诡梦食堂静夜宵-一杯酒一道好菜，告诉你那些熟悉的名字们心中的秘密
作者在七八月份最热的时候，没能抗住灼热和孕后期的双重debuff，不幸患了湿疹，双手肿如大猪蹄子。。。。筷子都握不住了。。。
现在经过了中药和炉甘石的洗礼，以及坚持不懈的复健，好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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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满月夜芬芳
吃完晚饭的松鼠鳜鱼，夜九思带着斗儿领着新员工鹿玖在静夜宵转了一圈儿。
静夜宵的内部是一条楼船的建制：
甲板上是一二层，一层大厅连着后厨，二层雅间，也有几间客室，三层是夜九思和星迴的住所。舱底就是刚才鹿玖去过的酒窖所在，有一溜儿各色仓库存放着食材杂物，而那些名为锅儿斗儿的偶人入夜便会变回器皿回到橱柜上。
受到那场大火的影响，这几个白天都没开张，夜九思忙于进宫，鹿玖便跟着星迴在厨房帮忙。
与星迴所料不同的是，鹿玖并不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人，她的刀工竟然十分不错。
“资深的饕餮客，就说做不出一模一样的味道来，也必定不是连炒鸡蛋都不会的白丁啊。”鹿玖倒没什么得意，她好歹是讲究了这么多年，哪怕不上手光嘴说，也能把流程做法说得头头是道。
唯嘴熟尔。
只不过鹿玖同样没有料到，星迴也不是那种光说不练的假把式。
“我们文化中的菜肴并不是一种可以量化数据化的流程，而是一种关于经验和审美水平的艺术。”星迴对于自己手头这档子事儿还是充满了热爱的。
“以后我也要弄俩偶人，一个叫少许，一个叫适量。”鹿玖学着使唤偶人们去完成那些最基本的操作，然后一个叫勺儿的就糊了一锅炸茄盒。
鹿玖悲痛地认识到师叔的偃师术她估计得再练五百年才行赶上，自己在这五百年的过程中最好还是发挥所长，帮着挑拣品鉴，尝尝味道。
就这么忙活着，就到了满月这天晚上。
瞧着鹿玖在三楼的客厅里张罗器了架势来：铺好波斯地毯备上大食美酒，端出果子蜜饯奶浇樱桃，叮铃当啷一大堆，连夜九思也有点迷惑，擦着眼睛的困泪珠儿：“玖玖是打算给我们表演肚皮舞？”
“嘿嘿，差不多吧。只是比我亲自演，可好看多了。”说着，鹿玖特别体贴地把星迴的坐垫放在了最远的地方，然后拉开了那厚重的窗帘：
一抔满月的月光顺着窗子照在地毯上，只照得那金织银绣的地毯图案鲜活，宝华灿灿。
鹿玖把一只波斯琉璃杯放在了月光之下，拿出那瓮乌金龙膏酒满斟一杯，任凭月光落在了乌金色的酒面上。
吃完晚饭的松鼠鳜鱼，夜九思带着斗儿领着新员工鹿玖在静夜宵转了一圈儿。
静夜宵的内部是一条楼船的建制：
甲板上是一二层，一层大厅连着后厨，二层雅间，也有几间客室，三层是夜九思和星迴的住所。舱底就是刚才鹿玖去过的酒窖所在，有一溜儿各色仓库存放着食材杂物，而那些名为锅儿斗儿的偶人入夜便会变回器皿回到橱柜上。
受到那场大火的影响，这几个白天都没开张，夜九思忙于进宫，鹿玖便跟着星迴在厨房帮忙。
与星迴所料不同的是，鹿玖并不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人，她的刀工竟然十分不错。
“资深的饕餮客，就说做不出一模一样的味道来，也必定不是连炒鸡蛋都不会的白丁啊。”鹿玖倒没什么得意，她好歹是讲究了这么多年，哪怕不上手光嘴说，也能把流程做法说得头头是道。
唯嘴熟尔。
只不过鹿玖同样没有料到，星迴也不是那种光说不练的假把式。
“我们文化中的菜肴并不是一种可以量化数据化的流程，而是一种关于经验和审美水平的艺术。”星迴对于自己手头这档子事儿还是充满了热爱的。
“以后我也要弄俩偶人，一个叫少许，一个叫适量。”鹿玖学着使唤偶人们去完成那些最基本的操作，然后一个叫勺儿的就糊了一锅炸茄盒。
鹿玖悲痛地认识到师叔的偃师术她估计得再练五百年才行赶上，自己在这五百年的过程中最好还是发挥所长，帮着挑拣品鉴，尝尝味道。
就这么忙活着，就到了满月这天晚上。
瞧着鹿玖在三楼的客厅里张罗器了架势来：铺好波斯地毯备上大食美酒，端出果子蜜饯奶浇樱桃，叮铃当啷一大堆，连夜九思也有点迷惑，擦着眼睛的困泪珠儿：“玖玖是打算给我们表演肚皮舞？”
“嘿嘿，差不多吧。只是比我亲自演，可好看多了。”说着，鹿玖特别体贴地把星迴的坐垫放在了最远的地方，然后拉开了那厚重的窗帘：
一抔满月的月光顺着窗子照在地毯上，只照得那金织银绣的地毯图案鲜活，宝华灿灿。
鹿玖把一只波斯琉璃杯放在了月光之下，拿出那瓮乌金龙膏酒满斟一杯，任凭月光落在了乌金色的酒面上。
“等着看好戏吧。”鹿玖说着坐在了星迴斜前方，半挡了他的视线。
“这是要放烟花吗？你怎么不替我挡着点儿？”夜九思噘嘴。
鹿玖指着那琉璃杯：“我怕一会儿这舞跳起来，万一不小心有个肢体接触惹得师叔，那就得不偿失啦！而九思你么，我想你一会儿大概会盼着肢体接触吧！”
星迴淡淡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
鹿玖和星迴夜九思混了这些天也有所了解，星迴不开口的时候就是这副带着点儿孤寂的忧郁模样，估计这是因为他眼睛形状颇为柔婉，眼角有点下垂。
眼角下垂都是狗狗眼嘛！
相反再看夜九思，不管这人到底是不是风流妩媚的长相，单凭他长了一对眼角上挑的猫眼，那一眼看过去就不是什么好惹的人物啊！
嗯，狗眼和猫眼，这扑面而来的CP感啊。
三个人颇为期待地坐着，看着那琉璃杯。
那乌金色的酒液，就在月华之下荡啊漾啊，突然，一滴酒就这么荡漾着跳了起来，就好像是那天鹿玖展示给星迴看的那样——活了！
第一滴，第二滴，第三滴，一滴接着一滴，这龙膏酒就像是沸腾了一眼，最后索性咕噜咕噜地冒了起来，一片氤氲之中，一个影子渐渐从杯子里伸展开来，接着，一只金蜜色的手，拨开了那片氤氲。
从酒气氤氲里走出来的是一位未着寸缕的修长少年，一头长长的卷发垂在肩头，一身金蜜色的皮肤，如凝脂般毫无瑕疵。
那少年走到月光下，目光迷离望向众人，那双雾气蒙蒙带着几分天真诱惑的眼睛，正是如那龙膏酒一般是乌金色的。
仿佛是有舞乐响起，那少年不言不语地随着某种奇怪的韵律跳起舞来，时而穿过月光，时而藏于暗影，竟把那从窗口流泻如的一笼月光当做是披帛锦缎，时而持纱而舞，时而半掩身间。
这样魔魅的舞蹈，没有任何配乐，却仿佛令人听见了金翅鸟的歌声和飞天们的琴瑟，曲音相和，缠绵不绝。
片刻之后，那少年迷离茫然的眼神里，开始有了一点东西，一点非常妖的东西，他的视线开始有了焦点，一点一点落在众人身上，一个一个数过去，分明没有碰触到任何一个人，但那眼光也像是月光一样，从每个人的身上温柔地抚过。
少年的舞蹈开始从空灵变成冶艳，从迷惑变成邀请，月光和暗影在他的身上随着他的举手投资而交替变幻，时遮时掩。
饶是这样还不足，那少年踩着某种鼓点似地拍子，伸出手来，又从那琥珀杯的氤氲酒气之中，拉出一位同样身量，同样修长，但更为柔软饱满的少女来！
少年的舞蹈充满诱惑，少女的舞蹈却刚刚开始，带着几分懵懂和茫然。天真与妖邪，不解与渴望，两种不同的气质交织在一起，他们彼此只是牵着手，却已经令人脸色发红。
“这是要放烟花吗？你怎么不替我挡着点儿？”夜九思噘嘴。
鹿玖指着那琉璃杯：“我怕一会儿这舞跳起来，万一不小心有个肢体接触惹得师叔，那就得不偿失啦！而九思你么，我想你一会儿大概会盼着肢体接触吧！”
星迴淡淡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
鹿玖和星迴夜九思混了这些天也有所了解，星迴不开口的时候就是这副带着点儿孤寂的忧郁模样，估计这是因为他眼睛形状颇为柔婉，眼角有点下垂。
眼角下垂都是狗狗眼嘛！
相反再看夜九思，不管这人到底是不是风流妩媚的长相，单凭他长了一对眼角上挑的猫眼，那一眼看过去就不是什么好惹的人物啊！
嗯，狗眼和猫眼，这扑面而来的CP感啊。
三个人颇为期待地坐着，看着那琉璃杯。
那乌金色的酒液，就在月华之下荡啊漾啊，突然，一滴酒就这么荡漾着跳了起来，就好像是那天鹿玖展示给星迴看的那样——活了！
第一滴，第二滴，第三滴，一滴接着一滴，这龙膏酒就像是沸腾了一眼，最后索性咕噜咕噜地冒了起来，一片氤氲之中，一个影子渐渐从杯子里伸展开来，接着，一只金蜜色的手，拨开了那片氤氲。
从酒气氤氲里走出来的是一位未着寸缕的修长少年，一头长长的卷发垂在肩头，一身金蜜色的皮肤，如凝脂般毫无瑕疵。
那少年走到月光下，目光迷离望向众人，那双雾气蒙蒙带着几分天真诱惑的眼睛，正是如那龙膏酒一般是乌金色的。
仿佛是有舞乐响起，那少年不言不语地随着某种奇怪的韵律跳起舞来，时而穿过月光，时而藏于暗影，竟把那从窗口流泻如的一笼月光当做是披帛锦缎，时而持纱而舞，时而半掩身间。
这样魔魅的舞蹈，没有任何配乐，却仿佛令人听见了金翅鸟的歌声和飞天们的琴瑟，曲音相和，缠绵不绝。
片刻之后，那少年迷离茫然的眼神里，开始有了一点东西，一点非常妖的东西，他的视线开始有了焦点，一点一点落在众人身上，一个一个数过去，分明没有碰触到任何一个人，但那眼光也像是月光一样，从每个人的身上温柔地抚过。
少年的舞蹈开始从空灵变成冶艳，从迷惑变成邀请，月光和暗影在他的身上随着他的举手投资而交替变幻，时遮时掩。
饶是这样还不足，那少年踩着某种鼓点似地拍子，伸出手来，又从那琥珀杯的氤氲酒气之中，拉出一位同样身量，同样修长，但更为柔软饱满的少女来！
少年的舞蹈充满诱惑，少女的舞蹈却刚刚开始，带着几分懵懂和茫然。天真与妖邪，不解与渴望，两种不同的气质交织在一起，他们彼此只是牵着手，却已经令人脸色发红。
夜九思的笑容很诡异，两个嘴角深深勾起，不知是动心还是赞许。这位深不见底的人物，都被这酒神给撩拨起来了。
他呷了一口酒和缓了一下呼吸，难怪这东西，鹿玖说十分妖异。这要是真的给皇帝用了，出来这样一对儿人物，只怕用不了多久，就能掏空皇帝的寿阳。帝国之主暴毙，后果之灾难不可估量。
他忍不住转过头看着鹿玖。
那对少年少女已经舞到了鹿玖的两侧，舞姿眼神，几尽所能地煽动，连星迴也露出几分不悦，一副想把这两个酒人速冻的表情。倒是这个看着年轻最轻，模样长得十分贴合尘世之美的牡丹花儿，不但没有半分羞窘，反而还用一种十分欣赏的眼光看着那两个舞者，时不时与那少年点头微笑，好像肯定着这舞跳得不错一样。
鹿玖感觉到了夜九思的视线，解释道：“只要拉上窗帘，没有了满月的月光就可以结束了。”
星迴点头起身，依旧迈着他那不急不缓的步子，走向了窗子。
那两个舞者想要靠近星迴，可惜还未到一米以内，那少年的脸上，就笼了一层青霜。那少女想要伸手去勾星迴的手臂，也不过是刚一伸，变一瞬间肌肤盛雪，僵在了半空。
星迴淡然地拉上了窗帘。月光消失不见，只有烛光依旧莹莹而动。那氤氲酒气渐渐淡了，那对儿舞者也渐渐淡了，最终，像是一个见不得光的影子，褪了色的壁画般消失了。
地毯上，只剩下一只琉璃杯，里面一滴酒也没剩。
鹿玖神情半点儿不变，非常专业地点评：“乌金龙膏酒属于当时兴盛一时后来被打扁的贵霜国的巫术。酿酒的也不是鳄鱼，而是一种怪虬，形如蛇生暖水，蛇性最那个啥么对吧，我们这些所谓的上殿要是喝了最多只是飘飘然。哪怕是醉了胡闹也不过一天就醒酒。”
“但是人类是无法承受这种刺激的。此酒哪怕不观赏酒礼而是直接饮用，也会产生混沌大梦扰乱神思，过不了几夜一样会死。”
“这种酒的味道闻起来淡，有一种奇特的沉郁的香味，而且迎着光看，酒的乌金色里有淡淡的绿色，像是把祖母绿碾碎了撒进去。这其实就是一种术，按照人类的说法，是巫术，是妖术。我不知道这酒是什么人献出来的，但是不管皇帝怎么用酒，他都绝对活不过几天。”
他呷了一口酒和缓了一下呼吸，难怪这东西，鹿玖说十分妖异。这要是真的给皇帝用了，出来这样一对儿人物，只怕用不了多久，就能掏空皇帝的寿阳。帝国之主暴毙，后果之灾难不可估量。
他忍不住转过头看着鹿玖。
那对少年少女已经舞到了鹿玖的两侧，舞姿眼神，几尽所能地煽动，连星迴也露出几分不悦，一副想把这两个酒人速冻的表情。倒是这个看着年轻最轻，模样长得十分贴合尘世之美的牡丹花儿，不但没有半分羞窘，反而还用一种十分欣赏的眼光看着那两个舞者，时不时与那少年点头微笑，好像肯定着这舞跳得不错一样。
鹿玖感觉到了夜九思的视线，解释道：“只要拉上窗帘，没有了满月的月光就可以结束了。”
星迴点头起身，依旧迈着他那不急不缓的步子，走向了窗子。
那两个舞者想要靠近星迴，可惜还未到一米以内，那少年的脸上，就笼了一层青霜。那少女想要伸手去勾星迴的手臂，也不过是刚一伸，变一瞬间肌肤盛雪，僵在了半空。
星迴淡然地拉上了窗帘。月光消失不见，只有烛光依旧莹莹而动。那氤氲酒气渐渐淡了，那对儿舞者也渐渐淡了，最终，像是一个见不得光的影子，褪了色的壁画般消失了。
地毯上，只剩下一只琉璃杯，里面一滴酒也没剩。
鹿玖神情半点儿不变，非常专业地点评：“乌金龙膏酒属于当时兴盛一时后来被打扁的贵霜国的巫术。酿酒的也不是鳄鱼，而是一种怪虬，形如蛇生暖水，蛇性最那个啥么对吧，我们这些所谓的上殿要是喝了最多只是飘飘然。哪怕是醉了胡闹也不过一天就醒酒。”
“但是人类是无法承受这种刺激的。此酒哪怕不观赏酒礼而是直接饮用，也会产生混沌大梦扰乱神思，过不了几夜一样会死。”
