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这个事儿，赶紧找警察去！”
那女子就是不起，放声大哭。
一个五十多岁的男子，面庞削瘦，留着山羊胡子，也跪倒在地，说话的时候声音哽咽：“黄大仙，俗话说男儿有泪不轻弹，男儿膝下有黄金。不逼到实在无路可走，我不会给您跪下。您说报警，我们是肯定先报警了的。但警察现在查不到任何信息啊！我儿子好好的一个青年，平日里性格开朗，也没什么想不开的；再加上与人为善，也不会招什么人忌恨，怎么就凭空消失再也找不到了呢？我就这一个孩子，将来我老了依靠谁......您也有孩子，将人心比自心.......”
男人开始用力磕头。黄家的院子都是铺了地砖的，那头颅碰到地上“砰砰”有声。再抬头的时候，额上有深色痕迹，陈勇闻到一股血腥味，似乎这头都磕破了。
见此情形，黄老太摇了摇头，走过来拉住男人的胳膊说道：“将人心比自心，您这话可算是说到家了。那我也实话实说。您是为了您儿子，我也是为了我儿子。我们家老头子因为解放前从事的这个职业，当初是政府重点整治对象。前两年，我儿子也是因为卷入了一桩封建迷信的事件，被革职在家......”
说到这里，老太太用手往某个方位一指：“就是林家宅那里。这件事当时动静不小，大家伙儿想必也都知道......”
这对来求黄大仙的夫妻也带了一些本家过来，大家都漠然无声，看来对林家宅37号当年的案件都有所闻。

陈勇这才想起，林家宅37号在派出所附近，距离这里最多五公里，当年在里面发生的事情，附近的乡民们知道是很正常的。
老太太接着说道：“还好我儿子争气。哪怕被革职查办，想着为政府出力奉献的信念从没动摇过。这不，又去担任区长了。但是，毕竟我们家有这方面的案底，要是再因为我家老头子搞封建迷信被人家举报了，只怕我儿子的前途堪忧。所以呀，您就体谅一下我们的难处吧。”
女子跪在地上一直哭个不停。男子听得老太此言，脸现痛苦之色，终于还是站起身道：“这样的话，就不麻烦黄大仙了。没有为了帮我儿子而让您自己的儿子承受损失的道理。那我们就不再打扰您了。您的顾虑我们完全能够理解，君子不强人所难......也多谢黄大仙解放前这么多年给我们的指点。其实，来找您求助，我们也是承担风险的，也可能会扣上被封建迷信毒害太深不知醒悟的帽子，但我们真的没别的办法了.....”
男子沉痛地说着话，走过去拉自己的妻子：“走吧。孩子有他自己的命运。我们回家，不要再给黄大仙添麻烦了。”
女子却不起来。但她在丈夫的拉扯下已经无法维持跪着的姿势，干脆在地上顿足捶胸呼天抢地：“要走你走！我不走！儿子是我身上掉下的一块肉，又养他长到十八岁，吃多少苦受多少累，你哪里知道？”
丈夫继续拉扯，她干脆偏过头去一张嘴咬在了丈夫的手上。

