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鸟》——我的朋友,是一名连环杀人案凶手

2010年,冬

我站在一扇大铁门前,深吸口气,等着门房老头给我开门。老头的动作很慢,慢得好像生怕惊动什么东西一样。我见老头取掉插锁,略有些吃力地拉开大铁门,我又不放心地瞧了眼门旁的几个字——松江精神卫生中心,确认没有来错地方,才踏入门内。
老头用手指了指,我依老头指的方向,沿一条小径,朝一座老旧的房子走去,跟着身后传来锁门声响。
我发现,这边的围墙很高,高到有些吓人,不禁令我想起一部经典的美国影片“飞越疯人院”,影片中的主角,从疯人院的铁丝网墙翻了出去,带一群精神病人逃离了疯人院。比起电影中的铁丝网墙,这边的混凝土高墙看上去更加厚重和冰冷,不借助工具想要翻出墙外,是不可能的事。
我的名字叫严晨,刚过32岁生日,是一名犯罪心理专家,也是松江市公安局的刑侦科顾问,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我曾写过一本关于犯罪心理学的书,在报刊上发过几篇文章。我还当过两年刑警,现在偶尔会参加行动,可以算半个警察。
我目前接手的,是我生平遇到最为特殊的一次任务,对方名叫徐田森,男,今年55岁,是一名连环杀人案的犯罪嫌疑人,曾杀死六名女性,其中最小的年龄仅10岁。徐田森是公安部通缉的重型凶犯,该连环杀人案也被公安部列为全国一号大案,其犯罪行为令人发指,然而就在最后的抓捕行动中,因为着急逃跑,徐田森不巧滚下楼道,摔伤了大脑,经过救治,性命是无碍,但大脑受创严重,患上了“创伤后失忆症”,之前很长一段时间的记忆(包括他杀人的所有记忆)失去,他的记忆,只保留到他年轻的时候。
由于犯罪嫌疑人丧失记忆,记忆是否能恢复尚不确定,医院方面提供了相关证明,所以审判流程出现了问题,最大的麻烦在于徐田森已经完全记不得他的犯罪动机和经过,也就没有办法进行认罪,换言之,他正处于法律上罕见的灰色地带。将他无罪释放是不现实的,毕竟种种迹象显示徐田森就是连环杀人案的真凶,最终公安部只得选择一个折中方案,把徐田森暂时软禁起来,地点就在这座松江市的精神病院。
我的工作,是以公安部派遣的心理专家的身份,与徐田森开展谈话,洞悉他的内心世界和心理变化,引导他逐渐恢复记忆,并做好相关记录。
我从事这行已满7年,接触过各类罪犯,但直面一个失忆杀人犯的情况,却是头一回遇见。我也不知道,该采取什么样的方法,来帮助徐田森恢复记忆,此前我完全没有相关经验。然而徐田森的案件,公安部极其重视,对他长达近十年的追捕也耗费了大量人力物力,好不容易拿下他后,自然是希望尽快依法判决,安抚受害者家属,平息民怨,谁知出了料想不到的意外。考虑到这一层面,我感觉压力巨大,像是背负了无法回头的使命,每个人的希望,都寄托在我身上。
我从大铁门,也就是该精神病院的后门,慢慢走到围绕平房而建的一条长廊,大约花了一分多钟。我猜这扇大铁门一般是不开的,否则不会锁死,因为事先院方跟门房老头打过招呼,他才放我进来。我觉得这扇大铁门已不仅仅是精神病院的后门,它实际充当的意义,是看守徐田森的最后一道屏障。
楼主 南方的梦2016  发布于 2019-03-14 21:41:00 +0800 CST  
我走得相当慢,明显在想心事。我注意到,门房老头没有退回门卫室,而是呆呆地盯着我瞧,我忽然有点紧张,不由加快脚步。
我走入一处庭院,我见庭院的两面是围墙,一面是间厕所,另一面应该就是软禁徐田森的房子。庭院的中央部分是个花坛,但上面没有几朵花,基本都枯萎了,靠围墙的地方种了一些绿植,由于昨晚下过一场大雨,绿植上还沾了些雨露。跟走廊以及平房的围墙一样,庭院的围墙,也是一半漆成了绿色,很像80年代医院的配色风格,显出一种古旧气息。在花坛旁边,有一座小岗亭,岗亭看样子是临时搭建的,十分简陋,岗亭里坐着一人,在看手机,见我正东张西望,那人立即从岗亭里走出来。
“你谁啊?”那人警觉地问。
那人穿着绿色制服,应该是负责看守的武警。
“哦,我是公安局派来的,心理专家,去见那个……那个谁的……”
我伸手朝房子指了指,略有点紧张,竟一下忘了“徐田森”这个名字。
“好好好,他在里面,我带你去。”
武警态度一百八十度转变,我想肯定有人提前跟他打过招呼。
武警又进入岗亭,很快出来,手里拿一只对讲机和两把钥匙,我注意到,在他的胸前,还挂着另一只对讲机。
在把对讲机给我前,武警想了想说:“对了,你的证明拿了没有,应该是有张证明的,不然的话……”
没等武警说完,我微笑着点点头,从公文包内掏出一张纸,纸上是一段用钢笔写的文字,简单介绍了我的身份及来此目的,还有我的姓名和身份证号,右下角有公安部的印章。我又把我的身份证拿出来,一并递给武警。
武警看了,满意地点点头,把东西交回我手中,再给我一只对讲机。
“按道理,如果有人要进去看他,我们要一起跟进去的,不过你是心理专家,要对他进行心理访问啊啥的,我们就不能一起进去,这个有规定的。”
我接过对讲机,听武警说“心理访问”,顿时觉得好笑,看来这位年轻小伙对我们这行压根不了解。
“那……对讲机……”
“哦,你拿着对讲机,反正你有事情,就按住旁边的按钮,再说话,我就能听到了,还有一个,你看,对讲机的背后,这个红色的按钮,你不要随便按,这是发生紧急情况的时候用的。”
我点点头,明白了他的意思,对讲机侧边的,是正常按钮,用来一般联络。背面的小红色按钮,是用来应付突发状况的,比如被罪犯挟持,时间紧迫,来不及呼叫的情形下,就按下该按钮,对方可以马上来救。
我估算一下,从岗亭到房子,也就五六米的距离,我若真在与徐田森的交谈过程中受到威胁,训练有素的武警,应该可以在几秒内冲入房间。
我又瞄了一眼岗亭,透过模糊的玻璃窗,我见桌上端正地摆着一把步枪,看来就是为了应付突发状况的。
我深吸口气,后背感到一阵凉意,我发现我之前有些迷糊,到了此刻才意识到,我接下来要面对的,是一个身上背着好几条人命的杀人魔,而且从公安部提供的资料看,徐田森拥有残忍、冷静、聪明、徒手搏斗能力强等特质,是极危险的人物。
楼主 南方的梦2016  发布于 2019-03-15 10:55:29 +0800 CST  
“走吗?”
