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鸟》——我的朋友,是一名连环杀人案凶手

“之后,你们让那个小男孩指认出了徐田森?”我问。
“嗯,我跟你讲,如果不是有那个小孩的指认,就算监控拍到他,我们多半也查不到他。”
“为什么?”
“你蠢啊你!那个十字路口来来往往多少人,多少车你知不知道?而且监控的范围也不大,就中间那么一小块地方,拍不到人是从哪条路来的,如果我们不能锁定对象的话,我们就必须要把那一段时间所有经过路口的人,一个个去排查,而且还不能确定杀人凶手一定是从那个路口离开的,凭徐田森的能力,他完全可以从那些商铺或者建筑工地爬出去呀,他还可以翻过那座山,找一条野路走,就算他是从路口离开的,那万一他杀完人以后没有马上走呢?他先躲到一个什么地方躲几个小时,然后再走呢?所以先不谈工作量有多大,我们的工作到底有没有用都成问题,还有……即便我们真的查到了徐田森,他会傻到去承认自己是杀人犯吗?我们可没有功夫把每个人的底细查得清清楚楚,那个工作量大到没边了。”
胡枫猛抽了几口烟,摆出一幅争议后的胜利者姿态。
“确实,有人指证,就容易多了,哪怕是个小孩。”
“那当然!有人指证,我们可以锁定目标,把他查得底朝天都没关系!”
“那小孩子是不是一下认出了徐田森?”
“差不多吧,我们是让那小孩子的爸爸带着,到我们队里看监控录像的,那个监控摄像头是高清的,看起来比较清楚。他爸爸虽然难过,但挺配合的,也觉得有义务帮我们抓到凶手。然后我们是把录像分成几段,一段一段的重复给那小孩子看,小孩子毕竟不是大人,必须要有点耐心。结果他看到了徐田森,一下子就认了出来,拼命说‘那个叔叔!那个叔叔!,因为他虽然对徐田森的脸记的不是特别清楚,但对徐田森当时穿的衣服裤子是有印象的,我感觉如果徐田森换身衣服的话,那小孩子不一定能认出来。”
“是的,因为人脸大同小异,特征不是最明显,而且我们日常接触的人脸太多,会导致印象麻木,别说小孩子了,就连成年人,都未必能指认出看见过的杀人凶手,跟人面对那种事情时候的紧张情绪也有点关系。”
“行了行了你别给我讲你那些心理学知识了,我没兴趣。”
楼主 南方的梦2016  发布于 2019-03-21 13:45:31 +0800 CST  
“那后来呢?”
“后来我们根据徐田森的样子,在档案里查出他的身份,我就直接带队去他岗镇的老家找他,没想到他还真在家。我们先敲门,准备听到脚步声就采取强制行动,谁知道他特别警觉,一下发现不对劲,想从窗户逃走,但我们在他家周围已经布置人手了,他根本走不了。然后我听到楼下一个同事叫了声,我们就把门踹开,徐田森马上像头野兽那样冲了出来,我们都吓一跳,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他想硬冲冲出去,等他冲进楼道的时候,我从二楼直接跳到楼道去抓他,一把抓住他!他想甩开我,把我撂倒,开玩笑,哥的身手他吃得消?不过他力气是蛮大的,而且明显发急了,结果一个不小心,好像是脚崴了吧,从楼梯上滚下去了,后脑撞到水泥地,啪!脑子摔坏了……”
胡枫描述得很喜感,我不禁想笑。但我知道胡枫不是在吹牛,他的实战经验和身手我一向佩服,要拼搏斗,没几个人比得上他,何况他比徐田森年轻了二十多岁。
“之后的事情我不多讲了,你都知道了。”他又补充一句。
听完胡枫的案情叙述,我发现和我预想的相差不大,没什么让我感觉惊奇的地方,倒是有个问题,我一直想问问清楚。
“你说……像徐田森这种情况,就是一个失忆的杀人犯,完全不记得他杀过人,法律上很难裁决吗?”
从我个人的角度来说,我认为徐田森处于法律上的灰色地带,他的的确确是杀过人,作为自然人这个主体,他理应承担后果,但他又失去了那段记忆,人格上已经发生转变,换句话说,法律之所以制裁罪犯,一方面是为了让罪犯对自己的行为负责,另一方面是去除社会危害,但如果徐田森因失忆导致他的危害性不存在了,他不再是危险人物,那又该如何裁决呢?
“倒也不是,他的情况比较复杂……”胡枫开始解释,“按道理呢,不管他是不是失忆,哪怕脑子摔成神经病了,变痴呆了,只要他作案的时候意识是清醒的,那么该怎么判,还是怎么判……”
“但是……”
“等等,你先听我说完。所以这个没有办法,法律不可能考虑那么周全,把每个人的情况真的去细分,徐田森的案子清清楚楚,他犯的事把他枪毙一万次都不多,但问题出在哪呢?为什么要先把他软禁起来呢?主要还是因为,程序走起来有一定困难。”
楼主 南方的梦2016  发布于 2019-03-21 15:21:13 +0800 CST  
“我听说,你们交给检察院的材料,被退回来好几次了。”
“对呀,所以我跟你讲,上面那些人就是老顽固,他们永远不知道什么情况下该做什么事情,其实简简单单,签个字,把材料往法院一送就完了,哪有那么多屁事,他们非要给我们强调走流程,走流程,走个屁啊走!”
看得出来胡枫提到这件事就很气,他随手把烟头朝湖水里一丢,停下脚步,站定在湖前。
胡枫又转头对我说:“你说是不是?不然你也不用那么麻烦,还要跑到精神病院去帮他做什么康复记忆,真是吃饱了撑的!”
“流程出了哪些问题?”
我心平气和地问。
“一个呢,是他没办法认罪,这不废话么?他脑子摔坏了,都快记不得自己是谁了,还怎么认罪?第二个,说是作案具体细节不明,那他记忆都没了,还怎么交代作案细节?然后第三点,也是最关键的,就是这个案子的证据链太薄弱。”
“证据链太薄弱?”
“你是傻吗?你刚没听我讲吗?徐田森这个案子,从头到尾我们都没拿到过比较硬的证据,说白了,到现在为止,我们也没有什么直接证据可以证明他杀过人,只有那个小孩的指证,但那小孩毕竟才7岁,还不能充分作为人证,他的证词严格来讲其实是不能算数的,所以卡就卡在这个地方!”
