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那头一开始没说话，而是一阵剧烈的喘气。我学刑侦的时候学过，知道犯罪分子在杀人之后投案之前肯定有一番思想上的挣扎，算是很正常的。待这人气息平静下来之后，果然就开始说话了：“我在林家宅37号！”
虽然我刚来这个片区不久，但林家宅37号我还是知道的。因为这幢宅子是当地为数不多的豪宅，在诸多茅草房和工厂仓库里面显得鹤立鸡群，我肯定是有印象的。同时，我知道这林家宅37号离我们很近，距离警局也不过三条街的样子。
挂了电话之后我立即通知了值班的黄局长。黄局长是一名老刑警，解放前在国民党的警务部门工作，后来解放军过江之后他跟着上级一起投诚反正了。有多年刑侦经验的黄局长本能地感觉到这件事非常严重，他先是给那个街区的派出所打了电话让他们赶紧派人过去，同时叫上所里另一个值夜班的警察，再叫上我一起，火速赶往现场。为了赶时间，我们是坐了现在已经不多见的那种带挎斗的三轮摩托车去的。
我们在距离林家宅37号大概有500远的地方从三轮摩托上下来，把车子熄了火，因为怕惊动房里的罪犯。等我们步行走到37号大门边的时候，发现已经有人等在那里。一开始我以为是罪犯在门口等我们，然后再一看，总共是三个人，原来是当地派出所的刘所长带着两名警察已经先到了。

他们在等黄局的指示。
黄局看了下现场。这是一桩砖瓦结构的别墅建筑，两层小洋楼，带院子，院子里还有一棵树。此刻，四下寂静无声，也没有灯光，无边的黑暗给人一种压抑的感觉。黄局指示两名派出所的干警去别墅后面警戒，然后我们剩余四个人就从前门进了院子。
一进院子我们就觉得气氛有些不正常。那晚之所以非常寂静，就是因为没有风。大家知道秋天的时候如果有风的话树叶会哗哗作响。但随着我们推开玄关的木门踏入院子的时候，院子里竟然起风了，那风是一股旋风，就在院子中间像水面的漩涡似的旋转，卷起了地面上的枯枝败叶。那风就这么挟裹着院子里的枯叶旋转了一会，然后直扑两层小楼的正门。正门“吱呀”响了一声，在午夜时分很有一种让人不舒服的感觉。
黄局一挥手，指示我们往里冲，当然，要注意隐蔽，在见到犯罪分子之前尽量不要暴露自己。
冲在最前面的是那个派出所长，他用手一推门。奇了怪了，刚才被风吹的吱呀作响的门，现在他推起来竟然纹丝不动！我们跟着黄局很快就到了所长身后。所长回头对黄局说道：“局长，这门被从里面用家具或者杠子什么的给顶住了。要不要破门进去？”
事情有些复杂。
按理说，既然投案电话都打了，那就配合警察来把自己带走就行了呗。顶上门干啥呢？难道犯罪分子的想法变了，不想投案，甚至想负隅顽抗？
黄局沉思了一下：“不行！破门动静太大！”
这时，跟我们一起来的那位局里的同事站在窗边示意我们过来。

我们过去之后，那位同事跟我们说：“局长，这个窗户里面没锁上，可以打开！”
黄局长跟我说：“小陈，咱俩进！”
留下所长跟我们那位同事在窗外警戒，我跟局长就翻进了窗子。
局长先进去的，等我进去的时候，脚下打滑，差点摔倒，幸亏局长扶了我一把。他在我耳边轻声说：“小心，别摔着了！我们现在去给他们开门！”
刚才那一下打滑抻着筋了，韧带感觉像撕裂似的有些疼。我抬脚欲往门那儿走，这才发现脚下湿漉漉的，感觉整个房间的地板上有十公分那么深的一层水，因为我觉得脚脖子那里都湿了。
我问：“局长，怎么这房间里有这么深的一层水？”
黄局一把捂住我的嘴，声音很轻，但是很严厉：“别说话！现在情况非常凶险！你说的那不是水，是血！”
我的眼睛已经适应了黑暗，看着满屋子地面上都是这黑黑的液体，如果是血，这得死多少人呐？
我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跟着局长一起开了门，放门外的人进来。
进来之后，我们挨个房间搜查，从楼上到楼下，每个房间都没放过。但是，一个人也没有，别的地方也没有诸如鲜血或者尸体之类的凶杀痕迹，唯一有的就是一楼大厅我们刚进来的时候那一大滩鲜血。
等确认没人了，黄局才让我们打开手电仔细观察并记录现场细节。