武警瞧着我,他这一问,让我停止了思绪。
我点点头,表情有些木讷,然后跟在他身后,朝房子走。
想进房子,必须经过一扇铁门,铁门位于走廊,和普通进户门差不多大小,在铁门内,还有另一扇房门。我才发现,实际那条走廊连接着铁门和房门,准确的说,应该算是门前的通道。
打开铁门,我们走到铁门和房门间的通道,这块地方靠里面是墙,靠外面用铁丝网封死,监狱式的装修风格。武警小心翼翼地锁上铁门,对我说:“我先把你送进去再出来。”
我又默不作声地点点头,心里在想:这小伙子做事倒挺细致,出于安全考虑,确实应该这样操作。
跟着,我们往前走几步,武警用另一把钥匙轻轻打开房门,这时候,我想到一件事,问:“他怎么解决吃饭问题的?有人给他送饭吗?”
“对啊,这里有阿姨给他送饭的,两天送一次,都是把饭塞进铁门里,他自己会拿的。”
“不是每顿饭送吗?”
“不是的,就是一次送四份饭,都是那种包装好的盒饭,然后还有点心水果什么的。里面有微波炉,饭菜他自己可以热。”
“懂了。”
房门已经打开,在我准备走进去前,我注意到,门的上方,有一块蓝色门牌,门牌的内容是空的,没有门牌号。
“不好意思,我多问一句,这房子以前是派什么用场的?”
徐田森是最近才被抓的,那么在这之前,这座房子应该派其他用场。
“呃……这个我倒不清楚,好像是放杂物的,你看这连门牌号都没。”
“就是杂物房?”
“大概是的吧。”
武警的表情告诉我,他不那么确定,我不再深入追究,我觉得我问的够多了,有时候问题太多,会让别人厌烦。
我踏入房门,顿时闻到一股轻微的酸臭味,像是衣服很久没洗的味道,还有一股茶叶味。大厅的摆设比较简单,有很多红木家具。我的右边是卫生间,正对面像是卧室,在我左边有一堵墙,墙是横穿客厅的,墙上居然挂了几幅油画。
楼主 南方的梦2016  发布于 2019-03-15 15:42:08 +0800 CST  
我没见徐田森,武警大声叫唤:“徐田森!”
武警伸头朝卫生间里瞧了瞧,又东张西望地叫了声:“徐田森!”
我们绕过墙往内室走,就见在墙后的窗台前,阳光照耀下,一个中年人挺直着背坐在方凳上,看到我们来了,也不怎么惊讶,就静静地盯着我们。
徐田森本人和照片不太像,他一半的头发已经白了,看上去要比实际年龄稍微老一点,但他双目炯炯有神,显得很精神。他一条腿架在另外一条腿上,翘着二郎腿,一只脚穿了拖鞋,另外一只腾空的脚是光着的。他穿一套像是二战时期集中营犯人穿的那种条纹睡衣。他手里捧茶壶,热气和茶香味从茶壶口冒出来,应该是刚泡好不久的茶。他身后的窗台上面,摆了一株盆栽,窗户比较大,右边窗户往里敞开,窗外装了坚固的防盗网。
“叫你呢,怎么不回答?”武警厉声问。
徐田森嘴角微微一动,表情似笑非笑,没说一句话。
“我跟你讲,这个人是……”
武警指指我,想介绍我,结果一句话没说完,徐田森就打断他:“心理专家。”
我有些奇怪,心想:他怎么知道我的身份?
武警笑笑,转身对我说:“他耳朵好,我们两个刚刚在外面说话,估计被他听到了。”
“是么……听力这么好?”我一边回话,一边又想:也许不仅仅是听力,还体现出一种敏锐的洞察力。
徐田森露出一种很怪的笑容,看着有点得意。我注意到,他的牙齿很黄。
“那你知道他来干嘛,我也不多说了,你配合一下好吧?严先生,等会好了你一个人走出来,然后对讲机叫我一下,我给你开门。”武警吩咐我,准备离开。
“好的,我知道了,你先去吧。”我将公文包和对讲机往桌上一放,脱了大衣,准备办正事。
走的时候,武警又不放心地替我把对讲机挂在我胸前口袋上,说:“对讲机还是带在身上。”
我心领神会,轻轻说了声“谢谢”。
武警走出房门,随即我听到铁门上锁的声响,顿时感觉有点心慌,好像一下子变得很无助。
我想到一幕影视剧中经常出现的场景,徐田森趁我不注意,突然将我制服,再挟持我,逼武警和门房老头打开两道铁门,一步步逃出精神病院。
而且出现这种情况,未必是徐田森已恢复记忆,就算他还没有恢复记忆,也可能为了争取人身自由,采取极端的方法。
毕竟大部分连环杀人凶手,他们的凶残本性与生俱来,很难改变。
我不安地坐下来,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我又扫视一遍四周,发现徐田森“家”的电器有冰箱,微波炉,空调,电热水壶,好像没有电视机,不过我注意到在靠墙的橱柜上,有一台收音机。
楼主 南方的梦2016  发布于 2019-03-16 14:24:37 +0800 CST  
尽管这里的一切都非常陈旧,但东西摆放整齐,给人井然有序的感觉,而且打扫得很干净,从这一点可以看出徐田森是个做事有条不紊,或者说比较细致的人,甚至可能略有些洁癖。
在我观察期间,徐田森仍坐在窗台前,不动声色地看着我。
我问他:“可不可以坐过来,我们谈谈。”
他爽快地站起身,再搬起凳子,坐在我面前。
我们的中间,是一张圆桌。
我调整一下情绪,两手放在桌子上,手指交叉。这通常是心理医生在跟病人谈话时,能令病人感觉舒服和安心的方式,虽然我不是心理医生,徐田森也不是心理病人。
我提醒自己,眼前的人,是个患了失忆症的杀人犯,他杀了很多人,是危险人物,即便他现在失忆了,也不能保证他不会做出一些出格的事情。
我又不放心地看了眼我胸前的对讲机,在脑海里构想了一下万一发生紧急情况,我怎么样才能以最快速度按到对讲机背面的红色按钮。
“先简单介绍一下,我叫严晨,心理专家,今天过来,是找你谈谈的。”
我挤出笑容,并故意省去了“犯罪”两个字,目的是为了让徐田森放松警惕。由于徐田森情况特殊,跟一般的杀人犯不同,我做的工作也和以往不同,所以必须改变一下方式方法。
“哦。”
他回答一声,快速伸舌头出来舔舔嘴唇,继续翘起二郎腿,架在上面的那条腿还轻轻摆动,不小心踢到了我的膝盖。
我坐坐直,我觉得我不用急着开展工作,而是应该多了解徐田森一点,于是我从口袋里掏出一盒烟,递给徐田森一根问:
“抽吗?”