“哦……怪不得你们的材料一次次被退回来。”我真正明白了他们的难处。
“你说气不气?而且医院方面也在跟我们作梗,偏要证明徐田森确实是患了失忆症,如果医院方面的口气没那么强硬,我们又觉得徐田森是在玩花样的话,可能还有点其他的办法。”
“听起来,你很希望徐田森快点判决,即便他真的是失忆了。”
“别说判决了,我希望他现在就枪毙!你不希望?”
“那倒也不是。”
“所以现在上面给我们下了一道死命令,要我们想尽一切办法让徐田森恢复记忆,只要徐田森恢复记忆,就可以认罪,再把事情交代清楚,检察院那边分分钟准备好起诉材料,法院马上给他判了。”
“什么都做完了,只等他恢复记忆。”
“对!真的是一切就绪,好比一把弓上弦已经拉满了,就缺一支箭了。”
“现在来看的话,我的工作,算是这个案子最重要的环节了。”
“那当然了,你是指定派过去的专家,最后还要你签字通过,你的影响是很大的。所以你要加快脚步啊,好多眼睛看着呢,不止是我们自己人。”
我心中一顿,感觉胡枫话中有话,不过我觉得没有必要问得太清楚,这个案子确实很多人盯着。
我又感觉到了我背负的压力。
楼主 南方的梦2016  发布于 2019-03-23 15:56:23 +0800 CST  
“失忆症是一种比较复杂的症状,你们必须给我时间,而且不要抱过于大的期望,不要认为徐田森马上能恢复记忆,另外,你有没有考虑过,如果徐田森永远不能恢复记忆,你们准备怎么办?一直把他关在精神病院?”
“那样的话……只能再说了呗。”
胡枫显出一种耐人寻味的表情。
“什么再说?”
“再说就是再说。对了,你第一次去见他,到底感觉怎么样?”
“他是一个骨子里比较保守,比较传统的人,做事情喜欢循规蹈矩,喜欢把事情规划得特别细致,为人也挺谨慎的。他还是一个不怎么习惯把心里的真实想法表露出来的人,这种人一般比较会隐忍,也就是说,他开心也好,不开心也好,都不会直接告诉你,说真的,我们这行最怕遇到的就是这类人。”
“你总结得倒挺好,他确实是这样的一个人,哎……反正慢慢来吧,急也急不了……”
在胡枫唉声叹气的同时,远处传来一声叫唤,原来是胡枫的老婆带着儿子找来了。
“他们来了,不聊了。对了,还有件事,你明天有没有时间?”胡枫急忙问我。
“明天礼拜天,我一天都有空。”
“也是。”胡枫笑笑,“那这样,我约了个人,明天一起吃晚饭吧。”
“谁啊?”
“你不认识,等明天你就知道了,算是跟这个案子有点联系的一个人,你们正好见见。”
本来我想推辞,但一听和徐田森案有关,我产生了兴趣,便答应了胡枫。
“那好,明天等我电话。”
说完这句,胡枫的老婆儿子已经到他身边,胡枫儿子跟胡枫尽情嬉闹,胡枫一把将他儿子抱起来,骑在他的肩上玩耍,我看着心里有种特别难说清的滋味。
当天,唐安妮带小雅吃过晚饭才回家,原来她们去了商场和游乐园,唐安妮给小雅买了几样玩具,小雅兴致勃勃地给我介绍起了她的新玩具,我心不在焉地听着,实际在想明天见面的事。
胡枫这人喜欢卖关子,而我偏偏不喜欢那种被蒙在鼓里的感觉,我的睡眠质量本来就不好,经常会失眠,如果带着心事,更睡不好觉。
“等等你上网把电费、水费交了,然后有空陪我去一趟超市,我要买点年货,过年带回家的。”
唐安妮边收拾沙发上的衣服,边头也不回地嘱咐我。
唐安妮前几天跟我提过,今年要带小雅回老家昆山过年,至于我是不是要一块去,还不确定,
“知道了。”
唐安妮不再回我,抱着小雅进卫生间洗澡了。
我觉得我在家里多数时间是可有可无的,除非她们真正需要我的时候。我就好比是一件工具,唐安妮和我讲的每一句话,几乎都是“工作性质”的。
其实我自己清楚,我也渴望能过上正常人的生活,一家人和和睦睦,但不知从何时开始,我身边的一切就离我越来越远,好像有种无形的力量,一直在牵引我走向一条另类的道路。
第二天一早,唐安妮带小雅去了舞蹈学习班,临近中午的时候,我接到了胡枫的电话。
楼主 南方的梦2016  发布于 2019-03-23 15:59:23 +0800 CST  
胡枫约我在老城区步行街的一家饭馆见面,那家饭馆是吃杭州菜的,我和胡枫去过几次,挺喜欢那里。从这一点可以看出对方无所谓哪里吃饭,只为了找我谈事情。
半小时左右,我到达饭馆,胡枫站在饭馆门前,直接拉我上二楼,因为才10点15,时间还早,二楼基本没什么人,只有靠窗的一桌坐着一个女人。
女人年纪很轻,估计才二十出头,戴一副墨镜,穿一件深蓝色风衣,里面是银灰色的高领毛衣,身边凳子上放着一个镶金边的挎包,装扮非常时尚。
应该就是她了。
看我来了,女人快速站起身,朝我点了点头。她好像极力想表现出她的热情,但又有些拘谨。
等都坐下后,胡枫介绍说:“这个呢……是方小姐,他就是严晨,公安的心理专家和顾问。”
“你好。”方小姐微笑一下,没有跟我握手,“方鑫惠。”
“你好,严晨。”
她脸上化了妆,是一种偏成熟的淡妆,她的穿戴也很稳重,她似乎想让自己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大一点,但我可以确定,她只有二十出头,我比较奇怪这种年龄段的小姑娘,会找我有什么工作上的事。
“我刚在楼下点了几个菜,一会就上了,你们先聊。”胡枫说着,嗑起了桌上的瓜子。
“我不吃了,聊几句就走。”方鑫惠对胡枫说。
“干嘛?又不急,你有事啊?”
“我现在中午都是吃水果,不吃饭的,等会我要去接一个朋友。”
方鑫惠拿出手机,打开语音功能说了句:“你等我一会吧,我马上就来。”
胡枫点点头,也不好意思多问。
从方鑫惠的言谈举止中,可以看出她是个我行我素的人,很少会顾及别人,跟我是两个极端。
我瞧向胡枫,在等他给我说明缘由。
“她是方志平的女儿,现在在局里的信息媒体科做事情。”
我对方志平这名字感觉耳熟,想了会才想起来,方志平就是松江市公安局的副局长,因为平时一直称呼他为方局,一下对他的全名没有反应过来。
面前这位二十出头的女孩,竟然是方志平的女儿,方志平马上快退休了,年龄上还真差不多。难怪方鑫惠年纪轻轻能在信息媒体科工作,讲话有一股傲气,原来是家世不一般。
但信息媒体科的人找我,会有什么事?