跟我们一起来的那个同事姓刘，修的是法医专业。他颤抖着跟我们说：“这么多血，至少得杀死6个人并且还要放掉他们全身的血才行！”
天亮以后，警方详细核查了现场并拉起警戒线，贴了封条。警方成立了专案组对这件案子进行侦查。经过详细的摸排了解，警方掌握了如下信息：林家宅37号是解放前申州某买办资本家的休闲别墅，解放军过江之前，这家人就随着老蒋逃往台湾了；现在住这里的是一家四口，男主人姓叶，河北人，女主人腿脚不方便，他们有一儿一女。凶杀案发生之前，邻居们听到这家的女主人说，要带着子女回娘家。可是在警方去女方的娘家询问之后才发现，这女人根本就没有回娘家！接着就发生了午夜十二点有人杀人报案的事件。鉴于以上事实，警方初步把案件定性为：男主人叶某杀死妻儿并潜逃。
那天，黄局派我去跟林家宅37号所在辖区的派出所警员一道去勘察现场，因为我们警方贴的封条竟然被人家给摘了。那年月不比现在，正是“三反五反”进行的如火如荼的时候，志愿军还没从朝鲜全部撤军，蒋介石时刻叫嚣要反攻大陆，国内也在全力肃清土匪和特务，处于准军事管制时期，军警部门拥有很高的权威。比如警察贴封条被人摘了这事儿，现在来说无非是妨碍警察执行公务可能会受到治安处分，当时可能会被枪毙的。

谁会冒着枪毙的风险去破坏警方的封条呢？因为我去过现场，而当时一起去现场的黄局和刘法医都有事务在身，只能让我过去了。
我跟着派出所的两名民警进去之后，觉得有种奇怪的感觉。但具体奇怪在哪里却又说不出来。我查看了一下院子，跟上次来没什么两样；然后我跟着这两名民警进了有血的大厅，那大片的血还在，跟我上次来的时候也没什么两样。因为我来过这里对现场最熟悉，就由我带着他们往楼上搜索。就在我们刚走上二楼的时候，一阵儿童的笑声传了过来，“嘿嘿，嘿嘿嘿，嘿嘿”。
我看向这两位民警，他们也正看向我。应该是都听到了。
“小孩在笑！”我说。
“就在楼下！”一名年长的民警，来之前我被告知现场听他指挥，他示意我们赶快到楼下看看发生了什么。
在我们往楼下跑的时候，那儿童笑声一阵接一阵在我们耳边响起，无比诡异。就在第一个人的脚刚踏上一楼的时候，笑声戛然而止！
我们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还是另一位民警眼尖，用手一指那只做成马的形状可以让小孩坐在上面摇晃的童车，颤声说道：“它怎么跑到这里了？”
听他这么一说，我们才注意到，本来这个童车是放在楼梯口的，因为上楼的时候我们都从童车边经过。现在，这童车跑到了大厅口，而且，现场并没有风，那童车在兀自摇晃。并不是轻轻的摇晃，而是显得很沉重，似乎上面托着什么东西，因为那重量把童车压的嘎吱嘎吱响。问题在于，童车上面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
我们心里一阵恐惧，看他们两个，也都是面色惨白。我们就神经绷得很紧一步一步靠近童车。忽然，一阵非常响亮的儿童笑声响起，然后忽然消失！随着笑声消失，这童车也不动了。
那位老民警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我这才注意到这大冬天的我的后背竟然也被汗水湿透了。
老民警说：“我们还是赶紧离开吧。然后抓紧向上级汇报！”。