徐田森摇摇头,回答:“不抽。”
“你一般喜欢做什么?”
我认为想要了解一个人,从他的兴趣入手会比较好。
“在哪?以前还是现在?”
“现在。”
我说的“现在”,当然指的是他被软禁期间。
“没什么事情做的。”
“没什么事情做的时候,你做什么?”
徐田森瞪大眼睛望着我,并不回答。我发现他又舔了舔嘴唇,这可能是他的习惯动作。
“就像刚刚那样,晒太阳?喝茶?坐着发呆?你身边应该没手机,这里电视机有吗?”
出于安全考虑,不可能给他通讯设备,电视机我也没看到。
“都没有的,我就听听广播。”徐田森伸手指了指橱柜上的那台老式收音机。
“听点什么?”
“我听戏曲频道。越剧,苏州评弹,有时候听黄梅戏。”
戏曲?兴趣倒是和我父亲一样。
“那你肯定是戏曲迷了,还听点什么,新闻听吗?”
“不听,那些新闻跟我没什么关系,我还听唱歌,特别是小姑娘唱的歌,年纪越小的姑娘唱的歌我越喜欢。”
我脸色一变,感觉到一阵厌恶,因为我想起了那些被他杀死的女性,尤其是年龄最小的小女孩,才10岁!
我的女儿小雅今年8岁,更让我觉得眼前的徐田森泯灭人性。
楼主 南方的梦2016  发布于 2019-03-16 16:03:33 +0800 CST  
我正经问他:“你知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关在这里?”
他摸摸后脖子,回答:“记不清楚了。”
“能猜出来吗?”
“估计……是犯法了吧?”
徐田森讲的轻描淡写,我忽然有一种一拳呼他脸上的冲动。
但我知道必须克制住情绪,我是为工作而来。
我沉住气,问他:“犯的什么法?”
“不知道。”
“不知道……”
我打开桌上的公文包,慢慢抽出徐田森的档案。
“你现在还记得哪些事情?”我边瞧档案边问他。
“什么?”
“你专心一点,你不是失忆了么?我问你还记得哪些事情?”
“哦……结婚以前的事情,都记的很清楚的。”
“结婚以后呢?”
“结婚以后……稍微有点糊涂,但也还是记得一点的。”
“什么时候开始,完全记不得了?”
“离婚了以后吧……”
徐田森曾结过婚,还有一个儿子,名叫徐肖迪,不幸的是,在徐肖迪5岁那年,徐田森带徐肖迪去冬湖公园游玩时,徐肖迪溺死在了湖中。这件事对徐田森打击巨大,直接导致徐田森和妻子张若红离婚,离婚后徐田森的人生彻底跌入谷底,渐渐产生了反社会情绪,因此开始杀人。根据公安部的推测,一切源头,就是徐田森儿子的意外死亡,引起了一系列连锁反应。
“那你儿子的事情……还记不记得?”
我有些难以启齿,所以发出来的声音很轻。听到这句话,徐田森的表情一下变了,那种散漫、无所谓的笑容立即消失。他皱起眉头,手指下意识地敲击起桌子。
“记得。”
良久,徐田森才回答我。
我感觉空气仿佛凝固了一样,有点胸闷。
“你前妻张若红呢?”
“也记得。”
“记得哪些事情?”
“儿子死了,她找我离婚喽。”
“别的没了?”
“别的还有什么?”
徐田森稍微伸长脖子,显得很讶异。
我不打算回答他这个问题。
“我再确认一遍,也就是说,你的记忆力,基本保留到你跟张若红离婚的时候,对不对?离婚之后发生的所有事情,你都记不住了。”
“差不多吧。”
“一丁点的印象都没有?”我带了一丝怀疑。
“没有。”他又摇摇头。
“你离婚的那年,是32岁,你儿子是在你30岁的时候去世的,那么在这两年间,你跟张若红,是怎么维持夫妻关系的?”
这是档案中没有提及的部分,所以我有必要问问清楚。
“没夫妻关系,我们分居的。”
“张若红后来还跟你联系吗?”
“不清楚。”
其实我知道,徐田森在离婚后,生活过的十分苦闷,他换了几份工作,先是在厂里上班,后来帮一个老家的朋友修摩托车,再后来自己做摩的生意,直到摩的生意不好做,成了无业游民,他就在一个地下赌场打杂。最后实在混不下去,他卖了老家房子,每天无所事事。期间他还去小卖部偷过一次钱,结果被人举报,在派出所里关了几天。一直到他46岁那年,他第一次杀人,而第一名死者,正是他的前妻张若红!
从徐田森的表情看,他应该不是说谎,是真的失去了那段记忆。
楼主 南方的梦2016  发布于 2019-03-16 19:14:07 +0800 CST  
我从一开始就觉得,这工作最大的麻烦,是记忆力的测试,因为没有一种真正意义上精确有效的方法来测试人类记忆,从医学的角度,也只能证明徐田森大脑受伤,但拿不出足够让人信服的证据证明徐田森失去记忆,我们仅仅从徐田森的表现和他的自述,来推出这一结论,换句话说,理论上徐田森完全有可能为了逃避制裁,自我掩饰,装成失忆症患者,又或者他夸大其辞,丢失的记忆其实没有那么多,即便他现在真的跟他说的那样,离婚后的记忆全为空白,但也不能保证,等到他记忆恢复的时候,他会直接承认,说不定他会继续伪装下去。
所以对我来讲,我必须考虑种种可能,灵活应变,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我都要时刻留意观察。
在开展工作前,我得对他有个充分认识,而想认识一个人,了解他的过去,是最重要的一个环节,因此我把他的档案看了几遍。还有,了解过去,通常可以找出连环杀人凶手的犯罪因子。
所谓犯罪因子,基本由三点构成,就是反社会意识、犯罪动机、以及另类天性,绝大部分杀人凶手,都可以发现这三点,只有极个别的杀人凶手,其杀人原因模糊不清,意义不明,或者是有某种先天缺陷,或者是为满足特殊癖好,徐田森应该不属于这一类。
但徐田森和一般的杀人凶手不一样,他的情况比较特别,他失去了长达二十多年的记忆,他的人格可能因此发生改变,连他的犯罪因子是否存在都很难说。
“这样,我给你大致说明一下……”我合上徐田森的档案,两眼却望着桌子,“我来这里呢,主要的任务,是跟你谈话,帮助你恢复记忆力,所以你有任何事情,任何想法,都可以告诉我,找我商量,能明白我的意思么?”
“能。”徐田森又舔舔嘴唇,“那我有要求,也能跟你提吗?”
“看是什么要求了。你想要什么?”
“你给我带几本书。”
“书?”