这一咬是用了全力的，丈夫手上鲜血淋漓，剧痛之下松开了手。女子跪在地上前行了两步，竟然一把抱住了黄大仙的腿：“黄大仙，您救救我儿子。您千万发发慈悲，救救我儿子。听人说，我儿子在三岔湾不见的。那个地方不干净。今天早上，有艘下迷魂网捕鱼的小船沉了，八个年轻小伙子困在船舱里淹死了！他们可都是渔家子弟水性很好的啊......黄大仙，您救救我儿子啊！您不答应，我就不起来！您不答应，我就死在您面前......”
“你是说，孩子是在三岔湾不见的？”黄大仙说话了。
“是的。是三岔湾。”女子听到黄大仙的语气缓和，激动得不住抹眼泪，一时说不出话，她的丈夫代为回答，“我儿子是在那里不见的。那个地方一直以来就不干净，经常淹死人什么的，说是有淹死鬼在那里拉替身。所以我们才这么担心，才赶过来求您。我老婆说的是真的。最近十几天，我们村都有年轻小伙子失踪，报警了也都毫无头绪。就在今天上午，有人发现了一艘小船翻在水面上。拖上来看时，发现了八个年青人死在里面。三个是我们村前些天失踪的，还有五个不知道是哪里人。死得很怪异，脸上还都带着笑，像是睡着了似的。另外五个人我不知道怎么样，但我们村的这三个，可以说是年青人中水性最好的！又怎么会淹死在船舱里？所以，我才担心我们家孩子！在那个地方失踪两天了啊！黄大仙，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黄大仙叹道：“事已至此，人命重要！你们就带我去三岔湾走一趟吧。两年前我就发现那里有问题，但我怕被扣上宣传迷信思想的帽子，既不敢深入调查也不敢跟别人说呀！”
黄老太担心道：“老头子，你这么做......”
“老婆子，你不要担心。在场的各位都是失踪那孩子的亲人，不会说出对我不利的事情的。”黄大仙笑道，“就算有些风风雨雨的传出去，等新华开会回来，大不了让他直接举报我，也得到个大义灭亲的好名声。反正我这老骨头现在有病在身，也没多少日子好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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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命关天事不宜迟，现在就出发，你们带我去三岔湾。”黄大仙伸手扶起抱住他腿不放的女人。
女人松开了手，跪在地上磕头，嘴里千恩万谢。
“老婆子，我要跟张家人去一趟了。”黄大仙向妻子告了别，就与来请他的一行人踏上了赶赴三岔湾的路途。
“姑老爷眼睛不方便，年纪又大。我得跟着去。万一有什么事情也好有个照应。”陈勇将白糖放在黄家院子中的一张椅子上，然后向姑奶奶打招呼道。
黄老太推辞了几句，最后答允了他与黄大仙他们一起过去。
陈勇之所以跟着黄大仙他们一起去，主要有两方面的原因。一方面，黄新华不在家，他跟黄老太实在没什么好聊的；另一方面，张家人说死了八个青年男子，而那天晚上他亲眼见到许月亭在神秘的仪式上杀掉了八名青年，警察的本能让他觉得这两件事之间可能有联系。他要赶去调查。
出门的时候天色已经很晚。下了一天的雪，地上早已是白茫茫的一片。空中大片的雪花仍在无声飘落，所以天上既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好在积满白雪的大地反光效果较好，众人仍能认得路。跪求黄大仙的女子在前方引路，脚步匆匆而行；两名同来的年轻后生搀扶着黄大仙；那女子的丈夫则向黄大仙讲述着事情的经过，时不时说些感恩和恭维黄大仙的话。陈勇则尽量不作声，仔细听取大家言语里传来的信息。

时间推移，夜色渐浓。终于大家走到了三岔湾的所在。
三岔湾是两条河流交汇的地方。两条支流加上合并之后的干流，正好是三条水流，故而附近的村民称这个地方为“三岔湾”。河流交汇处形成了许多半岛和岛屿，岛上稀稀拉拉长着一些树木，地上的草本植物倒是生长茂盛。不过此刻是冬季，树叶落尽，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条。地上的野草也是一片枯黄。看起来就是一副萧索破败的气象。
“黄大仙，我儿子最后被人看到，就在那棵树下。”张顺生指着远处洲渚上生长的一株松树说道。
申州地处江南，除非特别严寒的年份，河流是不结冰的。湍急的流水翻滚着雪白的浪花滚滚前流，雪花无声地落入水中。水面上雾气氤氲。远远看去，枯草，秃树，让这一株枝繁叶茂的松树显得很不协调。
张顺生的老婆带着哭腔道：“黄大仙，我带您过去看看。那天我们村萧家的小儿子驾船去姥姥家送渔网，去的时候看到我儿子在那树底下，回来的时候，人就不见了。前后不过一个小时的光景，这人能去哪儿了呢？”
张顺生道：“最奇怪的是，人不见了，一身衣服还都放在树底下，棉袄棉裤还有贴身穿的衣服，一件不落，都在树底下放着。您说大冷的天，这也太不正常了。我们懂得要保护现场，所以一直都没有去动那些东西。后来报了警，公安人员查到现在也没给我们什么消息......”
黄大仙听了一会儿点头道：“你们做的对，现场的东西不要动他。