我们就把这次的经历打了个报告交给黄局长，然后黄局长往更高级别的办事机关递交。
谁也没想到，这个报告竟然闯祸了。
很快，上边来了人，不点名批评了我们局有些同志唯物主义世界观不坚定，竟然还信奉封建迷信那一套，思想政治工作有待于加强。至于黄局长，更是被点名批评。因为他是国民党那边投诚过来的，所以上级责令他深挖思想根源，好好接受改造，以后只能规规矩矩办事，不许胡思乱想胡说乱动。如果再发现他有任何妖言惑众的言行举止，那就要对他展开调查了。而且上级还直接派过来一个姓朱的干部，接替黄局长出任局长，黄局长则被降级成为一名普通的警察。
我跟另外那名比较年轻的民警去上了两个星期的思想政治课，回来的时候我们成了别的警察揶揄取笑的对象。至于那名跟我们一起看到诡异现象的老警察，他直接就辞职不干了，思想政治课也没有去参加。新上任的朱局长说：“这个老顽固，辞职了也好！省得一颗老鼠屎坏了满锅饭带坏了我们无产阶级警察队伍。”
关于林家宅37号的一切，我们再也不敢往灵异事件上去联想了。
但我们不去想，并不代表林家宅37号就此消停了。这次是晚上9点钟，一名群众气喘吁吁地来报：“警察同志！林家宅37号，二楼，亮灯了！”
朱局长是参加过淮海战役和渡江战役的。

枪林弹雨里过来的人物，天生就有一股不服输的精神。上次黄局长的报告里说的灵异事件被他拿到手里之后，立即就认为“这肯定是有人搞鬼！想吓唬我们，造成恐慌！说不定就是蒋匪的特务们的诡计！”现在，这灵异事件又发生了，对于朱局长来说可是个抓住对方的机会。
朱局长立即调兵遣将赶赴现场。我跟那个法医大刘还有警官老黄，也就是原来的黄局长，我们是一个小组；派出所的刘所长带了另外三个人是一组；朱局长还给本地的民兵连取得联系，让他们派了八个人，五条步枪，一门迫击炮。
“这次，我看你们这些装神弄鬼的特务往哪儿跑！”朱局长恨恨地说。后来我们听朱局长说过，当年国民党特务在渡江前夕的合肥，也就是我们渡江战役的指挥部所在地，搞过一次装神弄鬼的活动，，什么“午夜幽灵杀人计划”，意图妖言惑众削弱解放军的战斗意志。虽然一段时间内特务们成功地将战士们扰的人心惶惶，但很快这案件被我们破获。国民党的这些小技俩自然无法挽回国民政府覆灭的命运，最终人民解放军横渡长江，南京的国民政府如鸟兽散。
朱局长对这次任务非常重视，还给老黄配备了对讲机。朱局长说：“小股特务，你们去抓个活的。如果发现特务人数不少，你们不占优势，别轻举妄动。你们撤出来，用对讲机呼我，告诉我敌人的方位，这外边的迫击炮直接就对着他们所在的窗子发炮，到时候是死是活就看他们的运气吧！”
大家按照朱局长的指示埋伏好，我们突击小组领命而去，直奔林家宅37号的正门。

这天，不知道为什么，感觉非常的冷。是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冷。这天晚上有月亮，正是月朗星稀的夜空，地上像结了一层霜，给人的感觉也是冷的。
我们轻轻打开大门进了院子，那二楼的灯火依旧。
我跟老黄对视了一眼，彼此都流露出对老朱的佩服之情。我们都攻进大门了，对方还没有觉察，这次肯定让他们插翅难逃。我们都憋着一口气的，毕竟之前这帮人装神弄鬼的让我们出了丑，很没面子。
我们三个人又悄悄地打开房屋的正门，进入了大厅。借着月光，我们发现那大滩的血还在。老黄用手势指挥着我们往二楼进攻。因为我年龄最小，所以为了保护我，三个人的队形，我是在正中的。
就在我们三个人都走上楼梯的时候，大厅的门“吱呀”开始响动，然后慢慢地关上了。今天也没有风，那门怎么自动关上了？难道是特务们发现了我们？我不由得心里一阵恐惧，握紧了手里的枪。我心想：别管那么多了，只要特务露头，我就给他一枪。
“嘿嘿”，“哈哈哈”，“哈哈”，又是一阵儿童的笑声，似乎不止一个儿童，我还听到了儿童们的小脚在地上跑来跑去的声音，让我毛骨悚然。但我忍住了心里的恐慌，我告诫自己：“都是自己心里太紧张冒出来的幻觉！这世上没有鬼，不要自己吓自己！之前那次的事情，还不够丢人么？”
我看到老黄脸上也有恐惧，可是那恐惧也不过是一闪即逝。