楼主 南方的梦2016  发布于 2019-03-23 16:00:15 +0800 CST  
“哦,了解。”
我淡淡回应。
“我高中毕业以后就没上学了,然后进了现在工作的地方,我以前听过你的讲座,讲得还行。”
方鑫惠讲话的语气十分生硬,这样的人,即使讲的是一些客套话,也会让人听着不舒服。
“谢谢。”我微笑。
“胡枫你给他讲我妈那边的情况吧,直接一点好了,没事的。”方鑫惠对胡枫说。
“那行……”胡枫犹豫了一下,对我说:“方鑫惠的母亲是二婚,她母亲已经去世了,她母亲是谁你也知道,名叫张若红。”
我不禁一呆,立马坐直身体,重复一遍问:“张若红?”
“对,也是徐田森的前妻,被徐田森……那个……”
胡枫看了方鑫惠一眼,有点难讲出口。
“是的,我妈就是被那人害死的,不对,那种人已经不能叫人了……”
方鑫惠表情木讷的回答。
我感觉思绪有点乱,徐田森跟前妻张若红毫无疑问有个儿子,就是不幸在冬湖溺死的徐肖迪,然后两人离婚,徐田森又在46岁,即离婚后十多年把张若红杀了,那么方鑫惠……
“你是张若红二婚生的?还是……”我问她。
“嗯,二婚生的,我怎么可能是那种人渣生的,开玩笑!我妈跟徐田森离婚的时候已经跟我爸在一起,肚子里已经有我了,她和徐田森离婚三个多月就跟我爸结婚了。”
方鑫惠毫不避讳地说。
我理解了他们的关系。
我开始推测方鑫惠的立场,其实从她对徐田森的描述也不难看出来,她对徐田森充满了愤恨。
这样一来,她找我的意图变得明显,她想了解徐田森案的进度,因为我现在是此案的关键人物。
“我懂你意思了。”
我一脸认真地回答她。
“懂了就好。我听说,现在局里派你去接近徐田森,当他的心理导师,让他恢复记忆,现在怎么样了?”
方鑫惠的语气很迫切。
“哦,我就前天见过他一次。”
“你一个人去的?”
“对,一个人,这种工作肯定是单独比较好。”
“那他想起来了没有?”
“他属于比较严重的失忆症患者,不可能那么快的,因为……”
“那你有没有什么办法,让他快点想起来?”
“办法……有是有的……”
“那你用了吗?”
“那个……”
“什么那个?”
方鑫惠咄咄逼人的语气,让我相当难受,她一下把我问住了,而且她似乎是那种毫无耐心,并会随时打断别人说话,不爱听解释的人,应付这样的人我总是感到心累。
楼主 南方的梦2016  发布于 2019-03-25 18:06:24 +0800 CST  
“等等等等!小惠,你听他慢慢讲,不急的。”
胡枫给我打圆场。
“好,你讲。”方鑫惠深吸口气,像是在克制某种情绪。
这时候,服务员端来两盆菜,胡枫尽情开吃,而方鑫惠的眼睛一直盯着我,瞧都没有瞧其他东西一眼。
我不敢看她的眼睛,但我心中有气,因为方鑫惠没有把我的工作当回事,她和多数人的愿望一样,只想快点“解决”徐田森。
这种想法既肤浅又无理,我有一种被侮辱的感受。
“引导记忆是个非常非常复杂的过程,因为每个失忆症患者的情况都不一样。徐田森属于物理创伤后的失忆症,这类失忆症是最麻烦,也是恢复起来最难的,心理治疗只是一个方面,而且……”
“那你前天去见他的时候,在那干嘛,就跟他聊天?”
我又一次被方鑫惠打断,不禁瞪大眼睛望着她。
我没有马上回答她,胡枫也不再打圆场,气氛顿时有些尴尬。
方鑫惠似乎对这种状况无所谓,她手机传来一声响,可能是收到一条信息,她看了眼,立即用语音功能回复:“好,等等,我马上来。”
“方小姐,我能不能提个意见?”
我声音略带点颤抖地问她。
“什么?你说好了。”
“你能不能让我把话说完,不要每次都打断我?”
胡枫和方鑫惠同时一愣,方鑫惠紧绷的一张脸终于舒展,笑了笑说:“行行行,可以。那你说说看你前天去找徐田森做了什么?接下来你打算用什么办法让他恢复记忆?”
“我对他做了人格测试,他是偏深沉的那类人。至于方法,我认为现在还不能决定到底应该采用哪种方法,因为我要根据他的反应,必须跟他深入交流,才能找到行之有效的办法。”
“那要等多久呢?”方鑫惠眉头一皱。
“不知道,可能几天,也可能几年,当然也可能他永远不会恢复记忆。”我实话实说。
方鑫惠背靠在椅背上,顿时不说话,看得出来她心里很复杂,而且没有耐心。
“你也知道的,他以前做过的那些事情。”
方鑫惠忽然换种口气,语重心长地对我说。
楼主 南方的梦2016  发布于 2019-03-25 18:22:07 +0800 CST  
“我知道。”
“那样的人,因为脑子摔坏了,记忆没了,就可以不用判刑了?你觉得合理吗?”
“我很难回答你这个合理性的问题,说白了,我是为法律服务的,一切要按照法律程序走。”
“那你觉得他应不应该对自己做的那些事情负责!”
“应该,但他的情况比较复杂……”
“好了好了,不说了,你不用给我解释这个,我知道的!”
方鑫惠一脸嫌弃的表情,似乎对我有点失望。
“方小姐,你到底想让我做什么?”我直接问她。
“我的意思是……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像这种事情,基本就是走个程序,现在实际上你就是这个案子的一把钥匙,所有人都在等你答复,只要你OK了,其他人也就OK了,你懂吗?”
“我不懂,我该怎么做?”
“走个形式呗。”胡枫也笑着说。
“走形式?”