“嗯,书,随便什么书,小说,杂志,文学类的,科学类的,都可以,我都爱看。这里实在太闷了,没事做。”
他竟然爱看书,这倒让我有些意外,档案里未提到这一点。
“这个没问题的,我下次来给你带几本书,不过你也答应我一件事,一旦你的情况有转变,你明白我讲的意思,比如说……你突然想起来一些之前想不起来的事情,必须告诉我。”
“行!”徐田森又咧开嘴笑。
“还有一点,你要跟我讲实话,心理医生最忌讳的就是病人不讲实话。”
我直接把自己说成了心理医生。
“那当然,我这人从来不说假话的。”
“是么……”我无奈地笑笑,又说:“以后呢……我一个星期大概会来两到三次,早晚不定,你一般几点起床,几点睡觉?”
“早上六七点起床,晚上九十点睡觉。”
“好,这样没问题,那接下来,我给你做两个测试,做完今天就结束了。”
“什么测试?”
楼主 南方的梦2016  发布于 2019-03-17 12:06:14 +0800 CST  
我慢慢从我公文包里拿出一小袋东西,袋子是透明的,里面的东西一眼可见,是一堆比火柴稍微粗一点的小木棍。
我从透明袋内取了六根小木棍,两根为一组,再以三种不同的搭配方式,按顺序摆放桌上。
第一组,我把小木棍连接摆放,看上去像“厂”字形,第二组,我把小木棍交叉摆放,看上去像“X”字形,第三组,我把小木棍上下平行摆放,看上去像“二”字形。
徐田森快速眨了眨眼,好像不明白,我说:“测试很简单,你就告诉我,这三种摆放的方式,哪一种让你感觉最舒服。”
“最舒服?看着最舒服?”
“不是看着最舒服,是让你感觉最舒服。”
这是一种基础心理测试,能够反映测试者的性格特征,不同于那些调查问卷,这种测试非常纯粹,不容易受干扰,干扰一般是调查者的经历,见识,兴趣爱好对结果产生的影响。我认为比较适合徐田森。
“我选这个。”徐田森指着“二”字形说。
事实上,我也认为徐田森会选这种摆放方式。
这种摆放方式,体现出的是简洁有序的特征,比较符合徐田森做事有条不紊,细致谨慎的风格。
我对结果很满意,不再多说。接着我收好小木棍,又从公文包里拿出四张塑封纸,大小跟手掌差不多,一张张放到桌子上。
这四张塑封纸的内容,分别是四幅画,第一张,是雪山的峰顶,天空飘扬着大雪;第二张,是空旷的沙滩,沙滩上满是游客,海面上行驶着帆船;第三张,是幽静的森林,树叶茂盛,光线很暗淡,给人一种阴森森的感觉;第四张,是一只黑色的鸟,朝天仰望,它站在托盘上,背景很红,红得像血一样。
这四幅画,代表了四种风格,前三幅是自然风光的写实画,只有第四幅是抽象画,也最另类。
“这一次的问题跟刚才不一样,你注意听好,我现在要问你,你最喜欢哪一幅画。”
“哪一幅画……这个么……应该是……”
徐田森喃喃自语,按先后顺序,把四张塑封纸一张张拿起来看,表情相当认真。当拿起第四张的时候,他嘴角扬起微笑,点点头回答:“最喜欢这个!”
画中的那只黑鸟,就好像被他紧紧抓在手里,他又注视那幅画好久,我感觉他对这幅画的内容特别满意。
楼主 南方的梦2016  发布于 2019-03-17 14:12:20 +0800 CST  
“你为什么喜欢这幅画?”
“不知道。讲不清楚,这只鸟画得不是蛮有意思的么?”
他反问我,而且表情显得有些轻佻。
“你喜欢这只鸟,还是红的背景色?”
我想问问清楚。
一般而言,心理扭曲的连环杀人凶手会对红色比较敏感,尤其是深红色,很多凶手,看见红色的东西容易暴躁、癫狂、失去理性,徐田森应该也属于这类,因为被他杀死的所有受害人,当时都穿着红色衣服。
不过,徐田森的回答,立刻否决了我的猜想。
“跟背景色没关系,我就喜欢这只鸟,看着像我。”
“看着像你?为什么?”
“你不觉得我像这只黑鸟么?鸟在天上飞的,很自由的,结果我被关在这里,搞笑的是,我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
徐田森脸上掠过一丝苦涩。我毫不怀疑,这是他真挚的情感体现。
他喜欢这幅画的理由告诉我,画像的人格侧写作废了。
我望着他,慢慢说:“你觉得……自己是无辜的,不应该被关在这里。”
“我没这样讲,我知道,我被关起来,肯定有道理,他们还每天派个武警在这里看我,基本上就是重刑犯的待遇了……”
“你知道这一点就好。”
徐田森深叹口气,不再回我,而是继续盯着那副画瞧,安静了半天,他问:“严警官,你这张小卡片,送给我行不行?我是真心喜欢。”
“可以。”我把另外三张塑封纸收好,又对徐田森说:“对了,跟你说明白,我不是警察,你不要叫我警官。”
“是么?我看你像警察。”
“我是做过两年警察,但现在不干这行了。”
“当心理医生了?”
“也不是心理医生,是心理专家,犯罪学方面的顾问。”
“那你挺厉害的。”
“一般吧。”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跟徐田森解释那么清楚。而且随着与他交谈,我感觉越来越没有压力,比较轻松,这在我身上是很少会发生的事情。
“那今天就先这样吧……”
我收好公文包,正准备穿起大衣的时候,我的手机铃声响了。
“喂,哪位?”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女声,只听几句,我便知道是某保险公司的推销电话。
“嗯,好,好。”
女人开始问我情况,并介绍他们的业务。
“我结婚了,对,我结婚了。家里……还有两个人,孩子……孩子8岁,上小学了……那个……那个好像不是很需要,我们以前保险都买过的……”
我不好意思直接挂电话,习惯性地开始敷衍。
我又周旋了几句,无奈说:“真的不需要,谢谢了!”
我艰难地挂掉电话,像打完场仗一样,长吁口气。
我放好手机,这才发现,徐田森正看着我,安静得仿佛一座石像,我都没感觉到他的存在。
“我看你挺累的。”徐田森说。
“你什么意思?”我一愣。
“一个保险的推销电话,你居然跟人家讲那么多。”
“没办法。”我摇摇头。
“看来你这个心理专家,自己的心理倒是有点问题,不知道怎么拒绝人,换我的话,早就挂电话了。”
徐田森这话太直接,我认真地看向他,一时竟不知道怎么解释。
“你说对不对?既然不打算买保险,你听他们说那么多废话干什么呢?还有我刚发现,你的左手一直在抖,你很紧张。”
徐田森道出了真相,我的左手是没有接电话的那只手,搭在桌上,由于紧张,微微有些颤抖。不止是这样,现在我的手心里冒出很多汗。
楼主 南方的梦2016  发布于 2019-03-17 20:52:47 +0800 CST  
我不想跟徐田森讨论这个话题,就说:“我下次来,应该在大后天,到时候我可能会再给你做点测试,不过以后我们还是以谈话为主,你的事情都要告诉我。”
“你岔开话题的本事真不高明。如果谈心的话,我倒要问问,你会不会把你的事情也讲出来?”