他是不敢再往封建迷信那方面去想的，不然，真的被怀疑成国民党特务，人民民主专政的铁拳不是那么好玩的。他一挥手，举着枪带头领着我们往二楼冲去！
我预料中的枪战并没出现。相反，眼前的一切让人感觉安静，舒适，享受。
二楼的客厅里摆了一张大餐桌，上面是雪白的台布，银质的杯盘在烛光的照耀下闪闪发光。桌上摆满了丰盛的佳肴，有散发着香气的烤鸭，冰镇的生蚝，紫黑色大个儿的葡萄，高脚杯里晶莹的红酒。围着餐桌，很整齐地摆放着古色古香的座椅，都有精美刺绣图案的椅罩。每个客人坐的位置，也都摆放了银灿灿的刀叉和洁白的瓷质餐具。
我努力回忆，因为我来这里已经两次了，我清楚地记得这间二楼的大厅到底是怎么样的。面积倒是挺大，里面一张破桌子，还有一个柜子，就这两个家具，除此之外连一张椅子也没有。如此短短时间之内，装修出如此高雅的场景，准备了如此精美的器具，再加上如此考究的美食，怎么可能？要知道，当时的申州市委都不一定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准备出如此一个场景！因为那个时候我们刚建国不久，国家干部都是战争年代过来的，非常清廉。
我觉得不正常，老黄和大刘自然也觉得诡异，毕竟他们之前也来过。
我很不解地看向老黄，发现老黄正脸色惨白地看着我身后，眼神非常可怖。

我不敢回头去看到底发生了什么，就听我身后的大刘一声惨叫：“有鬼啊！”
随着这声惨叫，我看到有个红色的像一只巨大的手臂似的东西把大刘拉走了。然后，我周围响起了小孩的笑声，声音非常凄厉和古怪；同时，摆放在旁边的一只留声机忽然响了起来，正是三十年代上海滩的那种靡靡之音。随着音乐响起，天花板上有鲜血涌出，一只人的手臂从空中跌落到餐桌上。我眼前一黑，大叫一声就昏过去了。
等我醒来的时候，是在医院里。我第一个睁眼看到的是朱局长。老朱形容枯槁，满眼血丝，看样子好久没睡觉了。
“你醒了？”老朱说。
“醒了。”我很不好意思，被吓昏了能好意思吗？
我想努力站起来，可是觉得身上酸软无力。我问朱局长：“局长，老黄和大刘都还好吗？”
“都不好。老黄有些神经质，正在精神科恢复。大刘......大刘哪儿去了？”老朱说。
“局长，我就是问你大刘哪儿去了啊？”
“我还想等你醒了问你呢。”朱局长苦笑着说，“其实大刘能去哪儿呢？我问不问你也都一样的。那房子就那么大，没什么地方可藏的。而且外边我们那么多人在守着，根本就跑不出来。事实上也是，没人跑出来。那大刘，他能哪儿去了呢？”
我不知道朱局长是在自言自语还是在跟我说话。
“好好休息。”