现在带我去看看。”
河边有几艘小船。大家上了船，驶入河中。陈勇在岸上就看到水流湍急，真正上了船才感觉到激流的可怕。他在船上左摇右晃，根本就站不住脚，要牢牢抓住船舷才行。反观来请黄大仙的这群人，因为在渔村长大，常年与激流扁舟作伴，脚下像生了根似的立在船上稳如泰山。倒是黄大仙的狼狈比陈勇有过之而无不及，毕竟他年岁大了，眼睛又不行。黄大仙发出了几声惊叫之后，船已经抵达河中的洲渚。张顺生抛了锚把船固定，小心翼翼把黄大仙扶上陆地，然后带头往松树所在的洲渚走去。
这里的陆地零零碎碎，往目的地去的路上要一个小岛一个小岛地跨越。好在这些岛屿之间的距离并不宽大，往往跨过一条窄窄的水沟就能从一个小岛到另一个岛上。这片洲渚群隐没在四周河水泛起的雾气中。当初在河岸边时，陈勇觉察到有雾的存在，但并不觉得雾有多大。此刻进入河流中央的洲渚，感觉整个儿被雾气笼罩，根本就看不清周遭的状况。至于方才在岸上看到的那株松树，这时则什么也看不到了。
但渔民们久居此地，应该是认识路的。他们没有停下，簇拥着黄大仙向前进发。
跨过一道道浅水沟，时间不断流逝。陈勇心里忽然浮起一丝疑惑：这已经走了很长时间，怎么还没抵达松树下？
他没有带手表，但作为一名警察，估算时间的能力还是很强的。

此刻距离弃舟登岸有差不多半小时光景了，而那株松树与登岸地点之间的路程，陈勇曾经估计过，步行最多也就五分钟。
天色越来越晚，雾气越来越浓，终于到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程度。陈勇心里再也憋不住，刚要说话，忽然黄大仙停住不走了。
黄大仙是这支队伍的核心，他停下，自然所有人都跟着停下。
张顺生关切地问：“大仙，您是不是累了？看我人做事，真是太不周到。哪能让您老跟我们走路呢？让我侄子背着您！”
黄大仙轻描淡写地回答：“不累不累。我是烟瘾犯了，想抽一锅烟再走。你们等等我，不要乱走动，大家不介意吧？”
在这种地方，黄大仙是大家心里的指望，又怎么可能有人会违逆他的心意？
众人道：“看您老说哪里话？您就抽一锅烟再走呗！”
说完话，黄大仙摸摸索索从身上拿出一杆烟具，又在烟锅里装满烟丝。然后他在身上的口袋里摸了两把，失声道：“糟糕！火柴忘了带了！”
张顺生陪笑：“这个无妨。我来给您老点烟！”
说完话，张顺生立即从自己口袋里摸出火柴盒，抽出一根火柴划了起来。火柴划动的声音“哧哧”作响，但就是没着火。火柴头很快磨完，张顺生叹了口气，又拿出一根火柴划了起来。
划了两遍又没点着。一名年轻后生的声音道：“三叔，我来给大仙点烟吧。”
言毕，张顺生侄子掏出自身带的火柴也划了起来。不过仍然是点不着。
就在张顺生侄子换了另一根火柴准备继续划的时候，黄大仙说话了：“你的火柴也点不着，对吧？”
年轻后生奇怪地问道：“对！你怎么知道的？”
黄大仙道：“你先别问我怎么知道的。各位身上还有带火柴的没有？都拿出来，划两下试试。如果我判断的不错，你们的火柴肯定都点不着。”
黄大仙的声音平静而又中气十足。大家虽然好奇，但心里并不惊慌，因为黄大仙明显是胸有成竹的神态嘛。带火柴的纷纷掏出火柴盒试了起来。
果然，跟黄大仙的预测一样，没有任何一根火柴被点着。
“怎么样？我没说错吧？”黑暗中传来黄大仙的声音，语调里包含了一种告诫，“我们遇到情况了。你们都给我好好听着，从现在开始，任何人不许说一句话，任何人的双脚也不许移动分毫。按照我说的做，我保证你们的安全。”。