“这一点你没弄明白,我们之间不是谈心,是我听你讲,我属于听众。”
“那这样不是很不公平?凭什么我要讲,你不能讲?”徐田森呵呵一笑。
我发现跟他有点说不清,我也不想再解释。我拿出一支笔,随便取了张废纸,在纸上写上我的手机号,递给徐田森说:“这个是我手机号码,你拿着。”
“给我有什么用?”徐田森不解地问。
“有事想找我的时候,你让岗亭的武警同志帮你打一下电话,你把电话号码告诉他就行。”
徐田森点头,明白了我的意思。
我穿起大衣,临走前,徐田森忽然叫住我说:“等等!”
我回头看他。
“其实我大概知道我为什么被关在这里。”
“为什么?”
“我杀过人,对不对?”
我不说话,我在想该怎么回应。
徐田森显然不记得过去自己犯下的罪行,但他凭借各种迹象,已经隐约猜到发生什么事。
“因为我想了想……”徐田森继续说,“我的家庭情况我是记得的,所以我不可能是什么政治犯,然后呢,我也没有做生意的脑子,我一辈子就是个穷命,绝对不会牵扯到什么商业大案,唯一可能的,就是我杀了人,但因为我脑子摔坏了,想不起来了,他们没办法给我判刑,只好把我先这样关起来,对不对?”
我有点佩服徐田森的思维能力,他说话的逻辑真的非常清楚,即使他的受教育程度并不高,我想这可能和他后天广泛的阅读有些联系。这样的人,如果从事犯罪的话,是会让警察感觉棘手。
“我先走了,下次再来。”
我不想回答他的问题,因为我认为还不是时候。
等我走出房门,又轻轻关上的时候,我听到收音机响,是一段黄梅戏,我站着听了一会,听出是黄梅戏的名剧《天仙配》里的一段,这一段我父亲以前经常听。
随后我走到铁门处,正准备用对讲机叫唤,那名武警小伙就已经看见我,马上过来给我开门。
我又回头望了一眼房子,徐田森此刻站在窗前,面无表情地注视着我,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离开松江市精神病院,天阴沉沉的,开始飘落雨丝,我驾驶我的雪佛兰轿车,行驶在高架桥上,雨点拍打挡风玻璃,发出“咔咔”的轻微声响,由于气候寒冷,雨水已变成冰雹。
幸好今天是周末,明天不用上班,我暗自庆幸。
楼主 南方的梦2016  发布于 2019-03-18 21:05:39 +0800 CST  
让我意外的是,次日天气异常的好,不止没有下雨,而且气温回升,阳光明媚,适合出行。
我很少出门,我更喜欢待在家里,泡在书房,读书、听音乐、研究一些犯罪案例。虽说我和老婆女儿生活在一块,但我通常一天说不上几句话,我总是沉浸在自我世界中。我发现普通人的生活与我格格不入,我就好像是家里的幽灵,离她们越来越远。
一大早,我老婆唐安妮便带女儿严梦雅不知道去了哪里,大概是游乐园,要么是其他我想不到的地方。我很少参与亲子游,这种状况从小雅出生后一直持续到现在,逐渐成为一种自然状态,唐安妮已经不再跟我争吵,她的心冷了,多数时候,夫妻间会争吵说明还有感情,一旦不再争吵,可能就心如死水了吧。
我人生最后悔的事之一,便是没有及早发现我是个不适合结婚成家的人。
下午,我开车去了离家不远的学校图书馆,这是我常来的地方。我总觉得,在图书馆基本不需要与人交流,只管做自己的事,这一点非常适合我。
说实话,我已经想不起来,我的社交恐惧,还有那么一些强迫思维,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形成的,以前我总以为是童年时期的某些刺激对我心理造成的影响,就像很多变态杀人凶手那样,但随着从事犯罪学这一行,我才知道,童年时期的影响,只不过起到一点催动作用,绝大多数患有心理疾病的人,潜在的因子,从他们出生开始就埋藏在他们的内心深处,那是与生俱来的,我应该也是这样。特别是我一想到我的父亲严依平,他的性格就十分古怪,普通人根本没有办法理解,我就更加确信这一点。
我沿一条两旁都是绿草坪的鹅卵石路,迎着刺眼的阳光,慢慢走进图书馆。这座图书馆很大,共有三层,一楼是儿童和幼儿书刊,二楼是青少年书刊,三楼是成年人书刊。由于今天是周六,所以有不少家长带着孩子来图书馆,看到这一幕我突然有些感慨,因为我从来没有带我女儿来过图书馆,哪怕一次。
乘电梯到三楼,我把之前借的十本书先在自助借还书机上还了,然后进去找书。
我看的书大多是关于心理学和犯罪学的,有时候也会看点小说和文史哲类的书。这次和以往相同,我一连拿了好几本心理学方面的书,直到我拿了九本书,准备拿最后一本书的时候,我见书架上有本书,名叫《遗忘的角落》。
我对这本书的书名很感兴趣,立即从书架上取下来。看了看简介,这本书是一个荷兰作者写的,大致是以一篇篇真实案例,阐述人类记忆这个复杂庞大的机制,比如各种各样的人,在一天当中,什么时段的记忆力最好,为什么在睡梦中,反而会记起一些清醒时候难记起来的事情,还有哪些事情会比较容易记住,哪些事情又会比较难记住。
我想起了徐田森。
楼主 南方的梦2016  发布于 2019-03-18 21:27:07 +0800 CST  
徐田森遗忘的,正是记忆的一块角落,准确的说,是一块重要拼图。这块拼图的丢失,导致他的人格发生转变,那段黑色的,残忍的回忆,已经暂时从他记忆中抹去,我甚至不确定,当他记忆恢复的时候,是否还会成为之前的杀人狂魔。
借满了十本书,我走到自助借还书机那,我把书叠放在机器上,插入书卡,机器扫描后,却显示只有九本书。
我又重复操作一遍,仍然是这样,有一本书显示不出。
我小心翼翼地看看四周,有两名女工作人员正闲坐着聊天,我就问:“不好意思,我有一本书扫不出来,能帮我看看吗?”