“这种酒的味道闻起来淡，有一种奇特的沉郁的香味，而且迎着光看，酒的乌金色里有淡淡的绿色，像是把祖母绿碾碎了撒进去。这其实就是一种术，按照人类的说法，是巫术，是妖术。我不知道这酒是什么人献出来的，但是不管皇帝怎么用酒，他都绝对活不过几天。”
夜九思一笑，眯着眼睛：“的确，这是郭妃家里献的。郭妃身为结发妻子却没有被立为皇后，内里原因，我们外人也不好去探究。倒霉皇上找我这个不是官不是亲的人来问也是心有疑虑吧。既然这样，我就干脆告诉他酒有毒好了。他们乐意怎么斗，随便去斗。”
星迴沉吟片刻，垂眸呷了一口茶：“我们不能留在这里太久了。半年后数到正月初一皇亲夜宴，就是唐宪宗的驾崩之日。”
“那这酒的根由和毕方鸟还查么？”鹿玖问，那鸟自那天不翼而飞，没有半点消息。
那毕方鸟也与郭家有关，此酒又是郭家所献。整件事情看似针对皇帝，只是鹿玖还是有点疑惑，她也是看着不少斗看过来的，如果真要用流氓纵火，是否果真有必要提起自己姓郭？既然特地提起郭这个姓氏，难道没有可能是某种栽赃陷害么。
“掐指一算，宪宗的寿命是到了日子了。”鹿玖满脸疑惑，“只是这梦到底是何人所化呢？”
夜九思走到鹿玖身边拍了拍她的肩膀：“纵使眼前的人间红焰刺目，我们作为过客，也不过就是隔岸观火罢了。”
正说着，某种嘈杂声惊破了夜色。
星迴脸色一肃：“他死了。”
星迴沉吟片刻，垂眸呷了一口茶：“我们不能留在这里太久了。半年后数到正月初一皇亲夜宴，就是唐宪宗的驾崩之日。”
“那这酒的根由和毕方鸟还查么？”鹿玖问，那鸟自那天不翼而飞，没有半点消息。
那毕方鸟也与郭家有关，此酒又是郭家所献。整件事情看似针对皇帝，只是鹿玖还是有点疑惑，她也是看着不少斗看过来的，如果真要用流氓纵火，是否果真有必要提起自己姓郭？既然特地提起郭这个姓氏，难道没有可能是某种栽赃陷害么。
“掐指一算，宪宗的寿命是到了日子了。”鹿玖满脸疑惑，“只是这梦到底是何人所化呢？”
夜九思走到鹿玖身边拍了拍她的肩膀：“纵使眼前的人间红焰刺目，我们作为过客，也不过就是隔岸观火罢了。”
正说着，某种嘈杂声惊破了夜色。
星迴脸色一肃：“他死了。”
在此统一回复各位小可爱。
这是打碎重装后的《静夜宵》，目前在天涯、微博和lofter同步更新。
更新时间不太固定，毕竟是孕晚期了。
我努力做到一周三更，实在不行就一周更一次一次更三章，总之就是三章到四章的量吧。
旧有人物全部保留，故事线和背景全部重装。没有出来的人物，可能就是下一章，也可能就是下一部啊~
再次谢谢大家的支持！
这是打碎重装后的《静夜宵》，目前在天涯、微博和lofter同步更新。
更新时间不太固定，毕竟是孕晚期了。
我努力做到一周三更，实在不行就一周更一次一次更三章，总之就是三章到四章的量吧。
旧有人物全部保留，故事线和背景全部重装。没有出来的人物，可能就是下一章，也可能就是下一部啊~
再次谢谢大家的支持！
第十五章 贵人愁断肠
帝国主人的死亡将带来一段动荡不安人心惶惶的时光。
在这个缥缈的幻境世界里，所有生活其中的人真实地为鹿玖上演了一场后续——在她和她的哥哥们全军覆没之后，她的故乡将会发生怎样的后续。
活色生香的利人场里充满了低调安静的眼色，原本拿来议价的手势都躲在袖子中，那些夺人眼球的歌舞也偃旗息鼓，连叫卖巨胜奴的小贩都缩在拐角里不敢吭声。
市署和金吾卫时不时就从身边走过，轿帘被风吹起，神色紧肃的官员连忙死死抓住，绝不肯露出半张脸来。
城心如死。
静夜宵哪怕是关门谢客也不能免去祸事，一队内卫带走了三个人。
“理由是李纯暴毙，前夜所有宴饮参与者都要调查。”星迴语气平静，有一种无所不能的神明对凡人的冷漠宽容。
“外面的李纯是因为食用丹药敖干了死的。”夜九思掐指算着什么。
“云外界吗？在我们那边，李纯曾经就读于琼华书院，倒是没有服用丹药，而是因为声色犬马熬死的。”鹿玖给出了一个不同的解释。
“那即是说，这里的李纯，搞不好也有一个新鲜的死法了？”夜九思的眼神骤然明亮，“刺激！”
偌大宫阙之中曾经冷清的偏宫里囚禁了这么一群庖厨酒侍，人人自危，人人瑟缩。只有站在角落里这三个人泰然自若，因而引来了不少目光。
忽然有宫人款步而来：“哪位是静夜宵的夜先生？贵人有召。”
鹿玖没想到这贵人一贵到了贵妃。
眼前一高一矮面容悲戚端坐的两个女子容貌有几分相似，只是坐得高位那个更为端庄大气，坐得下首那个显得妩媚风流。鹿玖不认得那端庄大气的，但她宴席上见到过那个妩媚风流的。这是唐宪宗的爱宠之一，郭家送入宫中和秋妃打擂台的旁支女儿郭洵美郭贵人。这位郭贵人比郭贵妃小十岁，生得人如其名，实在是很美。因此李纯爱极，莫说因此多有冷落秋妃，就连这两年入宫的绝色佳人纪美人也难掖其峰。
李纯暴毙，前夜就是与郭贵人厮混在一块儿的。
鹿玖想起夜九思不过是进宫片了几回鲈鱼就能打听到这么多的八卦，不由得心生佩服。生意人果然是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赚。
“听闻夜先生擅长辨别饮食，特此请来助本宫查明真凶。”郭贵妃声音颤抖，眼红如汪了血。
夜九思得令，让鹿玖和星迴分辨着桌子上放着的酒和丹药。一溜儿走下来，星迴没有什么发现，倒是鹿玖发现那酒中兑了别的东西，且隐有金粉光韵带着一股若有似无的玫瑰花香气，显然不是人间之物。
这就很麻烦了，说，还是不说？
说出来势必要牵扯出这玩意的神异之处，这又怎么解释？
不说就相当于助纣为虐，默认了凶手的行径。
鹿玖一时间难以抉择，倒是星迴看了看她的神色，上前一步道：“此酒有异，需要再做验查。”
郭贵妃没有计较星迴话语间的无礼，起身扬袖：“准！”
跟随着大理寺和刑部要员而来的是几个死囚，按照夜九思的吩咐分别灌了不同量的酒绑在一旁。
一个多时辰过去了，那些死囚情况如常。
大理寺卿摸了摸花白胡须冷哼一声，一副“黄口小儿市井平民竟然妄图贪功真是好大狗胆”的不屑。
夜九思也对鹿玖猛眨眼。
鹿玖低眉顺眼地站在那里，不发一言。
“阿姊！这女子分明不怀好意！想要污蔑我郭家！”郭美人泪流满面，“请阿姊狠狠处置这个女子！”
“贵妃娘娘此举虽然于理不合，但娘娘一心为查真凶，使尽诸般手段也可理解。”刑部的这话说得曼妙，不知道是哪伙人。
正当几个大佬相互斗鸡眼的时候，被灌最多酒的那个死囚突然张口喷出血来，在场众人皆是神色大变——这死状竟然与大行皇帝一模一样！
“回娘娘的话，这死囚五脏六腑皆已烧融……老臣行医多年从未见过此等病状。”太医查验了被仵作剖开的尸首，满头大汗地回禀。
鹿玖看了看星迴和夜九思，三个人一瞬间都瞳仁震动，想到了一点：
毕方鸟。
毕方鸟怎么解释！根本就不应该出现在这个世界的玩意要怎么解释！鹿玖也满头大汗。
倒是夜九思，淡定地整理了一下衣袍，叩拜道：“娘娘，草民曾在西域一小国见过一种奇鸟，能引起大火。此鸟的血微量服用可以延年益寿，可若是过了那个度，便会引起这等情状。”
“什么鸟如此妖异？”郭贵妃眼神凛冽。
夜九思抬起头，面色诚恳：“火烈鸟。”
鹿玖深吸一口气转过头去。
郭贵妃一摔杯盏：“查！”
大行皇帝死于西域奇怪毒酒，这种事情总是上不得台面的。官方给出的结论是心疾，坊间传说的道理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不过夜九思消息灵通，打听到郭贵妃大义灭亲，处置了郭家一些人以及郭美人。她的儿子李恒登基，只等着来年改元，贵妃变成太后。
夜九思嘀咕着再这么下去就要赶上“甘露之变”了，搞不好多等几年那丢了的毕方雏鸟长大了又开始火烧连营了，几番查探打算跑路，可离奇的是这长安城竟然没有出口——找不到那种景色模糊夜雾弥散的通路。
“这可就有意思了。”鹿玖看着夜九思围着冰山团团转，呷了一口西域方子的八宝茶皱皱眉头，“这玫瑰蜜是哪家的，一点儿不新鲜。”
星迴拿起本子勾掉了某个店家的名字，端起桂花杏仁茶望着一楼的门脸：“有客。”
不仅有客，只怕还不是一般的来头。
尽管那客人只是戴着幂离和侍女入店要了雅间，但夜九思说周围的暗卫能有一百人，只要一声令下就能把静夜宵射成草船借箭。
鹿玖奉了团茶和樱桃玉露团等点心果子，那客人摘下幂离，拈起一块儿碎玉膏团一笑：“夜先生的手艺还是那么好。”
夜九思一揖：“太后娘娘好口福，刚做好的，里面那些碎玉是琼脂所制，用了冰呢。”
幂离下那张脸正是晋升为太后的贵妃郭城隅，如今是她儿子坐天下，她便是无可争议的太后。
“哀家想起夜先生助哀家查出真凶，便顺路来看看，果然是一处雅致精妙的所在。”郭太后一笑，依旧端华正盛，她对鹿玖招手，“来，好孩子，过来让哀家看看，你是个有本事的，咱们女儿家不容易，你很好。”
鹿玖站在郭太后身前眉目不动，她闻到了一阵若有似无的玫瑰花香。
郭太后不介意鹿玖的“羞赧”，接着又夸赞夜九思年纪轻轻便见多识广，慧眼独具。两个人尽管应对得当，也还是有些摸不到头脑。
郭太后摇摇头：“在哀家面前说真话的，更少了。当初是好事，如今未必啊。”说着，她连那拈起来的碎玉膏团都没吃，便起身离开了。
夜九思拉着鹿玖跑到冰山前，山中人影绰绰，嗡嗡听得那侍女问郭太后：“娘娘既然知道这夜九思心中有真相，为何不斩草除根？”
郭太后淡然道：“能认出雏鸟将其包在怀中的，又怎么可能轻易被除根？然鸟儿总有长成时……罢了，为着一个人生灵涂炭总是不值，幸好那样的狼子野心也被哀家打散了。如今哀家心愿已了，再奢求岂不是要魔障丛生？罢了罢了。”
夜九思和鹿玖对视一眼，两个人同时松了一口气。
“这郭城隅熬过了七朝五尊，果然是延年益寿……”鹿玖坐回榻上，“只是真正的凶手么，此贵人未必是彼贵人。”
夜九思回头看了她一眼：“我还以为你已经看习惯了。”
鹿玖突然直起身：“快看！有雾！”
冰山里城景变幻，一道烟紫色的雾气从曲江附近散开来，那代表着通路的出现——“或者也代表这个从某人的心结所化的梦境里，某人已经达成所愿，因此敞开了心胸。”夜九思拍了拍鹿玖，“去告诉星星，咱们动身。”
厨房里星迴指挥偶人准备晚膳，路上的静夜宵据说难免有些颠簸，食物便都弃了那些汤汤水水的，只做着几屉蟹黄白糖粉玉米马蹄丁猪肉梅干菜之类馅料的包子。
鹿玖靠着茶水台面一边喝着新鲜玫瑰蜜做的八宝茶一边唠叨着星迴：“师叔，你说那准备用乌金龙膏酒药死李纯的郭家人，和那弄来毕方鸟雏鸟的郭家人，到底是不是一伙儿的？”
“世家大族人多口杂，难免拉帮结派。”
“我那时候去琼华书院参观，倒是见过故乡的郭家女，仿佛是叫什么管彤的，也不是什么白莲花角色。”
“药死李纯我可以理解，李纯沉湎声色冷落发妻不肯立后，这对郭城隅来说实在是天大的羞辱，但毕方鸟真的过分了，一旦闹起来就是长安灰烬。”
星迴在叽叽咕咕的小女儿唠叨里兑了一碟油醋蘸汁儿递给鹿玖，淡定总结：“不管是谁，郭城隅成君，其余皆俯首称臣。”
鹿玖一个激灵，她想起曾经哪个哥哥说过的，推出来的真凶不见得真，但最后得益的必定不会假。
“真亦假时假亦真啊。”她恶狠狠地蘸了半个包子的汁儿塞进嘴里。
星迴微微蹙眉，像是自言自语：“可那鸟和那酒，到底是哪里来的呢？”
鹿玖一噎，也许，她只是这么想想，说不定，其实那得益的是真正带来鸟和酒的那个未名人。
那未名人……
正在说话，不知道哪里透了一阵冷风进来，夹裹着令人垂涎三尺的鸡汤味。
星迴淡淡地把手笼到袖子里呷了一口桂花杏仁茶：“停了。”
帝国主人的死亡将带来一段动荡不安人心惶惶的时光。
在这个缥缈的幻境世界里，所有生活其中的人真实地为鹿玖上演了一场后续——在她和她的哥哥们全军覆没之后，她的故乡将会发生怎样的后续。
活色生香的利人场里充满了低调安静的眼色，原本拿来议价的手势都躲在袖子中，那些夺人眼球的歌舞也偃旗息鼓，连叫卖巨胜奴的小贩都缩在拐角里不敢吭声。
市署和金吾卫时不时就从身边走过，轿帘被风吹起，神色紧肃的官员连忙死死抓住，绝不肯露出半张脸来。
城心如死。
静夜宵哪怕是关门谢客也不能免去祸事，一队内卫带走了三个人。
“理由是李纯暴毙，前夜所有宴饮参与者都要调查。”星迴语气平静，有一种无所不能的神明对凡人的冷漠宽容。
“外面的李纯是因为食用丹药敖干了死的。”夜九思掐指算着什么。
“云外界吗？在我们那边，李纯曾经就读于琼华书院，倒是没有服用丹药，而是因为声色犬马熬死的。”鹿玖给出了一个不同的解释。
“那即是说，这里的李纯，搞不好也有一个新鲜的死法了？”夜九思的眼神骤然明亮，“刺激！”
偌大宫阙之中曾经冷清的偏宫里囚禁了这么一群庖厨酒侍，人人自危，人人瑟缩。只有站在角落里这三个人泰然自若，因而引来了不少目光。
忽然有宫人款步而来：“哪位是静夜宵的夜先生？贵人有召。”
鹿玖没想到这贵人一贵到了贵妃。
眼前一高一矮面容悲戚端坐的两个女子容貌有几分相似，只是坐得高位那个更为端庄大气，坐得下首那个显得妩媚风流。鹿玖不认得那端庄大气的，但她宴席上见到过那个妩媚风流的。这是唐宪宗的爱宠之一，郭家送入宫中和秋妃打擂台的旁支女儿郭洵美郭贵人。这位郭贵人比郭贵妃小十岁，生得人如其名，实在是很美。因此李纯爱极，莫说因此多有冷落秋妃，就连这两年入宫的绝色佳人纪美人也难掖其峰。
李纯暴毙，前夜就是与郭贵人厮混在一块儿的。
鹿玖想起夜九思不过是进宫片了几回鲈鱼就能打听到这么多的八卦，不由得心生佩服。生意人果然是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赚。
“听闻夜先生擅长辨别饮食，特此请来助本宫查明真凶。”郭贵妃声音颤抖，眼红如汪了血。