“我知道,上面给了你一张单子,是关于徐田森记忆力的报告,只要你写好报告,再签个字,证明一下徐田森的记忆已经恢复了,不就完了?”方鑫惠说。
我手头确实有这张单子,是局方交给我的,一旦徐田森的记忆情况有进展,我就要写总结报告。
“是的,我也在努力把这个事情做好。”
“其实吧,这个事情……真的只是个形式,我跟你讲,没人在乎徐田森是不是恢复记忆,大家更想看到的,是他快点接受法律制裁,所以你不用管那么多的,意思意思,把报告一写,就结束了。”
我终于明白了他们的意图,方鑫惠,包括胡枫和很多人在内,他们并不在乎徐田森是否失忆,他们只想让我配合,走个形式,不用费尽心思地帮徐田森恢复记忆,假如我在报告上写明徐田森已经恢复记忆,那么不管真实情况如何,徐田森都算恢复了记忆。
也即是说,我的报告和签名,相当于给徐田森判了死刑。
“但这种做法是不合理的,也是违反规定的。”
“我跟你讲,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你觉得检察院那些人,真想故意刁难我们吗?不会的!他们是想让我们做做样子,差不多可以了。到时候,你把报告一写,最好再写一下徐田森认罪的事情,就说徐田森的记忆力还不稳定,有时候正常有时候不正常,但跟你认罪的时候他是清醒了,谁有空会去证实这种事情?简单吗?”
我发现,方鑫惠看起来浮躁,心思却比她的实际年龄成熟,对于人情世故也很精通,不像是这个年龄段的女孩。
“但这样的话……好像……有点……”
我觉得我跟方鑫惠说不清楚,干脆装糊涂。
“我知道你在怕什么,你放心好了,我保证你不会有什么麻烦。而且你的字一签,检察院那边马上松口。”方鑫惠信誓旦旦地说。
“为什么?”
“这个你不用管,我有办法的。”
我相信方鑫惠说的不是虚话,她是公安副局长方志平的女儿,方志平的人脉众所周知,只要我签了字,即便程序上还存在漏洞,方志平应该也可以弥补。
然而我并不想做违背良心和工作原则的事,我也不愿跟方鑫惠多解释,我们不是一路人,如果我把我的实际想法说出口,她一定笑我迂腐,不识时务。
“嗯……要不再看吧……”我开始敷衍了事。
“看什么?”
“让我再想想,考虑考虑。”
我避开方鑫惠的目光,我知道方鑫惠对我的回答不满意,她的性子很急,她想要一个确定答复。
楼主 南方的梦2016  发布于 2019-03-25 18:23:09 +0800 CST  
大家好,今天的更新来了。
楼主 南方的梦2016  发布于 2019-03-27 13:56:09 +0800 CST  
方鑫惠一时无语,轻声叹了口气,随即用手机给她的朋友发了段语音:“我现在过来了。”
她站起身对我说:“那先这样吧,我们加个微信,慢点我再跟你讲。”
我们互加了微信,方鑫惠僵硬地笑了笑,下楼离开了。
方鑫惠走后,我和胡枫对视了片刻,胡枫的表情似笑非笑,像在对我说:你看,麻烦来了吧?
“哎……吃菜吃菜,吃完再说。”
胡枫晃动筷子,示意我先吃饭,我应了声,肚子也确实有点饿了。
吃完了饭,我们从饭馆出来,胡枫没有开车,让我送他。一坐上车,胡枫点了根烟,笑着问我:“你准备怎么办?”
“该怎么办还是怎么办。”
我的语气比较强硬,意思也很明确,我不想受方鑫惠的摆布,更不愿被权力驱使去做一些违心的事情。
胡枫摇了摇头,也不知说什么,我趁机问他:“方鑫惠到底多大了?”
“嗯……好像是二十一二岁吧。”
“差不多。”
张若红当年与徐田森离婚的时候,肚子里已经怀了方鑫惠,由此推测的话,方鑫惠确实应该是这个年纪。
“你不要看这女人年纪还小,她心机挺深的,一个不小心你就要掉她坑里。”
“看得出来。”
从胡枫的态度不难判断,胡枫只是表面上与方鑫惠站在一边,实际两人间也保持着戒心。
说真的,这种勾心斗角的人际关系,让我感觉厌烦。
从老城区开车到胡枫家,差不多有十公里左右的路程,由于今天是周日,午后车多,路口较为拥堵,因此我有足够时间可以向胡枫打听一些我想知道的事。
“方鑫惠虽然有点目中无人,但应该挺孝顺的。”我说。
“目中无人?你这样形容她的?”胡枫笑了笑。
“是啊,要不然呢?”
“不过她好像是蛮孝顺的,而且跟她妈感情特别好,所以你知道,她妈出了事以后,她肯定接受不了,那时候就天天盯着我们破案,才多大呀……也就十二三岁吧,后来一听徐田森抓了,结果判不了,马上跑过来问,然后一直跟进这个事情。”
“张若红也很宝贝这个女儿吧?她现在的性格脾气,大概有一部分原因是宠出来的。”
“这我不清楚。反正方鑫惠找我谈过几次,老是讲她妈以前的事情,说她妈命苦,徐田森是她妈命里的克星,从认识徐田森开始,她妈这一辈子算是彻底完了。”
楼主 南方的梦2016  发布于 2019-03-27 14:09:34 +0800 CST  
“那方志平方局呢?他那边什么态度?”
“方局啊……他那个人你也知道,不是那种喜形于色的人,他有什么想法也不可能跟我们讲,但我总感觉……他的态度吧,应该是比较偏向方鑫惠的。”
“也就是说,他也希望把徐田森的案子尽快给办了,哪怕用些不正规的,非常手段。”
“你这话说的,哪有什么正规不正规的,把徐田森那货赶紧枪毙喽才是最正规的!方局么肯定也是这样想的,再说死的是他老婆,我听说他们感情也挺深的。”
胡枫忽然摆出一种嗤之以鼻的表情,我才意识到我跟胡枫关于这件事也不是同路人。
“有一点我蛮好奇的,张若红和方志平是怎么认识的?她和徐田森离婚后就马上跟了方志平,两个人应该早就认识吧?”
“嘿……这你肯定不知道了,张若红和方志平认识得比徐田森还早,而且早得多,他们还是一个地方的,算是青梅竹马的关系。”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这个也是方鑫惠跟我讲的,一开始也不知道。张若红是乡泽镇青梅村的人,方志平也是青梅村的人,小时候两个人的家正好面对面,方志平一天到晚带着张若红玩,方志平从小就挺喜欢张若红的,然后你也知道,方志平是有点背景的,他妈是村干部,他爸是在军区工作的,所以对张若红也蛮照顾的。”
“既然这样,两个人为什么不是一早就在一起?”
“方志平以前是追过张若红,但按方鑫惠的说法,说是张若红觉得跟方志平太熟了,更像是兄妹,没有那种意思,也因为被张若红拒绝,所以方志平后来气得去当兵了,结果没想到在部队里面混得不错,复员以后给他在公安局混了个小领导,后来慢慢就爬到现在的位置了。”
“然后张若红一离婚,他就马上找去了?”
