上,花鹿儿明白他的这个决定一定不会得到小川的支持,“必须要离开她!”花鹿儿暗暗在心里下了决心。
楼主 半桶水的小神婆  发布于 2019-04-16 17:57:18 +0800 CST  
十三、乌鸦

花鹿儿为何不告而别,小川不知道缘由,这孩子人虽小,心思却深沉。初始的急怒过后,她冷静下来,回了房细细查看,希望能找到些线索,然而花鹿儿随身行李为无,小川留下的简单行李他也几乎动也未动,小川找不到任何踪迹。
离了房间门,稍稍站定又转头折返,来到床前,这里是花鹿儿呆的最久的地方,或许能有什么发现。果不其然,小川在床垫下的木板上发现数道划痕,长短不一,用力不均匀,但入木深刻,显然是用利器所为。
应是那把九黎的短刀…
小川忽然明白了花鹿儿的打算,他要杀敌投军,然而去了胡余必然会被他的叔叔和族长阻止,唯有...
出得门来疾行,依着之前的路,先到了前街,遥遥望见唱游班的马车依旧停在原处,而车上也依然坐着那个叫做乌鸦的班主。
此时的乌鸦好整以暇,手边还放着一壶酒,他已半醉,乜眼瞅见小川走来,行色匆匆的,不由露出笑。小川不予理会,路过乌鸦时毫不迟疑,然而却在听见乌鸦的问话时停了脚步。
“姑娘,可是在寻人?”乌鸦问,言下之意非常肯定,看来花鹿儿经过这里时与他打过照面。
小川转身问,“适才与我一起的那个孩子,是否经过了这里?”
乌鸦再取出一只酒杯,斟满,举在空中邀,“若是投缘的人,”他道,“那自然是什么话都能说的!”
小川想也不想,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乌鸦转而把酒壶拎起,“一杯不过认识,二杯才是交谈…”
又一杯酒斟满,小川继续饮,甚是豪爽。
乌鸦遂继续斟,“…三杯方能相交...”不提防酒壶被人劈手抢了去,小川揭了壶盖,仰头将壶中酒尽数倾入,边倒边吞,眨眼功夫,酒壶便空了。
放下酒壶,她看着乌鸦,问,“还要喝多少?”她从不惧酒,因为无酒能醉了她。
乌鸦抚掌,“好!好!”说完不待小川发问,手指着方向道,“大约盏茶功夫前你那个小伙伴经过这里,到了十字路口便朝左而行,我听得他在打探,问之前那颁征兵令士兵的下落,像是在寻那士兵。”
不,不是在寻士兵,而是在寻士兵前行的方向,小川心里笃然,花鹿儿想赶在士兵前头寻到村落,找到落脚点,然后再以孤儿身份投军。
“不过,你刚饮了酒,”乌鸦话题一转,语带双关道,“现下最好是歇息歇息,上车来睡上一觉,待天色黑了,黑透了,或许能…”
他的声音越说越柔,柔和的诡异,小川警惕心起,却发现提不起精神来,竟然真的好似要睡上一觉一般,挣扎一番终抵不住,昏迷前心里就一个念头,酒里…必然放了什么东西...

黑暗里,逼仄小道。
这是梦么?小川不确定。
忽听一声鸟鸣,自前方遥远处隐隐传来,清脆婉转的声音在墙壁上撞击、传递、回荡,绵绵长长,一声变做一曲。
这是什么鸟?叫声很好听,似乎在哪里听过…
她双手打开,摸着小道两边侧墙而行,指尖触摸到细细长长的线条,似是墙上刻着画。
画的是什么?
整个儿摸过一圈,却摸不出什么头绪来。
鸟鸣声渐渐弱了,弱了...
奇怪的呼喝声募地响起,只一响,简直能撼动天地,将小川震醒。

小川倏然睁开眼,先见木椽的顶子,画着豪华复杂的花纹,用的应该是石颜草汁,极其纯粹的靛青之色,是其他染料都无法呈现的,明黄色流穗挂在四角,鸽子蛋一般大的珍珠做着点缀…
她坐了起来,惊动一旁侧卧的人。
“这就醒了?”乌鸦手里依旧捏着酒杯,俊俏的脸上露出惊容,随即变成笑容,点点头自言自语一般道,“倒也快,看来高估了你。”
他们果然在马车里,柔软的榻上堆放着靠枕等物什,熏香充斥角角落落,甜腻得很。车身在摇动,一下一下;马车在前行,踢踢跶跶。
盯着乌鸦,小川问,“你给我喝了什么?”
“就是酒而已…”乌鸦低头垂眸看看自己的手,长睫扑扇一下,继而抬眼问,“味道还不坏吧?我自己酿的。”
“我睡了多久?”小川再问。
乌鸦皱眉,“没多久,不及我设想的十之一二。”
“你到底有何图谋?”小川掀开车窗布帘,看清外头风景忍不住追问,“这里是哪?”
马车正在驶入一个后院,经过了牛马栏,洞开的里院门深处传来一水儿女子笑闹的声音。
“这是过仙桥最大的行馆,被我包下了,之后的十天里,这里将是过仙桥最大的销金窟,”乌鸦道,“不过你不用担心,这里是后院,我特意安排了一间房与你,绝不会被人打搅。”
闻言小川掀开门帘便欲下车,乌鸦忽然自怀中取出四页龟甲,摊在掌心对小川道,“你不是找人么?我能帮你!”略顿,似是读出小川眼中疑惑,他续道,“我会卜卦。”
那四页龟甲果然刻着阴阳卦纹,约是摩挲得久远,黑黄发亮油光甚足。但小川不太信乌鸦,不是不信他会算卦,而是不信他的为人,毕竟刚被暗算过。
“而且我还有良言一句,”乌鸦放下龟甲慢慢悠悠道,“不管你是想寻你的小伙伴,还是寻找旁的什么,都最好过了明天再走!”
见乌鸦说得郑重,小川不由身形一滞,略偏转头问,“为何?”
“因为,明天太阳升起的时候,我们家的阿春姑娘将为大家献舞一曲。”
小川摇头,舞姬的一支舞,与她何干?继续离去的动作。
乌鸦也不着急,依着话头继续娓娓道,“阿春跳舞的天赋乃上苍所赐,她出世后,能走即能跳,十二岁时她受神谕,以一支祈天舞预言了滔天洪水灾害,受惠者何止界河两岸数千百姓,只怕说是整个神州部落都不为过。如今五年过去,她又有神谕上身征兆,明日之舞便是第二支祈天之舞。你难道真的不想一览?或许你心中的疑问,会在这支舞中寻到答案。”
界河…小川真切犹豫起来,她苏醒的地点便是界河之侧,时间亦是五年之前,这其中难道有什么关联?只是界河那场灾真切发生了,若是有人利用它来虚张声势,也不是不可能。放任花鹿儿不管,在此地逗留只为明日一场听起来非常玄幻的舞?似乎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更何况被人以这样的方式强迫。
只听嗑啦轻响几下,四页龟甲落在了地上,一阴三阳,乌鸦托腮也不管小川的去留,只是认真的看着,口中念念有词道,“阴伏阳出阳胜阳,东南西北皆不通。若是寻人,却是好卦。”
小川收了掀帘的手,回头看着乌鸦,后者并不看她,手指头点在龟甲上,四下交叉着,动作极是娴熟,小川对他的本事又信了几分,离开的心又弱了几分。
乌鸦并不托大卖关子,迎着小川的视线解释道,“卦象说,你的小伙伴没有离开过仙桥。”跟着一笑,似赞似嘲,“还真是个聪明伶俐的孩子呢!”
听乌鸦此言,小川心里便明白过来,想必是花鹿儿故意在乌鸦跟前露了行踪,引得小川追出过仙桥,他再走另一条路,这样便可保证不被小川打扰。她缓缓坐下,再问,“还能请你卜一次么,看看那孩子究竟藏在何处?”
“他既然不想与你同行,”乌鸦拾起龟甲,在手里掂着,边问,“你何必勉强?”
沉默半晌,小川答,“他只是个迷了路的孩子…”如她自己一般,只是她尚能给花鹿儿几分指点,何人又能给她指路?
“你刚才可有做梦?”乌鸦忽然问。
小川迟了一刻方回,“听见一声鸟鸣、摸见几缕花纹…”
“鸟为阳,花为阴,”乌鸦开始摆弄龟甲,两页轻轻落在地面,一阴一阳,抬眼看着身边只露出了修眉美目的女子,再问,“还有么?”
眉微皱、眼略迷,小川继续回忆道,“还有,一声呼喝…”心,又跳得厉害起来,好似那声呼喝有魔力一般。
“呼喝声?”乌鸦略露惊讶,望了小川一眼,“男子之音?”
小川点头,“非常雄壮,似是很多男子一起喊出的声音。”
于是又一页龟甲阳面朝上放在地上,等了一阵,乌鸦翻着手中最后一页龟甲,道,“我猜,你的名字与水有关。”
小川抬头,心中确实惊讶起来,他是如何得知的?
“且,必定是大江大河之水,”乌鸦继续猜,“因为只有如此,阴阳才得以平衡。”说着,最后一页龟甲阴面朝上被置于地上。低头看着卦象,沉吟许久,乌鸦伸手抹乱龟甲,抬头对小川道,“这一卦,算不出。”
“为何?”
“引卦有实有虚,因此卦象就乱了,”微叹一声乌鸦收了手,转而拾起酒杯,饮了一口,再道,“寻一个孩子,用不着算卦,我来帮你就是。”
此时小川已然失了方向,不由把希望寄托在了眼前这个不过刚刚见面的男子身上,“卦算不出,你,还能如何相帮?”她问,言语中不知不觉的充满期望。
乌鸦笑了笑,眉峰展舒了无边好春色,胸有成竹道,“我派几个耳目伶俐的人出去打听就是,这孩子定会寻一个安全地稍避,左右在你们歇息的行馆附近,走不了太远的。”
此言有理。
“我可以向你保证,明日此时,那孩子定会好好的站在你跟前儿,”乌鸦的话越来越笃定,也越来越有说服力,“而现在你要做的,就是好生歇息,洗洗,换身漂亮衣裳,静候明日的祈天舞。”
小川本放下的警惕心再度提起,那支舞究竟有何玄机,为什么乌鸦要这么煞费苦心的劝她观看?
然而乌鸦主动掀开了车帘纵身跳了出去,站定后向小川伸出手邀她下车,并道,“你若是愿意,我现在便可以让阿春过来与你一会。”
乌鸦的安排一步接着一步,节奏极其紧凑,小川竟无机会说不,在内院的一间卧房里,她候着,单独一人,听见乌鸦在外间问,“阿春呢?”有姑娘回答,“在前园,搭台子那里,台子刚搭了一半,阿春嫌人家慢,正催着呢!”乌鸦探头入门,丢下一句,我去看看,便即离开。
小川又等了一阵,天色渐渐黑了,依旧未见乌鸦返回,却有仆从送来了簇新鲜亮的衣服一套,首饰若干,还有汤桶一个,跟着,热腾腾的水一桶接一桶的送了进来。耳听外间有人往往来来,有人笑笑闹闹,有人唱唱跳跳,空气中亦弥散着浓厚的脂粉味儿,夹杂酒香肉熏…这样的生活,是她之前从未经历过的,望着冒着白雾的汤桶,一时间恍如置身梦中。
当灯笼一盏盏点起时,小川决定出去看看。一看,看乌鸦在做什么,用话哄着她在此是何目的,二看,若是情况不明,她便只身离去,花鹿儿若是藏在行馆附近,她自己也应是能找到的。
唱游班的姑娘们正在忙着点妆、换衣,夜色起来,属于她们的舞台便要开场。身着朴素近乎寒酸、面戴布巾的小川在这幅画面中显得极其的不和谐,于是星星点点目光带着各种揣测落在她身上,连小川自己亦有感尴尬,想来乌鸦的安排倒是一番好意了,只可惜自己并没有领受。
循着门廊来到前园,果然看见西北角上人影绰绰,板子、椽子摆了一地,好一派繁忙景象。舞台已经半成,离地足有两人高,甚是气派。
小川向舞台走去,目光逡巡,不见乌鸦身影,果然是故意晾了自己。眼波再一转,便与一个倚廊柱的女子目光相交。
那是一个容貌与装扮都异常艳丽的女子,尖尖瓜子脸,弯弯柳叶眉,红唇艳如春,她斜斜瞥着小川,剪水双瞳中射出的目光却不太友善。
小川心存疑惑,这样的敌意,从何而来?
只见那女子朝小川款步行来,两三步后曼声问道,“你就是班主带回来的女子?”小川未及回答,她再问,“你叫什么?”这话更加无礼,小川脸微沉,乌鸦不在,她不愿在此多做耽搁,本来想询问乌鸦下落的心思也淡了,不如直接离去。
刚欲转身,听那女子嗤道,“也不知丑成怎生一副模样,穿得也邋遢,非要拿面巾子遮了脸,也就班主心善…”
“朱颜,”另有一个女子言语插入,阻止伤人的话继续,“别在人后头嚼舌头,班主听了不喜。”
“阿春姐姐,我这是为你抱不平!”
小川忍不住转身,便看见了那个充满传奇色彩的、能受神谕的舞姬。
她不知从何地而出,站在之前那面带敌意的丽色舞姬身侧,容颜绝丽、艳色更盛,珠串流苏垂在细细不盈一握的腰间,不过随意一立,却蕴含动人形态。然而,另小川惊讶的并不是阿春的美丽,而是初一见,小川便觉得有几分熟识,细细看,小川发现这名唤阿春的舞姬,其长相竟然与自己有七分相似!
迎着小川探寻的目光,阿春莞尔笑道,“姑娘莫怪,我这朱颜妹妹素来话多嘴利,心肠却是好的。敢问姑娘如何称呼?”
小川开口欲答,有人先自开口,一声’小川姐姐!’蕴含十分真意,小川循声转身,看见了蔫儿的花鹿儿。花鹿儿身后站着乌鸦,双手背在身后,满腹踌躇志得模样,他抢在花鹿儿开口之前道,“收到了信报,找到了这小子,倒也不辱使命。”
花鹿儿垂下了头。
小川看看花鹿儿,先问候,“可好?”,再看看乌鸦,抱拳行礼道,“多谢!”
楼主 半桶水的小神婆  发布于 2019-04-17 18:46:04 +0800 CST  
十二、落伊