夜九思得令，让鹿玖和星迴分辨着桌子上放着的酒和丹药。一溜儿走下来，星迴没有什么发现，倒是鹿玖发现那酒中兑了别的东西，且隐有金粉光韵带着一股若有似无的玫瑰花香气，显然不是人间之物。
这就很麻烦了，说，还是不说？
说出来势必要牵扯出这玩意的神异之处，这又怎么解释？
不说就相当于助纣为虐，默认了凶手的行径。
鹿玖一时间难以抉择，倒是星迴看了看她的神色，上前一步道：“此酒有异，需要再做验查。”
郭贵妃没有计较星迴话语间的无礼，起身扬袖：“准！”
跟随着大理寺和刑部要员而来的是几个死囚，按照夜九思的吩咐分别灌了不同量的酒绑在一旁。
一个多时辰过去了，那些死囚情况如常。
大理寺卿摸了摸花白胡须冷哼一声，一副“黄口小儿市井平民竟然妄图贪功真是好大狗胆”的不屑。
夜九思也对鹿玖猛眨眼。
鹿玖低眉顺眼地站在那里，不发一言。
“阿姊！这女子分明不怀好意！想要污蔑我郭家！”郭美人泪流满面，“请阿姊狠狠处置这个女子！”
“贵妃娘娘此举虽然于理不合，但娘娘一心为查真凶，使尽诸般手段也可理解。”刑部的这话说得曼妙，不知道是哪伙人。
正当几个大佬相互斗鸡眼的时候，被灌最多酒的那个死囚突然张口喷出血来，在场众人皆是神色大变——这死状竟然与大行皇帝一模一样！
“回娘娘的话，这死囚五脏六腑皆已烧融……老臣行医多年从未见过此等病状。”太医查验了被仵作剖开的尸首，满头大汗地回禀。
鹿玖看了看星迴和夜九思，三个人一瞬间都瞳仁震动，想到了一点：
毕方鸟。
毕方鸟怎么解释！根本就不应该出现在这个世界的玩意要怎么解释！鹿玖也满头大汗。
倒是夜九思，淡定地整理了一下衣袍，叩拜道：“娘娘，草民曾在西域一小国见过一种奇鸟，能引起大火。此鸟的血微量服用可以延年益寿，可若是过了那个度，便会引起这等情状。”
“什么鸟如此妖异？”郭贵妃眼神凛冽。
夜九思抬起头，面色诚恳：“火烈鸟。”
鹿玖深吸一口气转过头去。
郭贵妃一摔杯盏：“查！”
大行皇帝死于西域奇怪毒酒，这种事情总是上不得台面的。官方给出的结论是心疾，坊间传说的道理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不过夜九思消息灵通，打听到郭贵妃大义灭亲，处置了郭家一些人以及郭美人。她的儿子李恒登基，只等着来年改元，贵妃变成太后。
夜九思嘀咕着再这么下去就要赶上“甘露之变”了，搞不好多等几年那丢了的毕方雏鸟长大了又开始火烧连营了，几番查探打算跑路，可离奇的是这长安城竟然没有出口——找不到那种景色模糊夜雾弥散的通路。
“这可就有意思了。”鹿玖看着夜九思围着冰山团团转，呷了一口西域方子的八宝茶皱皱眉头，“这玫瑰蜜是哪家的，一点儿不新鲜。”
星迴拿起本子勾掉了某个店家的名字，端起桂花杏仁茶望着一楼的门脸：“有客。”
不仅有客，只怕还不是一般的来头。
尽管那客人只是戴着幂离和侍女入店要了雅间，但夜九思说周围的暗卫能有一百人，只要一声令下就能把静夜宵射成草船借箭。
鹿玖奉了团茶和樱桃玉露团等点心果子，那客人摘下幂离，拈起一块儿碎玉膏团一笑：“夜先生的手艺还是那么好。”
夜九思一揖：“太后娘娘好口福，刚做好的，里面那些碎玉是琼脂所制，用了冰呢。”
幂离下那张脸正是晋升为太后的贵妃郭城隅，如今是她儿子坐天下，她便是无可争议的太后。
“哀家想起夜先生助哀家查出真凶，便顺路来看看，果然是一处雅致精妙的所在。”郭太后一笑，依旧端华正盛，她对鹿玖招手，“来，好孩子，过来让哀家看看，你是个有本事的，咱们女儿家不容易，你很好。”
鹿玖站在郭太后身前眉目不动，她闻到了一阵若有似无的玫瑰花香。
郭太后不介意鹿玖的“羞赧”，接着又夸赞夜九思年纪轻轻便见多识广，慧眼独具。两个人尽管应对得当，也还是有些摸不到头脑。
郭太后摇摇头：“在哀家面前说真话的，更少了。当初是好事，如今未必啊。”说着，她连那拈起来的碎玉膏团都没吃，便起身离开了。
夜九思拉着鹿玖跑到冰山前，山中人影绰绰，嗡嗡听得那侍女问郭太后：“娘娘既然知道这夜九思心中有真相，为何不斩草除根？”
郭太后淡然道：“能认出雏鸟将其包在怀中的，又怎么可能轻易被除根？然鸟儿总有长成时……罢了，为着一个人生灵涂炭总是不值，幸好那样的狼子野心也被哀家打散了。如今哀家心愿已了，再奢求岂不是要魔障丛生？罢了罢了。”
夜九思和鹿玖对视一眼，两个人同时松了一口气。
“这郭城隅熬过了七朝五尊，果然是延年益寿……”鹿玖坐回榻上，“只是真正的凶手么，此贵人未必是彼贵人。”
夜九思回头看了她一眼：“我还以为你已经看习惯了。”
鹿玖突然直起身：“快看！有雾！”
冰山里城景变幻，一道烟紫色的雾气从曲江附近散开来，那代表着通路的出现——“或者也代表这个从某人的心结所化的梦境里，某人已经达成所愿，因此敞开了心胸。”夜九思拍了拍鹿玖，“去告诉星星，咱们动身。”
厨房里星迴指挥偶人准备晚膳，路上的静夜宵据说难免有些颠簸，食物便都弃了那些汤汤水水的，只做着几屉蟹黄白糖粉玉米马蹄丁猪肉梅干菜之类馅料的包子。
鹿玖靠着茶水台面一边喝着新鲜玫瑰蜜做的八宝茶一边唠叨着星迴：“师叔，你说那准备用乌金龙膏酒药死李纯的郭家人，和那弄来毕方鸟雏鸟的郭家人，到底是不是一伙儿的？”
“世家大族人多口杂，难免拉帮结派。”
“我那时候去琼华书院参观，倒是见过故乡的郭家女，仿佛是叫什么管彤的，也不是什么白莲花角色。”
“药死李纯我可以理解，李纯沉湎声色冷落发妻不肯立后，这对郭城隅来说实在是天大的羞辱，但毕方鸟真的过分了，一旦闹起来就是长安灰烬。”
星迴在叽叽咕咕的小女儿唠叨里兑了一碟油醋蘸汁儿递给鹿玖，淡定总结：“不管是谁，郭城隅成君，其余皆俯首称臣。”
鹿玖一个激灵，她想起曾经哪个哥哥说过的，推出来的真凶不见得真，但最后得益的必定不会假。
“真亦假时假亦真啊。”她恶狠狠地蘸了半个包子的汁儿塞进嘴里。
星迴微微蹙眉，像是自言自语：“可那鸟和那酒，到底是哪里来的呢？”
鹿玖一噎，也许，她只是这么想想，说不定，其实那得益的是真正带来鸟和酒的那个未名人。
那未名人……
正在说话，不知道哪里透了一阵冷风进来，夹裹着令人垂涎三尺的鸡汤味。
星迴淡淡地把手笼到袖子里呷了一口桂花杏仁茶：“停了。”
第十六章 荒路暖交通
“停了？”鹿玖一脸纳闷。
与鹿玖想得不同的是，静夜宵并不需要在雾气中艰难地探索下一个可供停留的世界，这艘梦中楼船像是穿行于野生动物园的游览车，路过一个又一个充满牛鬼蛇神的梦境小世界，于小世界里的人来说这艘船只是路过的，于静夜宵来说小世界也不过是一个个的展示区。
“这种感觉比云上界还奇妙，梦里已知身是客，梦里不知身是客。”鹿玖一边筛着杏仁粉一边感慨。
这回停留的地方还是挺容易分辨的，至少从发型上大家都认识。
夜九思出去溜达一圈儿回来便断定这是清代的山东某城，虽然这地方不算很大，总是能正儿八经做几天生意的，有事情忙碌，有场面摊看，有鹿玖提供了不少新鲜菜色。
鹿玖的主要任务还是给星迴打下手，给夜九思传个话找个东西，要不然就是出门跟着认路买菜，再者就是星迴有空指点她两手。
星迴使唤起鹿玖很是顺口自然，就好像他使唤很多年了一样，有的时候直白得鹿玖都觉得脸红——切牛鞭做汤这种菜谱，就不必让自己也跟着一起忙活了吧！
不过比起同情怜悯什么的，鹿玖觉得还是切牛鞭更好过。
也许很多人都觉得她是从琉璃广厦的塔尖上掉下来的，繁花碾落，华美凋零，有一种心痛之感，可鹿玖倒是自觉泰然。
比起她的亲人们，她已然可生可过，为了她的亲人们，她也必须好好生活。是罪还是罚亦或是天大的冤屈，总有一天会有定夺，在此之前她所要做的就是努力了解她所不了解的世界，寻找恢复自己的办法，好好地生活。
在静夜宵打工也没什么不好，饭好吃，人好看，而且还能学到很多东西——云中界里小小的梦境世界无数，能够提供给她的经验和见识比另外两个世界更多。
吃了她自己做的杏仁茶，配了一块儿枣糕和半碟子早上扮的芝麻酱白菜丝，鹿玖跟着星迴出门去买菜。
夜九思说这地方名唤淄川。鹿玖并不知晓这座城市，这隆冬时节里小城只有满枝桠压的霜雪可以看看——如果可以忽略那种令人汗毛倒竖的不祥直觉的话。
这直觉来得奇怪，鹿玖说不清楚这是妖异还是魔幻，只能说有非常不祥的气息笼罩着这座乐安天命的小城，不知道是因为这城中有什么天大的冤屈，还是曾经死伤无数惨遭屠城。
大概是为了印证鹿玖的直觉，不过是大半天的功夫，鹿玖和星迴就遇见了好几种妖物，还都是属阴的品种：
“停了？”鹿玖一脸纳闷。
与鹿玖想得不同的是，静夜宵并不需要在雾气中艰难地探索下一个可供停留的世界，这艘梦中楼船像是穿行于野生动物园的游览车，路过一个又一个充满牛鬼蛇神的梦境小世界，于小世界里的人来说这艘船只是路过的，于静夜宵来说小世界也不过是一个个的展示区。
“这种感觉比云上界还奇妙，梦里已知身是客，梦里不知身是客。”鹿玖一边筛着杏仁粉一边感慨。
这回停留的地方还是挺容易分辨的，至少从发型上大家都认识。
夜九思出去溜达一圈儿回来便断定这是清代的山东某城，虽然这地方不算很大，总是能正儿八经做几天生意的，有事情忙碌，有场面摊看，有鹿玖提供了不少新鲜菜色。
鹿玖的主要任务还是给星迴打下手，给夜九思传个话找个东西，要不然就是出门跟着认路买菜，再者就是星迴有空指点她两手。
星迴使唤起鹿玖很是顺口自然，就好像他使唤很多年了一样，有的时候直白得鹿玖都觉得脸红——切牛鞭做汤这种菜谱，就不必让自己也跟着一起忙活了吧！
不过比起同情怜悯什么的，鹿玖觉得还是切牛鞭更好过。
也许很多人都觉得她是从琉璃广厦的塔尖上掉下来的，繁花碾落，华美凋零，有一种心痛之感，可鹿玖倒是自觉泰然。
比起她的亲人们，她已然可生可过，为了她的亲人们，她也必须好好生活。是罪还是罚亦或是天大的冤屈，总有一天会有定夺，在此之前她所要做的就是努力了解她所不了解的世界，寻找恢复自己的办法，好好地生活。
在静夜宵打工也没什么不好，饭好吃，人好看，而且还能学到很多东西——云中界里小小的梦境世界无数，能够提供给她的经验和见识比另外两个世界更多。
吃了她自己做的杏仁茶，配了一块儿枣糕和半碟子早上扮的芝麻酱白菜丝，鹿玖跟着星迴出门去买菜。
夜九思说这地方名唤淄川。鹿玖并不知晓这座城市，这隆冬时节里小城只有满枝桠压的霜雪可以看看——如果可以忽略那种令人汗毛倒竖的不祥直觉的话。
这直觉来得奇怪，鹿玖说不清楚这是妖异还是魔幻，只能说有非常不祥的气息笼罩着这座乐安天命的小城，不知道是因为这城中有什么天大的冤屈，还是曾经死伤无数惨遭屠城。
大概是为了印证鹿玖的直觉，不过是大半天的功夫，鹿玖和星迴就遇见了好几种妖物，还都是属阴的品种：
一窝消息灵通的鼬精给鹿玖画了张妖精们的生意地图，鹿玖和星迴按图索骥找到附近一家树妖的宅子，树妖做得一手好枣泥，星迴买了两斤核桃打算配着枣泥回去做糕。树妖又推荐了几只乌鸦精打的精谷，鹿玖买了半袋回去：“给你添在杏仁茶里尝尝，味道绝对很不同。”
这么转来转去收了脚的时候已经不早，天擦擦黑着，鹿玖的肚子也咕噜噜叫起来，可是看着那张图上标注的点点还有两三家。鹿玖索性建议：“九思说了，遇见这种物料丰富的地方不容易，咱们今天都办齐了吧。”
可惜话音一落，她的肚子就又叫了一声。
哎，没了功法，连吃喝拉撒睡都要变成普通人了。
鹿玖噘嘴。
星迴想了想，转过脚步：“从这边穿过去吧。”
“这边”是一片有点荒的破落民宅，在这座笼罩着不祥的城市里因为破败显得更加鬼气森森，但是星迴说穿过去，鹿玖便顺理成章地觉得可行。
“那些黄皮子说这附近是贫民窟，也就是说这里只有穷人居住对吧。穷人毕竟还是人……”鹿玖唠唠叨叨，这种破地方很容易遇见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其实不干净也不要紧，就是不要缺胳膊少腿出来吓唬人啊！她不由得搓起两根手指拜了拜。
星迴露出几分犹豫神色，最后还是慷慨赴义般地递给她半边的枣泥袋子：“你勾着另一边吧。”
啊啊啊离星迴近一点就感觉安全了呢。
鹿玖立刻欢天喜地勾住了那粗布双耳购物袋的一只耳。
星迴看着她那副小富即安的表情，无奈地摇了摇头。
“吱呀，吱呀。”
才上柳梢的一轮十六月在墙头露出大半张脸来，树影婆娑的巷子里，有轮子碾过地面的声音传来，在这个安静而破落的夜色之中显得格外刺耳。
鹿玖吸了一口气不敢出声。
“吱呀，吱呀。”
那声音越来越近，木轮子磨着破石头格外的磨耳朵，磨得人耳朵发痒，牙根发酸。
星迴皱着眉头，但还是往鹿玖身边靠了靠，近了半臂的距离。
“吱呀，吱呀。”
那声音的来源终于出现了。
鹿玖手里一紧，拽得枣泥口袋一阵晃动。
星迴上前一步，堪堪遮住了鹿玖的视线和身形。
“吱呀，吱呀”的声音来到了星迴眼前五米远。那是一个头上包着头巾的素衣小媳妇，身姿很有几分娉婷，带着一个半大的小子，推着一辆卖馄饨汤饼之类小吃的推车。
离这儿走个二十分钟，就是一条商业繁荣的平民街市，街口是落马的驿所，围绕着驿所开了一些茶楼酒肆之类，每天早晚吃饭的时间，也有这样的零散摊子铺子摆卖着吃食供给过往旅客。因此这个时间算来还不到是那些摊子散了的时候，这样一个小媳妇推车出现在居民区，仿佛也没有什么不行。所以那小媳妇也就吱呀吱呀推着车子过去，走进了狭长的后巷之中。
这么转来转去收了脚的时候已经不早，天擦擦黑着，鹿玖的肚子也咕噜噜叫起来，可是看着那张图上标注的点点还有两三家。鹿玖索性建议：“九思说了，遇见这种物料丰富的地方不容易，咱们今天都办齐了吧。”
可惜话音一落，她的肚子就又叫了一声。