“准确的说,应该是张若红的儿子徐肖迪死了以后,方志平就去找她了。所以想想的话,徐田森还真是张若红命里的克星,如果张若红一早就跟了方志平的话,那也不会有后来的事了,什么儿子掉进湖里淹死,自己又被徐田森给杀了,哎……这个也叫造化弄人,对不对?”
确实,命运时常会捉弄人,人生的很多决定并没有回头路可走,拿我自己来说,也是选择了一条错误的道路。
楼主 南方的梦2016  发布于 2019-03-27 14:27:42 +0800 CST  
“嗯……对了,方鑫惠认不认识徐田森?”
“现在肯定认识了。”
“我是问张若红死之前。”
“应该不认识,不过我也不确定,有空你可以问她,你不有她微信了么?”
胡枫说得是,但我并不想问她。
这时,我的手机一响,正好我的车在等红灯,我拿出手机一看,原来是方鑫惠给我发来的信息——
“严先生,有些事情我不想说得太明,反正应该怎么做你肯定知道的,做不做也在你自己。”
方鑫惠的意思很明确,她只是反复强调一点,让我立刻“宣判”徐田森的死刑。
之后我和胡枫没有再聊工作上的事,胡枫只说他想换一套房子,顺便征询我的意见,我对这方面没有什么经验,随口敷衍了几句。
等快到胡枫家的时候,胡枫忽然问起我家的事。
“你妈现在身体怎么样了,还住在老家?”
胡枫认识我妈周芸,还跑去老家看望过几次,自从我爸离家出走以后,我妈就一直住在蒲青镇位于江边的老房,慢慢的她的身体和精神状况都不太好,我干脆请了一个佣人照顾她。
“对,还在老家。”
“那你爸呢?现在还没消息?”
在我12岁那年,我爸严依平莫名离家出走,而且正巧在我生日当天。没有任何的征兆,一切都是突如其来。直到现在,我对那时的事还记得特别清楚,我记得家里几乎所有亲戚朋友都来了,我妈不停地在哭,我们找我爸十足找了两个多星期,配合警察,甚至还有寻人的志愿者,最后没办法把寻人启事登上了新闻,然而我爸就像人间蒸发一样,音讯全无。后来,因为我爸的消失,我妈的负担变得极大,她一边养活我,一边掌管家里的全部事情,就连我已经去世的爷爷奶奶,都还要经常靠她照顾,所以没几年,她的身体就垮了,腰椎和一条腿都出现问题,精神也变得不大好,有点轻微的老年痴呆,这一切,自然都是我爸离家出走的连锁反应。
至于我爸的失踪,当时也有种种猜测,有说自杀的,有说遇到事故的,也有说他由于不明原因跑去了外地,街坊邻居还添油加醋,说我爸认识个女人,跟那女人远走高飞了。
但我妈认为这些猜测都站不住脚,首先我爸不像会自杀的人,而且如果自杀,他为什么要瞒着家里人呢?至少会写一封遗书。其次遇到事故的话,应该会有报道才对。至于跟一个女人远走高飞,那更是不可能的事,我爸的生活如清汤寡水,他的脾气古怪,对女人和钱完全没有兴趣,他就好像活在异次元中。
不管怎么说,从那时候起,我的性格开始发生变化,我总觉得自己是别人眼中的异类,我害怕被人关注,我妈也是一样,状况越来越差。因此,我爸的离家出走,俨然成为了我和我妈一个长久的心病。
楼主 南方的梦2016  发布于 2019-03-27 15:04:04 +0800 CST  
“哪有什么消息,都多少年了。”我苦涩地笑笑。
不过,经胡枫一提,我想起来,我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回老家看望我妈了,应该抽空找一天回去看看她。
送走胡枫后,我没有立即回家,而是一个人在外逛了一圈,整理整理思路。因为明天是我和徐田森约定见面的日子,晚上我稍微准备了一下,睡得很早,我打算明天上午就去见徐田森。
第二次去见徐田森的程序跟第一次差不多,只不过岗亭的武警换了,我又出示了一次证明文件。我顺便了解到,这座岗亭由四名武警把守,每12小时换一次岗,分别是早8点到晚8点,再从晚8点到早8点,以此类推。两名武警专做白班,两名武警专做晚班。
武警小伙就替我打开铁门,给我房门钥匙,没有送我进去。我带着对讲机,自己开启房门,走入这间空号的病房,我一下闻到一股肉香味,像是有人在吃饭。
果然是徐田森在吃饭。我见小圆桌上有一份盒饭,菜肴是清炒菠菜和红烧肉,盒饭旁还有两只橙子。徐田森坐得端端正正,吃饭比较安静,看到我来了,抬头对我笑笑。
“这么早吃饭?”我边坐下来,边把公文包摆桌上。
现在才早上10点17分,这个点吃饭,算是比较早的。
“今天阿姨11点左右来,我早点吃完么……把垃圾丢了,她一起弄走。”
“是收垃圾的阿姨吗?”
“对,她一个礼拜来一次,都是星期一。”
我点点头,环顾四周问:“垃圾桶在哪?”
“卫生间的窗户外面,有一个大垃圾桶,垃圾全丢在那里的。”
“哦……”
这会功夫,徐田森已经全部吃完了,拿纸巾擦擦嘴,然后递给我一个橙子问:“橙子吃吗?”
“不用了,谢谢。”我说着从公文包里取出三本书,两本是武侠小说,一本是科幻小说,交到徐田森面前,“喏,这是给你带的书。”
徐田森似乎有点惊讶,边吃橙子边微笑说:“哦哟……这个你都记得啊?我上次让你给我带几本书看看,我自己都忘了!”
徐田森的表情十分兴奋,立即翻阅起来,我怕他这样一来会耽误时间,便提议:“慢点你等我走了以后再看吧,现在我们聊聊。”
“好,好。”
徐田森相当听话地合上书本,然后把三本书端正地放到橱柜上,再把桌子收拾干净,垃圾全丢入了卫生间外的垃圾桶内。我眼睛瞄见,卫生间的窗户也装了防盗网。
坐定之后,徐田森问我:“今天聊什么?要不要做测试?”
“不用了,今天什么测试都不用做,我们就单纯地聊聊。”
我认为,以徐田森的情况,绝大多数的心理或人格测试都不适合,就像没有一种教育方法适合所有学生一样,徐田森正属于相对比较偏的类型,所以我决定对他区别对待。
楼主 南方的梦2016  发布于 2019-03-29 13:51:09 +0800 CST  
而且我的工作不是为了给他治疗心理创伤或研究他的犯罪心理,我的最终目的只是帮他恢复记忆,让他想起以前的事情。
“行,你说吧,聊什么。”徐田森显得无所谓。
我停顿了一下,问:“有件事我想先问问,你跟张若红是怎么认识的?”