饭馆里沸腾着浓郁芬芳的肉羹汤香,几乎座无虚席,看来这里的食物相当受欢迎。站了好一阵儿才有小二迎上前,边上下打量着二人边问,“几位?”
二人被引到极其角落的一个地方,地上铺着草毡子,中央放着一把小几子,无论是毡子脸还是几子面,都散发出不知积攒了多少年汤水的味道。
席地而坐后,小二在一旁问,“二位客官吃点什么?”然而不待回答便口若悬河的介绍起来,“二位客人真是选对地方了,不是小的自夸,小店的羹汤每日自日头刚出来时就开始熬煮,总要熬到日头到了头顶上才开门迎客,吃过的就没有不说好的,我看二人都不似肚大之人,来一罐肉羹汤,再配碟干馍,时鲜的菜来一份,就差不多了。”
小二说的在理,却不知合不合花鹿儿的胃口,小川看看花鹿儿,见他正在偷偷咽着口水,遂抬头对小儿道,“好吧,就按你说的来。”
肉羹和干馍都是现有的,很快便端上,时鲜的菜却等了好一会儿还不见踪影,小川便对花鹿儿道,“边吃边等便是。”花鹿儿人小规矩大,既是正式的场合,便坚持向小川行了礼方才开吃。小川照旧,要了一盏热水,慢慢的喝。
周围食客攀话倾谈,喋喋不休,各种家长里短、各种流言蜚语,隐含的信息着实不少,小川听得很认真,这是她游荡多年形成的习惯。只是耳力自那次被九幽的杖伤过以后便变得虚弱许多,以前能在百米内听人言语,现在的范围也不过区区三、五米罢了。
摊开左掌略作打量,重新握拳搁在膝盖上,五道浅显细长的线依旧攀爬于掌心,与刚出现时相比没有丝毫变化,小川却觉得它们像是冬日蛰伏的毒蛇,只待时机到来,便会张开大口露出毒牙。
“小川姐姐,你怎么不吃?”
花鹿儿的话打断了小川的沉思,她边抬头边不动声色的收好手掌,微微摇了摇头,“不饿。”花鹿儿却将情形看了个真切,他本欲追问,又觉即将别离,不如少生事端,遂低头默默喝汤。
汤的滋味很好,很好…
小川在家长里短中听见了一支熟悉的调子,哼得断断续续,并不连贯。循着声音看见了一个食客,背对着小川,俨然已经醉了,有些摇头晃脑的,但身上的衣服却有些眼熟。
顺着小川的目光,花鹿儿也发现了那个食客,不由略惊,压低了声音急急道,“这不是在山上猎人寮棚里遇见的武士么?难道一直跟着我们?是坏人?”
小川却不这么看,这样的跟踪,明目张胆毫无掩饰,绝不会是出自歹意。只是若不是歹意,那便是另有深意了。她亦好奇,便起身朝那武士走去,依稀记得他叫落伊。刚走近两步,斜地里穿出一个人,带着满脸的不耐烦抢在小川前头率先发了话,“客官怕是醉了,不如先把酒钱结了吧?”
落伊抬头,果然露出一双朦胧醉眼,不满道,“呀,说的什么话?我落伊、堂堂镇天大将军,统领三万好儿郎与那天、天…”说到此处他双目一睁,已然从酒醉中清醒过来一般,瞪着催帐的小二,却没有继续说下去。
小二笑将起来,“将军?将军?哈哈!就凭你腰间挂的那把断剑?可不笑破肚皮!”
此时落伊已然收了脾气,和颜悦色道,“适才酒意上了头,胡言乱语一番,小二哥别放心里。”略停,再道,“至于酒钱…”
落伊说得客气,小二颜色减缓,耳听’酒钱’二字,更是立时展露十分诚恳笑容,落伊却露出了十分为难模样,慢慢道,“…可否缓两日?”
小二似是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挑了眉瞅着落伊,惊讶倒比生气多。
落伊继续道,“初来乍到,我还没有寻着合适的营生,因是…”
“没钱?没钱也敢上我们这儿吃肉喝酒?”小二打断了落伊的话,边说边撸起袖子恶狠狠道,“也不出去打听打听,小店开门迎客几十年,可还有人吃过白食?”
落伊强辩,“我不吃白食,我只是先欠着,一有了铜贝马上奉上!”
“你个鳖孙连顿饭钱都出不起,还指望能马上找到营生?”小二怒火上来,越发的语出伤人。
周遭的食客注意力早已被吸引至此,道道探寻视线射来,饭馆中反倒安静了不少。落伊双手抱揖冲四方行礼,并道,“各位兄弟姐妹,小弟初来乍到不及安排,欠了这家饭馆几个铜贝,若有好心人能施以援手,我落伊愿意帮你完成一个心愿!”
有人奇道,“一个落了难的武士能做什么?”
便有人顽笑道,“可雇来打家劫舍!”
另有人突发奇想,“不若大家伙儿帮他把饭钱结了,便送他去九幽,取那九幽大王项上人头,也好为我等边境村族人报仇雪恨!”
这一倡议立时得到大家响应,连带小二亦起了兴致,目光在落伊身上流连不去,似是在估量他的武力高低。
落伊丝毫不怯,举手揖了四方,道,“如有驱遣,落伊绝不推辞!只是,兹事体大,只我一人恐独木难支,还需几个帮手,不知哪位愿与我一同前往九幽?”
此言一出,四周具都静了下来,众人脸色各异,却都表明了一个心思,刺杀九幽大王实是有去无回,还是养家糊口更为紧要...
小二率先开口道,“适才说得那样热闹,却不实际,你还是速速把酒钱结了吧,小店本小利微不赊欠。”
落伊略有尴尬,“这…”
忽然一声插入,声音柔和动听,“他的帐算在我处,”却是小川,她走到小二与落伊之间,对小二再道,“正好,劳烦把我的帐一同结了。”
小二的视线越过小川落在小几上,恰好花鹿儿吃完了最后一口馍馍饮尽最后一滴汤,他将视线转回,道,“姑娘倒是大方,也罢,承惠一共十二个铜贝。”
清了帐,众人兴趣散去,话题重归家长里短,小川偕了花鹿儿一同离开,欲返行馆。走过一条街,小川忽然压低声音对花鹿儿道,“回去的路还记得不?”花鹿儿点头,她再道,“前面是马场,有东南西北四张门,等下我带你从东门进,你快些跑,从北门出,出去沿着街向着日头走,街角右转,应当离行馆不远了。”
花鹿儿有些惊讶,“怎么了?”
小川道,“后头有人跟着我们,有一阵了,应当便是那个落伊,只不知道为什么,我要去会会他。”
花鹿儿猜测道,“或许是来道谢的?”
小川否定,“若是道谢,在饭馆便可,用不着这样跟踪而来。”花鹿儿心中便有几分紧张,脚步僵硬,小川宽慰道,“他不是坏人,别担心,可能有什么不便让旁人知道的话要对我说。”

进了马场,花鹿儿快步跑走,果然从北门而出,待身形即将消失时,花鹿儿忽然驻足,回头看着小川,脸上带着莫名表情,盯着小川好一阵后,花鹿儿朝小川鞠躬行了一个大礼,之后便快步离去。他形容有些奇特,小川不由暗忖缘由,然而不及考虑清楚,便听见了迫近的脚步声。她回身而望,看见落伊颀长身影出现在马场东门口。
见了花鹿儿匆匆离去的背影落伊亦丝毫不惊,只露出笑脸来对小川道,“我并无恶意。”
小川干脆利落的回,“我知道。”
“那为何你的小同伴如此神色惶惶?”落伊追问。
“他刚病愈,”小川回,“不能吹太久的冷风。”恰好一阵风自空荡荡的马场而过,呜呜作响,吹得两人衣摆猎猎。
待风稍息,小川继续问,“你是找我,还是他?”
落伊露出思索表情,短短一瞬便收却,“自然是找你!我言出必行,你适才帮我结了账,我便答应为你做一件事,你可有要求?”
“要求没有,”小川回,“疑问倒是有一个。”
“但说无妨。”
“山里遇见了你,此时又遇见你,你不觉得太巧合了么?”与其说是疑问,不若说是质问。
落伊倒也不放在心里,笑道,“我的确是来寻你们的。”
“为何?”小川真切好奇起来,不知自己缘何引起了这个陌生武士的兴趣。
落伊自怀中取出一样东西,托在手里亮在小川面前,问,“这,可是你的?”
那是一个银质面具,简单,却制作精致,小川目光一沉,她见过这个面具。微妙的表情变化落入落伊的眼,他只道自己找对了人,却不料见小川头摇两下后道,“见是见过,物主不是我。”
面具沉甸甸的,如同落伊心中的疑惑。
小川又道,“说起来,物主算是你我恩人,适才结账的铜贝就是蒙他所赐。”
落伊挑了挑眉头。
“物主说他是个商人,欲去九幽城,”相遇细节,小川一点一点回忆,“可是…”
话被落伊截断,“可是你并不信,是么?”
“我无意不信。”小川微顿,然后道,“可是我的前行目的地为胡余,因此便没有同行。”
落伊皱眉,“不,这不是商人该有的。”
小川如何不知?只是她不愿意追求真相,毕竟那与她无关。但她好奇为何落伊如此看重这个面具,它的确是银质,价格不菲,但显然落伊想探知的是它的主人真实身份。
落伊道,“昨日在山上,你们走后不久雨便停了,我听你之言出门寻些菌子,晾干了以充消耗,不料在一棵树下发现了这个面具。面具表面干洁,应是遗失不久,因在山中只看见了你们,我想可能是你掉的,这才寻了过来。”
小川眼神一动,此事不对,她与那生意人的所遇之地,明明是在山脚的驿马站里头。不由伸手道,“可否一看?”
落伊将面具奉上,小川在手里细细翻看,一阵后还给落伊,沉默许久道,“我自认眼力不错,这个面具与那商人所戴面具极是相似,可却是你捡面具在前,我遇生意人在后,甚是矛盾。其中缘故,我想不到。”
或许是商人也曾在山上出现,掉落了面具,而后赶在小川之前抵达驿马站?若说他富余一张面具以做备用,也是可能。只是...小川沉吟,脚程如此之快、动静如此之轻,的确不是一个商人能做到的。退一步来说,即便这都是真的,那这个商人的意图又是什么?
落伊将面具挂在腰间,又使衣襟遮挡住,然后略叹道,“看来,能否找到面具的主人,全看运气了。”
小川劝,“如此无头无脑之事,能成固然好,成不了也不要紧,用不着花费太多心力和时间。”
“我现在最不缺的,便是时间,最富裕的,便是心力,”落伊苦笑,“教姑娘笑话,我闲极无聊,正好打发时间。”
小川忽然想起商人的一个奇特言行,他露出戴着面具的脸,叮嘱小川别忘记他的模样。当时小川只觉此人言行悖逆甚是失常,因此没放在心上,如今想来,他想让小川记住的,应当不是他的’模样’,而是他脸上的面具...
想到此节,小川忍不住朝落伊的腰间落去一眼。她嗅见了阴谋的味道,只不知道,这个阴谋是朝她来的,还是花鹿儿?
念头转到花鹿儿身上,小川便有些忧心,如今他孤身一人返回行馆,路上可别遇见什么麻烦才好。留了行馆地址,表明接待之意,小川匆匆与落伊道别。
一路快步回到行馆客房,小川惊觉花鹿儿人影不见,寻到柜台找行馆老板询问,老板将小川上下打量一阵,而后道,“你问的那个孩子回来过,又走了,走去了哪里不知道,但嘱托我给你留个口信…”老板略顿,思索一阵,慢慢复述花鹿儿的话,道,“承蒙姐姐数次出手相救,于鹿儿恩同再造,鹿儿另有要事在身,暂时不回胡余,请姐姐执我信物前去寻我叔叔,他必能好好照料姐姐。”花鹿儿留下的信物是一页龟甲,上面刻着一只小鹿,笔画简单,却甚是传神。
捏着那页龟甲,小川心中又急又怒。
楼主 半桶水的小神婆  发布于 2019-04-17 18:46:56 +0800 CST  
顺序错了,先十二,再十三哈。。。
楼主 半桶水的小神婆  发布于 2019-04-17 18:47:06 +0800 CST  
好好,更了更了。。。该十四了把。。。
楼主 半桶水的小神婆  发布于 2019-04-18 17:25:08 +0800 CST  
总共就十七章,发完了一拍两散!
楼主 半桶水的小神婆  发布于 2019-04-18 17:25:36 +0800 CST  
十四、朱颜