哎，没了功法，连吃喝拉撒睡都要变成普通人了。
鹿玖噘嘴。
星迴想了想，转过脚步：“从这边穿过去吧。”
“这边”是一片有点荒的破落民宅，在这座笼罩着不祥的城市里因为破败显得更加鬼气森森，但是星迴说穿过去，鹿玖便顺理成章地觉得可行。
“那些黄皮子说这附近是贫民窟，也就是说这里只有穷人居住对吧。穷人毕竟还是人……”鹿玖唠唠叨叨，这种破地方很容易遇见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其实不干净也不要紧，就是不要缺胳膊少腿出来吓唬人啊！她不由得搓起两根手指拜了拜。
星迴露出几分犹豫神色，最后还是慷慨赴义般地递给她半边的枣泥袋子：“你勾着另一边吧。”
啊啊啊离星迴近一点就感觉安全了呢。
鹿玖立刻欢天喜地勾住了那粗布双耳购物袋的一只耳。
星迴看着她那副小富即安的表情，无奈地摇了摇头。
“吱呀，吱呀。”
才上柳梢的一轮十六月在墙头露出大半张脸来，树影婆娑的巷子里，有轮子碾过地面的声音传来，在这个安静而破落的夜色之中显得格外刺耳。
鹿玖吸了一口气不敢出声。
“吱呀，吱呀。”
那声音越来越近，木轮子磨着破石头格外的磨耳朵，磨得人耳朵发痒，牙根发酸。
星迴皱着眉头，但还是往鹿玖身边靠了靠，近了半臂的距离。
“吱呀，吱呀。”
那声音的来源终于出现了。
鹿玖手里一紧，拽得枣泥口袋一阵晃动。
星迴上前一步，堪堪遮住了鹿玖的视线和身形。
“吱呀，吱呀”的声音来到了星迴眼前五米远。那是一个头上包着头巾的素衣小媳妇，身姿很有几分娉婷，带着一个半大的小子，推着一辆卖馄饨汤饼之类小吃的推车。
离这儿走个二十分钟，就是一条商业繁荣的平民街市，街口是落马的驿所，围绕着驿所开了一些茶楼酒肆之类，每天早晚吃饭的时间，也有这样的零散摊子铺子摆卖着吃食供给过往旅客。因此这个时间算来还不到是那些摊子散了的时候，这样一个小媳妇推车出现在居民区，仿佛也没有什么不行。所以那小媳妇也就吱呀吱呀推着车子过去，走进了狭长的后巷之中。
这条路继续往下走是一条死胡同，名唤没人巷，大概是说巷子里没有“人”。巷子两侧的房屋，都租给了附近讨生活的外乡人。鹿玖听那几个鼬精说过，这里曾经因为战乱死了上百的人，所以这一带的房子难租出去，住的也都是穷得只剩下半条命的苦命人，比如那一户不怕鬼神胆大书生，那书生在城里坐馆教书，书生娘子做些织补女红为生，两个人都不怕妖精，偶尔还帮扶鼬精之类的小妖，没人巷的小妖们也会用吃食来换取些用物之类。
不知道是不是有这个典故在前，鹿玖觉得那个推车的小媳妇带着点妖气。
那辆轮车和那个小媳妇，慢悠悠地从他的眼前走过去，慢悠悠地带起一阵勾人的香气。
鹿玖耸了耸鼻子，走了大半个白天，她也实在是有些累了。更何况那汤头的味道闻起来太香了：那似乎是一锅老汤，大概有鸡，有猪骨，还有些蘑菇，火腿放没放不好闻出来，但是饿的时候吃饭香单单这些味道也可以要人命了。
鹿玖的肚子又不争气地咕噜咕噜叫起来。
这声音不知道是被那小媳妇听见了，还是本来就该有一点缘分，那小媳妇突然停下车来，她回头看看，似乎有点犹豫要不要招呼鹿玖一声。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小男孩跑了出来，看见那小媳妇，稚嫩地喊着：“胡嫂子，胡嫂子，我娘听见了轮子声让我来送东西！”
说着，小男孩把怀里揣着的一个包袱递给那个小媳妇。
被称为胡嫂子的小媳妇接过包袱，摸了摸小男孩的头：“小五儿很乖，这么冷，要不要喝一碗汤？”
小男孩猛摇头：“娘说了，无功不受禄，不能平白吃人家的东西。”
胡嫂子咯咯一笑：“那你跟你娘说，我要十条帕子，不拘用什么布，只是颜色素淡些，还和上次一样，秀着清雅的花草，我拿去让老乡带给家里的姐妹，她们都爱得紧！过几天我去你家取，还给你们讲故事！”
“还讲上次那个狐狸精的故事！还有莲花妖的故事！”小男孩很开心。
“好好，这次还有吓人的，有画皮的故事！”胡嫂子笑着答应。
“好咧！”小男孩应着，高高兴兴地跑了回去。
鹿玖觉得这个胡嫂子不见得需要十条帕子，也许只是心肠好，顺手帮一把吧。这种趣儿她倒是也挺喜欢凑的，赠人玫瑰手有余香，帮完了别人，她自己也会觉得很高兴的。
只是——鹿玖看了看星迴，不知道他着急不着急。
“要是赶时间的话，不如先盛了家去喝，我白天在碧潭茶楼外面摆摊子，回头把碗筷还给我便是。”胡嫂子转向鹿玖，笑吟吟地说。
星迴道了一声：“多谢，我们这里正好有食盒子。”
鹿玖忙不迭把食盒子拉出来两层屉，正好找到四个空碗，算算这种街头小吃，大家每个人分吃一口也够了，便拿给那胡嫂子去盛。
汤虽然老，但色泽却很清润，一点儿渣滓也没有，更没有冬日里恼人的油块儿。汤里馄饨圆小可爱，个个都是元宝形状，又像是白白的胖娃娃，穿着长袖子的小衣裳，两只手对在一起作揖——这种造型的馄饨有个别致可爱的雅称：元宝儿。
在鹿玖的故乡，小儿出生洗三满月周岁还有以后过散生，总要做几个这样的元宝儿讨个吉利太平，连鹿玖这样的也不例外。
这一点点的相同勾起了鹿玖的思乡之情，她高兴地盛了馄饨付了钱：“没想到在这里能吃到元宝儿，真是不虚此行。”
星迴看着鹿玖兴高采烈的样子好像得了什么天大便宜似地，他的唇边也染了一丝笑意：“觉得这么好吃吗？”
鹿玖看了看星迴，翘着嘴唇笑：“不是好吃不好吃的问题，而是路上遇见好人做好事，得了好吃的，月色很好，你也很好，这么多好，心情就好了呗。”
星迴一窒，低头没说话。
“总之是都很好啦！”鹿玖笑容满面，连鼻尖都皱了起来。
想想她重光帝姬的名头，想想他们兄妹十人做的事情，估计也是很难出门见见外面的事情的，而关在门里就算是有宴会，那也是应酬，所以没有这种野趣吧。
不过，竟然这么高兴吗……
星迴这么想着，打定主意，明儿带着她出来还碗，顺便再往城外走走好了，城外还有些围绕驿站往来聚起的村子，也许有些收获。
“那明天早点起来，有早市，顺便换碗。”星迴对鹿玖说。
鹿玖果然很高兴地嗯了一声，手里拽着购物袋耳朵，也跳舞似地微微晃荡起来，哼着一首小调：她高兴的可不仅仅是因为出来溜达，还因为这和她自己溜达不同。
自己溜达，心里总是觉得不安，担心自己缺乏出门在外的经验，惹了麻烦，可现在跟着星迴出来就大不一样了。星迴这个人虽然看着有点淡淡的，但其实人很持重稳当，心又软好说话，跟着他没什么可怕的，连毕方火他都搞得定不是吗。
大概是感染了鹿玖的欢喜，这一路星迴也觉得心情难得的轻松，缓着脚步，也有心思欣赏一眼天边的月色来。
两个人提着东西回了静夜宵，星迴先把手里的东西放在门口的八仙桌上，然后很自然地喊：“九思，出来吃馄饨。”
夜九思的声音懒洋洋地从里面传出来：“好味道——诶！你们是不是遇见了那只黄毛的狐狸精！？”
“黄毛的……狐狸精？”
不知道是不是有这个典故在前，鹿玖觉得那个推车的小媳妇带着点妖气。
那辆轮车和那个小媳妇，慢悠悠地从他的眼前走过去，慢悠悠地带起一阵勾人的香气。
鹿玖耸了耸鼻子，走了大半个白天，她也实在是有些累了。更何况那汤头的味道闻起来太香了：那似乎是一锅老汤，大概有鸡，有猪骨，还有些蘑菇，火腿放没放不好闻出来，但是饿的时候吃饭香单单这些味道也可以要人命了。
鹿玖的肚子又不争气地咕噜咕噜叫起来。
这声音不知道是被那小媳妇听见了，还是本来就该有一点缘分，那小媳妇突然停下车来，她回头看看，似乎有点犹豫要不要招呼鹿玖一声。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小男孩跑了出来，看见那小媳妇，稚嫩地喊着：“胡嫂子，胡嫂子，我娘听见了轮子声让我来送东西！”
说着，小男孩把怀里揣着的一个包袱递给那个小媳妇。
被称为胡嫂子的小媳妇接过包袱，摸了摸小男孩的头：“小五儿很乖，这么冷，要不要喝一碗汤？”
小男孩猛摇头：“娘说了，无功不受禄，不能平白吃人家的东西。”
胡嫂子咯咯一笑：“那你跟你娘说，我要十条帕子，不拘用什么布，只是颜色素淡些，还和上次一样，秀着清雅的花草，我拿去让老乡带给家里的姐妹，她们都爱得紧！过几天我去你家取，还给你们讲故事！”
“还讲上次那个狐狸精的故事！还有莲花妖的故事！”小男孩很开心。
“好好，这次还有吓人的，有画皮的故事！”胡嫂子笑着答应。
“好咧！”小男孩应着，高高兴兴地跑了回去。
鹿玖觉得这个胡嫂子不见得需要十条帕子，也许只是心肠好，顺手帮一把吧。这种趣儿她倒是也挺喜欢凑的，赠人玫瑰手有余香，帮完了别人，她自己也会觉得很高兴的。
只是——鹿玖看了看星迴，不知道他着急不着急。
“要是赶时间的话，不如先盛了家去喝，我白天在碧潭茶楼外面摆摊子，回头把碗筷还给我便是。”胡嫂子转向鹿玖，笑吟吟地说。
星迴道了一声：“多谢，我们这里正好有食盒子。”
鹿玖忙不迭把食盒子拉出来两层屉，正好找到四个空碗，算算这种街头小吃，大家每个人分吃一口也够了，便拿给那胡嫂子去盛。
汤虽然老，但色泽却很清润，一点儿渣滓也没有，更没有冬日里恼人的油块儿。汤里馄饨圆小可爱，个个都是元宝形状，又像是白白的胖娃娃，穿着长袖子的小衣裳，两只手对在一起作揖——这种造型的馄饨有个别致可爱的雅称：元宝儿。
在鹿玖的故乡，小儿出生洗三满月周岁还有以后过散生，总要做几个这样的元宝儿讨个吉利太平，连鹿玖这样的也不例外。
这一点点的相同勾起了鹿玖的思乡之情，她高兴地盛了馄饨付了钱：“没想到在这里能吃到元宝儿，真是不虚此行。”
星迴看着鹿玖兴高采烈的样子好像得了什么天大便宜似地，他的唇边也染了一丝笑意：“觉得这么好吃吗？”
鹿玖看了看星迴，翘着嘴唇笑：“不是好吃不好吃的问题，而是路上遇见好人做好事，得了好吃的，月色很好，你也很好，这么多好，心情就好了呗。”
星迴一窒，低头没说话。
“总之是都很好啦！”鹿玖笑容满面，连鼻尖都皱了起来。
想想她重光帝姬的名头，想想他们兄妹十人做的事情，估计也是很难出门见见外面的事情的，而关在门里就算是有宴会，那也是应酬，所以没有这种野趣吧。
不过，竟然这么高兴吗……
星迴这么想着，打定主意，明儿带着她出来还碗，顺便再往城外走走好了，城外还有些围绕驿站往来聚起的村子，也许有些收获。
“那明天早点起来，有早市，顺便换碗。”星迴对鹿玖说。
鹿玖果然很高兴地嗯了一声，手里拽着购物袋耳朵，也跳舞似地微微晃荡起来，哼着一首小调：她高兴的可不仅仅是因为出来溜达，还因为这和她自己溜达不同。
自己溜达，心里总是觉得不安，担心自己缺乏出门在外的经验，惹了麻烦，可现在跟着星迴出来就大不一样了。星迴这个人虽然看着有点淡淡的，但其实人很持重稳当，心又软好说话，跟着他没什么可怕的，连毕方火他都搞得定不是吗。
大概是感染了鹿玖的欢喜，这一路星迴也觉得心情难得的轻松，缓着脚步，也有心思欣赏一眼天边的月色来。
两个人提着东西回了静夜宵，星迴先把手里的东西放在门口的八仙桌上，然后很自然地喊：“九思，出来吃馄饨。”
夜九思的声音懒洋洋地从里面传出来：“好味道——诶！你们是不是遇见了那只黄毛的狐狸精！？”
“黄毛的……狐狸精？”
第十七章 老城一狐精
“你别说是不是狐狸精做的，汤是真挺好的，除了食材限制不足够鲜美以外，火候调配也算是上等了的。”鹿玖第一口就给出一个极高的赞誉。
“我喝着比星星做的欠着多了。”夜九思品着汤。
“那不能比，食材档次是有区别的。”鹿玖解释道，“一等的食材，一等的手艺，当然是我家师叔做的好喝，但是这个胡嫂子的汤，不入流的食材，也能做到没有一点土腥味儿，那就是不错的手艺了。”
星迴抬眼看了看鹿玖没吭声。
夜九思一哂：“不知道与你家中御厨比起来，谁更好些。”
星迴刚要出言阻止，鹿玖就已经不假思索地抢答了：“都是顶尖的食材，顶尖的手艺，那还是师叔的好喝，总是要有感情分的。”
星迴又看了看鹿玖，还是没吭声。
“的确，这么一说，我也觉得这个胡嫂子很难得了。”夜九思深吸一口气，懒懒地吹了两口，便不嫌烫似地把他那两勺子汤和一个馄饨吃了，擦了擦嘴话题一转，“其实白天你们出去以后我睡不着，也出去逛了。正好就遇见了这个黄毛的狐狸精胡嫂子，听她讲了几个故事很是有趣。借了这份有趣打探到了一点消息，得了一桩不错的生意。本地费氏是土豪大户，这一次在我们这里订了些扒鸡丸子之类的冷菜，后天费老爷子过寿摆盘子。大家明天忙一点了，赚他个体满钵满，争取能挺个俩月不开张。”然后，他像是提起来什么痛心疾首的大事一样说道，“都早点起来，明天买足五十只嫩鸡，就开始干吧。”
三人敲定计划，夜九思就回去睡大头觉了，鹿玖使唤着偶人收拾了前厅，等到第二天早上按着时间起床去前厅集合，自己竟然还是最后一个。
“你们自去问，我来准备配料。”夜九思顶着两个大黑眼圈，不住地打着呵欠，“可如果你们回来我睡着了，那就让我睡吧。”
“……走吧。”星迴说了一句，提起了那四个碗。
鹿玖应了一声，肆无忌惮地走在了距离星迴一臂的身旁，瞧那一脸端着四平八稳的模样倒是对得起她的教养，只偶尔眼风里露出来的华彩，才能窥见她心里头的欢喜模样。
就让这喜色多留几分也好，时常出去逛逛吧。星迴松了眉头，怕就怕树欲静而风不止，那魂生梦见之地依然风云迭起，只怕这华胥梦境里也不会再有太平。
早市是平民百姓的智慧。
于卖家来说，一大早杀的肉摘的菜都透着新鲜水灵能多卖几分价钱；于买家来说，能早早采办来新鲜食材，一来回家方便准备炮制，该炖的炖该焖的焖不耽误一天的饭食，二来还能从细微处体现各家主妇和采办们的本事。