老朱隔着被子拍了拍我，然后走了。一边走还一边说：“这报告我都没法写！怎么写？大刘哪儿去了？我不给个解释的话，这报告就没法写啊！”
原来，那天外面的人听到里面大刘一声惨叫“有鬼啊！”，这民兵队长就跟朱局长说：“老朱，就那窗子，我让迫击炮往那儿打！”
朱局长犹豫了。他打了太多的仗，见了太多的死人，终于建国了迎来了和平，他有些不愿意再见到战友或者部下牺牲了。老朱说：“先别开炮！伤到自己的同志怎么办？你们做好警戒别让人跑出来就是了。我带人去里面看看！”
老朱就带人进去了.根据老朱的描述,那一楼的客厅干干净净的,地上根本就没有我们之前说的一大滩的血.当时老朱气得大骂，说我们之前那个说地面有很多血的报告难道是瞎眼写的吗？上了二楼,客厅里也就是一个柜子,一个桌子,跟我前两次来看到的一样的.所不同的是,老朱见到我昏迷在那里,而老黄抱着头缩成一团,精神已经不正常.任何人靠近老黄就会让他大声尖叫.
"把这两个人带走,其余人搜索大刘!"老朱指挥大家.
大伙儿挨个房屋搜寻也没发现哪怕大刘的一根毫毛．大家就这么守着房屋严禁任何人进入，等到天亮的时候，又去找了更多的人，还拿了各种探测器过来，最后发现这房屋既没有夹墙也没有地下室，根本就没有什么可以藏人的地方，这大刘就这么消失了！
再后来，老黄精神稍微恢复正常之后就以精神病的名义辞职不干了；老朱因为不信鬼神，就算发生了这些事情他还是不信鬼神，但大刘失踪这件事如果不用鬼神来解释的话老朱给上边的报告都难写．最后，老朱主动引咎辞职了．我因为还年轻，警校毕业，还想着以后在警界给国家贡献力量，就继续干了下去．
差不多两年时间过去了．这期间，志愿军从朝鲜撤军了，国家开始＂超英赶美，大炼钢铁＂，就是林家宅３７号附近也开始动工，听说要修建工人新村了．两年间，这里也没出过什么诡异的事情，就在我们以为林家宅３７号的事情过去之后，一场意外又把我们拉入了这件事情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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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国家为了保护人民群众利益维护社会安宁，开始打击封建会道门。孙火居被处理之后，表示洗心革面重新做人，这段时间也加入了本地拆建的工人队伍。但这人干活不实在，偷奸耍滑，还喜欢打小报告，所以从上到下没什么人喜欢他。
“公安同志？”孙火居走上前来，陪着笑脸跟陈勇打招呼。
“谁跟你同志？你又没入党！哦，不对。你甚至连人民都不是，你现在不过是党和政府宽大处理的对象罢了。”知道孙火居为人的陈勇没好气地对他说道，“你这次来，又要举报谁？我跟你说孙火居，做人不能那么小肚鸡肠，有些鸡毛蒜皮的事情，就算你举报了，我也不会受理的！”
孙火居嘻嘻笑着听陈勇把话说完，然后一脸严肃地跟他说道：“公安同志。我今天举报的事情可不是小事。您一定要去看看，现在就走！”
孙火居一边说话一边伸手来拉陈勇。陈勇一反手，施展擒拿术把孙火居的手腕锁住了。他稍一用力，孙火居痛得哇哇大叫。
陈勇怒道：“你竟然动手拉我？没经警察同意你这么动手动脚，这叫袭警你知道吗？”
孙火居一边痛得嘴里吸着凉气一边说道：“公安同志，公安大爷，您松松手，太疼！我可不敢拉您了！不过今天这个场面您一定得跟我去看看。我让您看看许月亭的真面目！”
一听到许月亭的名字，陈勇松开了手。

他挥手示意孙火居离开值班室，嘴里说道：“你又嫉妒人家许月亭了是不是？我知道，他跟你一样，都是一贯道余孽。但是，人家认错态度良好，又会一手好皮匠活，咱们工地上工人们的冬衣可都是人家做出来的！再说，人家为人处世通达大方，哪像你这样斤斤计较！所以，人家得到别人的好评都是有原因的！你不想着怎么提高自己的素质获得别人的认可，反而总想着举报栽赃把人家许月亭搞下去！你去吧去吧，我不想再看到你！上次也是我犯了混，鬼迷心窍信了你，跟着你去抓许月亭的现行，害得我感冒了几天才刚刚好......”
孙火居打断陈勇似乎要滔滔不绝说下去的话：“公安同志，您就信我这一回行不？上次举报，我们是没抓住他什么蛛丝马迹。所以我连日来仔细观察，摸清了他活动的规律，这才来报告您的。您跟我去吧，这次，肯定不会再骗您了！”
看到陈勇还在犹豫，孙火居急道：“公安大爷，再晚一点可就真的又抓不到许月亭的现行了！这样，咱们这次过去要是再如上次那样一无所获，我明天只穿一条裤衩当着众工友的面唱十遍《东方红》！”
这么一说，陈勇动心了。因为他知道孙火居这个人虽然各种滑头，但只要说出去的话总是从不耍赖的。
二人出了派出所的值班室。孙火居在前引路，径直往林家宅37号而来。