当晚两人宿在乌鸦安排的房间内,果然比之前他们借宿的行馆更豪华、舒适。
花鹿儿自打进了房就坐在一角低头发着呆,小川倒也不气他不告而别的行为,只是头疼该如何劝他明白事理,别再以身犯险。此去胡余还有十多日路程,若是花鹿儿不放弃逃跑的念头,一路多少机会,小川不能时时看着,只怕难免得逞。
店小二送了盏油灯,又送了些吃食,还有一壶酒,都搁在了小几上。食物芬芳,花鹿儿却倔强着不动。小川在一旁看着,心中只觉束手无策,她太缺乏和孩子打交道的经验。
一碗炙烤得油光冒出一层的肘子肉,刀子就搁在一旁,小川拾起,将肘子焦黄的皮割开,热气腾腾透出来,饶是平时不需要吃饭,小川也忍不住暗赞一声好香。偷瞧一眼孩子,他丝毫不为香味所动。
还有一篮子杨根茎,四五个之多,都烤得刚到好处,皮焦而脆,几乎每块都炸了开来,露出里头黄色的内芯。小川拿起一块,沉甸甸的,不是新鲜挖出来的不能有这样的沉实之感。再看一眼,花鹿儿的视线射了过来,神情略有松动。
“这似乎是味药材?”小川心有所动,故意道,“以前我曾听一位老医者说起,晨起胸闷咳喘,用这个煎服,虽不能治根,但能稍缓症状。这里竟然以此为食,如此消耗,有些浪费。”
“不是药材,是伴药,”花鹿儿终于开了尊口,“若是重大之症,需猛药处之,一般不宜空腹服用,此时便可使病人先用杨根,以保证药效缓缓释放,是以称为伴药。杨根味甘、性平,对主药功效无任何影响,是做伴药的良选。”
小川面露微笑,道,“你想去投军,我不阻拦。”花鹿儿的视线便落在她脸上,带着希望和不敢相信。小川再道,“只是没有武力,去了军队又能如何?只怕也是分派些打扫喂马的活儿,那岂不是离你的目的更远?”花鹿儿眉略皱,显然被小川说中心事,小川将左手搁在几面上,道,“这样好了,你来与我掰腕子,我用左手,你用双手,只要你胜过了我,我不但亲自送你去投军,还可以充作你的家人,帮你收参军身籍。”
花鹿儿此时可谓愁容惨淡,“姐姐,你用根小手指头,怕也能将我掀翻。”
“那你想过没有,报仇雪恨,不一定非要上阵亲自手刃敌人?”小川道,“你有一身医术,精通药理,若是神农真的和九黎打起仗来,伤者不计其数,为何不用你的医术来救治他们?治好了这些神农好男儿,何尝不是为神农出力?我听说西边的鬼族部落有个大巫医,他调制了许多奇药,一种可令其所属部落的战士不惧伤痛、奋力杀敌,另有一种可阻断伤口流血,从而大大保住了部落的战力。若是你也能做到这些,救下的神农士兵何止千千万万,岂不比你上阵去砍翻一个两个九黎兵卒强?”
花鹿儿被说得哑口无言,瞪着那篮杨根茎发起了呆。话已至此多说无益,只能由他。
好在花鹿儿到底不是个爱钻牛角尖的笨孩子,一阵后他自己便想明白过来:离了爷爷和叔叔的庇护,他只是个普通的孩童,连不入流的唱游班班头都能把他玩弄于鼓掌间,上阵杀敌之事,还需从长计议。主意打定,精神自然一振,花鹿儿走过来拿起一块肘子放进嘴里。
小川心内稍安,起身,走到门前,等了一等,门页那侧传来敲击音,有人登门拜访,听脚步声,却不是自己等待的那个人。

“明日的舞鸡鸣即起,阿春姐姐嘱我来转告你一下,别迟了。”浓妆艳抹遮不住满脸不耐的朱颜姑娘如此道,“错过了这支,下次可就不知道还有没有福分看上一看了。”
小川毫不介意,道了谢后再问,“不知乌鸦班主何在?”
朱颜的眼神犀利起来,斜睨着小川,“姑娘可曾看见这满园华灯?天黑了,我们该干活儿了,方圆三百里有头有脸的老少爷们儿都赶来捧我们晏然班的场,班主,自然在前堂招呼着呢!”
小川忍不住瞧了瞧黑夜里头那不知坐落何处的前堂。
朱颜讥诮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此刻前堂里头不是主,就是宾,姑娘这儿两头不靠,去了前堂又能做什么?”
一个少年的声音插进来,充满着愤懑,“你们这些只知道醉生梦死的糊涂人,可知边境四村刚遭屠戮?!九黎残忍暴力倒行逆施,你们却还在这里唱歌跳舞饮酒作乐!部落若是亡了,我们就没有家了!可恨!可恨!”
说着这番话的花鹿儿,眼都气红了。可是朱颜却捂嘴乐了几声,而后道,“你们神农跟九黎打,关我们什么事?我们又不是神农的人!”
“就算你们不是神农的人,但我们神农若是沦陷了,就是打开了九黎西征的大门,你们部落就能独善么?”花鹿儿驳斥。
朱颜放下掩嘴的手,斜眺着北方,悠悠道,“我们的家乡是片苦寒之地,既无金山银海、又无粮食马匹、更无救治之术,连太阳,一年之中都只有一小半时间露个面,若非如此,我们这些女子也用不着四处游荡、偷生卖笑,以供给家乡…”
“你们,”小川猜到了对方的来历,“是北冥部落的?”
“姑娘可真有些孤陋寡闻,”朱颜依旧讥诮道,“如今这神州里数得出来的唱游班子,说十个里头有八个出自北冥也不为过,如此一问,实在多余。”略顿,朱颜对花鹿儿道,“我们北冥与你们神农一样,也是与九黎接壤的,你们在南、我们在北,然而九黎却先对你们神农动了手,说明什么?只怕呐,就是我们主动将土地献给九幽大王,他也是懒得收的。所以,你们神农就自求多福吧,不用替我们北冥忧心了。”
花鹿儿登时气极无言。
朱颜话儿带到,刺儿也戳过,心满意足施施然告辞。小川没有马上将房门关上,便与花鹿儿一起目送着,朱颜身影即将消失时,花鹿儿忽然道,“这个姐姐年岁不大,气性儿却不小,不知道我们神农如何得罪了她。”
小川略叹,“你别将她的话往心里去,她可能自小便离开了家与父母在外流浪,又是在唱游班这样复杂之地,没几分气性儿只怕难以生存。”叹完转头嘱托花鹿儿在房内休息,她想去前堂看看,此时此刻,小川心中有一个极大的疑问,为何,阿春的面貌与自己如此相似?她对阿春的来历充满了探寻究竟的心思。

前堂酒正酣。
朱颜的话语没有丝毫夸张,放眼望去,三百里的有些家财的男子哪怕不是齐聚此地,恐怕也来了一多半。
行馆虽然是过仙桥最大的一个,但也只能容下两三成而已,大部分慕名而来者都围在行馆外,期待能有先行离去者,好让自己能获得行馆内的一席之地。
而行馆内,早已人影憧憧、声浪滚滚,所有的姑娘们都上了场,曲唱不绝口,舞跳不停脚,香艳的场面,辉煌而糜烂。
有人眼尖,远远看见了站在门口的小川,穿花拂柳了挤了过来,小川一句客套的称呼’班主’尚未及说出口,乌鸦便一把捞起她的胳膊将她往里带,边道,“来来,跟我来!”
小川望着抓在自己胳膊上的乌鸦的手,脚下立定稳如山,乌鸦一时不察,踉跄跌撞差点倒地,他忙扶着屋柱站定,回头恳求道,“我被个莽夫缠上了,你来帮我解个围!”
“我如何帮你解围?”小川疑惑。
乌鸦苦笑一声,一个彪形大汉突然排开身边众人出现,一脸络腮胡,伸开手指头,手掌足有蒲扇大,此时这蒲扇般的手正朝着乌鸦抓去,眼看乌鸦就要落入莽汉之手,小川及时伸手架开了莽汉,边落下一个疑问的眼色在乌鸦脸上。
乌鸦的脸色极其不好,好似欠了莽汉一大笔铜贝,又或是偷了莽汉媳妇被当场捉住。
不满拦阻,莽汉瞪着小川,瓮声瓮气道,“乌鸦班主,这也是你家的姑娘?哥哥我对这样的不感兴趣,还是你来伺候哥哥吧!”
乌鸦笑笑,“哥哥,不是我乌鸦不识抬举不肯伺候,实在是这个姑娘先把我定下了!”
两句话下来,小川明白了来龙去脉,有些气笑不得,她自是不愿搅进这样的事端,遂松开手,对乌鸦道,“班主请勿开玩笑,我是来寻阿春的…”
乌鸦冲小川笑,“阿春嘛,不着急,她现在可不得空,还是我先来吧!”
“你还男女通吃?!”莽汉露出震惊之色,继而不满道,“你是个什么来路,挑的还都是顶尖儿的人?凭的是什么?!”说着,他提起拳头,足有碗口般大。
小川极不愿意与人动手,尤其在这样的状态下,但那莽汉的拳头说来就来,小川不得不招架自保,三两下后她明白了为何乌鸦会来找自己,这个莽汉的拳脚功夫的确了得,等闲人不易应付。又是三两招后,小川心中起了疑惑,为何乌鸦知道自己的武力足以抵挡莽汉拳脚?毕竟从外表看,她只是个较怯的女子,身材还有些瘦小…再过三两招,莽汉被打倒在地。
周围早已因两人的拳脚而杯盘狼藉,因此莽汉身上着实沾了不少汤水酒渍,他面露不可置信之色,然后便扯开喉咙哭了起来,边哭边诉道,“我郎周卖了全部身家,才凑够了铜贝来这里吃一碗酒,因倾慕你乌鸦班主姿色,多少年守着身,不找娘们不找爷们,想不到,多年心血毁于一旦,竟然叫这么个小娘们拆了台!”
见此情状,小川忽然理解了花鹿儿自打进了过仙桥以后心中驱散不去的愤懑从何而来。她鄙视的看着在地上撒泼打滚的莽汉,又投了不满的一眼在乌鸦身上。
乌鸦张了张嘴,似是欲辩,不过最终没有说出只言片语。
倒是周围看热闹的人劝了起来,“郎周,快些起来,班主就在这里,晏然班也在这里,待班主与这姑娘吃过了酒,自然会来受你的敬。”
莽汉郎周哭声渐熄,一骨碌爬起,看着小川道,“那这姑娘,我且问你,你打算与乌鸦班主吃酒到几时?”
小川不愿回答,嫌恶的撇过脸。
乌鸦轻咳一声接话道,“自然是要等尽了兴,吃到明日,我也是愿意奉陪的。”
“那…”郎周苦着脸,“便是此生无望了,我接了族长的参军令,入了先头部队,天一明便要前往胡余…”
此言一出,周围具都静了。对阵九黎的神农先头部队,十有八九是有去无回。
忽然有人接话,亦是个面貌普通的年轻男子,“我也是,我加入的是第二队,不知郎周大哥是几队的?”
“我是第一队…”郎周回道,并向那位年轻男子拱手作礼。
又有人发声道,“我是三队…”
人声渐渐沸了,大家互相报着名讳与队伍名号,原来此时屋中所坐之人,倒有泰半是即将参军的神农人。
气氛忽然转变,小川心中颇不是滋味,她看看郎周,再看看四周,最后望望乌鸦。心中刚起了个念头,熟料被乌鸦看穿,抢在她开口之前跳上了桌子,举着手中的酒斛道,“如此,乌鸦敬各位壮士一杯,祝神农旗开得胜、天下大安!”
“好、好!”郎周握着不知何人递过来的一杯酒双眼泛出泪花,“能与乌鸦班主这样的美男子共饮一杯,此生无憾!”
楼主 半桶水的小神婆  发布于 2019-04-18 17:26:13 +0800 CST  
顶~
楼主 半桶水的小神婆  发布于 2019-04-18 18:52:09 +0800 CST  
十五、阿春