鼬精本家里就是做养鸡生意的，专门养本地一种长爪土鸡。这种鸡的脚爪比旁的鸡要长些，极擅长在土里刨虫子吃，所以肉质比光吃米糠的鸡要鲜嫩健壮。这种土鸡产育周期略长一些，所以并不很容易买到。这一大清早天都还没亮，星迴就带着鹿玖到了早市见了昨天见过的那位黄皮子接头。
那鼬精虽然油嘴滑舌，但办事不含糊，利索地杂院里圈出来五只长脚鸡，满口保证，这五只是样品，要是星迴满意，五十只一定送货上门。
星迴让偶人提着五只鸡回去先先做一只尝尝。自己则告别那接头，与鹿玖在早市里买调料配菜。
此时的星迴穿着一身粗陋的棉袄，戴着一顶有点过大的毡帽，围着盖脸的围巾只露出眼睛来，一副赶早怕冷的农人打扮，所以出入早市的人群里是半点异样也无，波澜不惊。
反而是鹿玖，帽子棉袄穿着，脸还露出来，于是不时有人回头惊艳地看着。幸好这地方的混混还是比唐朝的利人场有眼色的，鹿玖这张脸除了好看，还有养出来端庄气质，她不笑的时候，淡淡弯着嘴角，看上去倒是挺不好惹的，所以大家看过来也只是猜测，这是大户人家私奔出来的小娘子，还是过江龙家里的大丫鬟？
无人敢上前造次，这一路到了茶馆也就走得太平。
找到了碧潭茶馆，两人果然看见了摆着摊子买鸡汤馄饨的胡嫂子。
这会儿胡嫂子还是那副利索的打扮，她家那个不说话的大小子利索地盛汤，递出碗筷，收拾东西，她自己则招呼客人，收钱算账，手里忙个不停，却还有闲工夫和客人寒暄：“……这当然是真的，若是客官说的故事在座的各位都没听过，拿着一碗馄饨，就算嫂子我请的！”
那个过路的显然是头一次听说这回事，忙不迭应道：“要是这种事情，还真有一个故事，是我们家祖上流传下来的。我们家祖上据说也是很富贵的人家，只是本家的生意不光彩，是在坟圈子里发大财的。当年本家流传着这么一个传说。据说那还是汉末，天下大乱啊。乱世里淘换古董最有赚头，这不，本家一干能手，带着一位极神异的风水相师，找到了一座上古大墓。”
周围吃馄饨的听得津津有味，连边上几个摊子吃早点的也都凑过来听热闹，偏偏那个过路的话头打住不说了，瞧着胡嫂子咧嘴笑：“怎么样，弟弟这个故事，嫂子可请得？”
胡嫂子泼辣地啐了他一口：“你要是说完，自然请你这碗馄饨，要是说到后面烂掉了尾巴，就别怪嫂子把你也包了饺子。”
说到这里，胡嫂子抬眼，看见了星迴和鹿玖，弯着眼睛笑：“来得好早！”
鹿玖把四个碗还回去，看看星迴没反对，也坐下来对胡嫂子说：“也给我们两碗，多要汤，馄饨不必放太多。”
胡嫂子看了看星迴，又看了看鹿玖，露出一丝了悟的表情：“好咧，大小子啊！给两位贵客多来点儿汤！”接着，她又转向那个过路的，“好弟弟，后面呢？
后面的故事虽然讲得天花乱坠，却也是俗套的。
无非是一群人如何找到合适的位置，打了盗洞，如何下了墓，遇见了什么惊险奇闻，那一群人如何厉害，那个领头的怎么身手不凡，倒是最末尾有点出人意表，因为那过路的用神秘兮兮的语气说：“你们猜猜，他们打开玉棺发现了什么？”
看热闹的都很捧场：“什么？”
那路过的拖着长长的声音：“那位本家祖宗一开棺，发现玉棺里那个冷啊，寒气飕飕的，里面不是烂骨头和陪葬的宝贝，而是躺着一个活生生的大美人！”
“嚯！”众人都觉得这一段颇为香妍，催着那路过的继续讲。
倒是鹿玖脸色古怪，这一段听着怎么就这么耳熟呢。
只是接下来的故事很快就不耳熟了，因为这个过路的讲得口若悬河，剧情简直是急转直下，从盗墓探险变成了狐鬼怪谈，接着又变成了罗曼史！
这过路的说，那个一起下墓的相师，有办法把美人口里的含玉取出来，于是那相师就获准接近了那个古墓丽影，谁知道，那美人突然醒来，大杀四方，先揍倒了那个相师，接着用妖异法术杀了下墓的那些人。
其中只有一个，因为心天生长在右边，只是流了血，没有伤到性命，躺在地上装死。结果发现，原来那相师是个有邪术的！
相师口对口地哺给那美人阳气，令那美人尸体活了过来，受他操纵，所以才能杀人灭口。而且若要保持那美人不会红颜枯骨，相师就要保持美人有足够的阳气，所以这一人一美在这棺材上就那么颠倒起来，末了相师卷走所有的财宝，带着那美人扬长而去。等到两人走得远了，那位装死的才敢起来，也逃出生天。
“如何，老姐姐看看这个故事可还行？”那食客一脸得意。
胡嫂子一哂：“这个故事我是听过的，只是与老弟弟你讲得不同。那墓中美人并不是什么寻常的美人，而是一只九尾的狐精！”
鹿玖的勺子一顿，碰出了一点瓷声。
胡嫂子端着那副好脾气的笑容继续讲故事：“说是狐精也不全是，美人还是有的，但却不单单是美人，还是个贵人。”
星迴也眉头一动。
“是哪位贵人？”听众们很捧场。
胡嫂子一扬脖子：“是两个人的贵人！这第一个人是个九尾狐精，因为触犯天条被囚禁在墓地之中，因为救了贵人才重获自由。这第二个人么，说出来不怕吓死你们，正是鼎鼎有名的大英雄大将军！那场祸事里唯一生还的人！赵云赵子龙！”
“咳——”鹿玖没忍住呛了一口汤水。
啥玩意？她那个子龙佩给的那个小斥候，竟然是赵子龙？
“你别说是不是狐狸精做的，汤是真挺好的，除了食材限制不足够鲜美以外，火候调配也算是上等了的。”鹿玖第一口就给出一个极高的赞誉。
“我喝着比星星做的欠着多了。”夜九思品着汤。
“那不能比，食材档次是有区别的。”鹿玖解释道，“一等的食材，一等的手艺，当然是我家师叔做的好喝，但是这个胡嫂子的汤，不入流的食材，也能做到没有一点土腥味儿，那就是不错的手艺了。”
星迴抬眼看了看鹿玖没吭声。
夜九思一哂：“不知道与你家中御厨比起来，谁更好些。”
星迴刚要出言阻止，鹿玖就已经不假思索地抢答了：“都是顶尖的食材，顶尖的手艺，那还是师叔的好喝，总是要有感情分的。”
星迴又看了看鹿玖，还是没吭声。
“的确，这么一说，我也觉得这个胡嫂子很难得了。”夜九思深吸一口气，懒懒地吹了两口，便不嫌烫似地把他那两勺子汤和一个馄饨吃了，擦了擦嘴话题一转，“其实白天你们出去以后我睡不着，也出去逛了。正好就遇见了这个黄毛的狐狸精胡嫂子，听她讲了几个故事很是有趣。借了这份有趣打探到了一点消息，得了一桩不错的生意。本地费氏是土豪大户，这一次在我们这里订了些扒鸡丸子之类的冷菜，后天费老爷子过寿摆盘子。大家明天忙一点了，赚他个体满钵满，争取能挺个俩月不开张。”然后，他像是提起来什么痛心疾首的大事一样说道，“都早点起来，明天买足五十只嫩鸡，就开始干吧。”
三人敲定计划，夜九思就回去睡大头觉了，鹿玖使唤着偶人收拾了前厅，等到第二天早上按着时间起床去前厅集合，自己竟然还是最后一个。
“你们自去问，我来准备配料。”夜九思顶着两个大黑眼圈，不住地打着呵欠，“可如果你们回来我睡着了，那就让我睡吧。”
“……走吧。”星迴说了一句，提起了那四个碗。
鹿玖应了一声，肆无忌惮地走在了距离星迴一臂的身旁，瞧那一脸端着四平八稳的模样倒是对得起她的教养，只偶尔眼风里露出来的华彩，才能窥见她心里头的欢喜模样。
就让这喜色多留几分也好，时常出去逛逛吧。星迴松了眉头，怕就怕树欲静而风不止，那魂生梦见之地依然风云迭起，只怕这华胥梦境里也不会再有太平。
早市是平民百姓的智慧。
于卖家来说，一大早杀的肉摘的菜都透着新鲜水灵能多卖几分价钱；于买家来说，能早早采办来新鲜食材，一来回家方便准备炮制，该炖的炖该焖的焖不耽误一天的饭食，二来还能从细微处体现各家主妇和采办们的本事。
鼬精本家里就是做养鸡生意的，专门养本地一种长爪土鸡。这种鸡的脚爪比旁的鸡要长些，极擅长在土里刨虫子吃，所以肉质比光吃米糠的鸡要鲜嫩健壮。这种土鸡产育周期略长一些，所以并不很容易买到。这一大清早天都还没亮，星迴就带着鹿玖到了早市见了昨天见过的那位黄皮子接头。
那鼬精虽然油嘴滑舌，但办事不含糊，利索地杂院里圈出来五只长脚鸡，满口保证，这五只是样品，要是星迴满意，五十只一定送货上门。
星迴让偶人提着五只鸡回去先先做一只尝尝。自己则告别那接头，与鹿玖在早市里买调料配菜。
此时的星迴穿着一身粗陋的棉袄，戴着一顶有点过大的毡帽，围着盖脸的围巾只露出眼睛来，一副赶早怕冷的农人打扮，所以出入早市的人群里是半点异样也无，波澜不惊。
反而是鹿玖，帽子棉袄穿着，脸还露出来，于是不时有人回头惊艳地看着。幸好这地方的混混还是比唐朝的利人场有眼色的，鹿玖这张脸除了好看，还有养出来端庄气质，她不笑的时候，淡淡弯着嘴角，看上去倒是挺不好惹的，所以大家看过来也只是猜测，这是大户人家私奔出来的小娘子，还是过江龙家里的大丫鬟？
无人敢上前造次，这一路到了茶馆也就走得太平。
找到了碧潭茶馆，两人果然看见了摆着摊子买鸡汤馄饨的胡嫂子。
这会儿胡嫂子还是那副利索的打扮，她家那个不说话的大小子利索地盛汤，递出碗筷，收拾东西，她自己则招呼客人，收钱算账，手里忙个不停，却还有闲工夫和客人寒暄：“……这当然是真的，若是客官说的故事在座的各位都没听过，拿着一碗馄饨，就算嫂子我请的！”
那个过路的显然是头一次听说这回事，忙不迭应道：“要是这种事情，还真有一个故事，是我们家祖上流传下来的。我们家祖上据说也是很富贵的人家，只是本家的生意不光彩，是在坟圈子里发大财的。当年本家流传着这么一个传说。据说那还是汉末，天下大乱啊。乱世里淘换古董最有赚头，这不，本家一干能手，带着一位极神异的风水相师，找到了一座上古大墓。”
周围吃馄饨的听得津津有味，连边上几个摊子吃早点的也都凑过来听热闹，偏偏那个过路的话头打住不说了，瞧着胡嫂子咧嘴笑：“怎么样，弟弟这个故事，嫂子可请得？”
胡嫂子泼辣地啐了他一口：“你要是说完，自然请你这碗馄饨，要是说到后面烂掉了尾巴，就别怪嫂子把你也包了饺子。”
说到这里，胡嫂子抬眼，看见了星迴和鹿玖，弯着眼睛笑：“来得好早！”
鹿玖把四个碗还回去，看看星迴没反对，也坐下来对胡嫂子说：“也给我们两碗，多要汤，馄饨不必放太多。”
胡嫂子看了看星迴，又看了看鹿玖，露出一丝了悟的表情：“好咧，大小子啊！给两位贵客多来点儿汤！”接着，她又转向那个过路的，“好弟弟，后面呢？
后面的故事虽然讲得天花乱坠，却也是俗套的。
无非是一群人如何找到合适的位置，打了盗洞，如何下了墓，遇见了什么惊险奇闻，那一群人如何厉害，那个领头的怎么身手不凡，倒是最末尾有点出人意表，因为那过路的用神秘兮兮的语气说：“你们猜猜，他们打开玉棺发现了什么？”
看热闹的都很捧场：“什么？”
那路过的拖着长长的声音：“那位本家祖宗一开棺，发现玉棺里那个冷啊，寒气飕飕的，里面不是烂骨头和陪葬的宝贝，而是躺着一个活生生的大美人！”
“嚯！”众人都觉得这一段颇为香妍，催着那路过的继续讲。
倒是鹿玖脸色古怪，这一段听着怎么就这么耳熟呢。
只是接下来的故事很快就不耳熟了，因为这个过路的讲得口若悬河，剧情简直是急转直下，从盗墓探险变成了狐鬼怪谈，接着又变成了罗曼史！
这过路的说，那个一起下墓的相师，有办法把美人口里的含玉取出来，于是那相师就获准接近了那个古墓丽影，谁知道，那美人突然醒来，大杀四方，先揍倒了那个相师，接着用妖异法术杀了下墓的那些人。
其中只有一个，因为心天生长在右边，只是流了血，没有伤到性命，躺在地上装死。结果发现，原来那相师是个有邪术的！
相师口对口地哺给那美人阳气，令那美人尸体活了过来，受他操纵，所以才能杀人灭口。而且若要保持那美人不会红颜枯骨，相师就要保持美人有足够的阳气，所以这一人一美在这棺材上就那么颠倒起来，末了相师卷走所有的财宝，带着那美人扬长而去。等到两人走得远了，那位装死的才敢起来，也逃出生天。
“如何，老姐姐看看这个故事可还行？”那食客一脸得意。
胡嫂子一哂：“这个故事我是听过的，只是与老弟弟你讲得不同。那墓中美人并不是什么寻常的美人，而是一只九尾的狐精！”
鹿玖的勺子一顿，碰出了一点瓷声。
胡嫂子端着那副好脾气的笑容继续讲故事：“说是狐精也不全是，美人还是有的，但却不单单是美人，还是个贵人。”
星迴也眉头一动。
“是哪位贵人？”听众们很捧场。
胡嫂子一扬脖子：“是两个人的贵人！这第一个人是个九尾狐精，因为触犯天条被囚禁在墓地之中，因为救了贵人才重获自由。这第二个人么，说出来不怕吓死你们，正是鼎鼎有名的大英雄大将军！那场祸事里唯一生还的人！赵云赵子龙！”
“咳——”鹿玖没忍住呛了一口汤水。
啥玩意？她那个子龙佩给的那个小斥候，竟然是赵子龙？
第十八章 老城费扒鸡
这故事讲完大家都纷纷叫好，央着那个过路的再说一个。过路的双手一摊，很无奈地说：“老几位，小子我也有生意啊。等我办了事情回来，再路过贵宝地，一定再来给各位多说些故事。”
胡嫂子抿嘴笑，果然是没有收钱，好几个食客贪小便宜也讲起了怪谈，但没有这个精彩，鹿玖也就喝了汤结账走人。
鹿玖怎么想怎么觉得古怪，因为这个故事里那个三国时期的上古大墓，怎么听，怎么都像是她住过的那个。
唔。住过。
只是故事里的墓不是双层的百鸟朝凤葬，而是主墓室里就有那个玉棺腾柱。那种只存在于云上界用来传送的古老腾柱为什么会出现在涂山氏狐女的墓中？
“你刚才那表情，似乎那人所讲的故事另有内情？”星迴对鹿玖说。
鹿玖左右看了看，然后故作神秘地告诉星迴：“师叔啊，我告诉你，你可不要告诉别人——他说的那个女尸，就是我！”
然后，她就把她妈是怎么施法，她怎么出现在那个古墓里，怎么被盗墓贼发现，怎么跑到卓文君那边去，一五一十告诉了星迴。
星迴听了沉默不语。
“师叔！你倒是给点儿回复啊！”鹿玖跺脚。
星迴看了看鹿玖，眼神淡淡：“回家再说。”
一回家夜九思已经带领偶人们在厨房里忙活，那热火朝天的模样让鹿玖也不好意思抓着星迴去闲聊，只能一头扎进厨房把“打样”的扒鸡做出来。
山东的扒鸡是天下一绝，明清以后，更是有四大名鸡之首的美誉。