听得黄大仙如此说，大家自然不敢乱说乱动。陈勇也如大伙儿一样，一语不发，一步不迈。
夜色愈浓，最后就到了伸手不见五指当面看不到对方容貌的地步。无边的黑暗里似乎隐藏着很多妖魔鬼怪，传来奇怪的声音，引起人的好奇或者让人觉得恐惧。但大家相信黄大仙足以保护他们的安全，只是按照大仙的指示去做，没有任何慌乱。
这一夜显得特别漫长。维持站住不动的姿势是很累的。作为警察的陈勇平日里身体锻炼的不错，但他的体力也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他不知道还要继续维持多长时间，听得远处传来声声鸡鸣，心想这天也快亮了，应该是快要结束这煎熬了吧？
就在陈勇精神恍惚之时，眼前的景物在一瞬间发生了变化。浓得化不开的黑色忽然烟消云散。夜雪已霁，太阳在东方升起，放射着金色的光芒。朝霞映照在白雪上，像是镀了一层金。久在黑暗中的众人，眼睛已经习惯了，骤然看到阳光，觉得刺眼，有人不由得发出一声惊叫。
“大仙，我刚说话了，叫了一声，可怎么办？”这是张顺生老婆的声音。
“太阳已经出来，你们可以说话，可以随便活动了。”这是黄大仙的声音，听起来虚弱不堪，疲惫异常。
众人解除了禁忌，这才注意到身处的地方是多么的凶险。
三岔湾诸岛的地形，大部分岛屿四周的坡度是平缓的，由草地平缓地过度到沙滩，由沙滩平缓地过度到河水中。

但也有个别岛屿的边缘并不平缓，而是石质的峭壁高高耸起。从峭壁上跌下即时湍急的河流，并无任何平缓的过度。
而此刻，众人就站在一处峭壁的边缘。其中张顺生的侄子最危险，如果再向前踏进一步就会跌入河水中。昨夜如此黑暗，河水如此湍急，掉下去只怕肯定就没命了。幸亏黄大仙及时认清了当时的形势，做出了妥善的安排，让大家避免了一场灾难。
“大仙，多谢您老救了我们。昨晚到底是怎么回事？”张顺生问。
黄大仙答道：“这是一次鬼打墙。它想把我们引到这里，然后纷纷掉入水中淹死。不过现在太阳已经出来，它再也不能兴风作浪......你给我回来！”
黄大仙说话的时候，张顺生的妻子环顾四周，忽然发现所在的地方距离那株松树不远。再定睛看时，赫然看到松树下躺着一个人，从身高胖瘦和发型上判断，应该是自己的儿子。母子连心，这女子再不能等待一秒，疯了一样往松树所在的地方奔去。
黄大仙听到了她跑动的声音，立即出声制止。
不过女子没听黄大仙的，仅仅是犹豫了一下，还是继续向前。再跑了不到两米，就在她准备跨过两岛之间的浅水沟时，像是中了邪一般忽然直挺挺瘫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众人又发出惊呼。
黄大仙眼睛看不到，于是开口问道：“她怎么了？”
张顺生紧张地回答：“我家娃儿他妈，她，她忽然倒下不动了。”

黄大仙道：“你们赶紧把她抬回来。你们要牢记，不能走太远，千万不能超过她走的距离。这附近被下了一道噬心障，进入的人会被勾魂摄魄。昨夜老朽我拼了全力才维持住噬心障不前进到我们这里。现在虽然天亮了，这魔障要过一阵子才能消除。谁想，还是有人着了道儿......”
说话的光景，女人已经被抬了回来。
黄大仙摸了摸她的额头，又拉住她的手腕试了试脉搏，脸上有些为难。
见到黄大仙的神色，张顺生担忧地问道：“大仙，我家娃儿他妈，她怎么样了？”
“她失了魂了。魂魄已经被取走，以后不过是一具没有思想的肉体罢了。同样失了魂的还有令郎。”黄大仙语气沉痛，说到这里，用手指了指那株松树下躺着的人，“虽然令郎这条命是救回来了，但也不过是个没有意识的躯体，他的灵魂是没了。”
张顺生一下子跪倒在地上大放悲声：“大仙，您救救我的妻儿啊！我张顺生没做过亏心事，不该是这种下场啊......”
黄大仙面有难色，终于叹了口气道：“也罢。我黄达贤这把老骨头年近八十，又有病在身，就算尽其天年，又能有多少日子好活？算了，就成全尊夫人了。她刚刚受创。灵魂出窍不远，我尽力而为，如果天不绝她，则灵魂可以重新收回。只是令郎失魂已久，我是无能为力了。”