小川坐在角落,身边陪着乌鸦,一杯一杯的饮酒。乌鸦已经有些醉意,小川却依旧清醒十分。满座酒客,醉生梦死恣意狂乐,这是为了生命即将逝去而唱的挽歌,还是因将为部落的荣誉而勇于牺牲所产生的使命之感?小川不得而知。
“你,”乌鸦忽然发问,“打过仗么?”
小川摇头。
“看见过战场么?”
略做迟疑,又摇了摇头。
“战争…呵呵…”乌鸦晃动着手中的酒杯,看着那琥珀色的液体沿着杯壁旋转、旋转,“是个好玩的事情…”他道,然后将酒饮尽。
小川从未听闻北冥有过战事,但看乌鸦神色,似是曾经经历过大战,不由生出几分好奇,问道,“若依你看,神农与九黎这场战争,多久能结束?”
乌鸦呵呵笑了起来,“你只问打多久,却不问胜负,看来在你心中胜主已出,能不能和我说说,你觉得谁会赢?”
这还需要猜么?小川叹气,“神农...人是好的,可惜战力太弱…”
“九黎灭神农,跟捻死一只蚂蚁一般,你知我知,可惜他们的族长不知。纵观这神州,能与九黎一战的唯有轩辕,只是可惜啊,”乌鸦摇摇头,“轩辕的大祭司身体抱恙,已经养病三年有余,轩辕此刻不会轻举妄动,只怕九黎大王也是瞅准了这个时机方才发难。”
轩辕的大祭司叫郗禹,据说活了好几百年,如今一病就是三个春秋,想来是命数已到。若是他真的亡故,那轩辕部落面对的,将是轩然大波。轩辕自顾无暇,自然是没有可能出手相助的。
“可是,既然是你知我知的事实,身为神农的族长,他又怎会不知?”小川疑惑。
乌鸦冷笑,“不在那个位置,不会明白该取什么舍什么,你觉得神农百姓性命重要,可能他们的族长只会认为自己的尊严与威望更重要!”
他的话甚有道理,小川无法辩驳,举头望着满座宾客,焉知这不是他们最后的狂欢?心中亦了解了乌鸦的骄傲,他的唱游班带给别人的不止是纸醉金迷,也有生命的最后安慰。
场中忽然欢声雷动,原来是一行舞姬拖曳着丽色鱼贯而入,音乐起了个调,随即进入正曲,舞姬开始舞动起来。周围的人缓了饮酒、停了谈笑,一起欣赏起舞蹈来。
小川的目光在舞姬脸上一一浏览,没发现她想找的人。
“在寻人?”乌鸦忽然发声。
“正要向班主请教,”小川收回目光,“不知阿春姑娘是哪里人?”
“北冥部落的,与我来自同一个地方,”乌鸦反问,“姑娘可想去我们北冥走一遭?我很愿意为姑娘当一回向导,北冥地虽荒僻,但千里戈壁滩,在见惯了山山水水的人的眼中,却是别有风情。一定,不会让你失望!”
小川心觉乌鸦最后那句话的语气甚为郑重,不由略顿了顿才回复道,“这倒从未想过。”
“为何?”
“太…远…”小川露出些微迷茫神情,北冥离她昏迷之地的确是隔着千山万水,“不过,等…以后有机会了,去走走看看,倒也不错。”
毕竟游走四方见多识广,乌鸦立时从小川的话中品味出了不同,“你这番话说得甚是吞吐,可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小川如实回答,“我只是觉得阿春她长相面善,似我…一个故人…”
乌鸦的妙目中射出两道探寻的视线,犀利得好似能够穿透面纱的遮挡看见小川的眉目一般。小川低眉不动,似无察觉。乌鸦收回视线,笑道,“不知小川姑娘可知我们部落有一门绝学,叫做捏骨?”
鼓声忽然加速起来,舞姬群舞已到高潮之处,人群中爆发出欣喜的呼喊,攫取了乌鸦与小川暂时的注意,回神后小川冲乌鸦道了一个,’不曾听说!’,可惜周围太过嘈杂,乌鸦摇了摇头,表示没有听见,小川便将头靠了过去,在离乌鸦的耳朵极近的地方问,“何谓捏骨?愿闻其详!”
鼻端传来一股似有若无的味道,馨馨的,好闻,也非常熟悉,似是在什么地方嗅见过。只是味道极淡,若不是凑得近,它早已被酒与脂粉之气遮盖得严严实实。
何时邂逅过?小川思索起来。
乌鸦忽然以极不自然的态度将身体拔后,离了小川的身边,大声道,“姑娘是知道的,我们北冥多产唱游班,这四处周游,依靠的是什么?一靠颜、二靠身、三靠喉、四靠舞,除了第一样,其他三样都是可塑可练的,可是,身材再美、歌儿唱得再好、舞姿再诱人,若是长得难看,那便大大失色了,所以我们部落自古便流传下了一门淫巧之技,曰为捏骨。捏骨,便是选资质优良的女童,每日由年长者进行面部揉捏塑形,天长日久,自然能助此女容颜大改,以成脱胎换骨之效。”
初次听闻,小川不由十分惊讶,她望着一众舞姬,以好奇之色将她们的面庞一一端详。恰逢舞蹈结束,音乐也停了,劝酒行令声渐渐响起,倒不打扰倾谈,小川便道,“所以这些姑娘们…”
“都是捏过骨的,”乌鸦接了她的话,“方得如许天姿国色。”
她的神思立时转到了阿春身上。
乌鸦似是能看透内心,继续道,“阿春也是。”
“那,可否请教,给阿春姑娘捏骨的是何人?”小川心中隐隐而动,似乎找到了破除眼前迷雾的契机,那人必然与自己有联系,他认识自己!
乌鸦露出神秘之笑,“我自然知道是谁,但是,现在不可说。”
小川待要追问,却见乌鸦站了起来,长袖一甩将手背在身后,道,“噫,天亮了!”恰在此时,一声清脆鸡鸣惊破了黑暗,劝酒声息渐歇,窃窃私语渐起。
微曦的天光中,一身大红罗裙的阿春出现,她舞着五色彩袖,踏一步便发出一声鼓点的脆响,原来她的脚下踩着一双鼓鞋,随着一连串慢却极合点拍的节奏,阿春登上了舞天台。
祈天舞开始了。
这是一支绚丽得令人移不开眼的舞,配曲简单、舞姿纯粹。
你看那水袖甩上了天空、再绕回腰间,如剪下了一段雨后清新彩虹;再听这足下鼓点时急时徐、或重或轻,演奏出一支金戈铁马,杀气腾出、绕身不绝。
柔与刚、善与恶、进与退、攻与守,死与生,矛盾之舞、决然之舞、宿命之舞…
看不见轻松与喜悦,满心眼都是悲怆与愤怒…
众人具都屏气凝神,看着这场惊心动魄的舞,看着、看着,有人抵受不住伏地而哭,有人咬牙切齿怒发冲冠,有人面色苍白惧意丛生...
唯有乌鸦,冷静站在一旁,目光随阿春身形而动,以手做笔,在掌心比划不停。
而阿春舞着舞着、鼓点忽然变得凌乱、姿态难以为继,又是几个节拍过后,她忽然向天喷出一口鲜血,在众人的惊呼声中伏摔在地,良久后抬头望着乌鸦,道,“阿春无能…未能...跳完…”声音苍老沙哑如风烛残年的老妪,一语未毕,人竟然晕了过去。
一旁舞姬不待乌鸦吩咐便纷纷围上,抬着阿春离开舞天台。
乌鸦自怀中掏出龟甲,闭目片刻,撒向地面,但见四页甲均是阳面向上,他的脸色登时变得极其难看,拾起了龟甲,再掷,依旧四阳向上,第三次拾龟甲时,乌鸦的双手发起抖来,几次捡起了甲又不慎落下,好不容易将四页甲拾起,他迟迟不落,又过一阵,他抬头看向小川,问道,“你说,我这卦,还要再卜么?”
先是阿春之舞,再是乌鸦之卦,具都诡谲,小川疑虑大起,如今见乌鸦矛头转向自己,遂摇头道,“我不懂卜卦,班主,你觉得该卜便卜罢。”
乌鸦呼出一口气,摇头道,“不能卜了,连出两个纯阳之卦已是大凶,若再出一个…我不敢想,会发生什么…”