这扒鸡走得是活鸡放血，去五脏六腑，涂抹汤色，入锅炸制的流程。炸出来以后放入老汤锅里，先煮后焖，如此炮制的扒鸡香气扑鼻肉可脱骨，不管是冷食还是热吃，都别有一番风味。明清两朝，这种工序繁复的扒鸡料鸭酥鹅是各色宴请上面的一道硬货，不管做冷盘还是热菜，能有一只入味的好鸟都是主人家有手段有风光，能请得好厨子。
“扒鸡做法没什么，主要在老汤和配料。”星迴很耐心地给鹿玖解释。
鹿玖不知道星迴的老汤是从哪里来的，但她确信以星迴的细致持重，配料肯定是十分妥当的——为了这一只鸡也耗进去几十种的材料了，其中不乏各色中药，都是健脾开胃，利肝补肾的好东西，这要是再不好吃只怕就没有能好吃的东西了。
这一只扒鸡，颜色明丽，看着润而不油。鹿玖撕了一点鸡胸脯和鸡翅尖，分别放在嘴里嚼了嚼，只觉得这鸡胸脯肉质酥烂但不絮绵，有嚼头又很不杠牙口。鸡翅尖则是透骨生香，连骨髓油都有老汤滋味，连带的一点点鸡皮滑溜劲道格外入味。
“你怎么不来个鸡腿吃？”夜九思拿着一只鸡腿问。
“不是这个事儿。”鹿玖擦了擦手，喝了一口茶去去嘴里那香喷喷滋味丰足的味道，“禽类嘛，翅膀和腿子想要做难吃了不容易，但是胸脯肉很容易不入味，或者肉过了火候发柴。翅尖因为有骨头有皮有油，很容易做出腥味来，尤其是小碎骨头，一咬满口醒别提多泄口了，所以吃鸡要吃大翅和鸡腿，尝鸡却得尝胸脯肉和翅尖，这两个容易出错的地方，才最考验功夫火候。”
星迴正在喝桂花杏仁茶，听了这一番理论，垂着眼睛，嘴角染了点儿笑意。
夜九思不由得竖起拇指：“玖玖真是个吃家。既然玖玖都说好，我们也不用费事了，直接让那些黄皮子送鸡过来。炉窖的时间不行就调快点儿吧。”
于是三人分别行动，忙活到了下午五十只鸡出炉，由那几只鼬精帮忙装了车，送往了费家宅子。
北方的大家宅邸多是方正的，里面的院子修得阔朗，连草木也都是健壮挺实，显得豪爽大气，并不像江南的园林在螺丝壳里做道场，讲究一个小巧精致。费家这宅子也是如此，统共算是两大套的院子，前院什么样没看清楚，从角门到了二门，就给领到了好大的厨房里，几个婆子指挥着几个灶子还有些粗使的仆妇，忙着端东西卸货物。那些装了盒子的扒鸡端走，现场就给结了账，厨房的管家娘子但却还不放人，那妇人一张冷脸：“还得留着你们照应照应，万一有个什么，也好说话。”
夜九思和鹿玖面面相觑，看了看两个跟着来的鼬精小子。
一个鼬精开口：“是有这种讲究的，叫做安泰席，也有吃的喝的，我们只管安心呆下去。”
两只黄皮子都是半大小子，眉眼看着十分灵活，领着夜九思和鹿玖找了安泰席吃喝起来。鹿玖看着席面上有荤有素也不差劲，但她却有种莫名的压力和不祥的预感，让她提不起兴致尝尝。
夜九思和那两个鼬精凑在一起叽叽咕咕的，两个崽子热热闹闹地讲着家里的事情和本地的典故：“……就说是有怨气作祟，所以费家更小心了。当时沉塘那个美妾才十六岁啊。”
“什么十六岁？”鹿玖问。
夜九思伏在鹿玖耳边解释：“说是不久前这家妻妾相争，小妾害死了正经媳妇的新生儿，然后把这个小妾沉塘了。”
鹿玖看着乌压压的天色皱起眉头：“这种事情多吗？”
“少不了，这城里城外的也管不住，有嘴欠的偷孩子也有人嫌弃生了女儿洗了盆的。”黄皮子叹气，“年景不好，小妖精的日子都不好过。”
“都是最近的事情还是历来都这样？”夜九思也凑了过来。
“历来肯定有，尤其是洗盆弃女的，但是最近邪门的很，连男童都……”黄皮子仿佛也感觉到了这座城池里压抑和不祥，压低声音说了好几个。
正说着，鹿玖突然看见一个很眼熟的背影，迟疑了一下试着喊了一句：“胡嫂子？”
那背影转过来，满面含笑婀娜多姿，正是卖鸡汤馄饨的胡嫂子。
“胡姐姐！”两个鼬精小子站起来齐刷刷地喊着胡嫂子。
鹿玖了然，对胡嫂子礼貌地笑了笑。
胡嫂子走过来先寒暄了两句，然后看了看鹿玖和夜九思，解释了一番：“倒不是为了别的，只是来做鸡汤的。”
“费家这是怎么了，好大的场面。我看连他家新请的坐馆先生都去吃酒了。”
“这不是连着没了几个孩子，取了新的美人，又攀了高枝。”这个胡嫂子显然消息灵通，指了指头顶：“攀了夜城里的皇亲国戚。吓，也就是说出来唬人，都不知道皇到什么地方去了，一表三千里的，也就我们这种小地方还有人信，拿根草就当针。”
说着，胡嫂子呷了一口茶看了看鹿玖，又露出那种做生意的笑容来，继续说道，“不过我来费家，却是来看老爷子新收的通房。你们年纪轻看不出她的道行，却瞒不过我。”
然后，胡嫂子凑到几个人的耳根前，压低声音说道，“那是一只土耗子。”
土耗子就是田鼠豚鼠土拨鼠类，说起来美人竟然是鼠妖，连那两只黄皮子都觉得有点败兴。
“姐姐我说你在城里对这些怪谈也太上心了吧。你是遇见什么事儿了？”一个小子问。
胡嫂子咯咯笑：“没什么事，只是我恩人喜欢这些故事，我没别的能报答的，有时间就说些这样的故事罢了。这土耗子也是我打听出来的，听说道行不浅，但修行的却是一条邪路，晚上要吸取人的阳寿的。估计这费老爷子也活不久了。你们小子，晚上出来也警醒点儿，咱们也有阳寿别轻易着了道。”
鼠妖带着土腥味，以妖众来说是很上不得台面的东西了，但是大家越是排斥的能修成精灵恐怕就越有几分真本事，所以鹿玖听见这个悄声说：“那咱们也别惹事了，下午回去就离开这里吧。”
夜九思拽着鹿玖：“怎么了么？”
鹿玖很直白地解释：“我哥哥和我说过，让我远着点儿蛇虫鼠蚁成精的。”
夜九思看着内院的方向一笑：“那可就麻烦了，咱们那个船撂挑子了，一时半刻走不得。”
刚说完这句话，就听见一串急急的脚步声，一个管家模样的走到厨房，满脸惨白，厉声说：“谁是夜掌柜，还有胡嫂子，白师傅，李掌柜，还请速和我来。”
这一下点名的都是外面聘来的厨子或者酒水师傅，被点名的都是愣了愣，然后一脸疑惑地跟着那管家去了外院宴客之处。
一进去，鹿玖就觉得这个费家也就是土豪而已，实在是没有底蕴，五红大绿博古架都堆砌着簇新簇新的值钱货色，没有半点儿时间沉淀，椅子搭上的刺绣金线亮得晃眼。
瞧着那费老爷子在榻上僵硬的样子大概是没救了，而宴席上请的客人竟然大半都还没走：费家的人想要查死因也不避讳着外人，就这么一窝蜂地撸袖子干了起来。
“诸位今儿都不能走了，这件事情不说分明，费家绝不善罢甘休。”那管家的话撂得狠，还喊了一个小厮将这几个外来的厨子看管住。
一会儿有大夫过来，查了半天，只说是心疾突然发作。
那不顾内院外院的分别，跑出来哭的费家长媳逼着问，大夫也只是含糊地说了一句：“……饮食相激相冲，也不是不可能的。”
然后费家长媳和负责宴席费家次媳就吵了起来，大儿子和三儿子这两个出自发妻和继室的嫡子也不顾小二十岁的年龄差对呛起来还动了手，把夹在中间的姨太太的老二儿子给扇了一巴掌，场面之混乱实在是难以描述。
不过不管费家自己人怎么吵，倒霉的都是他们这些打工的，没一会儿就都给关进了柴房里，到了入夜也没有任何说法。
夜九思呆不住，撺掇着鹿玖偷偷跑出去看看。
两个人摸出柴房绕开守夜转悠出来。鹿玖不由地顺着那种不祥预感抬头望，天色灰蒙蒙的像是没擦干净的玻璃，当中扣着同样洗褪色的毛月亮。月亮之下的费家宅子显得静谧非常，透出一种火葬场的气氛来。细细的哭声从内宅里面传出，距离这角落的柴房还有些远，听得不真切，但显然这群孝子贤孙都在帮着抢夺家产，守灵跪夜不过是个花样子，灵床旁蜡烛都摇摇欲坠，更别提有人在这哭灵了。
鹿玖叹了一口气把蜡烛续上，她倒是不怕这些，但那股子不祥直觉怎么也没办法驱散，她只能确定这直觉的来处并不是这个灵堂，而是在天边的毛月亮上。
夜九思使劲儿把遮尸布打开，鹿玖吓了一跳：“你要干什么？”
夜九思做了一个口型，吐出四个字来：“开棺验尸。”
这故事讲完大家都纷纷叫好，央着那个过路的再说一个。过路的双手一摊，很无奈地说：“老几位，小子我也有生意啊。等我办了事情回来，再路过贵宝地，一定再来给各位多说些故事。”
胡嫂子抿嘴笑，果然是没有收钱，好几个食客贪小便宜也讲起了怪谈，但没有这个精彩，鹿玖也就喝了汤结账走人。
鹿玖怎么想怎么觉得古怪，因为这个故事里那个三国时期的上古大墓，怎么听，怎么都像是她住过的那个。
唔。住过。
只是故事里的墓不是双层的百鸟朝凤葬，而是主墓室里就有那个玉棺腾柱。那种只存在于云上界用来传送的古老腾柱为什么会出现在涂山氏狐女的墓中？
“你刚才那表情，似乎那人所讲的故事另有内情？”星迴对鹿玖说。
鹿玖左右看了看，然后故作神秘地告诉星迴：“师叔啊，我告诉你，你可不要告诉别人——他说的那个女尸，就是我！”
然后，她就把她妈是怎么施法，她怎么出现在那个古墓里，怎么被盗墓贼发现，怎么跑到卓文君那边去，一五一十告诉了星迴。
星迴听了沉默不语。
“师叔！你倒是给点儿回复啊！”鹿玖跺脚。
星迴看了看鹿玖，眼神淡淡：“回家再说。”
一回家夜九思已经带领偶人们在厨房里忙活，那热火朝天的模样让鹿玖也不好意思抓着星迴去闲聊，只能一头扎进厨房把“打样”的扒鸡做出来。
山东的扒鸡是天下一绝，明清以后，更是有四大名鸡之首的美誉。
这扒鸡走得是活鸡放血，去五脏六腑，涂抹汤色，入锅炸制的流程。炸出来以后放入老汤锅里，先煮后焖，如此炮制的扒鸡香气扑鼻肉可脱骨，不管是冷食还是热吃，都别有一番风味。明清两朝，这种工序繁复的扒鸡料鸭酥鹅是各色宴请上面的一道硬货，不管做冷盘还是热菜，能有一只入味的好鸟都是主人家有手段有风光，能请得好厨子。
“扒鸡做法没什么，主要在老汤和配料。”星迴很耐心地给鹿玖解释。
鹿玖不知道星迴的老汤是从哪里来的，但她确信以星迴的细致持重，配料肯定是十分妥当的——为了这一只鸡也耗进去几十种的材料了，其中不乏各色中药，都是健脾开胃，利肝补肾的好东西，这要是再不好吃只怕就没有能好吃的东西了。
这一只扒鸡，颜色明丽，看着润而不油。鹿玖撕了一点鸡胸脯和鸡翅尖，分别放在嘴里嚼了嚼，只觉得这鸡胸脯肉质酥烂但不絮绵，有嚼头又很不杠牙口。鸡翅尖则是透骨生香，连骨髓油都有老汤滋味，连带的一点点鸡皮滑溜劲道格外入味。
“你怎么不来个鸡腿吃？”夜九思拿着一只鸡腿问。
“不是这个事儿。”鹿玖擦了擦手，喝了一口茶去去嘴里那香喷喷滋味丰足的味道，“禽类嘛，翅膀和腿子想要做难吃了不容易，但是胸脯肉很容易不入味，或者肉过了火候发柴。翅尖因为有骨头有皮有油，很容易做出腥味来，尤其是小碎骨头，一咬满口醒别提多泄口了，所以吃鸡要吃大翅和鸡腿，尝鸡却得尝胸脯肉和翅尖，这两个容易出错的地方，才最考验功夫火候。”
星迴正在喝桂花杏仁茶，听了这一番理论，垂着眼睛，嘴角染了点儿笑意。
夜九思不由得竖起拇指：“玖玖真是个吃家。既然玖玖都说好，我们也不用费事了，直接让那些黄皮子送鸡过来。炉窖的时间不行就调快点儿吧。”
于是三人分别行动，忙活到了下午五十只鸡出炉，由那几只鼬精帮忙装了车，送往了费家宅子。
北方的大家宅邸多是方正的，里面的院子修得阔朗，连草木也都是健壮挺实，显得豪爽大气，并不像江南的园林在螺丝壳里做道场，讲究一个小巧精致。费家这宅子也是如此，统共算是两大套的院子，前院什么样没看清楚，从角门到了二门，就给领到了好大的厨房里，几个婆子指挥着几个灶子还有些粗使的仆妇，忙着端东西卸货物。那些装了盒子的扒鸡端走，现场就给结了账，厨房的管家娘子但却还不放人，那妇人一张冷脸：“还得留着你们照应照应，万一有个什么，也好说话。”
夜九思和鹿玖面面相觑，看了看两个跟着来的鼬精小子。
一个鼬精开口：“是有这种讲究的，叫做安泰席，也有吃的喝的，我们只管安心呆下去。”
两只黄皮子都是半大小子，眉眼看着十分灵活，领着夜九思和鹿玖找了安泰席吃喝起来。鹿玖看着席面上有荤有素也不差劲，但她却有种莫名的压力和不祥的预感，让她提不起兴致尝尝。
夜九思和那两个鼬精凑在一起叽叽咕咕的，两个崽子热热闹闹地讲着家里的事情和本地的典故：“……就说是有怨气作祟，所以费家更小心了。当时沉塘那个美妾才十六岁啊。”
“什么十六岁？”鹿玖问。
夜九思伏在鹿玖耳边解释：“说是不久前这家妻妾相争，小妾害死了正经媳妇的新生儿，然后把这个小妾沉塘了。”
鹿玖看着乌压压的天色皱起眉头：“这种事情多吗？”
“少不了，这城里城外的也管不住，有嘴欠的偷孩子也有人嫌弃生了女儿洗了盆的。”黄皮子叹气，“年景不好，小妖精的日子都不好过。”
“都是最近的事情还是历来都这样？”夜九思也凑了过来。
“历来肯定有，尤其是洗盆弃女的，但是最近邪门的很，连男童都……”黄皮子仿佛也感觉到了这座城池里压抑和不祥，压低声音说了好几个。
正说着，鹿玖突然看见一个很眼熟的背影，迟疑了一下试着喊了一句：“胡嫂子？”
那背影转过来，满面含笑婀娜多姿，正是卖鸡汤馄饨的胡嫂子。
“胡姐姐！”两个鼬精小子站起来齐刷刷地喊着胡嫂子。
鹿玖了然，对胡嫂子礼貌地笑了笑。
胡嫂子走过来先寒暄了两句，然后看了看鹿玖和夜九思，解释了一番：“倒不是为了别的，只是来做鸡汤的。”
“费家这是怎么了，好大的场面。我看连他家新请的坐馆先生都去吃酒了。”
“这不是连着没了几个孩子，取了新的美人，又攀了高枝。”这个胡嫂子显然消息灵通，指了指头顶：“攀了夜城里的皇亲国戚。吓，也就是说出来唬人，都不知道皇到什么地方去了，一表三千里的，也就我们这种小地方还有人信，拿根草就当针。”
说着，胡嫂子呷了一口茶看了看鹿玖，又露出那种做生意的笑容来，继续说道，“不过我来费家，却是来看老爷子新收的通房。你们年纪轻看不出她的道行，却瞒不过我。”
然后，胡嫂子凑到几个人的耳根前，压低声音说道，“那是一只土耗子。”
土耗子就是田鼠豚鼠土拨鼠类，说起来美人竟然是鼠妖，连那两只黄皮子都觉得有点败兴。
“姐姐我说你在城里对这些怪谈也太上心了吧。你是遇见什么事儿了？”一个小子问。