听黄达贤的口气，张顺生老婆的魂魄归体，他不是百分百有把握，但可以试试；至于张顺生的儿子，则是完全没办法了。张顺生的脸上浮起一片忧郁。
在往这儿来的路上，我从大家的交谈中知道：黄大仙，本名黄达贤，出身书香世家，自小聪颖，但偏好黄老之术。十二岁那年害了眼疾成为盲人。在二十岁那年遇到异人，被传授了一身算命卜卦的本事。因为他算命很准，方圆左近就把他的名字“黄达贤”谐音成了“黄大仙”。
黄大仙从随身的褡裢里面拿出一叠用来剪纸钱烧给死人的火纸，拿出剪刀三两下剪成一个人的模样儿。然后问张顺生：“还记得她生辰八字不？”
张顺生连连点头：“记得，记得。”
“好！”黄大仙很满意。他指示张顺生刺破了女人右手的无名指，用她的血在纸人上写了名字和生辰。黄大仙又对那纸人念叨了几句什么，随手将纸人往女人所在的地方扔出去，薄薄的一片纸人竟然站在女人的脸上。空气中还有微风，但纸人站在那里纹丝不动，陈勇觉得很奇怪。
黄大仙又拿出一个很精致的香炉，小到成人一只手就能攥在掌中。
“有香灰吗？”黄大仙在褡裢里掏了几下，自语道，“也是，香灰不好带。就用雪吧。”
他在地上抓了些雪塞到香炉里，再拿出一枝香插上，点着了火。又命人将香炉摆在躺在地上的女人脑袋后面，正对着头顶百会穴的位置。

然后他从褡裢里拿出一本书和一把短小的木剑，盘腿坐在地上，将书放在面前的雪地上，双手抱着那木剑，嘴里又开始念念有词。
见到黄大仙直接坐在了雪地上，张顺生关切道：“大仙，您岁数大了，坐在雪地上不妥，当心弄坏了您老的身子......”
他一边说，一边脱掉身上的棉袄走近黄大仙道：“要不，您老就坐我棉袄上面吧，也暖和一些。”
黄大仙用急促的语调说道：“无妨！你别动我！千万别打扰我！我正在夺回她的魂魄......”
这句话一说完，黄大仙竟然闷哼一声，一口鲜血喷了出来。殷红的血落在纯白的雪地上，非常醒目。
遇到灵异事件，黄大仙是诸人的主心骨。有他在，大家心里有底；见到他忽然吐血，大家心里都开始着慌。但苦于大家都完全不知道该如何插手处理眼前的状况，也只能干着急。
微风渐渐变强。站在女人脸上的纸人开始摇晃起来，像是在跳舞，但纸人就是没有倒。黄大仙面前的那本书被风吹得哗哗响，并不停地翻页。黄大仙嘴里念叨的速度越来越急，额头上满是细密的汗珠。
又是一口鲜血从黄大仙嘴里喷出来。他大吼一声“疾！”，同时将木剑从手中用力掷出。不知道是巧合还是有意为之，这盲人黄大仙掷出的木剑竟然直直插向那本书，穿透了整本书，将书钉在了地上。

陈勇心里又是一惊。老头看起来行将入木，竟然凌空用木剑掷出击穿了这么厚的一本书！这得多大的力气啊！他自忖作为一名经常有体能训练的警察，他也做不到这点。同时，老头是个盲人，而木剑准确地击中书这个目标，是如何做到的？这也是让他百思不得其解。
不过这书算是被黄大仙的木剑钉住了。风似乎更大，但书页只是哗哗响，再也不能翻动哪怕一张。陈勇这才注意到：刚刚黄大仙扔出的这本书是《易经》，每一张页面上都有不同的卦象。此刻，这本《易经》被黄大仙的木剑固定在“剥”卦上。
黄大仙的面色有所缓和，他伸手拭了一下嘴角的血迹，笑道：“剥极而复，这魂魄必然回复体内，有救了！”
言毕，他站了起来，双手连挥。只见本来慢慢燃烧的那枝香迅速烧掉，那纸人似乎张开了嘴，将燃烧出来的青烟全部吸入腹中。然后“嘭”地一声，纸人自动燃成了一团火。这火烧得非常快，纸人迅速消失，变成一缕黑色的烟尘。女子在地上呼吸着，将烟尘从鼻孔吸入了体内。
“好了。”黄大仙轻轻地说道，然后坐在了地上。这次，他主动从张顺生手中拿下棉袄放在屁股底下。
众人目不转睛地盯着地上的女人。过了不到一分钟，女人在地上打了两个响亮的喷嚏，然后睁开了眼睛。
“我，我怎么躺在这儿了？我儿子呢？”女人醒来第一件事还是没忘记她的儿子。