舞未舞完,卦未卜毕,今夜,如此奇怪。然,旭日半露,正是启程好时候,小川起身向乌鸦辞行。
乌鸦也不留客,只问小川,“难道姑娘不好奇阿春这支舞所预示的神谕是什么?”
一句话挑起小川好奇心,她反问,“不是未曾跳完?”
“舞未跳完,却不代表神谕未有告示,”乌鸦略叹,“只是,神谕也未曾说完,所以预言的结果究竟如何,如今已无人能够知晓。可能,这亦是天神旨意,施与警示,却不告知最终结果,让我等凡人惴惴不安,唯有信仰可以依赖。”
“所以,你想跟我说那不曾完全跳出的神谕?”小川问,倒不着急走了,不过几句话的事,听听无妨。
乌鸦唤了人来取了沙盘与木条,伸手捏起那木条,盯着沙盘略做沉吟,周围人呼啦啦围上,都静默着,期待、紧张,气氛复杂十分。缓缓伸手,用木条在沙盘上划出一个奇怪的图符,很快,乌鸦又划了一个图符、再一个…一共十二个...
他停下动作,盯着沙盘许久不语。
嘈杂声渐起,都是互相询问的,沙盘中究竟是何字?另有见多识广者断定,这不是神州诸部落中为方便联络沟通而实用的通文,亦非神农、九黎、轩辕等各部落内部使用的文字,乌鸦划在沙盘中的符文,竟无一人认识。
并有人按耐不住,问乌鸦此文何意?乌鸦却道,他只是根据阿春的舞蹈推算出了这些符文,含义为何他亦不知。
众人喧哗起来。
乌鸦跳上高台,道,“乌鸦才学不够,认不出这些字,敢问可有人识得?还望赐教!”
小川感觉乌鸦的目光额外在她身上停留了一下,她垂下头看着沙盘,那十二个奇怪的字她都认得,可是,她不想回应。
见无人回答,乌鸦也不失望,再道,“无妨,我一会将这些符文抄录,送往北冥城便是。”
七七八八有人问,“难道北冥有人识得这样的天文?”
“可这样一来,若想知道神谕为何,岂不是要多等好些时日?”
另有人表示怀疑,“不过是一个舞姬之舞,平常时乐乐便罢了,怎能认真?”
“甚是、甚是...”
小川眼眸渐沉,心思也沉了下去,她并不赞同。这个乌鸦定不是一般人,阿春之舞也非寻常,他们的目的似乎正是自己,否则怎会舞出唯独她自己认识的符文?
她拨开众人来到乌鸦身边,鞠礼道,“班主,可否借一步说话?”
乌鸦正有些焦头烂额之态,听见邀约先自将眉皱了。
一人横剌剌插入,挡在乌鸦身前,正是莽汉郎周,瞪着小川道,“你们做甚要为难乌鸦班主?神谕之说,信则信,不信也不强求,何必步步紧逼?”
乌鸦将头自郎周身后探出,问道,“可否稍候片刻,我需将神谕录下,沙盘不结实,我得尽快些。”
郎周豪爽的将手一摆,边道,“班主,有我郎周在,不用怕!”然而手势太过,掌缘刮在沙盘一侧,沙盘自乌鸦手中飞出,眼瞅着便要被掀翻在地。
小川立时出手,众人只觉眼前一花,那沙盘便稳稳落在小川手中,连沙子也未撒出半颗。众人惊呼变做惊喜,还有人为小川大力鼓起掌来,连郎周亦露出佩服神色,朝小川拱手连连道谢。
小川抬头,叹道,“字都没了。”
沙盘本就只铺了层薄沙,小川动作再快,救得了沙盘,却救不了划在沙子上的符文。
乌鸦抢步上前,自小川手中接下沙盘,望一眼,见那沙盘中只剩下凌乱的几笔笔画,脸色立时极为难看。
郎周亦是面如赭色,只急的两只大手搓来搓去,口中连番道,“怪我、怪我,这可如何是好?”搓得两下,他自怀中掏出钱袋,双手递给乌鸦道,“班主,这里有些铜贝,请收下。虽然不多,却是我所有家当,现赔与你,若是不够,等我打完仗了再来与班主做牛做马!”
乌鸦将沙盘丢掷在地,怅然道,“算了,天意如此…”
小川奇道,“再默一遍便是,刚才不也是这么写出来的?”
乌鸦苦笑,“姑娘有所不知,这些符文是在下根据舞姿强记而成,写一个便会忘一个,如今,是再也写不出来了…”
闻言小川略笑了笑,道,“班主,你究竟要演到几时?”
乌鸦一怔,脸上神色起了微妙变化,勾着眼神看向小川,稍候,颀长的身子倾了过来,慢慢问,“此话怎讲?”
小川再度抱拳,“班主,请借一步说话。”
楼主 半桶水的小神婆  发布于 2019-04-18 19:34:03 +0800 CST  
明天开始休假,到下礼拜一,期间停止更新哈。。。
反正也没啥可更的了。。。存稿快发完了...愁银
楼主 半桶水的小神婆  发布于 2019-04-18 19:34:54 +0800 CST  
十六、姐姐

水色敛波光的唇抿了一口水晶盏中红得耀眼夺目的美酒,醇香粘稠的酒液顺喉而下。修目闭着,长睫沉静如秋后懒日映射下的叶的影子。
心底漾出叹,昔日的影、如今的真,无法重叠,有些事情,发生了就是发生了,有些人,错过了就是错过了,都找不到替代品。
神色分毫未动,心事却被他人读去,一个声音自旁响起,“这酒,如何?”
“大王有心…”她睁开眼,斜睨一记,吐出几个字。翠玉玛瑙串成的耳坠长长垂落在两肩,随着轻微的动作凌乱而舞,碰撞出美妙声响、折射出五彩光影,更加将她的脸映得美艳无匹。
九黎大王望着她,慢慢喝了一口手中的酒,道,“看来能让神女展颜一笑的佳酿,只能来自天上了…”
女侍上前,弯腰接下九幽神女手中的水晶盏,复又弯腰退下。
九幽神女以手托腮,“我听说神谕现世,大王可有耳闻?”
“流言尔,何必理睬?”九黎大王笑笑,“不过是那些唱游班用来揽客的伎俩。”
九幽神女目露嘲意,“可是,我想知道…”
九黎大王盯着自己手中的空杯若干时候,然后将杯慢慢放下,道了句,“好,给我三日。”
“我有些累了,大王,您也去休息吧…”九幽神女以手扶额,闭上了灵秀双眸。耳听足音起而渐远,眸子又张开,那个离去的身影便被如镜一般的双眸映照出来。
长发束以赤金琉璃冠,背影挺拔如山,玄色重服加身,九层而叠,衣襟滚以金边,道道不重合,令他行如踏浪,暗金线所绣之九头蛇盘踞周身,于动作间隐现,狰狞的蛇头露出尖锐毒牙,时而蛰伏、时而骤然出击,杀气溢满,百人不得近。
眉略沉眸微垂,另一幕景象浮现。
莲花池边、流星灯下,素手执玉杯,乌发落白阶,那个常卧于乌木床上冥想的白衣男子,神游四海八荒、思归黄泉九天,万物不劳其心、诸事不废其形,清隽淡定无主无弃,又是如此的,令人琢磨不透…
哪个,才是真的你?
伸手将汲灵杖握住,杖身灵光闪现,灵力一丝一丝的顺着五指渗入,只得一二,便难支持,欲将非己之物收纳,本非易事。放脱了杖起身,款款而行,长长尾裙拖在身后,衣袂飘然,一直行到角池之侧。澄澈的水装满了池,平静如镜,池底则是满满一层眼珠,青白色,死气沉沉。
视线透过池水落于池底,九幽神女喃喃自语道,“一个人若是寂寞太久了,哪怕是昔日的敌人也会当成故人,舍不得对方死,这还真是有趣,你说是不是…”略顿,再缓缓喊了一声,“…姐姐…”
角池无风自荡,微波漾起,一层一层,无数眼珠子便这样互相碰撞、弹开,空中似是可闻那细微的轻撞之声。

“班主如此行事,可是为了我?”
僻静的后院廊下,只余小川与乌鸦,二人相向而立。
小川目光灼灼,盯着眼前这个看上去满不在乎,却在双目中暗含警惕与戒备的人,看来自己的试探奏效了,这个乌鸦果然是另有所图。她放缓了语气,继续问道,“若果真是为了我,可否请教一下缘由?”
“自然不是,”乌鸦断然否认,“姑娘误会了。”
小川不信,追问,“你是否认识我?”
乌鸦笑了起来,“迄今为止我连姑娘的样子都未曾见过,如何会…”
笑声未歇,小川已经将面巾除下,静静地望着乌鸦,不发一言。
只见那张脸十足苍白,眼神却极亮,如秋月落湖,深邃悠长,眉梢斜挑,几乎入了鬓角,令这张丽容更增英气。明艳与杀气,奇异融合于五官之间,令人不忍逼视。
乌鸦略转了目光,忽而笑了,道,“难怪你对阿春起了兴致,你们果真有几分相似,巧了、巧了,这倒是奇事一桩。只是,”他将小川上下打量好几番,“阿春的模样已经是非常出挑的了,与你一比,却…”虽然收了口,话中含意却极为明显。
“我无冒犯之意,只是,”小川道,“若是阿春的面貌是捏骨而成,那捏骨之人,只怕是我的故人,所以恳请班主代为引荐。”
“并非我不想引荐,只是在我们部落中,捏骨是门秘术,轻易不得示人,因此捏骨者具都深居简出,不与旁人交往。”
这番话虚虚实实不足全信,小川低头默默将面巾重新挂上,只余了一双剪水眸在外,坚定执着的望着乌鸦,道,“那阿春姑娘日日受人捏骨,想必是知道实情的,我去问她便是。”
“我劝你不要去寻阿春,那只是白费力气,”乌鸦用缓慢而肯定的语气拦阻着小川,“阿春是我的人,我不肯说的事情,她怎会轻易相告?”
“你为什么不肯告诉我?”
乌鸦叹气摊手,“在下与姑娘不过萍水相逢,前无瓜葛、后无牵连,只怕离了这过仙桥,此后再无相见之机,我为何要将母族秘密告知?”
“萍水相逢、无瓜葛、无牵连?”小川笑了笑。
乌鸦扶额道,“适才酒饮得有些多了,头有些疼,姑娘可还有其他吩咐?”跟着一叹,“可惜了,阿春这舞跳得损了半条命,神谕却没了…唉,真是对不住她,我得去瞧瞧…”举手告辞后便转身匆匆而行,似是一刻也不愿多呆。
“班主,在这里、在过仙桥,我们不是第一次见面罢!”小川的声音追着乌鸦,似有力兵器,打断乌鸦离去的步伐。
“姑娘...何出此言?”乌鸦转过身来看着小川,慢吞吞的说着,脚步却真实停了。
“你设下这些安排,难道不就是为了引我入局?如今我来了, 你却如此推诿,是还在表演欲擒故纵么?”小川字字犀利,丝毫不给乌鸦留退路。
乌鸦发出一声轻笑,“姑娘可有依据?我与姑娘素不相识,为何要如此刻意安排?”
“班主的目的若非主动相告,我自然是无从知晓。班主曾言,入唱游班,要练身段、练喉嗓,一个人能改变自己说话的声音,对班主来说,应非难事,加上用面具掩盖了面貌,所以此次相遇,我竟没发现我不是第一次遇见班主。”
“哦?”乌鸦的态度十分含糊,既不认,也不否,却不知在琢磨什么。
小川索性继续坦白,“人自出生起便带有独特体味,那是自骨子里往外透出的,想要改变,却是极难的一件事,”小川向乌鸦走去,边走边从怀中掏出一只钱袋,托在手中向乌鸦示意,“班主应是明白这个破绽,所以每次见我,总是脂粉环绕酒香扑鼻,可惜,我鼻子太灵,还是在班主身上嗅见了与这钱袋一般无二的独特之味…”
乌鸦并不辩驳,嘴角笑意更深,静静地看着小川越行越近,直至身前。
“那日在驿站,班主潜在乞人堆中,说自己是九黎人,欲往九幽城,言行如此奇怪,恐怕不是一个率性而为便能解释的罢?”小川问道,“伪造身份、引起纷争,后得我之助,留下了这个钱袋,班主是在雪中送炭,却不知为何要用这样曲折的方法?”
乌鸦眼神略偏,似是在想应对之语,小川便又笑了一声,道,“这些问题,我并不想知道答案,我只是想请班主告知,班主对我有何要求,但请明言,我定当尽我之力助班主达成心愿!作为交换,我想请班主告知,那为阿春捏骨之人,是谁?”
“知道了又如何?”乌鸦好奇,挑眉而问。
“现在我不得空,待我将那孩子送往胡余城之后,便登门拜访,可能还需要麻烦班主代为引荐。”这是小川眼下最想做的事,她隐隐觉得,找到了那捏骨之人便是找到了自己的身世,至少也能得到些宝贵线索。
乌鸦道,“姑娘的分析都不错,只不过我对姑娘却是一番赤诚,并没有什么不得当的要求,况且我也不是不能将名字告知,只是我还需要一个旁证。”
“不知是什么旁证?”
“神谕,”乌鸦望着小川,“假如姑娘能读出神谕内容,我乌鸦一定在北冥城洒扫除尘,恭迎姑娘大驾光临,亲自为姑娘引荐。”
小川眼神迎面看向乌鸦,他的视线毫无回避,看来这次又是真心之语,她不由好奇,“那所谓神谕,当真如此紧要?”
“姑娘可还记得神谕出世前我曾卜过两只卦?”乌鸦以问作答,继而解释道,“只因神农与九黎冲突将起,我便断定神谕必定与战事有关,孰料连出两只纯阳卦...纯阳无阴、只进不退,预示着战火将烧遍整个神州大地,没有一块土地能够幸免,这将是一场彻彻底底的毁天灭地!恰在此时神谕现世,这应是天神给予我们这些无辜人的仁慈,唯一的生机或许可从神谕中寻得,可惜,神谕也没了…”语至末,乌鸦情意真切。
说、与不说,她尚未抉择,不由喃喃自语,“神谕…神谕…”
看出她的犹豫,乌鸦继续相劝,“姑娘,你忍心见神农举族覆灭么?不止神农,还有轩辕、少昊,还有我们北冥…神谕,或许能救下许多人、许多部落,或许能指引大家共克九黎,还神州大地以和平与宁静。”说着,他慢慢单膝下跪,自下而上凝视着小川,目光蕴含无比真诚,“你若是知道神谕,请告诉我,请相信我,我一定会带领我的唱游班将神谕传唱出去,给它插上翅膀,抵达神州大地的各个角落!”
“可是,它并不完全,而且…”小川心中异常迷惑,区区十二个字,听起来也并不深奥玄妙,怎会如乌鸦所言,成为抵制战火的关键?然而乌鸦执着的看着她,许久都不曾眨一下眼,小川便一叹妥协,“也罢,你写的那些符文,我的确都认识,西月升,东日出。修罗哭,修罗伤…便是这十二个字,后面应当还有,只可惜阿春的舞没有跳完。”
乌鸦露出思索神色慢慢站起,边自言自语道,“日月同现、夺主争辉,果然是兵灾之兆,修罗…修罗…”
小川忍不住追问,“修罗是什么?”
沉默良久,乌鸦怅然回道,“修罗是一个传说…”旋即精神一振,向小川行礼道,“多谢姑娘,在下这就去寻班里的乐师,为神谕配个曲,也好教与歌姬们。”
他这次脚步匆匆一下不停,是真切的想要离去,尽管小川心中疑虑一层接一层的涌起,最终还是选择目送。想知道的事情,总归能够知道,不用急在一时。如今神谕终于现世,它会带给神州大地怎样的暴风骤雨?却是一件无法预知的事情…
楼主 半桶水的小神婆  发布于 2019-04-23 08:18:04 +0800 CST  
十七、武士
天际,太阳挣脱了羁绊,先描摹出一线发着白的色彩,继而变成霞光道道。
又是一个晴朗的天。
九黎大王卧于荷花池畔,换下了去参见九幽神女时穿的礼服,仅着一身白衣,双足剥了鞋袜,裸在晨风中。枭鸟掠过上空,留下一声清脆鸣叫,惊动了卧眠之人。九黎大王睁开眼,目送那小而尖锐的身影消失在神女宫隆重层峦的屋檐之后。
起身,白玉阶旁、镜面青砖地上,他赤足踏上。漫步来到池畔,荷叶翩跹,随风而舞。伸手摘下一朵荷花,托在手中片刻,花色渐渐消失,在他手里变成一团影子。扬手,影子被丢在半空,落地成了人形,甲胄披身,正是一名影卫。
命令迟迟未下,影卫便安静的等着。
对着影卫端详良久,九黎大王忽然开口道,“不,还是我亲自去…”说完转身回了乌木床,侧身躺好,长发闲闲散落,闭眼前又望了一眼天边朝霞,轻声问自己,“为什么,哪里都不如这里暖和?”