胡嫂子咯咯笑：“没什么事，只是我恩人喜欢这些故事，我没别的能报答的，有时间就说些这样的故事罢了。这土耗子也是我打听出来的，听说道行不浅，但修行的却是一条邪路，晚上要吸取人的阳寿的。估计这费老爷子也活不久了。你们小子，晚上出来也警醒点儿，咱们也有阳寿别轻易着了道。”
鼠妖带着土腥味，以妖众来说是很上不得台面的东西了，但是大家越是排斥的能修成精灵恐怕就越有几分真本事，所以鹿玖听见这个悄声说：“那咱们也别惹事了，下午回去就离开这里吧。”
夜九思拽着鹿玖：“怎么了么？”
鹿玖很直白地解释：“我哥哥和我说过，让我远着点儿蛇虫鼠蚁成精的。”
夜九思看着内院的方向一笑：“那可就麻烦了，咱们那个船撂挑子了，一时半刻走不得。”
刚说完这句话，就听见一串急急的脚步声，一个管家模样的走到厨房，满脸惨白，厉声说：“谁是夜掌柜，还有胡嫂子，白师傅，李掌柜，还请速和我来。”
这一下点名的都是外面聘来的厨子或者酒水师傅，被点名的都是愣了愣，然后一脸疑惑地跟着那管家去了外院宴客之处。
一进去，鹿玖就觉得这个费家也就是土豪而已，实在是没有底蕴，五红大绿博古架都堆砌着簇新簇新的值钱货色，没有半点儿时间沉淀，椅子搭上的刺绣金线亮得晃眼。
瞧着那费老爷子在榻上僵硬的样子大概是没救了，而宴席上请的客人竟然大半都还没走：费家的人想要查死因也不避讳着外人，就这么一窝蜂地撸袖子干了起来。
“诸位今儿都不能走了，这件事情不说分明，费家绝不善罢甘休。”那管家的话撂得狠，还喊了一个小厮将这几个外来的厨子看管住。
一会儿有大夫过来，查了半天，只说是心疾突然发作。
那不顾内院外院的分别，跑出来哭的费家长媳逼着问，大夫也只是含糊地说了一句：“……饮食相激相冲，也不是不可能的。”
然后费家长媳和负责宴席费家次媳就吵了起来，大儿子和三儿子这两个出自发妻和继室的嫡子也不顾小二十岁的年龄差对呛起来还动了手，把夹在中间的姨太太的老二儿子给扇了一巴掌，场面之混乱实在是难以描述。
不过不管费家自己人怎么吵，倒霉的都是他们这些打工的，没一会儿就都给关进了柴房里，到了入夜也没有任何说法。
夜九思呆不住，撺掇着鹿玖偷偷跑出去看看。
两个人摸出柴房绕开守夜转悠出来。鹿玖不由地顺着那种不祥预感抬头望，天色灰蒙蒙的像是没擦干净的玻璃，当中扣着同样洗褪色的毛月亮。月亮之下的费家宅子显得静谧非常，透出一种火葬场的气氛来。细细的哭声从内宅里面传出，距离这角落的柴房还有些远，听得不真切，但显然这群孝子贤孙都在帮着抢夺家产，守灵跪夜不过是个花样子，灵床旁蜡烛都摇摇欲坠，更别提有人在这哭灵了。
鹿玖叹了一口气把蜡烛续上，她倒是不怕这些，但那股子不祥直觉怎么也没办法驱散，她只能确定这直觉的来处并不是这个灵堂，而是在天边的毛月亮上。
夜九思使劲儿把遮尸布打开，鹿玖吓了一跳：“你要干什么？”
夜九思做了一个口型，吐出四个字来：“开棺验尸。”
第十九章 开棺炸活尸
鹿玖心里虽然踉跄了一下，脚步还是很稳当地跟着夜九思凑过去看。
不知道费家的人是怎么想的，老爷子已经凉了却不入棺椁还放在灵床上白躺着，幸亏这是冬天，要是夏天这么一大天过去尸体的情况一定非常可观了。
“看来是因为内斗相互咬，想要等仵作来验尸。”鹿玖看着尸体，她不怕鬼神诈尸，倒是怕恶心。
夜九思倒是无所谓，东翻翻西戳戳，鹿玖琢磨着这会儿要是给他两把刀子，恐怕他都能先给人家开膛。
“内斗得老爹挺尸都不管，也挺厉害了啊。”夜九思翻看着什么压口钱过命线，嘀嘀咕咕。
“这费家是抱着一户京里撵出来的包衣奴才的大腿发的财……”鹿玖这句话信息量很大，见夜九思没有开膛破肚的意思也就利索地上前去看。
费老爷子容颜如生，只是气色太惨了点，不过谁也不能红光满面地当尸体啊。鹿玖被自己心里这句嘀咕逗笑了，转脸刚要和夜九思说一句，却见夜九思一脸玩味地看着自己。
准确地说，是看着自己的身后。
鹿玖回过头，看着那老爷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睁开了眼睛，那眼光颜色荧绿荧绿的，干瘪的嘴里嘴里瓮声瓮气吐出一句话来：“大儿害我！”
鹿玖觉得头皮发麻，但她还是很淡定地站在原地，脸上没有露出半分神情。
老爷子的尸身僵硬地坐了起来，直挺挺地戳在那里，眼珠子眨也不眨地看着两个人：“大儿害我！”
夜九思带着一脸看戏的表情看着那老头子，鹿玖则受不了那股子口臭往一边退了退。
那老爷子不知道是因为这两个人都没有动作还是本来就诈尸，屁股一拧已经下了床，直愣愣地就那么蹦着往外走。
别说是身经百战的夜九思，就连社会新嫩的鹿玖也忍不住笑出声来：这个姿势也实在是太好笑了一点。
大姑娘碎玉般的笑声出来，那老爷子似乎也是怔了怔。
鹿玖双手交握站姿很优雅，可说出来的话，却带着辛辣：“老爷子看着点，门槛很高呢。”
话一说完，只见得那老爷子突然转过身来，一双手突然没有骨头似地，反折着就朝着鹿玖掐了过来。
夜九思抬脚踹上了那老爷子的肚子：“哪里来的妖孽！敢在爷爷面前不要脸！”旋即半点停顿也没，趁着那老爷子被他踹得身体弯下腰来的档口又是一脚，正踹上了那老爷子的脸。老爷子仰着要倒，正好赶上夜九思伸脚一勾勾住了那老爷子的脚踝，彻底把老爷子给放倒了。
夜九思呲牙一笑：“别在夜九思面前装神弄鬼了。九尾狐在我眼里也不过是小屁孩，我还压不住你一个大耗子？”
说着，一条土黄色的比人高的大尾巴来伸出来，偷着鹿玖熟悉的云上界神明才有的金色光晕。
鹿玖不是没见过鼠妖，妖怪的道行要看尾巴，但就算是九尾狐的九条尾巴挂在身后，也没有这么大这么长。
这应当是……鹿玖有点吃惊地看着夜九思。
夜九思对鹿玖抛了一个媚眼，一转头又是满脸煞气：“小耗子，你现在附体在这老头身上，我家姑娘这一把锁神刀下去，不知道是他老人家的心肝硬，还是你的灵元硬。”
那老爷子的表情顿时十分生动，先愣住半晌，纠结扭曲片刻之后才露出一个一脸褶子的苦笑，而后迅速地灰白下去，一阵又香又臭的复杂味道带着黄烟在老爷子的尸首上腾空而起，从那一片烟雾里走出一个穿着柳色衣衫的女子来，一脸怯意跪了下去：“不知道两位上殿仙驾，还请上殿饶命！”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看着老爷子应该是被你熬死的吧。”鹿玖指着那人干儿一样的费家老头子。
那鼠妖期期艾艾地看着黄飞鸢一脸的不耐烦，一咬牙还是说：“是，是我那郎君他的主意。”
然后鹿玖就听到了一个太子等不及要继承皇位于是干掉了老皇帝的故事，日光之下并无新事，古往今来屡见不鲜。
成年的儿子看上了鼠妖，两个人狼狈为奸弄死了老头子之后，鼠妖负责吓唬人不敢来验尸，盼着能借助费家最近的邪门事件的东风就这么不了了之。
夜九思听了这个故事打了一个呵欠说：“既然这样那就是不关我们什么闲事了。我和玖玖就先走了。你自己的烂摊子自己收，想要扒灰当心弄自己一脸灰。”
鹿玖有些迟疑：“可是这样的话，胡嫂子倒是没事情，白师傅和卖酒的李掌柜就完蛋了。按照这内斗的规矩，这两个人是平白无故卷起来，当替罪羊的。犯了这种人命案子，可是要砍头的。”
那鼠妖似乎很怕两个人反悔，立刻就心生急智：“要不然就让那个继室来定罪。那个婆娘害死了几个丫头姨娘并没出世的出世的，身上也背了十几条人命了！让她就范，绝不会冤枉好人！
“嗯嗯，然后你再给你情郎灌点儿迷魂汤，将来这家业也够你造了。”鹿玖淡淡微笑。
那黄仙姑很会察言观色的样子，刚才不仅一眼看出夜九思和鹿玖不一般，这会儿也能马上回过神下保证：“这位上仙！我拿我的道行和您保证，这个老鬼也不是好人！他头一个妻子，就是被他在生辰那日用一碗寿面给药死的！”
“……好吧我不想说话了。”鹿玖扶额。
夜九思四下看看没了什么新热闹，便拉着鹿玖回了静夜宵。
后半夜鹿玖觉得困很快就睡了，夜九思闲不住，使唤偶人去人家房顶上听壁角，一早晨起来听壁脚的高手勺儿便说了一段“老父亲诈尸说冤屈，小填房狠心毒亲爹”的戏码来。天一亮吵吵闹闹的声音就占了整个费家，中午那得了便宜的大儿子就把后娘囚禁了起来，还怕这事儿不够大似地，大模大样地将冤屈关在柴房里的几个人送走，一副就怕他们不把事情传出去的模样。
“大概是想彻底败坏了继母的名声，好让他三弟也无法翻身，撼动嫡长子的位置吧。”鹿玖连猜都不用猜就知道这些人在做什么。
“没想到你社会经验不足，看人倒是挺准的。”夜九思丢了一枚炸花生进嘴。
“我家不说那些攀附上来的，正儿八经的本家兄弟就十个人，仆役无数。”鹿玖说的很随意，“行走江湖不如你们，搞搞人际斗争我还挺擅长的。”
星迴给两人端来新出锅的包子，发面皮陪着猪肉大葱的馅儿，一咬下去面皮松软得面包一样，肉馅肥油十足，热成了汤水顺着牙齿往外呲。
夜九思悠然蘸着老陈醋：“我听那俩黄皮子说原来城南有家包子铺也很美味，后来被人发现是人肉包子。”
“噗——”鹿玖一口喷出来。
星迴想起什么：“莫不是丢了那么多孩儿是拿去填馅？”
鹿玖顿时觉得手里这半个包子吃不下去了，她顺手拿了一碗茶喝了一口填肚子，清甜凛冽的味道极其醒神，这一口下去她才发现原来喝的是星迴的桂花杏仁茶。
“嘿嘿那个师叔对不住……”鹿晗把茶碗推了回去。
夜九思勾着眉眼鬼笑，星迴若无其事当什么都没发生，几个偶人来来回回端着东西，看似晨光佳美，岁月无争。
“诶，那个，找到路了吗？咱们走吗？买的东西都齐了吧！”鹿玖打着岔。
敲门声突然响起，胡嫂子提着食盒上门：“哎呀！正好都在，我来给你们讲讲那费家的后续！”
费家后续的故事那是百转千回的，本来因为继母的问罪三少爷已经被退出局外，可老爷子新纳的通房却出口证明，自己与大少爷私通谋算要设计三少爷。最后这桩公案竟然是以继母和大少爷问罪出局，三少爷继承费家为结局。
鹿玖仔细想想，那个鼠妖的确说过她的情郎还很年轻。
原来这本来就是三少爷和鼠妖布的局面啊！大少爷以为自己是螳螂捕蝉志在必得，却没想到他的小弟弟黄雀在后！
“只不过费家还是没有底蕴，不懂得这些家族斗争，这种事情在我家是绝对不可能出现的——谁会斗得这样浅薄！能被这种简单的小伎俩斗倒嘛！”鹿玖一边剥着星迴要用的药草一边不屑。
“那是您聪明，可这里的人哪有那样聪明呢，嘻嘻。”胡嫂子也伸手帮忙，“我这也是听茶客们说来的，兴许也是外面的热闹，内里还有钱坤呢。那碧潭茶楼虽然卖的是贩夫走卒们驱寒解渴的大碗茶，但门口聚集不少人气消息最是灵通。那些小黄皮子可比不了，您有什么事儿只管来找我，不必动腿儿去找那窝黄皮崽子。”
“还有什么新奇故事？”鹿玖果然很感兴趣。
胡嫂子又讲了几个，不是谁家冤情晴天笼着黑锅底，就是哪个富贵人家遭了贼偷走了一整套小孩子的妆裹，要不然就是元宝变成了大儿子——胡嫂子说她是为了报恩，所以搜集这些故事。
可能跟那个贫民窟里的书生娘子和孩子有关系吧。鹿玖想着。
令人意外的是听了这些故事，星迴突然走过来冷冷开口：“你若有所求便开门见山，不要如此虚与委蛇。”
胡嫂子突然变了脸色，噗通一声跪在了鹿玖面前，哀声请求：“上殿，小的有一事相求，求您成全！”
鹿玖心里虽然踉跄了一下，脚步还是很稳当地跟着夜九思凑过去看。
不知道费家的人是怎么想的，老爷子已经凉了却不入棺椁还放在灵床上白躺着，幸亏这是冬天，要是夏天这么一大天过去尸体的情况一定非常可观了。
“看来是因为内斗相互咬，想要等仵作来验尸。”鹿玖看着尸体，她不怕鬼神诈尸，倒是怕恶心。
夜九思倒是无所谓，东翻翻西戳戳，鹿玖琢磨着这会儿要是给他两把刀子，恐怕他都能先给人家开膛。
“内斗得老爹挺尸都不管，也挺厉害了啊。”夜九思翻看着什么压口钱过命线，嘀嘀咕咕。
“这费家是抱着一户京里撵出来的包衣奴才的大腿发的财……”鹿玖这句话信息量很大，见夜九思没有开膛破肚的意思也就利索地上前去看。
费老爷子容颜如生，只是气色太惨了点，不过谁也不能红光满面地当尸体啊。鹿玖被自己心里这句嘀咕逗笑了，转脸刚要和夜九思说一句，却见夜九思一脸玩味地看着自己。
准确地说，是看着自己的身后。
鹿玖回过头，看着那老爷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睁开了眼睛，那眼光颜色荧绿荧绿的，干瘪的嘴里嘴里瓮声瓮气吐出一句话来：“大儿害我！”
鹿玖觉得头皮发麻，但她还是很淡定地站在原地，脸上没有露出半分神情。
老爷子的尸身僵硬地坐了起来，直挺挺地戳在那里，眼珠子眨也不眨地看着两个人：“大儿害我！”
夜九思带着一脸看戏的表情看着那老头子，鹿玖则受不了那股子口臭往一边退了退。
那老爷子不知道是因为这两个人都没有动作还是本来就诈尸，屁股一拧已经下了床，直愣愣地就那么蹦着往外走。
别说是身经百战的夜九思，就连社会新嫩的鹿玖也忍不住笑出声来：这个姿势也实在是太好笑了一点。
大姑娘碎玉般的笑声出来，那老爷子似乎也是怔了怔。
鹿玖双手交握站姿很优雅，可说出来的话，却带着辛辣：“老爷子看着点，门槛很高呢。”
话一说完，只见得那老爷子突然转过身来，一双手突然没有骨头似地，反折着就朝着鹿玖掐了过来。
夜九思抬脚踹上了那老爷子的肚子：“哪里来的妖孽！敢在爷爷面前不要脸！”旋即半点停顿也没，趁着那老爷子被他踹得身体弯下腰来的档口又是一脚，正踹上了那老爷子的脸。老爷子仰着要倒，正好赶上夜九思伸脚一勾勾住了那老爷子的脚踝，彻底把老爷子给放倒了。
夜九思呲牙一笑：“别在夜九思面前装神弄鬼了。九尾狐在我眼里也不过是小屁孩，我还压不住你一个大耗子？”