她从地上站了起来，往松树那边望去，儿子仍然还在那里，立即撒腿就往那边奔去。她身边的人紧紧地把她拉住。女人大声呼叫挣扎，张顺生赶紧给她解释刚才发生了什么，女人终于冷静了下来。
“大仙，我儿子......这么长时间，在那里怎么一动不动？您救救他！您救了我，就也能救他......实在不行，拿我的这条命去换......”女子赶到黄达贤身边，又是跪倒恳求。
黄大仙半天才虚弱地开口说话，只是气若游丝，看起来已经是奄奄一息：“令郎我是救不了啦。昨晚抵抗魔障，消耗了不少；今晨又施法唤回你的魂魄，现在已经是油尽灯枯。不过，令郎魂魄虽然无法回体，但仍然存活，并未魂飞魄散。”
黄大仙颤巍巍地伸出一只手，往一个方向指去：“邪恶就在那里。昨晚有八条生魂被吞噬。我的能力有限，只救下了令郎，却无法阻止那邪恶又拉了另一人的魂魄来顶替令郎魂魄的位置。你们还有一个白天的时间来救下你们的孩子。过了今夜十二点，只怕......”
黄大仙说到这里，头一歪，伸出的手臂也沉重地落下。陈勇赶紧上前，先试了鼻息，心里感觉不妙。再将手指伸出放在黄大仙颈动脉处，这脉搏飞快地变得微弱，终于感觉不到了。
“我姑老爷已经去世了。”陈勇对女人说道。
“大仙！大仙！您不能死啊！您得告诉我，去找谁来救我的儿子！”女人在黄大仙尸身面前呼天抢地大哭起来。
陈勇心里很沉重。他知道黄大仙这个盲人手指的方向，正是林家宅37号所在的位置。
黄大仙口中说的八条生魂被吞噬，也就是八条人命被残害。陈勇见过八个年青人被许月亭作法弄死的场面。孙火居也一再劝他抓捕许月亭，只是自己顾忌颇多，没有马上抓他。
如果自己当初立即行动，对许月亭展开抓捕，那就不会再死八条人命！陈勇心里一阵自责。
自己离真正的警察所具有的素质还差得远。革命前辈们为了人民和国家，不惜付出一切，包括个人的生命和荣誉，甚至那些卧底的人还要忍辱负重承受着同志们的误解和鄙视。自己怎么就不能忍受别人的嘲笑和批评呢？
陈勇觉得应该向先辈们看齐。一个警察除暴安良的责任感在他心中升起。时间紧迫，他决定送回黄大仙尸身之后，立即赶赴岗位对许月亭实施抓捕！。

黄大仙死了。张顺生一面命人把儿子送回家中小心看护；一面亲自带着侄子轮流背着黄大仙的尸身跟随陈勇赶去黄家。路上，陈勇才把自己的警察身份告知了张顺生，并向他承诺：人民警察一定会斩除世间的邪魔外道，救下他的儿子。
张顺生自然千恩万谢。
遗体送到黄家的时候，黄新华已经从市里开会回来。见到黄大仙的遗体，黄家老太太抚尸痛哭。黄新华是家里的男人，又是政府官员，不便当着外人的面流泪，强忍悲痛招呼来人。
这种场合实在尴尬。张家人简单介绍了一下这一晚上黄大仙的遭遇，并说了些千恩万谢的话，赶紧告辞离开。
陈勇毕竟是黄家的亲戚。张家人离开后，他又安慰了二姑奶奶几句，但这安慰显然不起多大作用。陈勇想到自己还有重要的事情去办，自然不能在此耽搁，就说了句“二姑奶奶节哀，我现在回去把姑老爷去世的消息告诉家里人”就要离去。
黄新华送陈勇来到大门口，伸手擦了一下眼睛，轻轻咳嗽了一声问陈勇道：“小陈，告诉我。你来我家有什么事情？”
陈勇对这位表叔一直心怀畏惧，抱着“敬而远之”的态度。听得他发问，连忙回答：“我也没什么事情。就是......就是来看看二姑奶奶......”
黄新华嘿嘿冷笑：“来看你姑奶奶？以前你跟我共事的时候就知道咱们这亲戚关系了吧？那时候我可是你的顶头上司，也没见你来我家走亲戚！怎么现在想起来看姑奶奶了？你小子那点儿道行，还嫩着呢！少跟我耍花招，快说，有什么事情找我帮忙的？你还带了两包白糖过来，别以为我不知道！”
陈勇不好意思地笑了：“黄局，哦，不，黄区长，我确实遇到了一个两难抉择的问题，不知道该如何取舍，想来听听您的意见。