周遭空气清寒,冷雾悄然流动,透肌入骨。小川不喜欢的寒冷之感,在乌鸦离开后更加明显。回到房内,花鹿儿正在昏睡,本来病中未愈,偷跑后又受了惊,如今一睡便睡了个昏天黑地。
小川侧身躺在花鹿儿身边,闭上了眼,内息游走周身,依旧,到了右手掌便是凝滞。转身向天举掌细瞧,只见那五道线似乎往腕部延伸了些许,之前本未注意,眼下也无比较依据,想想,用指甲在线的末端划了一记,留下了一道浅白的印子,可惜,很快便消失不见。她复起身,来到火膛边捡了一根一头烧焦了的树枝,在腕上划下一道线。
不知不觉,想起那十二个字,便蹲着,以树枝为笔,慢慢将它们一一默出,笔画初时涩,很快便流畅起来,’修’字明明笔画繁复,写第二遍时竟然能分毫不错…
这是为何?
是否是因为在受伤以前,便已能熟练掌握这类文字?可为何乌鸦说这是天文呢?而且,见到自己识得此文,乌鸦也没有露出太多惊讶,这又在暗示什么?
额际开始隐隐作痛,她赶紧丢了树枝站起,伸脚擦去地上的字,转移思绪,随意拣取一段,开始回忆自己游荡了这么些年时经历的一些神农风土,“余水北岸,只生无叶花,南岸则结无花果,岸藏水鸟,纯黑,尖嘴蹼脚,上岸能飞,下水可潜…”边默念,边绕着火膛游走。
每次念及受伤之前,便会出现头痛症状,刚苏醒时症状尤为严重,比寒疾更加折磨人,真恨不得能把头割了去,抑制疼痛要汗湿一身衣衫,耗到最后,往往脱力晕去,极为折磨。后来,她发现神农有一味叫做安神草的草药甚是对症,服用起来也简单,晒干了嚼服即可,嚼完后便会完全放松,精神自然也是集中不了,常常需要卧床睡上一大觉。她便帮农人做工,换取安神草用来治疗头疾,这也是为何这五年来一直在神农地界寻找而未曾前往其他部落的缘由之一。
不是没找过医者,神农从来不缺懂医术之人,有些乡野游医医术极为高明,只是无人能看出她的头疾从何而来,若说是外伤导致,但伤口早愈,且愈合得极好,几乎看不出一丝痕迹;若说是内伤之因,她能吃能睡,泰半时候都是安然无恙,可一旦试图去回忆过往,头疼便应声而至。
也是久病成医,渐渐的,她发现了通过控制思绪来缓解头疼发作的办法,不去努力回想失忆以前的事,头便不会疼,因此,养成了时刻回忆眼前的习惯。她记性很好,若是刻意用心则可过目不忘。将路上见过的人、经过的事、看过的景都记在心里,选取重要的刻在龟甲上,虽是只言片语,但亦是有备无患。将来若是头疾再发,有了这些记录她至少不致于再度彻底遗忘自己。在救下花鹿儿后,一路经历颇丰,逃命、打架、缺钱、遇见各色奇怪的人,可记之事着实不少。她从行囊中拿出刻刀与龟甲,轻车熟路的刻画起来,几个符文记录关键即可,不用太多。
如此乱忙一阵,头便不再疼了。
余光瞄到房门,门缝有阴影忽地一闪,她立刻放了刻刀转将木拐抓在手中,闪身来到房门之侧,侧耳听去,门外人已经走远。小川打开门,门外无人,向两头而望,罩袍披风的黑色袍脚正好掠过了院门,其人却没来得及看个真切。
小川心里立时起了警惕,此人动作太快!
自他经过小川门口到离开院落,不过短短一瞬,小川自问自己也需要在毫无受伤情况下才能做到,想不到这小小过仙桥竟然卧虎藏龙。
回头看了花鹿儿一眼,小川反手将门关上。她想去查探查探,如此高手出没,若是冲着花鹿儿来的,她就必须要提早做好打算,旧伤未愈,以她现在的武力值,直接杠上的话只怕会有些吃力。
绕过院门便是小小走马廊,廊尽头的厅堂中歌舞声、劝酒声阵阵传来,响个不绝,几乎能将屋顶掀翻。正是热闹好光景。满堂酒客,就数郎周声音最大,不停的唤着’班主、班主,再来一杯!’。
小川不动声色的驻足在人群边缘,望着一屋子的声色犬马,她本以为会很难发现那个人,不料一眼就分辨了出来,他背对着小川,与她一样,正站在边缘之地,抱着双手冷眼旁观,在满屋子醉生梦死的人中尤其显眼。
小川悄悄向那人靠近两步,刚落定脚步,那人却忽然行动,向人群深处挤了过去。略一迟疑,落下了不短的距离,小川决定不追,绕过半圈来到相反方向,她想先看清那人模样再做打算。
那人便在对面,袖手半倚在柱边,周围是一群饮得正酣畅的人,交错的觥筹、热闹的颜面此起彼伏忽来忽往,总是遮挡住小川的视线,让她看不确切。她再往人群中走,略调整了角度,倒是能看见那人了,却见他戴着罩帽的头微微垂着,不知是不是巧合,刚好将一副面孔隐藏在了阴影中。视线扫过周身,虽然看不见长相, 但小川断定,对方是一个武士。虽然他装扮朴素,身边也并无兵器,但多年修武锤炼出来的姿态与气度可是不容易隐藏的。这令她的忧心加重一层,尽管不能确定此人的出现是不是因为花鹿儿,她决定尽早与乌鸦道别。