两名女工作人员看上去三十多岁,坐在柜台旁边,聊得非常起劲。可能我的声音太轻,她们没瞧我一眼。
我放大声音,再问一遍,其中一名女工作人员总算瞧瞧我,懒洋洋地回复:“你把书放上去,按一下旁边那个按钮就行了。”
我觉得好笑,我来过这里很多趟,当然知道怎么操作,而且我的书明明已经放在机器上面了。
“我是这样弄的,那个……就是有本书不行,好像扫不出来,能过来帮我……”
那女人直接打断我:“不行的话再试一下好了。”
“试过了,还是不行。”
令我惊讶的是,那女人竟然不回我了,而是继续跟旁边一个女人聊天,完全没有把我放在眼里,我瞬间感觉特别难堪。
这时,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排队在我身后,手里各捧着几本书,看来也是借书的。
因为有人在等,我忽然变得紧张,我很担心自己的行为给别人带来麻烦,但现在我进退两难,我的书还没结算好,又有人在等。
我没有考虑再召唤那两名工作人员,她们的态度令我感觉惶恐,我是打算退出系统,把书拿下来,让其他人先用这台机器,或者那本扫不出的书干脆就不借了,结果我按屏幕上的返回键的时候,系统却没有了响应,像电脑死机那样,卡住了。
我急得仿佛脑袋快冒烟了,连续按了几下,系统一点反应都没,那两个年轻人走到我身边,我们三个一起呆呆地望着屏幕。
也不晓得这种尴尬局面持续了多久,从我身后突然闪出个人,用力一敲我的那堆书,“呯”的一声响,把我们吓了一跳,谁知机器被用力一敲后,竟恢复了正常,而且先前我扫不出的那本书也扫出来了。
“这个机器老了,有时候就要这样敲一下,知不知道?”
那人冲我说话,我发现声音很耳熟,回头一看,果然是我认识的人。
这人脸颊瘦长,额骨突出,1米85的身高,还留着一头飘逸的长发。他叫胡枫,是现任市刑警支队的队长,也是我同事。我们十几岁就认识,在警校一起待过。我这人相当孤僻,没什么朋友,如果勉强要算一个朋友的话,胡枫就是。
楼主 南方的梦2016  发布于 2019-03-18 21:43:00 +0800 CST  
胡枫出现在这,我一点都不意外,我知道他经常带儿子来图书馆,他儿子跟我女儿差不多大,有时候他老婆也来,我碰见过他们好几回。
胡枫这一敲,总算吸引了两名女工作人员的注意,其中一个嘴角处长粒痣的女人忙走过来,态度恶劣地问:“敲什么敲?”
“机器坏了,你们不管啊?”胡枫反问。
胡枫和我是两个极端,他性格外向,有点油嘴滑舌,爱开玩笑,社会气很重。但他工作认真负责,是个恪守原则,纪律性强的人。
“哪里坏了,不是可以用么?机器敲坏了你赔喽?”
“废话!我不敲它它怎么会好?不信你问他们。哎呦算了……你也别管了,跟你没关系,你赶紧坐一边继续聊天去。”
“你说什么啊?”
我忙拉开胡枫,示意他别吵了,浪费时间。
随后我与胡枫一块下楼,我见他两手空空,疑惑地问:“你不借书,跑到三楼干什么?”
“我带我儿子来的,我女人也来了,他们就在楼下看书,我就随便上来转转,一上来就看到你个呆逼傻站在那里!”
胡枫跟我说话非常随便,他了解我的性格,包括我的家庭情况。
“没事干,过来借几本书。”我提了提塞满书的随身包,给胡枫看。
我从刚才紧张的情绪中缓过来,顿时感觉比较放松。我这人就是这样,和熟悉的人说话,我不会紧张,即使是和一个十恶不赦的犯人单独在房间谈话,我也不紧张,因为局势受我掌控,跟我身处的位置有关。但如果是刚才那种情况,对于局势我完全没有主导权,还可能在别人面前出丑,我就会变得焦虑,跟着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像是台生锈的机器,运转起来特别迟钝。
“又一个人来的?”
我印象中每次在图书馆遇到胡枫,他总会问这句话。
“嗯。”
楼主 南方的梦2016  发布于 2019-03-19 09:48:22 +0800 CST  
“我看你这样下去快成神经病了。”
我们一齐走出图书馆,阳光似乎比刚才更烈了,微风轻拂,吹在人身上感觉很舒服,这是今年冬天难得的好天气。
“把书放车上,我们走走,随便聊聊,我正好有点事问你。”
听胡枫这样说,我想也有空,就把随身包先放车上。图书馆的后方,正好是座免费的大公园,以前我和胡枫也因为碰巧在图书馆遇到,闲逛过一次。
我们沿围绕公园的一条人工湖慢慢往前走,右侧是一个大草坪,草坪上摆着几座乳白色石雕,今天的草坪上都是人,好像大部分是一家三口。
胡枫去不远处的奶茶店买了杯热奶茶,津津有味地喝了起来,还故意舔嘴唇给我看,虽然他知道我不喝甜的饮料。胡枫就是这样的大孩子性格。
“你倒是蛮好,经常喝奶茶可乐什么的,居然也不胖。”
胡枫没有搭理我这句随口一说的话,而是变得有些认真地问我:“我听说,徐田森那个案子,你接了?”
“对,怎么了?”
“没什么,确实是你来做这个事情比较好,不过我以为你不会答应的。”
胡枫领导的松江市刑警支队,是徐田森连环杀人案的专案小组,最后正是胡枫亲手抓住了徐田森。
本来今天胡枫不找我谈,我也会找他,因为我想多了解徐田森案的细节,以及徐田森本人的一些情况。
“为什么我不会答应?这次的任务不是蛮有挑战性的么?”
我笑笑。
“哟……不像你么,石头,你我还不知道?你是最怕麻烦的人了好不好?”
石头是我读初中时的外号,是胡枫给我取的。因为那时我性格已经很闷,胡枫老看不惯我,就这样叫我。
楼主 南方的梦2016  发布于 2019-03-19 11:34:46 +0800 CST  
“那你弄错了,工作和生活是不一样的,工作上,我还是希望有点挑战的。”
“行行行,不跟你抬扛……那啥,我正好办了这个案子,我俩倒可以聊聊,他们派你去,主要让你做什么?”
胡枫明明是无锡人,但他说话总喜欢带点北方口音。
“干嘛?不对啊,你在故意套我话吧?”
“放屁!”
我笑了笑,然后把我去见徐田森的目的,以及我要做的工作,大致跟胡枫一说。
“这倒挺有意思的,你怕不怕?”胡枫瞄了我一眼。
“怕什么?”
“我跟你讲,那货身上背着六条人命,这还是已知的,手段不能说特别残忍吧,但也属于比较能下得去手了,你想想,一个10岁的小女孩,他照样弄死。而且他心细,人很聪明,有反侦查的意识,不然我们也不会抓他抓那么久。应付这样的人,你不慌?”
“我知道,他的档案我看过,如果不失忆的话,确实算个狠人。”
“你先别扯失忆不失忆,说真的那时候医生判断他失忆,我是有点不大相信的,为什么?因为我了解他,我知道他,他完全有可能是装出来的。”
胡枫的样子有点激动,看得出来他充满了不服。徐田森是他拼尽全力才抓到的,最终却不能定罪,因此他难以接受。
我沉默了一会,想跳过这个话题。胡枫喝完奶茶又立即点了根烟,问我:“又没话讲了?”