“跟她么……在厂里上班的时候认识的。”
“你们两个在一个厂上班?”
张若红做过什么工作,我一点都不清楚。
“对!在东部开发区那边的一家仪表厂,不过不是一个车间的。”
“现在那个厂还开着吗?”
“不开了,早倒了。”
“你怎么知道倒闭了?要不要我提醒你,你之前二十多年的记忆是空白的。”
我像是抓住某种机会一样,疑惑地看着他。
“那个厂不止二十多年,三十多年前就倒了。不然我跟张若红也不会没了工作,那时候松江仪表厂的待遇算蛮好的。不信你去查,松江仪表厂,看什么时候倒闭的。”
“好吧,不好意思,我就随便一问。那你跟张若红具体是怎么认识的?”
“这个我倒还记得挺清楚的,那时候我们虽然不是一个车间的,但是有联系的,而且我们是一个班头,仪表厂吧,白天是挺忙的,但是晚上很闲,基本都是一群人在那里喝茶嗑瓜子聊天,然后我们两个车间离得近,就经常串门,我们车间大,他们车间的人老是跑到我们这里来,有时候还买点宵夜什么的。但我这个人性格是不喜欢跟一大群人凑在一块,所以我一直一个人坐得远远的,那么张若红跟我一样,她也不喜欢一大群人,这样一来么,我们两个反而聊到一块去了。”
徐田森边说边回忆起了往事,话里带点甜蜜,带点伤感,看得出来,他是一个挺念旧的人。
可能现在的他,对张若红还是有感情的。
也可能即使他没有失忆,就算亲手把张若红杀了,却依然在内心深处保存着对张若红的那份感情。
很多时候,爱与恨是并存的。
“是你追的张若红吗?”我又问。
“对,不过其实没怎么追,她也有那个意思,我们算是一拍即合的那种。”
“你看上张若红哪一点?”我突然好奇。
“首先么……她长得还行,你说男人看女人肯定先看长相,对不对?其实女人看男人也一样,对不对?那种什么只看内在的说法基本站不住脚,你外表都不喜欢,哪还有心思去看什么内在呀!我觉得男人找老婆,不一定要找长得好看的,而是要找看得顺眼的,张若红就属于我看着还算比较顺眼的。”
我并不知道张若红长得怎么样,被徐田森害死的任何一名被害者的照片我都没见过。
“那她其他的优点呢?”
“其他的么……她那时候蛮文静的,而且看起来蛮顾家的,像是适合结婚的那种……不过跟她结了婚以后,特别是她生了儿子,她的脾气性格就变了,人容易暴躁,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那她看上你哪一点?”
事实上我并不确定问的这些个问题对于帮助徐田森恢复记忆有没有帮助,但我却比较感兴趣。
楼主 南方的梦2016  发布于 2019-03-29 14:22:52 +0800 CST  
“这个我倒不清楚了,有机会你可以自己去问她。大概是……看我也还行吧,我动手能力强,样样事情都会做,而且看着蛮老实的。”
徐田森这句话说得轻描淡写,看不出来是在撒谎。
我告诉我自己,他确实不知道张若红已经死了。
我想趁机深入问问。
“那么离婚后,你们两个还有联系么?”
徐田森想了想,表情有点尴尬地回答我:“不知道。我怎么知道?我忘了!”
“你觉得她现在在干嘛?”
“我觉得……她这个年纪……应该不上班了吧?要么还在做小工,真不知道。”
“你觉得离婚以后,你们还会有联系吗?”
“不会。”
徐田森回答得斩钉截铁。
“为什么这么肯定?”
“我跟她的脾气性格摆死了,而且我们之间是确实出了问题,我可以这样说,就算没有儿子那件事情,我们多半也过不下去。”
“为什么呢?”
一听到徐田森的婚姻生活也不美满,我忽然有点感同身受。
“合不来!脾气性格合不来!有些东西结婚前是看不出来的,因为那时候有新鲜感,两个人是会互相迁就的,等新鲜感一过,问题就来了,一般都是这样。”
我发现我的情况和徐田森描述得如出一辙。在与唐安妮结婚前,她确实对我比较包容,她也真的对我有过感情,这一点不能否定,但唐安妮本质上是个重视亲情的人,在她心中,亲情胜过一切,当生下女儿后,她把全部心思都投入到女儿身上,渐渐漠视我的存在,我的缺点也被无限放大,两人感情终于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
“说得也是。”我低着头,同意徐田森的看法。
互相沉默了一会,徐田森问:“她现在在做什么?有没有跟那个方志平结婚?”
我心中一愣:徐田森也认识方志平?
我再仔细一想,张若红和方志平是青梅竹马的关系,徐田森认识方志平也不是一件太大不了的事。
“你知道方志平?”但我还是这样问他。
“知道!怎么可能不知道!我们结婚他都来了!就在他们老家摆的酒席。”
方志平还参加了徐田森和张若红的婚礼……看着喜欢的女人跟别的男人结婚,不知道心里是种什么感受。
或许方志平对徐田森的恨,那时就在慢慢积累,并把这股恨意灌输给了方鑫惠。
楼主 南方的梦2016  发布于 2019-03-29 17:01:49 +0800 CST  
“不聊这些了,今天我们聊点题外话。”我岔开话头。
“随便,我反正也无聊,我最好你陪我聊个一天。”徐田森咧开嘴笑。
“你回想一下,在你有限的记忆里面,至今为止,你觉得最有意思的一件事是什么。”
我问这问题,并不是感兴趣,而是它包含于“多方位的了解徐田森”这个范畴内。
“最有意思的事啊……”
徐田森手托着下巴,煞有其事地回想起来。看来在他的记忆当中,并没有一件事能够在符合这一命题的条件下脱颖而出。
“对。”我说。
“我倒是想起来一件事情,蛮有趣的,而且我也蛮开心的,哎……想想那个年代多好,无忧无虑的……”
这种话头,一般是准备叙述一个故事,我不打断他,让他继续讲。
“小伙子,你初恋是在什么时候?”
他忽然反问我,还叫我“小伙子”。
“我吗?”我指指我自己,随即回答他:“21岁左右。”
我说的是实情,我的初恋就是唐安妮,因此我活到现在,只谈过一次恋爱。
“哦……那你不行啊……”
不行?不行是什么意思,我有点纳闷。
接着他说:“我跟你讲,我高一就交女朋友了,而且还是我们班的班主任,厉不厉害?”