乌鸦还在饮酒,这次他陪的酒客正是郎周。
郎周其实已经醉了七八成,仗着胃口大、体格壮强撑而已,乌鸦也不点破,笑嘻嘻的与他对饮,一杯接着一杯。看得出来郎周甚是享受,哪怕一双眼已经看不清眼前事物了,也兀自笑得欢畅。
小川朝乌鸦走去,边走边排开醉醺醺的人们。她看见了朱颜、还有其他女子,举着酒杯、旋着曼妙身体、跳着自由的舞,认识的、陌生的、男的、女的...这一刻,所有的人都是极致欢乐的。
不过不见阿春,小川心里有些惦记,不知她跳舞时受的伤可有好转…
边走边留意对面,留意那人,尽管接触不到对方的视线,她也感应到了同样探寻的目光。绕开两个正在赌气斗酒的酒客,小川借整理面巾的机会抬头,向对面望去。此时角度刚好,她看见了对方的脸,可是,那人戴着一只面具!
又见面具!
赫然正是那个驿站里初遇时乌鸦佩戴的面具!
初一刻,小川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她立时转头看向乌鸦,乌鸦活生生的在眼前,饮着酒作着乐,那对面那人是谁?
念头忽然一转,小川想起那个叫落伊的武士来,是了、是了,乌鸦的面具已经失落,现在应在落伊手中。
难道此人是落伊?
再一思量便推翻了这个判断,他与落伊体型有异,落伊更为魁梧些,而此人却显得有些清瘦,个头似乎也高了些许。不由自主,脚步朝那人移了两步,眼前无物遮挡,直接对上对方。只见那人反应却颇为微妙,先是一僵,随即转身躲在柱子后,只露出了半边身体以及半张戴着面具的脸。
小川的心跳如受惊小鹿,快到令人难受,她抚着胸口,眼睛却不肯离开那半张面具脸。
忽然有人跳上桌子,举着手里的杯子大声喊了起来,那是乌鸦,“诸位!诸位!”乌鸦大声对四方道,“静一静!静一静!”
郎周跟着吼了起来,“都静一静!班主有话说!”吼得几乎能动地摇山。
喧哗的声浪渐渐止了,众人具都好奇的望向站在高处俯视众人的乌鸦。乌鸦的脸上布满了骄傲,“神谕之歌已经谱出,在座诸位都是我晏然班的贵客,因此,今日乌鸦想邀请大家同享!”
“好!要听!要听!”众人挥手舞拳表示出了渴望和支持。小川的视线就被阻挡,她赶紧继续朝那人藏匿的柱子挤去,顾不得被惊扰的人发出的不满。
好容易来到柱子边,那人不见了。
乌鸦再道,“那么,请大家先坐下!”
周围的人呼啦啦坐了满屋,忽听郎周的声音又起,“喂,你!你为何不坐?!坐下!”
周围人纷纷投来异样目光,小川才惊觉郎周是在冲自己喊话,果然满场人里头只有自己还站着,不由略感尴尬。不甘心的将周围扫视一圈,没有找到想找的人,她便单膝蹲下。
郎周却还不满意,伸着手指向外,继续高喊,“还有你!快些坐下!”
小川循声望去,看见了一脸茫然的落伊,瞧模样刚从行馆外头进入,正站在门边。近处有人拉扯了一下落伊的罩袍,示意他一同坐下,落伊却不理睬,目光锁定小川,露出惊讶,而后排开众人走到小川身边,在郎周的’想打架么?!’咆哮声中蹲在小川身边。
乌鸦向郎周拱手,“多谢、多谢!”
落伊靠近小川,轻声问,“这是…?”
“听歌。”小川亦轻声回,继而道,“我正好想找你。”
落伊好奇望来,“找我何事?”
此时乌鸦举手过头顶,双掌互击,高喊道,“请...神谕!”
厅堂里头人声登时寂了,小川便也休了说话的心,她亦十分好奇,这首神谕之歌会是怎生模样?
一个姑娘应声自廊后而出,是阿春,换下了舞装,面上的妆容重新补过,看着依旧艳丽无匹,只是走路的姿态不复初次相见时轻盈,应当是伤未痊愈之故。
阿春行近,乌鸦将一只手伸出,阿春便借着那只手的力蹬上了桌面。
乌鸦跳下桌,向阿春鞠躬行礼,稍顿,从旁移开一步,又行了个礼。小川好奇,朝那方向挪动些许,不期看见页白纱屏风,约莫半人高模样,一个黑色的影子自白纱隐隐透出,颇为瘦削的身段,盘膝坐着,膝盖以下因屏风下方缝隙而显露在众人面前,膝盖上面则正正放着一把四弦琴。琴身黛黑油亮,琴头嵌着绿玉珠,翠如深潭不见底。
原来是个乐师啊。
一双手轻轻搁在了琴弦上,半晌不动。
手指修长,根根指头瘦而劲。小川忽想,这样的手若是不弹琴,拿起了兵器,必然是一个高手!她对乐师的相貌起了好奇之心,这个乐师会不会就是刚才脱离了自己视线的武士?得绕过屏风去看上一眼方能确定…
观众中有人不耐烦的咳嗽起来。
落伊趁机问,“你有何事寻我?”
“你捡的那个面具呢?”小川暂时抛开了打探乐师底细的心思,转而应付落伊。
落伊惊讶问,“你要?”
小川摇头,“我想问问…”
忽听琴音响起,’铮’的一下,打断了小川的话。大家的视线瞬间被吸引至那白纱屏风上,配合着手指间的动作,那影子头微偏着,似是在以耳力追踪正在慢慢变弱的琴音,刚起的议论声便随着琴音一起渐渐弱了下去。
楼主 半桶水的小神婆  发布于 2019-04-23 20:22:28 +0800 CST  
哎哟,这就到第三页了,谢谢大家
楼主 半桶水的小神婆  发布于 2019-04-23 20:22:45 +0800 CST  
待周围声响具悄,乐师指勾琴弦,琴便再响了一声、又一声、接一声…初时缓,音渐急,声声脆且轻灵,先是杂乱几个音,好似不会音律者捡了一具好琴,忽然起了兴致,便在琴上胡乱拨弄,虽不成调,却让人忍不住驻足聆听,跟着那几个音渐渐有了旋律、成了气候,忽长忽短、忽进忽退、忽闪忽现,灵魂慢慢成型,一支极其优美的曲调婉转而出...
落伊忘记了攀谈,双掌一击,低声惊喜道,“好!好!”
随即,周围响起一片叫好声。
阿春抬起手,示意大家继续保持安静,继而手顺势上扬,摆出起舞之姿。
“今天是个,”一个声音自屏风后传来,“特殊的日子…”
非常的低沉醇厚,语速有些慢,因此一个字一个字听得清晰,此时曲子也转慢,应和着说话人的每一处停顿,令他虽不曾随调而歌,却额外有种特别的旋律。同时,阿春跳起了一支舞,动作幅度并不如何大,也无甚难度,却因阿春优美的姿态而分外撩人。
众人便在阿春的舞姿中继续聆听那如诗如歌一般的叙述...
“特殊是因为,诸位的光临…
如日照寒潭、如风吹身凉…
如水深鱼游,如天高鸟翔…
这世间一切的美好,都随诸君而至...
荣耀、光华、尊严、自强...
男人、女人、合欢、张扬...
可是,幸福岂能久长?
欢乐也是转瞬即逝的时光…
天神张开了双目,凝视着宿命之轮…
神女出、七州亡...
神少鬼、轩奉北,被九王...
高楼阁宇,倾塌无存,日月星河,暗淡无光…
听吧,听吧,战鼓敲,锤锤破音…
听吧,听吧,送葬曲,首首悲凉...
百战身死,终究是,千里枯骨无人葬...
万般小心,到头来,费尽心机把命丧…”
琴音忽然变得连贯,应着旋律,阿春张口曼声唱出了一句词,“进,入死路...退,跌深谷...战,成枯骨...降,不作数...十去九不回,生死皆无度…”
终于有人忍耐不住,出言打断了阿春极为美妙却残忍的歌声,惊怒交加喊道,“不要再说这些动摇军心的话唱什么莫名其妙的歌了,神谕何在?何在?”
立时便有多人附和,人议鼎沸起来,
“我们岂能被几句话就吓住?快说出神谕!”
“族长睿智英武,必然带领我们赢得战胜的胜利!让九黎罪有应得!血债血偿!”
“正是!血债血偿!”
落伊忽然说了一句,“这姑娘长得与你倒有些相像…”
小川没有接话。

阿春的歌虽然停了,但乐师的琴音却一直未曾断开,手指持续的在四根弦上跳跃着,极有包容力的将众人的话语也揽入他极富韵律、令人不由自主沉醉其中的叙述之中,待叫喊声稍歇后,他继续叙述,
“我知诸君此刻,心里十分凄惶…
斥我胡语乱言,怒我言语无状...
只是黄土堆了千里,谁知属于我的是哪一座?
我与诸君,其实一样…
一样难逃命运之殇…
谈何容易啊,血债血偿...
失去了庇护的人们,无余生可渡、无生路可走、无能力再抗.....
你们的笑容如此勉强…
眼中写满绝望...
天神啊,拯救苍生的天神啊,在何方?”
此处,曲调益发缓了,叙述忽然中止,好似乐师自己也陷入了迷惘,他口中的天神在哪里?下落,人人都想知道,救赎,人人予以希冀!
忽然有人问,“天神呢?在何方?”
一声轻微的叹息自屏风后传来,继而乐师的叙述再度续上,
“此时天神他…
他陷入沉睡,双目失去光芒…
听不见嚎哭,看不见灭亡...
血流成河,杀气透日,入不了,天神的梦乡…
不入梦乡、难相望,大梦不醒、都白忙...
今以血祭,求得神谕现世,以慰诸君期望…
可是渴望,只恐空做妄想…
我做这一曲,供诸君欣赏…
神谕,还请阿春来唱…”
琴音急急响了几声,续上了先前阿春被打断的歌儿,阿春继续展开喉咙,唱出小川告知乌鸦的那十二个字,“西月升,东日出。修罗现,修罗哭…”每三个字便是一句曲调,婉转优美之极。
乐师很快接了阿春的歌儿,继续叙述,
“日月共挂天上,修罗决战之场…
修罗场、修罗场,会否是我们最终的故乡?
如有人知,请广告四方...”
到此,又停了下来,似是在等候答案,等待有人振臂高呼,胜利、胜利必将属于神农!然而,并无人能够睿智如斯看到将来。
一阵漫长的沉默后,乐师的语气有了一些微妙的变化,他道,
“诸君勿急,勿燥,这只是神谕的上半阙…
下半阙中,或许能有,生存的希望...
唤醒天神,降下完整神谕,就有希望...
希望在你我,希望在四野八荒...”
早有人急切发问,“如何才能唤醒天神?”
身边有人轻声道,“天神唤不醒,天神早就死了…”
却是落伊,小川看着他,见他双目中充满惆怅,似是已经完全沉浸在了乐师的叙述中。是啊,听着这样的叙述之歌,让人怎么不绝望?
乐师听见了落伊的声音,接着他的叙述便是对落伊的辩驳,
“天神可唤醒,天神没有亡...
可怜的人们啊,如此缺乏信仰...
请抱不惧牺牲之心,坚信天神将醒...
沉睡的天神,需要帮助、需要力量…
能唤醒天神的并非我、也非你、且非他…
修罗弓出,天神醒,神女亡!”
听到此处,落伊腾一下站起,不顾周遭人发出的抱怨,满面严肃,盯着屏风上露了一半的影子,低声呵斥道,“你究竟是何人?”
乐师那双手舒展着,轻轻放在琴弦上,断绝了发着颤的尾音,寂静中,只听乐师道,
“我只是一个传话者、一个编写故事的人…
一番妄言,勿信、勿伤…
人活于世,本就勉强…
美酒在侧,美人在旁...
忧愁,不如放荡,烦恼,不如狂浪…
勿浪费,美好时光…
又到了,曲终人散时…
多谢观赏。”
落伊依旧不满,他抢步上前,手腕一紧,回头见小川正对他摇头,“不要冲动,这个乐师就在这里,跑不了!”
忽然乌鸦在旁接话道,“此言甚是,甚是!我的美酒呢?端上来!我的美人儿呢?快出来!歌儿,唱起来!舞儿,跳起来!”边说边上前,挡在小川与落伊身前。
阿春重新借着乌鸦的力从桌上落地,刚站定,身边呼啦啦抢出唱游班的众位歌姬、舞姬,音乐再响,笑闹又起,霎时冲散了适才乐师那番惊心动魄的神谕叙述之歌。
众人都放松下来,继续着以前,喝酒的喝酒、闹事的闹事、抱美人的抱美人。
而那乐师,却不知何时悄然而逝。落伊忽然不再着急寻找,望着空空的屏风兀自出着神,小川唤了他好几声才把他惊醒。
“乐师应当就在后院,班主肯定是知道的,”小川建议,“那人是何来历,不如先去问一问班主乌鸦。”
“算了,不过传说之语,半真半假,较真,反倒惹人笑话。”落伊摇头,继而问,“你向我问面具,为何?”
“我看见一个人,脸上戴着你捡的那个面具,甚是奇怪。”
落伊立时皱紧眉头,“那人在哪?”
小川眼神四下望望,“刚还在这里,唱神谕之前便忽然不见了。”
“这倒是难堪,”落伊道,“说出来不怕你笑话,面具被偷了,便在我眼皮子底下,我得去把那个贼抓出来!”说完,落伊便往人丛中挤去。
目送,虽然不了解落伊武力值多少,但敢孤身去九幽城刺杀九黎大王,光有胆量是不成的,如今竟然有人自他手中偷取了面具,还真是让人惊讶。不过,小川的心反而放了下来,她本来担心戴面具之人会对花鹿儿不利,既然有落伊关注着,想必那人一有轻举妄动落伊便会给予警示,也就不用费心提防。