不过现在我已经在自己心里权衡清楚，不需要您帮我做决定了。这件事又比较急。所以，就先告辞了！”
因为对这位表叔的敬畏，陈勇从来都是称呼他职位名称，没敢叫过他一句“表叔”。
“应该还是灵异事件吧？不然，你怎么跟我父亲出去一整夜？如果我猜的不错，还是跟林家宅37号有关。早上我在市里开会完毕准备离去的时候，听说昨晚你们所辖区的工地上又死了人。”黄新华不紧不慢地说着话，似乎漫不经心的目光在陈勇身上扫了一下，但陈勇感觉到了目光的犀利。
“原来昨晚林家宅37号那里又死人了？”陈勇心里一震，这个消息印证了黄大仙说的话。但他更佩服的是黄新华的推理能力，老老实实回答道：“您说的都对。”
接着他把为什么要来这儿寻求黄新华帮助的缘由讲了一遍。然后他说道：“抓捕许月亭必然要牵涉出灵异事件，我是怕影响我的前途，不敢做出这个决定。但现在我想明白了，人民的生命财产安全最重要。哪怕我舍弃个人前途，哪怕我被扣上封建迷信的帽子，我也要把许月亭绳之以法。既然已经下定了决心，我就不需要您的指点了。”
黄新华听着陈勇的讲述，不动声色地看着他。目光里蕴含着一种奇怪的感情，不知道是黄大仙新丧产生的悲伤还是对陈勇的不信任。这种目光让陈勇心里发毛，颇为不舒服，他想赶紧离开此地，于是再次告辞。

他刚刚转身，就听到黄新华的声音：“你先别走！我知道你已经下定了决心抓捕许月亭。但只有决心是不一定能办成事情的。许月亭有多大的能力你知道吗？你确信能够把他成功抓捕？”
许月亭只是个皮匠。如果仅仅是个皮匠，作为警察的陈勇抓他是易如反掌。但昨晚发生的诡异事情仍然历历在目，张顺生妻子失魂，黄大仙斗法之后力竭而死，这些事情都超出了陈勇的理解力之外。未知带来恐惧。扪心自问，陈勇对于成功抓捕许月亭确实是一点儿把握都没有。
“我不知道许月亭有多大能力。”陈勇向黄新华表述着发自内心的想法，“但不管多难，我也得去抓他！人民警察，不能因为罪犯强大就不敢向前！哪怕我因为抓他而牺牲了，也是心甘情愿，死得其所，也是光荣的烈士......”
黄新华苦笑着摇头：“年青人呐，总是喜欢逞血气之勇。一个警察，有想成为烈士的无畏信念，这是好事。但斗不过罪犯，让罪犯继续逍遥法外，你成为烈士对国家和人民可是一点儿好处都没有！你该想想怎么多了解敌人，然后去杀伤敌人保存自己，将来才能为新中国的事业贡献更大的力量。”
陈勇承认，黄新华的话更有道理。他停下了离去的脚步，重新转回来问黄新华道：“黄区长，我姑老爷生前说，这许月亭今天晚上还要害人。