说完徐田森哈哈一笑,显得异常兴奋,还有些得意。
虽然这也不算特别离奇的事,但我还是展现吃惊的面容,仿佛在迎合他的情绪一样:“跟班主任?”
我知道,徐田森上到高中二年级就辍学了,原因不明,我现在怀疑是不是跟这件事有关。
“对啊,班主任,好像比我大11岁吧,戴副眼镜,哎……你说奇不奇怪,好像在我们印象里,班主任都是戴眼镜的,不管哪个年代都这样。”
我微微一笑,感觉徐田森的话挺有意思,这可能是一种基于职业的心理暗示,也略微带一点职业特征,因为在旧社会,能当教师的基本都是知识分子,读书读多了,就容易近视,所以戴眼镜的较多,当然我纯粹是猜测,应该没有这方面的统计数据。
“然后呢?”
“我还记得……那个班主任挺漂亮的,经常在夏天穿一条花裙子,她的名字也蛮有特色,她姓白,叫白伊,我跟你讲,我上高中那会还是70年代,那个年代这种名字算潮的噢!”
“对对对。”
我同意徐田森的话,在70年代这类名字确实罕见,那时候还未经历改革开放,民智处于一个封闭保守的阶段,父母给孩子取名一般会取那些板板正正的名字,例如建国,德才,振兴,卫红之类的。
另一方面,我突然想到,尽管徐田森上到高二就辍学了,但在那个年代,上学基本是富人做的事,学历越高越明显,徐田森的家境一般,他却能上高中,也许已经足够证明他的才华。
这样的人,如果接受更高一等的教育,指不定会成什么人才。
楼主 南方的梦2016  发布于 2019-03-31 15:20:52 +0800 CST  
“白伊是教语文的,我们那时候都管她叫小白老师,我印象很深的是,她第一次进教室,我就发现她眼睛一直在瞄我,关键我人高,坐在最后一排的,后来她告诉我,她确实刚来就看上我了……”
“看上你哪一点呢?”我好奇问。
“她说……她看中我成熟,稳重,不过确实,我是比实际年龄要显得大一点,你看我现在也是,才55岁,看着像65岁了。然后说真的,当时我也挺喜欢她的,长得白白净净的,我记得我刚找她的时候,是跟一个同学打赌,那同学赌我不敢给她写情书,妈的我还真写了,我写的时候手都在发抖……”
徐田森又发出一阵笑声。
“后来呢,她接受了么?”
“怎么可能接受!那个年代你是不晓得,男女谈朋友算是一件很大的事情了,更何况我还是未成年,她还是我班主任,比我大十几岁,她看到我写给她的东西吓也吓死了。”
从这一点可以看出,徐田森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人,界限和规矩可能在他眼中非常模糊。
“也对。那之后她接受了?”
“算接受了吧。反正我磨了好久……断断续续能有三个多月吧,我好几次跑去她家楼下,她都骂我,不过再往后她慢慢想通了,大概是她对我确实有那个意思吧,实在是当时那个环境没办法,但我是无所谓的。其实吧……一直到最后我离开学校,我们两个也没发生什么事情,也就出来逛过几次,顶多牵牵手,抱一抱,不过我开玩笑跟她讲过,我说等我再大点,找她结婚,让她过门……不对,也不能算开玩笑,当时是挺认真的……哎,结果后来就没见过了,她估计想也想不到,我现在被关在这个地方……”
说这段话的过程中,徐田森神色逐渐变得黯然,眼珠子不停在转。
停顿了片刻,我问:“你高二就辍学了,是因为这件事么?”
“不是。我跟白伊的事情当时绝对没人知道。”
“那因为什么?”
“没……小事情,跟人打架,然后我骂了校长几句。”
“就被开除了?”
“对!”
我深吸口气,说:“这就是你认为最有意思的一件事。”
“嗯……你想想,跟老师谈朋友,还在那个年代……”
“那么……最让你痛苦,或者悲伤的……是哪件事?”
在问出这句话的瞬间,我就有了答案,但我仍然问出了口。
“痛苦?悲伤?”
徐田森的脸拉了下来,我明白这个问题触及了他内心深处最柔软的地方,我甚至有点后悔这样问他。
“呃……对……你感觉不方便的话,可以不讲。”我又紧张起来。
“就是儿子死了。”徐田森面无表情地回答。
徐田森儿子徐肖迪的死,对徐田森造成了巨大冲击,毫无疑问是徐田森心理扭曲的导火索。
先是儿子的死,再是妻子张若红雪上加霜般的离去,突然降临的人生惨变,把徐田森彻底压垮。
楼主 南方的梦2016  发布于 2019-03-31 15:32:43 +0800 CST  
“你儿子的事情,我听说过一点……怎么会的呢?”