她朝外挤去,此地多事,小川不想久呆。出了门,站在廊上,两头望了望。本意打量周遭情势,却不期看见了那个适才遍寻不见的面具武士,站在廊的那一头,一手扶在腰间剑柄之上,一手握成拳,面朝着自己。
这是个进攻姿势!
小川立刻握紧了手中木拐,身微微侧着,与那武士对视,此情此景,哪怕看不见武士的双目,小川也能感觉到他戒备与探寻的目光正落在自己身上,她率先发问道,“你是何人?”
那人半晌不语,就这么静静地看着。
在这静默的注视下小川倍感压力,不明缘由的,她直觉自己不是对方敌手!这种认知让她自己十分懊恼,苏醒五年了,这是第一次产生挫败的危机之感。
必须要找到落伊!心思一动,头不由自主的往门内瞟,落伊就在里头,却不知在哪个人堆中挤着。
继而听见那武士的声音响起,“你,可是在寻人?”
嗓音十分低哑,还似有一股魔力,入了小川耳后,便直奔心底,与心弦呼应共鸣,头,又开始隐隐作痛。
小川牙关暗咬极力克制,为了避免拖时间索性直接道,“你脸上佩戴的面具,是我朋友之物,我来帮他讨回!”
武士轻笑一声,“你说错了,这本是我的东西,我无意掉落,恐怕是你的朋友想据为己有。”
此话倒也不算十分错,面具本就是落伊在山间树下拾得。
“我的朋友只是想物归原主而已,”小川辩道,“既然阁下是物主,何必不告自取,让我朋友以为自己遇见了盗贼?”
武士似被说动,松了扶剑的手、松了拳头,问道,“不知姑娘的朋友何在?”边问边朝小川走来,只不过几步,小川便觉心跳加速,令她极为不适,忍不住朝武士伸了手掌,“且慢!”
武士驻足,双手抱胸,望着、等着,看不见他的脸,不知是何表情。
小川道,“阁下在此等候便是,我去寻我的朋友过来,他就在这里。”
说完转身欲行,只听身后传来一句,“且慢!”略惊讶,重新转回,却听武士继续问,“你受伤了?”
低头看着掌心肌肤下五条浅灰的线,想不到此人倒是见多识广,她不愿多谈,遂摇头道,“不妨事…”
“依我看来,这个伤,”武士也摇了摇头,“比较麻烦…”
“你知道怎么治?”
武士又摇了摇头。
“既然如此,还请阁下在此等候片刻,我去去就来。”
走了不及两三步,武士的话语又响起,“你真的会去去就回么?”
小川一怔,此时头也不想回了,便偏着,以余光而望道,“你说的对,我不会回来了,阁下如有话想对我说,此时便是最后时机。”
武士又笑了,否认道,“怎么会是最后时机呢?我们还会见面的…”
楼主 半桶水的小神婆  发布于 2019-04-24 18:05:46 +0800 CST  
顶个。。。
楼主 半桶水的小神婆  发布于 2019-04-25 21:21:04 +0800 CST  
十九、故人
小川不愿再与武士纠缠,当下脚步不停入了厅堂寻到落伊。落伊听了她的话后立时孤身追了出去,小川果然留在了厅堂内。她只觉口渴,很想喝水,正四下眺着想寻个水樽来,眼前忽然出现了一只酒杯。
半杯酒晃着,极具诱惑。
“这可是我的私酿,”端着酒杯的乌鸦道,“只请很好很好的朋友喝的酒!”
小川不由笑了笑,伸手接酒杯时问,“我们几时成了好朋友了?”
“就在你适才不吝将神谕相告的时候。”乌鸦朝小川举起自己手中的酒杯,“请!”
小川举起杯,放到鼻端一荡,而后道,“这是我之前在马车里喝的酒。”
“是,”乌鸦承认,“不过之前给你喝,与现在请你喝,意义不同。”
小川好奇挑眉,“有何不同?”
乌鸦无心作答,摇摇酒杯,看着那酒荡来荡去,发出点点光芒,而后道,“我给这酒取了个名儿,叫’试神’!”
“‘弑神’?”小川听岔,“杀气如此重。”
乌鸦凤眼略低,勾起眼角瞥了小川一眼,吃吃笑了起来,清清亮亮好几声,跟着继续示意小川,再道了一声,“请!”。
小川放下酒杯,“不喝了,你这个酒对我影响甚大,如今有事在身,不宜醉。”
乌鸦也不失望,跟着放下自己的酒杯,道,“那,这酒,我就给姑娘留着,待下回见面姑娘再来试上一试。”
“下回?”小川若有触动。
“下回…”乌鸦话中有话,“北冥城,我等你。”
“此去胡余,路上大约二十日光景,”小川不由算起时日来,“不知自胡余至北冥,需要多少时间?”
乌鸦笑道,“不用管这些,总之你去了北冥,我一定在。”
“那好!”小川回报以微笑,“那就到时再见罢!”说完便起身告辞。觥筹交错的人群中总也放不开脚步,高声谈笑的热闹里尤其容易悲观,没走两步小川驻足回首,回视着一直目送着自己的乌鸦,问道,“班主,这世上, 真的有天神?”
闻言乌鸦垂目给自己斟了一杯酒,向着小川致以敬礼,回道,“谁能救七州,谁就是天神,假如你能,你便是!”说完,将酒一饮而尽。
小川深深凝望了乌鸦一眼,然后转身离去。乌鸦不再多言,只是面带微笑继续目送。

一只玉手从旁伸出,握在酒壶细长的颈脖之上。酒壶被拿起,琥珀色的酒倾倒而出,发出欢喜的汩汩之音跌落在酒杯里。
阿春偏身坐下,以手托腮,幽幽问道,“我们几时离开?”
乌鸦端起酒杯,习惯性的摇着,看着美酒在杯中荡漾,一圈接着一圈,瞥了一眼边上丽人的脸,他问,“怎么?”
“我不喜欢这里。”阿春恹恹道。
乌鸦放下酒杯,伸手抚摸在阿春脸上,然后捏着她的下巴将她的头抬起,凑近了仔仔细细的看,似是从未见过一般。阿春不悦而挣扎着扭开,乌鸦顺势放脱了手,端起酒杯,道,“婆婆在你身上花了十年功,不就是为了今日么?”
阿春转头看着小川消失的方向,目光似是能穿透那些醉意熏天的酒客们,落寞道,“我知道我只是个替代品…”
乌鸦微笑不语。
“她…美么?”阿春回头看着乌鸦,“与我,像么?”
“你可以自己去看上一看,我想,她不会介意。”乌鸦道,“但是我提醒你,不该说的,不要说!”
阿春神情更显厌倦,“不,我不想见她…”
乌鸦忽然起了兴致,自怀中掏出龟甲,随意丢在桌上,三只阴卦挨在一起,一只阳卦独自在旁,他看了许久,许久,阿春有些不耐,问他卦象如何?乌鸦慢慢道,“我们还会见到她,很快…”
“很快?”阿春不由追问,“多快?”
“快到,等不及我们回到北冥城。”乌鸦收了龟甲。
阿春幽幽叹息。
乌鸦忽然将头凑近,近到两人鼻尖相抵,摩挲、轻点,最后变成一个吻,辗转在阿春嫣红的唇上。心跳渐快、呼吸变热,神智却清明。阿春将头抬起,以唇相擦着,轻声问,“你吻的,是谁?”
乌鸦微怔,然后便笑了,“何必这么刻薄?”他以问作答,然后道,“不但是你,还有我,都是为它而生…这是命,躲不掉…”
阿春站起,拉着乌鸦,两人穿过人群,直抵偏在一隅的杂物小房内。门关上,春意渐浓。极致快乐时,乌鸦贴在阿春耳边轻道,“你是替代品,何必悲伤?有我陪着你…”
阿春睁开失神的眼,复又闭上,紧紧抱住了他。

一缕游风带着靡靡之意从门扇缝隙中钻出,绕着、旋着,褪去了暧昧,清爽的绕在小川脚边,卷起地上一片银杏叶,托着它飞出几步,又落在了另一个人的脚下。
那是落伊,不知为何独自一人站在后院门边。
小川出声唤他,落伊回头,露出一个苦笑,“没见到那人,他走了…”
“走了?”小川不太相信,那个武士当时明明表示要见一见落伊的,为何走了?
落伊向小川亮出掌中之物,道,“走了,却把它留下了…”
是那个面具。
小川亦是忍不住愣了一下,道,“此人行为,甚是奇特…”
“长相如何?”落伊追问,俄尔醒悟,“是了,你看不见,他戴着面具。”
小川沉默一刻,后道,“我们要离开这里了,正好,在此道个别。”
“你…”落伊本想问她的去向,话到嘴边变成一句,“多多保重。”本就是萍水相逢的人,用不着期待明天。
小川微微点了点头当作回礼,拄着木拐正要离开,身后又传来落伊的声音,“这个给你罢!”
随着话语,一道沉重风声袭来,小川头略偏,木拐在空中一荡,击落了那个自身后飞来的事物,另一只手顺势一抄,轻巧将它抓在了手中。
还是那个面具。
小川不解,回头看着落伊。落伊自嘲笑笑,“这人对我避而不见,对你倒是不曾避讳。况且我能得到这个面具,也是因你之故,不如交给了你,你下回见到他再还给他就是。”
小川本想拒绝,然而不由自主的想到了那武士临别的话…怎么会是最后时机呢?我们还会见面的…
难道真的还会相见?
念及此,小川心里说不出是何滋味。期待?不确切...惧怕?不准确...或许,惶恐一词更为合适。只是这种惶恐从何而来,却是小川不能分辨的。
应该与自己消失了的记忆有关,与那些沉积在记忆深海里的碎片有关...
略叹,道,“好吧,若是我再见了那人,就帮你还了。”
“多谢!后会有期!”落伊致了一礼,然后大步离去。

返回房中,花鹿儿刚醒,睁着一双朦胧的鹿儿眼看着小川,眼里雾气蒙了一层。花鹿儿又梦见了爷爷,他用力眨去泪意,翻身下床。
“吃点东西,我们等下出发。”小川道。
花鹿儿不想耽搁时间,寻了块布,将桌上早已没了温度的杨根茎全部装了进去,背在背上后对小川道,“我准备好了,我们走吧。”
小川带着花鹿儿,寻到之前买的牛车,示意花鹿儿上车坐好,她便抓了老牛的缰绳在手中,略拽了拽,老牛’哞哞’一声,慢吞吞的迈开了蹄子。
新的旅程开始了,胡余城,就在前方。
一只枭鸟划动着白色羽翼掠过天际,发出的尖锐鸣声惊动了坐在牛车上吃着杨根茎的花鹿儿。他抬头,眼神追着那鸟儿,好一阵后对小川道,“那是部落间通传信息的信枭…”
小川明白他的疑虑,宽慰道,“如今神农与九黎大战在即,引起各部落关注实属平常,信枭飞来飞往不足为奇,别太在意。”

枭鸟飞在天空,顺风往东,落在铜树之上。女侍上前,以琉璃盏盛了枭鸟脚上绑着的一对眼珠。
这时,卧在莲花池畔乌木床上的九黎大王睁开了眼。他回头眺望着神女宫的重檐,似是能看见女侍捧着琉璃盏款款而行的背影。
起身,进入大王殿,换上九层朝服,整理衣冠的时候,看见女侍停在殿前阶下,躬身行礼道,“大王,神女有请。”
甩甩衣袖前往神女宫,明明是熟悉至极的路,却依旧由女侍在前引着。这是九幽神女的习惯,这些女侍是她最信任的人,只因她们如同九黎大王的影卫一样,都是自身灵力幻化而出的。
进入神女宫,刚好看见那对眼珠的光芒正在减弱,慢慢落回角池。
九幽神女侧卧在息神踏上,手中把玩着腰间珍珠流苏,眼神却有些空落的落在不知名的地方。看来那所谓神谕的确引起了九幽神女的触动。
九黎大王落入自己的专座中,侧面望着失神的九幽神女,静静地等候起来。
“如何?”一阵,九幽神女开口询问,两道视线如两柄宝剑,想看穿眼前这个包裹在隆重朝服里的人的内心。
“一番妄言,”九黎大王以原句作答,“勿信、勿伤…”
“这些话,大王都不相信?”
九黎大王摇头,这是个凭实力的世界,几句话能带来何种伤害?贻笑大方而已。
“可是,我倒是依稀听见了故人之音…”九幽神女轻笑几声,“她倒真有几分本事,连他的声音也能寻了来,倒勾起我不少回忆,唉,想想,还真有几分难过…”
这话有些含义,九黎大王不明,他看着九幽神女,等待着,若是神女想说,自然会说。
可是神女并无心思继续这个话题,她唤来女侍,边问九黎大王,“想喝什么?”
莫名的想起了在那简陋的神农小镇里浅尝过的酒,应是野果酿成,格外的酸涩,并不顺意入喉。眼神略沉,他道,“什么都成,神女的酒,好过天下所有。”
神女挥手,女侍退下,看着九黎大王的侧面,如陡山的眉峰、如深潭的瞳孔,还有那自心底涌出、总是挥散不去的淡淡阴郁,神女露出无声而愉悦的笑颜。
酒樽端上,酒杯满上,芬芳萦绕。
接过造型华丽的酒杯,微笑与神女致意,将美酒一口饮下。
女侍执樽上前,又一杯斟满。
心底忽然划过一句话,好过天下所有,好不过曾经拥有...
凝视着红色酒光,一时恍惚。

噪杂的声响突然暴起,有人用力的拍着门,惊动了已经陷入假寐的乌鸦。他睁开眼,凝神听了听,门口人高声呼唤起来,“班主!班主!”
“是朱颜,”阿春披衣起身,“我去看看!”
不一阵儿阿春回转,屈身伏坐在乌鸦身侧,低声道,“死了人,一个酒客,被塞在柴垛后头,一剑毙命,眼珠子没了…”
乌鸦闭眼听着,神色不动,听完后翻了个身,道,“吩咐下去,让姑娘们收拾整理,明天一早我们就走。”
“不是说要在此逗留七日么?”阿春好奇。
“消息已经传出去了,还在这里做什么?”乌鸦道,伸了个懒腰,“神谕,还要继续唱下去,不能误了婆婆的交代。”
阿春不再发问,望着乌鸦的背影一阵,便起身离开。
楼主 半桶水的小神婆  发布于 2019-04-25 21:27:21 +0800 CST  

楼主:半桶水的小神婆

字数:146913

发表时间:2019-04-09 15:57:4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21-03-24 18:09:59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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