所以我必须得赶紧回去抓他。不过您教训的对，无谓的牺牲没有意义。只是，许月亭的邪法，我肯定是对付不了。相信我们国家在灵异界定有能对付他的高人，但我不敢给上边打这方面的报告，要求这方面的帮助。不然，一顶封建迷信的帽子肯定扣在我头上，也肯定不会有人相信我，许月亭也就得不到惩罚。我个人前途是小，不能抓捕许月亭，让他在社会上继续为非作歹才是大事。黄区长，您位高权重，人面儿也广，姑老爷又是高人，想必您也认识一些高人的，您就动用私人关系帮我找几个这样的高人，把许月亭收拾了，好吗？”
黄新华又是苦笑：“都是亲戚，我也不瞒你。高人我倒是认识几个。因为先父的关系，也算有些交情。只是，当今世风之下，这些现代科学解释不通的灵异事件，不会有人愿意出手的。”
陈勇理解黄新华的难处。自己是警察，要解决掉许月亭为民除害。但这些所谓的“高人”们犯不着让自己陷入麻烦。过了一会儿，他鼓起勇气把憋在心里好久的问题抛给了黄新华：“黄区长，我有个问题，不知道当问不当问......”
黄新华一怔，迅疾恢复了正常的神色：“新社会新国家，言论自由。没什么不当问的，你但说无妨。”
“好。那我就问了。”陈勇特意看了看四周没有别的什么人，压低声音道，“黄区长，之前跟您在林家宅37号经历的以及昨晚与姑老爷一起经历的事件，让我不得不相信这世上真有鬼神。

我们派出所附近的拆迁工地上一个海外回来报效祖国的洋博士常说，存在即合理。但我们信仰的唯物主义观点却明白指出，世上并无鬼神。这不是在否定现实存在吗......”
“这个问题不要再问了。以后在别人面前也不要提起。”黄新华摆摆手示意他不要继续往下说。这是个敏感的话题，陈勇知趣地停了下来。
两人静默了大概两三分钟，黄新华忽然开口问道：“小陈，你饿了吧？”
陈勇这才想起，自己整夜没睡觉没吃饭，确实饿了。之前精神高度紧张没有感觉到饥饿，现在经黄新华提起，肚子竟然不由自主地叫了起来。他不好意思地对黄新华说道：“是有些饿了。不过我还是回所里去吃饭吧。我赶时间。”
但黄新华显然不是想留陈勇在家里吃饭。因为他接着问道：“小陈，你告诉我，人为什么要吃饭呢？”
陈勇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还是回答道：“这个问题还用问吗？人活着要消耗能量，人体内的物质还要新陈代谢与外界交换。食物吃下肚之后，在消化系统的作用下，分解成糖类脂肪氨基酸之类的营养为身体吸收，补充物质消耗；同时食物中蕴藏的能量也被人体利用作为生命活动的支撑。”
陈勇并不是食品营养学或者生理学方面的专家，但他的回答显然让黄新华很满意。黄新华笑道：“吃饭这件事，你算是既知其然，又知其所以然了。

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一个夏朝的古人，是不明白这些知识的。”
陈勇觉得黄新华话里有话，于是回答道：“那是自然。那个时候的科技知识很有限嘛。”
黄新华瞪大了眼睛，故作惊讶的语气道：“可是，他们虽然不明白人为什么要吃饭的原理，但他们仍然在吃饭！”
陈勇被黄新华夸张的表情逗笑了：“人哪有不吃饭的？不管是古人还是现代人。不吃饭岂不是要饿死了？”
黄新华道：“这就是我想告诉你的话。世上的存在有万般现象，有的现象是人类既知其然，又知其所以然的，其表现为可以用现代科学知识去解释。但有的现象是知其然却不知其所以然，其表现为用现代科学知识很难解释。现代科技时代的思维惯性，我们要见到某个现象的存在，知晓某个现象产生的原理，才能更好地使用这个现象，利用这个现象，为人类造福。其实，在漫长的人类历史长河中，大部分时间并不是这样的。人类对于某些现象，虽然不知其所以然，但并不妨碍用其然，利其然。比如古人不明白吃饭的原理，却仍然在吃饭；我们现代人知晓物理和化学的原理造出枪炮这类武器，古人不懂得化学能弹性势能和动能的转变过程也照样造出弓箭这样的武器。不过我们要切记一点：无论是否知其所以然，我们不能对所看到的现象加以否认，不能否认其存在，不能视而不见，这是人类进步的关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