“那时候么……也是冬天,特别冷,冬湖公园里的湖都结冰了,我带我儿子去那玩,然后我儿子直接走在那些冰上面,我又离开他蛮远的,我想总不会有什么事情,结果……冰上面,有一个大窟窿,我就看到,他一下子掉进去了……”
徐田森沉默了,不再往下说。我知道这些话令他勾起了当时那幕情景。
“后来……他的尸体……从湖里捞上来了么?”我轻声问。
“捞上来了……我跟他妈两个人,就趴在那边,哭得是死去活来……”
徐田森面容严肃,眼中似乎闪烁一些晶莹发亮的东西。
我觉得点到为止,不应该再继续聊这件事了。
之后,我们又聊了一些相对比较轻松的话题,徐田森跟我讲述了许多他那个年代的事情,在这期间,有时我甚至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就像在与一位好友促膝长谈一样,而且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在和徐田森聊天时轻松自在,他好像对我的讲话方式和心理活动十分了解,这一点连胡枫都做不到。
整整聊了三个多小时,我才离开。
尽管我已经接触了徐田森两回,但我依然没有完全确定我的工作方针,我认为我有必要制定一个计划,不能老是摸石过河。
我先是想到两个办法,有一定概率帮助徐田森恢复记忆,第一,是把跟徐田森聊天的话题转向犯罪方面,让他联想起自己的犯罪行为,第二,是直接把他的案情原原本本告诉他,甚至给他看相关照片,刺激他的记忆。
但我考虑再三,又觉得这两个办法都不是最好,因为如果不成功,容易造成一些负面影响。例如第一个办法,可能给徐田森带来一定心理暗示,他应该可以猜到我谈论的犯罪行为跟他有关,或许会让他分不清究竟哪些事情是自己真正想起来的。第二个办法,又过于刺激,就像打了一针强心剂一样,不知道会不会让他陷入到一种癫狂的状态。
至少,目前为止,还不到用这种办法的时候。
如果能让他在一种平缓的心境下想起那些事情,自然是最好的。
所以在我看来,暂时还是应当采取温和手段,实在不行,再加大剂量。
楼主 南方的梦2016  发布于 2019-03-31 15:36:37 +0800 CST  
人类的记忆就像一块块拼图,相互间存在联系,若是一个空的格子,须要观察它周围的其他拼图,才能根据它们的联系点找到合适拼图来填补空白。
记忆恢复正是这样,试图恢复那段遗失记忆,比较有效的方法是从与那段遗失有紧密联系的其他记忆着手,加深印象,突出重点,仿佛那段遗失记忆是个看不见的柱子,其他有密切联系的记忆都有一根线与它连接,不断的拉扯那些线,才能让柱子浮现。
具体到徐田森上,也可以用这个办法,徐田森长达二十多年的遗失记忆,其必有一些记忆,是与之紧密相连的,我要发现它们,利用它们,再慢慢拉扯出那段遗失记忆。好在我的工作并非是让徐田森恢复所有记忆,我仅仅是让徐田森回忆起他犯下的罪行,那只占到他遗失记忆中的极小部分,而且也应该是对他而言最重要,最容易想起来的事,所以我的搜寻范围没有那么广,我完全可以把目光放在与徐田森凶杀案相关的记忆上。
之后和徐田森的几次谈话,我都围绕这一方略,尝试挖掘出他的那段记忆,可惜基本没什么进展,有几回,徐田森的表情像是想起来一些事,但很快又恢复原样。
我知道,徐田森面上显得随和,其实是一个擅于掩藏心思的人,让人捉摸不透。
工作停滞不前,令我相当苦恼。
期间,胡枫,方鑫惠,还有其他公安部的人时不时向我打听徐田森的情况,我有些说不出口,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每次都是避重就轻,敷衍过去。
某天,下着大雪,我早上去见徐田森,发现后门贴了两幅春联,与精神病院整体冷冰冰的氛围格格不入,我才意识到春节快到了。
我熟门熟路地走进房子,看见徐田森正趴在卧室后窗上,动手在做什么事。我好奇走过去,随即听到几声猫叫,原来是窗外的草地上有两只猫,一只花色的,一只全黑的,徐田森在拿剩饭剩菜喂它们。
“这两只猫哪来的?”我问。
“哦,这边附近的两只野猫,有时候会跑到这里来,我就拿点吃的东西喂它们。”徐田森洋溢着笑容。
“它们吃吗?”
我对小狗小猫之类的宠物缺乏了解,不确定猫喜欢吃些什么。
“吃的,猫什么都吃。”
“你倒挺有爱心的,你自己吃的都不够,还给它们?”
徐田森不止一次向我抱怨,说精神病院的伙食差,量还少,他吃不饱,让我跟院方提提意见,我也确实找该院主任提过这件事,但似乎没有改进。
“哎……那怎么办呢?它们也可怜。”
说完这句,徐田森正好喂完了所有剩菜剩饭,搓了搓手,两只猫显然没有满足,对他发出轻声叫唤。
“没了没了!去垃圾桶翻!”徐田森甩甩手。
“你很喜欢宠物?以前养过狗和猫吗?”
一般喜欢小动物的人都挺有爱心,不像是徐田森那样的人会做的事。
“没养过,我以前不喜欢的。”
“现在喜欢了?”
“还好吧,说真的我蛮羡慕这两只猫的,自由自在,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你别说,人有时候活得不如动物。”
说话间,两只猫试图跃上窗台,但因为被防盗网挡着,没有办法进来。
看样子,它们和徐田森还挺亲近。
楼主 南方的梦2016  发布于 2019-04-02 14:58:30 +0800 CST  
我的心情顿时很复杂,我越来越觉得,徐田森由于丧失记忆,重塑人格,已经变了个人。稳重,内敛,明事理,富有爱心,那么,如果他一直不能恢复记忆,永远保留这样的心性呢?
或者说,我为什么要将一个善人,引导他退回到从前的杀人恶魔呢?
我竟没有办法回答自己提出的这个问题。
我忽然觉得,我们所走的人生之路,至少有一大半,都是别人替我们铺成的。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我工作异常繁忙,除了徐田森的案子,我还在忙另外两桩案子,要写不少报告。伴着身心疲惫,终于熬到了春节长假。
大年三十的那天中午,唐安妮的表哥特意从老家开车过来,接唐安妮和小雅回他们昆山的老家过年。我不打算跟她们一起去,就说最近工作太累,想在家好好休息一下,其实看得出来,唐安妮也不希望我去,甚至没有想让我送她们,我在她的家人眼里,应该是个不受欢迎的人。
老婆女儿走后,除夕夜当晚,家里只剩下我一个人,我决定自己出去吃一顿。
我开着车,慢慢行驶在城市街道上,由于今天是除夕,饭店基本都关了,街上人很少,而且还下雨。
找了好久,我才找到一家饭馆,看起来生意不错,我将车停靠路边,准备进门的时候,我发现此刻在饭馆吃饭的全是一大家子人,想必都是懒得在家准备饭菜,出来随便应付一顿的。如果我一个人坐下来吃饭,感觉有点傻乎乎的,于是我决定打包几个菜带走。
不一会,我拎着一个袋子上车,里面装了几盒打包好的菜。踩下油门后,我没有立即回家,而是四处乱逛,我想看看此时此刻,究竟有多少人跟我一样,孤孤单单地游荡在外。
我心不在焉地驾驶汽车,机械式地打着方向盘,今晚明明是个合家欢的日子,却让我觉得比平时更加空虚和凄凉。不知不觉间,我行驶到了松江精神卫生中心的后门,徐田森的“家”。
不知道是巧合还是本能的一种驱使,我竟然会来这里。
我不禁想,徐田森这时候在做什么?
门房老头见一辆车停在后门,马上很警觉地走出来,看到是我,略有些吃惊,问:“怎么现在来了啊?”
“噢,过来看看,给他带点东西。”我拎起袋子,对老头笑笑。
这自然是瞎编的借口。
当我进门的时候,徐田森正在吃饭,一见我,他十分惊讶,忙问:“你怎么来了?”
尽管今晚徐田森吃的仍旧是盒饭,但多了些菜,菜色也更好,桌上还摆了两瓶红酒,显然是除夕夜的特别优待。
楼主 南方的梦2016  发布于 2019-04-02 15:18:59 +0800 CST  

楼主:南方的梦2016

字数:115949

发表时间:2019-03-15 05:41: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20-07-13 22:13:37 +0800 CST

评论数:1066条评论

帖子来源:天涯  访问原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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