“不是,我正好想问你,徐田森案子的一些细节。”
“尽管问。”
“徐田森总共杀了六个人,都是女人,其中一个还是他老婆,时间跨度好像有七八年吧,然后根据档案里的说法,现场实际上没有提取到什么证据,这一点我就不懂了,那么长的时间跨度,你们怎么能确定,死的六个女人一定是徐田森杀的呢?”
楼主 南方的梦2016  发布于 2019-03-19 14:48:49 +0800 CST  
听完我的问话,胡枫哼哼一笑,反问我:“这个跟你现在做的事情有关系吗?”
“稍微有一点吧,我总要了解清楚他的情况,因为我要引导他想起来。”
“这倒也是。那你问对人了,我们准备的那份资料是面对媒体的,不可能把案子讲得特别清楚,徐田森的案子呢……确实,我们在现场没采集到他的DNA,指纹也没找到,所以我才说他聪明,心细,再说他的DNA信息也根本没录入到公安局的数据库里……”
“指纹都没有?那凶器呢?”我打断胡枫。
“凶器是一把小刀,可能是那种比较锋利的水果刀,厨刀之类的,我们最后也没找到凶器,然后他应该是戴着手套作案的,手法干净利落,没留下指纹。”
“哦……”
“至于我们为什么能确定死的六个人都是他杀的,第一,那六名女性,包括他的前妻张若红和那个10岁的小女孩,全是住在松江市的人,我们松江的治安不错,近几年也没怎么发生大的凶杀案。第二,她们的死法基本相同,都是被人用刀割喉,气管和颈动脉割断,流血过多死的,只有那个小姑娘稍微有点不一样,可能徐田森看她毕竟是个小孩吧,她是被掐死的。”
“这个我知道,档案里有写,但你凭这两点,就断定她们全是徐田森杀的,是不是太……”
“哦对了,还有一件事……”胡枫露出恍然大悟般的表情。
“什么事?”
“死的六名女性,身上穿的都是红色的服饰,或者鞋子。”
“鞋子?”
徐田森和很多变态杀人犯一样,对红色较为敏感,这一点档案里虽然没有写,但我听参与侦破徐田森案的一名刑警提过,只是我之前以为,死者都是穿着红衣服,现在却又冒出双红鞋子。
“对啊,就是那个10岁的小女孩,她不是穿的红衣服,她是正好穿了双小红皮鞋,哎……倒霉就倒霉在这双红皮鞋上了……”
看得出来,胡枫感觉很惋惜,我了解胡枫,他确实是个具备慈爱之心的人,何况他现在自己也有孩子。
楼主 南方的梦2016  发布于 2019-03-19 15:32:30 +0800 CST  
“你再给我讲讲徐田森杀人的经过,他第一次杀他前妻是在室外,其他几次都是入室行凶?”
“对!而且都是在那些女人刚回家不久,因为他是先尾随,盯上那些女人,再进那些女人家里杀人的,不然的话,他也不可能知道那些女人是穿红衣服的。”
胡枫说的有道理,徐田森需要按照一定特征杀人,而不是盲目的入室行凶,无差别杀人,所以必须提前知晓对方特征。我可以想象出这样一幕,在松江市夜晚的某个城市角落,徐田森披件深色大衣,不停地观察来往人群,留意身穿红色衣服,或者鞋子,甚至是其他跟红色沾点边,哪怕拎着红色手提包的女人,他感到呼吸困难,因为他想杀人的心瘾开始发作,等终于捕获到猎物的时候,他就悄悄跟踪,一路跟到对方家里,戴好手套,控制住对方,再用一把锋利小刀将对方喉咙割开,他一定不会马上离去,因为他要享受那种过程,他要看着被害人的鲜血一点点从喉咙里蔓延出来,流满一地,被害人的气管切断,发不出太大声音,一直到被害人奄奄一息,他才神不知鬼不觉地逃离现场,可是,为什么没有监控拍到他呢?
我向胡枫提出这一质疑。
“因为他之前作案的地方都比较偏僻,而且那时候监控覆盖率没有现在这么高,不过呢……他最后被抓,就是因为被监控拍到了。”胡枫回答。
我对徐田森如何被胡枫抓住的细节相当模糊,档案里也没有交代清楚,胡枫得意洋洋地看着我说:“那货的胆子也实在是大,他大概觉得我们都是瞎子,监控永远拍不到他的,杀完人敢从大路走,不是撞枪口上了?”
“嗯……看来再聪明的人,总会有失误的。那么他第一次杀人,也就是杀他的前妻张若红,他是怎么在外面动手的?”
楼主 南方的梦2016  发布于 2019-03-20 09:55:03 +0800 CST  
“这个我们只能推测,因为你也知道,徐田森被抓的时候,他就已经摔坏脑子了,没办法认罪。张若红是第一个被他杀的,差不多快十年了,那天是晚上10点多,老城那边一家做夜宵的小饭店,那年徐田森还在做摩的生意,碰巧在那家饭店里面撞见张若红,然后听饭店的人讲两个人当时可能讲话讲对上了,在饭店里吵了起来,估计是徐田森被张若红损了几句吧,戳到痛处了,后来等张若红走了,徐田森马上跟了出去,然后的话……张若红的尸体是在饭店附近一个建筑工地被人发现的,那天张若红就是穿一件大红色的衣服,死因是喉咙被割开……”
“但凶器呢?听你这样讲,徐田森第一次杀人是临时起意的,是受到张若红的挑衅或者侮辱,跟后来有预谋的杀人不一样,他用什么东西割开张若红喉咙的?”
“这个说实在,我们真不清楚,我们当时也问了,从他们两个人离开饭店以后,就没有人再看见他们,但我觉得比较可能的情况,是徐田森那辆摩托车的后备箱子里,正好放着把刀,还有手套,他做摩的生意的,应该随身带着的。”
我点点头,认同胡枫的推测,一个长年做摩的生意的人,在后备箱里准备一把小刀,用来防防身,或者切切水果,也不奇怪。
“他的杀人周期蛮长的,从杀第一个人到最后一个有差不多有近十年吧?还是七八年的样子?档案里说,他第二次杀人是在一年后?”
“对,一年三个月左右,是在夏天,你看我记忆好不好?死的是老城区一个40岁左右的女人,而且是在早上,刚买菜回家,准备做中午饭的那会,被人从窗户爬了进来,三下五除二给弄死了,死因也是颈部动脉切断,失血过多。”
“穿着红衣服?”