孙火居走得飞快，不过年轻的陈勇跟得上他。两人来到林家宅37号的所在，但见几盏供工人夜间作业照明用的大灯放射着明亮的光，天上开始飘落细小的雪花，北风呜咽，偌大的场地显得萧索冷清，不见一个人影。
陈勇狠狠瞪了孙火居一眼，正巧孙火居也在看他，眼里满是焦急。
陈勇问：“真想不到你又捉弄我一次！看我明天怎么收拾你！”
说完，陈勇掉头要赶回派出所。
孙火居急了，又是一伸手抓住了陈勇。他说话的声音急促且轻微：“公安同志，先别回去。你看看表，现在几点了？”
陈勇抬起手腕：“差两分钟到12点。”
孙火居松了口气，吩咐陈勇道：“我们就在这阴影处藏好，马上就有好戏看了。”
陈勇稍微想了一下，便跟孙火居藏到了一堆拆下来的木料的阴影中。
时间不长，大概是午夜十二点整的时候，许月亭出现了，穿着一身道袍。林家宅37号是那种欧式的豪宅，住宅楼前边是宽大的院落，地上铺着地砖，那株大树在小楼正门的正前方二十米远处。大树上面挂着一盏灯，是工人们夜里干活照明用的。明亮的灯光照在许月亭的脸上，陈勇确认是他无疑。让陈勇震惊的是，竟然不知道许月亭是如何出现的。陈勇在脑子里仔细回忆了一下，自己的目光绝对没有离开过大树周围，但许月亭就像凭空冒出来一样出现了，他并不是从哪个方向走到这里的，甚至不是从天上落下或者地下钻出的，而是瞬间这么一闪，人就出现了。

陈勇扭头看了看孙火居，但见一贯猥琐而又玩世不恭的孙火居此刻一脸凝重，双目一眨不眨盯着许月亭。似乎是感觉到了陈勇的动作，他也扭头看向陈勇，一根手指竖起在唇边，示意陈勇不要作声。同时，他用手指了指许月亭处，示意他继续看。
陈勇很后悔自己把目光从许月亭身上移走了这么两秒钟，因为他再看许月亭的时候，场面跟两秒钟之前大不一样。这场面如何发生了如此大的变化，又被他错过了。
许月亭像是在摆宴会。他的面前出现了高大整洁的餐桌，洁白的台布，精美的银质餐具，明亮的上好瓷器闪闪发光，丰盛的菜肴让陈勇有些垂涎欲滴的感觉，似乎能闻到空气中传来的香味，还能看到有些菜肴上隐隐冒着热气。陈勇记得这张餐桌在当年林家宅37号的凶杀案发生时曾经出现过。
现场传来类似念经的声音，震得人耳鼓发麻。那是许月亭念诵的咒语。随着这咒语，许月亭双臂张开呈拥抱上天的姿势，那满桌的菜肴在他凌空托举下缓缓上升向天空飞去。
黑暗中又忽然出现八个身穿黑色燕尾服的年轻男子，在许月亭身后排成两排跪在地上向前磕头。许月亭的咒语越念越快，他的双手掌心忽然各出现了两个明亮的火球，火球飞向空中的餐桌，化作一团巨大的火焰将餐桌吞没在里面。
“娘娘，大护法从一开始就是在欺骗你！用满腔的怨恨，消费大护法替您奉上的盛宴吧！大护法渴望迎接您那无边怨恨产生的复仇力量！”许月亭声嘶力竭地叫唤，还好，这几句不是那根本听不懂的咒语。

不过陈勇虽然听得懂他的话，但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许月亭转身，凌空一挥手，跪倒在地的八名青年的人头一瞬间被砍掉。人头像切掉的西瓜在地上乱滚，鲜血从腔子里狂喷而出。
“这是杀人！”陈勇想到。
作为一名警察，他的第一反应是上去阻止许月亭。下意识地伸手往腰间一摸，发现竟然没带枪。他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没敢冲出去，毕竟许月亭看起来无比邪恶而且强大，以诡异的手法一瞬间杀掉八个人，谁知道自己冲出去之后会否被他秒杀？
更怪异的事情发生了。
许月亭挥动道袍，一股强风被他鼓动起来。这股风似乎比劲吹的北风还要凌厉，将院中那株树叶落尽仅剩枯枝的树吹得呜呜作响。风力所到之处，八名身首异处的男子尸骸化为齑粉散落在空气中，再也找不到一丝痕迹。这股风吹到陈勇身上的时候，他感觉到了风的温度，像是在蒸桑拿，非常热，跟寒冷的北风完全不是一回事。
地上的大滩鲜血开始凝聚到一起，最后化成了一条血龙。血龙在许月亭的操纵下“腾”地飞到了高空，张开血盆大口吞掉空中那团巨大的火焰，然后如同一颗导弹一般从楼顶垂直向下钻入了豪宅内。接着从豪宅内传来了女人和孩子的声音，声音非常奇怪，像是夹杂着上百种感情。当然，这些情绪都是负面的，怨恨，诅咒，痛苦，疯狂等等。一股浓烈的血腥味从房子所在的位置传来，陈勇捂上了鼻子。
虽然没有看到许月亭如何出现，但陈勇有幸看到了许月亭如何消失。那身影在夜空中越变越淡，越变越透明，最后只见一个透明的轮廓，再最后就什么也不见了。
陈勇不知道许月亭是否离去，一时不敢动弹。过了一会儿，还是孙火居拉了拉他：“公安同志，他已经走了。这家伙是个大魔头，你可看到了吧？得把他抓起来！”。

回到派出所的值班室，陈勇心乱如麻。两年前在林家宅37号所遭遇的诡异事件在许月亭这件事的激发下又纷纷涌上心头。
“赶紧把姓许的抓起来！”进入值班室甫一坐定，孙火居再一次催促道。
陈勇道：“抓是肯定要抓的。许月亭装神弄鬼，继续这样下去，早晚会被群众看到。必然会在群众心里造成恐慌，甚至影响唯物主义世界观在群众心中的建立。岂能容他这样故弄玄虚继续下去......”
孙火居难得一次斗胆打断陈勇道：“公安同志，这个......姓许的这个是法术，不是装神弄鬼，没有故弄玄虚......”
陈勇因为当初太老实，在思想政治学习班的时候把在林家宅37号所遭遇的一切都详详细细向学员们讲述，并说了自己当时心里觉得畏惧的真实感受，所以得到了学员们的一致嘲弄。说他“唯物主义信仰不坚定”，说“这世上没有鬼神！只要认准了这一点，无论看到多么诡异的事情都不必害怕，无非就是装神弄鬼的人搞的障眼法罢了！”
现在孙火居提到这个梗，触动了陈勇心中的痛处。再加上目睹了许月亭事件后的心情紧张烦躁，他霍然站起来，怒骂孙火居道：“你想胡说什么？这世上哪有法术？你是想用封建迷信思想腐蚀我这个无产阶级革命战士吗？想做反革命？”
这反革命的帽子扣下来，孙火居面如土色，“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上，一边打自己嘴巴一边求饶：“公安大爷，您可别这样想！我错了！我嘴贱！我愚昧！”
陈勇见到孙火居的狼狈相，竟然笑了：“你当然愚昧！你想想，如果人真的能修炼获得法术，而这法术又如此厉害，那历朝历代的皇帝怎么没见到有学法术的？如果法术如此厉害，那这天下肯定都是会法术的人做了！新中国的领导人，有会法术的吗？我们的红色江山是军民一心枪林弹雨里打下来的，而不是靠法术夺来的！”
孙火居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光有法术也不一定能坐天下啊。