“穿着红衣服,一件淡红色的格子衬衫。”
“然后我记得,接下来的几名死者,都是岗镇和乡泽镇一带的人。”
岗镇和乡泽镇是松江市的乡镇郊区,两个地方离得很近,徐田森本人就是岗镇的人。
“对,死的全是徐田森老家附近的人,这就说明那几年徐田森的活动区域变了,我们也了解过,确实,徐田森46岁开始杀人,那时候他还在城里做摩的生意,早出晚归,后来摩的生意不做了,在老家的一个朋友饭店打工,晚上有时候给那边的地下赌场打杂。第三个死的女人,就是那家地下赌场的常客,是半夜两点多在家里被杀的,当时家里正好没人,估计是那晚穿着大红色的衣服,被徐田森看见了,然后跟着回家把她弄死了,也是喉咙被切开。”
楼主 南方的梦2016  发布于 2019-03-20 14:48:22 +0800 CST  
“第四个呢?”
“第四个是乡泽镇一个20岁出头的厂妹,一个人租房子住的,是晚上下班后被人潜进家里,当时穿着件红色短袖。但那厂妹不止是喉咙被切开,身上也中了几刀,可能是反抗比较激烈,把徐田森搞急了吧,就在她身上捅了几刀。”
“慢点,我有个疑问,徐田森杀的那些女人,为什么每个都那么巧,家里只有一个人?他事先调查过?”
“我觉得不是,应该就是巧合,你想,徐田森不是预谋杀人,除了他老婆以外,其他人又没得罪他,多半连认都不认识,纯粹是因为带着‘红色’的标签,被徐田森盯上了,所以不可能事先调查,也没办法事先调查,你说他怎么知道谁今天要穿什么衣服呢?对不对?而且不是每个他潜进家里杀死的女人都一个人在家的,最后一个就不是,不然我们估计抓不住他。”
“我知道,最后一个被杀的女人,家里还有个7岁的儿子,不过你还是按顺序讲,第五个,就是那个10岁小姑娘。”
其实我不愿意听胡枫讲这一段,我一想起自己的女儿小雅,就觉得心痛。无论什么情况,对一个孩子下手,就是天理难容的事。但本着要对徐田森案进行充分了解,我又必须要听胡枫讲述案子的过程和细节。
胡枫叹口气,看得出来,他也不愿意提这件事。
“那个10岁的小姑娘,就是岗镇本地人,住在镇上的,在镇上上小学,是个单亲家庭,她爸爸很早去世了。那天是傍晚,放学回家后,她妈正好不在家,结果被徐田森潜进了家里,然后……”
“然后呢?”我声音颤抖地问。
“可能因为看她年龄太小吧,徐田森也下不去手,她是被掐死的,就是窒息死亡,当时脚上穿的是一双小红皮鞋,应该是在放学路上被徐田森给盯上了。”胡枫慢慢说。
“真倒霉!”我由衷感慨。
“有什么办法呢?”
“对了,我再确认一下,档案里说,那些受害者,虽然被杀,但她们身体没有受到侵犯,是这么回事么?”
“是这么回事,所以徐田森的杀人动机还是比较清楚的,属于狂躁型的杀人犯。”
“你讲讲最后一个吧,就是把徐田森逮住的案子。”
“是的,你是不知道,在那个案子之前,我们查这个系列案的凶手真的已经查得头都快冒烟了,最后实在没辙了,不得不承认,徐田森的作案手法确实干净,竟没留下一点点线索,但就像你说的,再聪明的人也会失误……”
“嗯,你可以谈谈你的光辉时刻了。”我打趣说。
“光辉个屁!我真那么厉害早就应该抓到他了。唉……最后一名被害人呢,是乡泽镇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是个家庭主妇,老公出差不在家,她一个人在家里带孩子,那天是中午,然后是家里正好烧菜的酱油没了,她出去买了瓶酱油,其实也就几分钟的路,因为她穿了件红色外套,被徐田森看见了,后来徐田森一路跟她回家,她家是那种自建房,只有一层楼,徐田森先敲她家的门,门一开以后,马上冲了进去,结果不知道她家里还有个7岁的男孩。”
“徐田森是怎么处置的呢?当着小男孩的面,把他妈妈杀了?”
楼主 南方的梦2016  发布于 2019-03-20 17:05:05 +0800 CST  
我知道最后那个男孩没有死,还成了指认徐田森的重要证人。
“不是,他倒没有当孩子的面把那女人杀了,他是硬生生地把那女人从家里拖了出去,拖到山上再动手的。”
“山上?”
档案里关于案情描述比较简略,许多细节我不清楚。
“嗯,那个自建房是背靠山造的,后面是一座荒山,徐田森把那个女人一直拖到了半山腰上,才把她杀了,没有当那小孩的面杀。”
“那么那个小孩呢?他不跟着他妈妈?还有当时那女人肯定大声呼叫吧,附近没人听到吗?”
“那孩子没跟,不知道为什么,要么就是他妈不让他跟,让他走,要么就是吓傻了,我们问他他也讲不清楚,你想,一个才7岁大的孩子呀,也正常的。然后那女人是叫了,叫得还挺大声的,大街上有个小卖部的老板稍微听到几声,但她家附近特别空旷,没什么人,等徐田森把她拖到山上,别人就更听不见了。”
“既然她家附近空旷,又没什么人,徐田森是怎么被监控拍到的?”
“她那边的地形是这样的,她家后面有座山,山上还有个垃圾站,然后山的周围呢,有围墙,还有条河,因为那块地方以前是个军区的打靶场,后来废了。她家门前呢,有条小路,两边基本都是那种空的商铺和建筑楼,问题是那条小路通向一个十字路口,那个十字路口就很热闹,属于那一带的繁华区了,有公交车站,还有许多店铺啊什么的,关键是路口安了监控,徐田森杀死那个女人以后,再从山上下来,然后从那个路口走的时候,被监控拍到了。”
“是么……但我有点不懂,他怎么会犯那么低级的错误?”
“我的感觉,那次徐田森是慌了,他大概没想到,那家人家里面居然会有个小男孩,结果是他不但没动那个男孩,甚至都不愿意当着那个男孩的面把他妈杀了,可能是他一看见那个男孩,就想起了自己以前死掉的儿子,不忍心吧。”
档案上有一段描述,说徐田森在儿子意外去世前,他的生活都非常美满幸福,而且他相当疼爱儿子,如果不是他对儿子深厚的爱,可能他也不会受到如此大的打击,导致后来变成那样。仔细想想,我觉得胡枫的理解应该是正确的,徐田森杀最后一个女人的时候,正因为看到一个跟他死去儿子差不多大的小男孩,所以变得慌乱,犯了一些错误,我怀疑他当时的脑子都是迷迷糊糊的,如果从实际情况考虑,他只需要把那母子一块杀了,然后从其他地方逃出去,不要从大路口走(我相信他绝对有这个本事),警察就很难查到他。
楼主 南方的梦2016  发布于 2019-03-21 11:51:08 +0800 CST  

楼主:南方的梦2016

字数:115949

发表时间:2019-03-15 05:41: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20-07-13 22:13:37 +0800 CST

评论数:1066条评论

帖子来源:天涯  访问原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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