历代的王朝建立包括新中国的建立，这是天命。会点儿法术，又怎么敢挑战天命......”
见到陈勇那老虎一样的眼神，孙火居不敢再说了。
“你滚蛋吧！听你这口气，还是承认世上有法术，甚至有天神，真是冥顽不灵，屡教不改！”不知道是有意无意，陈勇拉开抽屉在里面翻找什么，忽然从里面拿出手枪，“砰”一声撂到了桌子上。
“您老息怒，息怒！我这就滚蛋！”孙火居唯唯诺诺地说着话，躬身退出了值班室的门，然后转身走了。
陈勇陷入了两难抉择。
这许月亭是肯定得抓，不然的话，万一哪天他的行径被群众看到，必然会引起不好的影响甚至造成恐慌。届时追究起来，自己可是见过许月亭装神弄鬼的人，但自己却没有立即制止，以至于酿成以后的祸患，这肯定要担责任的。
那么，如果抓人呢？
陈勇只是个干警，没有抓人的权力。他要先打报告。这报告该如何打？自己可是因为讲述林家宅37号诡异经历而被人嗤笑“被封建迷信吓倒”的人，如果再提起类似的事情，肯定会被领导一顿狂批。
所以，抓人这个选择对陈勇也很难。
他心里纠结着。白班的同事开始上班，替换值夜班的他回家休息，可因为心里有事，他回家以后并没有睡好觉。傍晚的时候，好不容易睡着的他醒来，无意中打开收音机，忽然听到一则广播：“申州市菊山区区长黄新华同志回申探亲，对家乡在短时间内发生的巨大变化赞叹不已。这是社会主义建设热情在广大人民群众身上产生的作用，让我们所改造的这个世界日新月异......”
黄新华不就是早先担任局长带着自己这一帮人进入林家宅37号后因为如实汇报而被解职的黄局长吗？陈勇与黄新华算起来还是远房亲戚，不过自从黄新华被解职之后就再也没有联系。当初他灰溜溜地离去，想不到现在已经是申州市千里之外的飞地菊山区的区长了。
陈勇心里对黄新华产生了由衷的佩服。黄新华这人，是汪伪时期警校毕业，在老蒋的政府里曾经供职，投诚新政府之后，又因为林家宅37号事件被扣上了“宣扬封建迷信”的帽子。经历过那个年代的人才知道，拥有这样一份履历的人，想要在政界东山再起有多难！可是这黄新华不光再起，而且比之前的职位更是高升了。
“看来我这位表叔必有过人之处！”现在，陈勇觉得有必要去拜访一下黄新华。或许他能给自己目前面临的两难处境指一条出路。

陈勇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太阳落山，可是许月亭这件事容不得拖延。他心急如焚，出门买了两包白糖就往黄新华家里去了。黄新华的妻女都在菊山区，老家只有年迈的父母居住。
黄新华家在申州市西郊的一个村子，距离陈勇供职的派出所也就三里路的路程。虽然距离不远，但风貌迥异。因为这里是市区和郊区的结合部，派出所附近是城市气息，而村子的所在是田园风光。
陈勇之前并未来过这位远房亲戚的家。好在黄新华算是村里的名人，在路口一问，就有人指明了方位。
黄家的住宅也算气派，高大的院墙，前后两进院子。陈勇才走到门口，就听到了里面人声嘈杂。他停顿了一下，开始敲门。
门开了，开门的是一位上了年纪的老太太。陈勇试探性地问道：：“请问您是那个二姑奶吗？”
老太太一愣，问道：“请问您是......”
陈勇举了举手里的白糖，笑道：“我是清水村陈如海的孙子陈勇。听说我表叔回来了。之前他在申州市警局工作的时候对我多有照顾。这不，来看看他老人家......”
老太太一脸惊喜：“哎呀，如海是你爷爷呀！他还好么？我这岁数大了不方便多走动，多年都没回娘家了！你看看你，还买东西来干什么？都是亲戚，不用破费。”
陈勇心里高兴。这老太太果然是自己爷爷的堂姐。

另外，这位姑奶奶从说话语气上判断，是个很讲情义的人。于是说道：“二姑奶您好。我爷爷身体也还行......”
说到这里的时候，院子里的嘈杂声忽然升级。
一个老人的声音说道：“现在是新政府，新时代！啥算命打卦的？其实全都是一些封建糟粕！不要信这个！我承认，以前我是干这个的。但也不过是整日装神弄鬼糊弄一下大众，骗些钱财养家糊口罢了。新时代，我早已洗心革面，改过自新，悔恨自己以前招摇撞骗都来不及，哪里还敢再提自己会算命的事情？”
一个女人忽然跪倒在地上，不断磕头，嘴里大放悲声哭求道：“黄大仙，谁不知道您几十年来替方圆左近的乡亲们仙人指路排忧解难？您就真的忍心见死不救吗？您再怎么说作践自己的话，我也知道您是有真本事的！您出出手，救救我儿子吧！好好的一个青年人，说不见就一下子再也找不到了......”
拄着拐棍带着墨镜站在那里的黄老先生叹了口气：“这不就是个人口失踪的事儿吗？您报警不就行了？怎么着也不该来找我这瞎子啊！我可是什么都看不到......”
老太太招呼陈勇进来，迈着小脚走向那跪着的妇女，伸手把她拉起来：“我家老头子都说了，他没什么本事，以前那是解放前，他是胡吹神侃骗人的。现在新社会了，不敢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