说着，一条土黄色的比人高的大尾巴来伸出来，偷着鹿玖熟悉的云上界神明才有的金色光晕。
鹿玖不是没见过鼠妖，妖怪的道行要看尾巴，但就算是九尾狐的九条尾巴挂在身后，也没有这么大这么长。
这应当是……鹿玖有点吃惊地看着夜九思。
夜九思对鹿玖抛了一个媚眼，一转头又是满脸煞气：“小耗子，你现在附体在这老头身上，我家姑娘这一把锁神刀下去，不知道是他老人家的心肝硬，还是你的灵元硬。”
那老爷子的表情顿时十分生动，先愣住半晌，纠结扭曲片刻之后才露出一个一脸褶子的苦笑，而后迅速地灰白下去，一阵又香又臭的复杂味道带着黄烟在老爷子的尸首上腾空而起，从那一片烟雾里走出一个穿着柳色衣衫的女子来，一脸怯意跪了下去：“不知道两位上殿仙驾，还请上殿饶命！”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看着老爷子应该是被你熬死的吧。”鹿玖指着那人干儿一样的费家老头子。
那鼠妖期期艾艾地看着黄飞鸢一脸的不耐烦，一咬牙还是说：“是，是我那郎君他的主意。”
然后鹿玖就听到了一个太子等不及要继承皇位于是干掉了老皇帝的故事，日光之下并无新事，古往今来屡见不鲜。
成年的儿子看上了鼠妖，两个人狼狈为奸弄死了老头子之后，鼠妖负责吓唬人不敢来验尸，盼着能借助费家最近的邪门事件的东风就这么不了了之。
夜九思听了这个故事打了一个呵欠说：“既然这样那就是不关我们什么闲事了。我和玖玖就先走了。你自己的烂摊子自己收，想要扒灰当心弄自己一脸灰。”
鹿玖有些迟疑：“可是这样的话，胡嫂子倒是没事情，白师傅和卖酒的李掌柜就完蛋了。按照这内斗的规矩，这两个人是平白无故卷起来，当替罪羊的。犯了这种人命案子，可是要砍头的。”
那鼠妖似乎很怕两个人反悔，立刻就心生急智：“要不然就让那个继室来定罪。那个婆娘害死了几个丫头姨娘并没出世的出世的，身上也背了十几条人命了！让她就范，绝不会冤枉好人！
“嗯嗯，然后你再给你情郎灌点儿迷魂汤，将来这家业也够你造了。”鹿玖淡淡微笑。
那黄仙姑很会察言观色的样子，刚才不仅一眼看出夜九思和鹿玖不一般，这会儿也能马上回过神下保证：“这位上仙！我拿我的道行和您保证，这个老鬼也不是好人！他头一个妻子，就是被他在生辰那日用一碗寿面给药死的！”
“……好吧我不想说话了。”鹿玖扶额。
夜九思四下看看没了什么新热闹，便拉着鹿玖回了静夜宵。
后半夜鹿玖觉得困很快就睡了，夜九思闲不住，使唤偶人去人家房顶上听壁角，一早晨起来听壁脚的高手勺儿便说了一段“老父亲诈尸说冤屈，小填房狠心毒亲爹”的戏码来。天一亮吵吵闹闹的声音就占了整个费家，中午那得了便宜的大儿子就把后娘囚禁了起来，还怕这事儿不够大似地，大模大样地将冤屈关在柴房里的几个人送走，一副就怕他们不把事情传出去的模样。
“大概是想彻底败坏了继母的名声，好让他三弟也无法翻身，撼动嫡长子的位置吧。”鹿玖连猜都不用猜就知道这些人在做什么。
“没想到你社会经验不足，看人倒是挺准的。”夜九思丢了一枚炸花生进嘴。
“我家不说那些攀附上来的，正儿八经的本家兄弟就十个人，仆役无数。”鹿玖说的很随意，“行走江湖不如你们，搞搞人际斗争我还挺擅长的。”
星迴给两人端来新出锅的包子，发面皮陪着猪肉大葱的馅儿，一咬下去面皮松软得面包一样，肉馅肥油十足，热成了汤水顺着牙齿往外呲。
夜九思悠然蘸着老陈醋：“我听那俩黄皮子说原来城南有家包子铺也很美味，后来被人发现是人肉包子。”
“噗——”鹿玖一口喷出来。
星迴想起什么：“莫不是丢了那么多孩儿是拿去填馅？”
鹿玖顿时觉得手里这半个包子吃不下去了，她顺手拿了一碗茶喝了一口填肚子，清甜凛冽的味道极其醒神，这一口下去她才发现原来喝的是星迴的桂花杏仁茶。
“嘿嘿那个师叔对不住……”鹿晗把茶碗推了回去。
夜九思勾着眉眼鬼笑，星迴若无其事当什么都没发生，几个偶人来来回回端着东西，看似晨光佳美，岁月无争。
“诶，那个，找到路了吗？咱们走吗？买的东西都齐了吧！”鹿玖打着岔。
敲门声突然响起，胡嫂子提着食盒上门：“哎呀！正好都在，我来给你们讲讲那费家的后续！”
费家后续的故事那是百转千回的，本来因为继母的问罪三少爷已经被退出局外，可老爷子新纳的通房却出口证明，自己与大少爷私通谋算要设计三少爷。最后这桩公案竟然是以继母和大少爷问罪出局，三少爷继承费家为结局。
鹿玖仔细想想，那个鼠妖的确说过她的情郎还很年轻。
原来这本来就是三少爷和鼠妖布的局面啊！大少爷以为自己是螳螂捕蝉志在必得，却没想到他的小弟弟黄雀在后！
“只不过费家还是没有底蕴，不懂得这些家族斗争，这种事情在我家是绝对不可能出现的——谁会斗得这样浅薄！能被这种简单的小伎俩斗倒嘛！”鹿玖一边剥着星迴要用的药草一边不屑。
“那是您聪明，可这里的人哪有那样聪明呢，嘻嘻。”胡嫂子也伸手帮忙，“我这也是听茶客们说来的，兴许也是外面的热闹，内里还有钱坤呢。那碧潭茶楼虽然卖的是贩夫走卒们驱寒解渴的大碗茶，但门口聚集不少人气消息最是灵通。那些小黄皮子可比不了，您有什么事儿只管来找我，不必动腿儿去找那窝黄皮崽子。”
“还有什么新奇故事？”鹿玖果然很感兴趣。
胡嫂子又讲了几个，不是谁家冤情晴天笼着黑锅底，就是哪个富贵人家遭了贼偷走了一整套小孩子的妆裹，要不然就是元宝变成了大儿子——胡嫂子说她是为了报恩，所以搜集这些故事。
可能跟那个贫民窟里的书生娘子和孩子有关系吧。鹿玖想着。
令人意外的是听了这些故事，星迴突然走过来冷冷开口：“你若有所求便开门见山，不要如此虚与委蛇。”
胡嫂子突然变了脸色，噗通一声跪在了鹿玖面前，哀声请求：“上殿，小的有一事相求，求您成全！”
第二十章 名家罩不祥
鹿玖有点纳闷：“你有什么事情能求我的，我一点法术也没有——”
胡嫂子咚咚地磕头：“上殿！我认出来您身上的法器！您一定是有大造化大见识的！求您帮帮我！我的恩人昨夜被赶到了乡下庄子，她马上要生产了突然很想念曾经吃过家乡的一口牛肉，可是眼下无处去买，费家这样的大户也绝无可能看得上小的这一番哀求……”胡嫂子虽然说得楚楚动人，声音里悲音如泣血，但却没有意外和慌乱，似乎她很早就知道了这个结局，已经很早就接受了。
鹿玖有点纳闷，不就是牛肉么只管去做好了，这有什么稀奇的呢？不过她看着胡嫂子的额头都渗出血来，也有些动容：不管怎么说真情实意总是令人更为动容的，她双手交握，微微一笑：“嫂子，你的恩人是真的想吃牛肉，还是出了什么岔子，她是生产问题，还是旁的事情——你得和我说一句实话啊。。”
胡嫂子一愣，接着苦笑：“这可是一桩很长的公案了，我也是经历了很是离奇的事情之后差点死去，才被恩人救了性命。我虽然不是善类但我可以向您保证，我的恩人一辈子只做了一件错事，那就是救了我。就因为这样，我是无论如何，也要满足恩人的心愿的。可我，实在没有法子买到那样的牛肉，只能厚着脸皮来求了——您这样的上殿能送一口牛肉给她，她也不必日夜忧心生下孩儿被妖怪邪祟夺走！我只求您这一件事情，我人小力微不敢说如何报答但我一定尽我所能补偿上殿您这一趟的！”胡嫂子伏在地上说。
“诶？要是就做了牛肉送去倒是简单，镇宅也不是什么为难事情。”夜九思眯起眼睛，“你眼光不错，我家玖玖是天下一等一的吉祥物，至阳至贵，百毒不侵。”
鹿玖转向星迴，这静夜宵里夜九思说话不好使，关键问题还是要问师叔才行。
星迴看着鹿玖，此时此刻的她倒反而没有了平时那副带着促狭意味的撒痴撒娇，而是真的用征求意见的眼神看着他。星迴毫不怀疑，如果自己说不行，她一定不会去做，不会给自己惹这份麻烦。可偏偏越是这样，星迴越是觉得心中酸麻微痛。
他曾在玉门宫里与她的兄长把酒，听到过这位唯一的帝姬的事情，在骄傲的哥哥们的描述之中，那是个多么灿烂绽放，多么肆意飞扬，多么绚丽夺目的女孩子！
现在却连凑凑热闹助人为乐这样的小事情，都要看人脸色行事。
“你对这里并不熟悉。”星迴开口，不给鹿玖反驳余地，“出门经验太少，遇事容易出问题。”
鹿玖露出几分竭力掩饰的失望之色，笑着点头做出一副很懂事的模样：“也是……妇人生产我真没见过，说不定还给人添乱了。”
“所以我和你去吧，我们做些金岭酱牛肉，而后让锅儿送过去。这样也有了理由留在那里。”星迴说着，人先到礼后到这也是可行的，好歹是光明正大留在了那边不必再找借口。
夜九思看了看那胡嫂子，“你说的庄子在哪里？”
胡嫂子忙不迭回答：“就在城外不远！只是恩人的夫君布置了许多的阵法，我这样的道行进不去。”说着胡嫂子便画了地图路线来。
星迴嗯了一声，转身去门口取了斗篷将兜帽往头上一套：“走吧。”
夜九思也起身吩咐锅儿碗儿：“你们守着店里，若是麻烦事情就不必开门了，寻常生意还是做做。”
星迴招呼鹿玖：“我们去做牛肉。”
牛肉是静夜宵的常备食材，金岭酱牛肉则是本地最有名的美味。星迴做好了牛肉捞出来凉了一下，切了一小盘子端出去大家尝尝。
新出锅的酱牛肉色泽发红有一种胭脂美色，看着光润诱人肌理细密，还没吃上，就能闻见那足斤足料的香气。
这酱牛肉酥而不散，香而不腻，烂而不软，一入口唇齿生香，不管是不是胡嫂子恩人喜欢吃的那一款，单说味道连鹿玖都觉得比她家的厨子还强呢。
夜九思满脸遗憾：“这会儿要是不着急，这牛肉下酒临窗看雪多美啊！”
胡嫂子听出弦外之音，连忙表示实在是自己给添的麻烦，已经是罪该万死了，于是千恩万谢表示她这就去搜罗食材来满足夜九思的情谊和食欲。
“那感情好，锅儿你记下来，一会儿胡嫂子再来可要好好招呼好好入库。”夜九思嘻嘻笑着。
偶人们齐齐应了，又分开去忙活。
“好了走吧。”星迴打断了夜九思的唠叨。
鹿玖有些怔然，看着星迴和夜九思，难得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咦，外面很冷呦。”夜九思飘了回来，顺手把自己怀里的手炉塞给了鹿玖。
“别穿太薄。”星迴叮嘱，“脸上也不要太干净了，去那些豆粉擦黄一点。”
连这种细节都考虑到了，鹿玖也是佩服的。
“我们怎么去？”她看着星迴和夜九思。
“当然是你师叔领我们去。”夜九思一副理所当然，说着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一把伞来，“星星下雪啊。”
鹿玖看着撑开伞的两个人恍然大悟，看来是要用星迴的法术过去。
“别看了，这伞就两把，还没给你做呢。”夜九思说完连个招呼也没打，就在伞下的落雪里消失不见了。
鹿玖看着留下来的星迴，十分犹豫：星迴连被抓到围裙都要金蝉脱壳，关系好如夜九思也难近他一臂距离，伞下就这么一步见方的地方……
不过能拉住一个宁可去给鲤鱼开膛破肚也不愿意拉妹子小手的肌肤接触洁癖患者的手，鹿玖还是觉得有一种恶作剧一样的期待。这就好像是看见下了一地洁白平整的雪，忍不住就想上去踩一脚或者按个手印一样，是一种恶作剧萌啊！所谓高冷的萌点，不就在于“他对所有人都冷唯独对我暖哦”嘛！
鹿玖蠢蠢欲动，谁知道她还没想好该怎么自然而然地贴上星迴的身，星迴就已经祭出法术，那把伞就已经罩在了她的头顶。
“我不一定需要伞。”星迴说完，递给鹿玖一样东西。
鹿玖认出：“这不是昨天捆那包杏仁的草绳么……”
看星迴的架势，是要鹿玖拽住这绳子的另一头。
眼前的静夜宵渐渐模糊，星迴听见鹿玖的嘀咕：“感觉像是遛狗啊……”
主人和狗顺利地来到了城郊的田庄里。
鹿玖松开草绳观察了一下，这个田庄不大，可能主人疏于搭理很多地方有了荒草。她试探着喊了一声：“请问有人吗？”
一个男人应了一声：“是哪一位？”
夜九思递上来胡嫂子给的名帖：“我们是静夜宵，受了胡嫂子所托来送吃食探望。”
那书生模样的主人走出来也笑了笑：“原来是胡娘子的朋友，快请进。寒舍鄙陋，两位见笑了。”
鹿玖嘴里说着：“不打紧，我们脚步快了，后面的薄礼就到了。”
那书生将三个人领进了耳房，抱歉地说：“拙荆要临盆占了屋子，不方便来见，还请两位不要介怀。”
夜九思面上还是笑着：“那就恭喜先生，早得麟儿。等会儿礼到了我们就走，不耽误您的大事。”
那书生一脸疲惫：“本来胡娘子与拙荆是至交好友，她的朋友光临合该好好照顾。只是眼下顾不上两位了还请自便。”
说着，书生草草一揖：“在下蒲松龄。两位是山东本地人氏吗？”
“我们是西北来的。”夜九思顺口回答，清朝时候西北因为战乱不断，常年有人口涌入中原倒也寻常。
夜九思这话接得非常是时候，因为鹿玖听见蒲松龄三个字就已经心潮澎湃想不到其它了。只是夜九思还是充满狐疑，蒲松龄虽然出身没落之家，但也不至于就夫妻两人住在这么一个小庄子里，家里没有老人？还是分家了？其中或许有什么内情？他转眼看了看星迴，星迴则面色沉郁地点了点头。
嗯，的确有问题。夜九思露出几分兴奋神色来。
蒲松龄寒暄几句后便回去照顾妻子了，一个小丫头端来些茶水叽叽喳喳地说：“两位客人还是自便吧，我们少奶奶要生了，就奴婢和小六在这里，服侍不过来。奴婢叫婴宁，少爷的书童叫小六，实在要找，就找小六！”
鹿玖抿嘴笑。婴宁是《聊斋志异》里面的一篇狐鬼怪谈，这小六，难道是那个水鬼六郎的名字？她倒是不觉得这俩使唤的下人真的是狐鬼——多半是因为这两个名字，有了后面那两个人物。
“这蒲松龄年轻夫妻二人在庄子里生产，后面还牵扯了胡嫂子报恩，联系上最开始你们俩听说的书生娘子。难道说这就是蒲松龄开始写《聊斋志异》的时候？”夜九思一副摩拳擦掌看热闹的样子。
鹿玖却看着星迴沉郁的脸色，顺着他的目光望向了天空。
明明是上午天正该明亮的时候，这小庄子里却黑沉沉想要降下大暴风雪的模样，一丝铁锈红从乌云里露出来，仿佛刮破皮出了血似地。
鹿玖瞬间明白了星迴的忧虑，那股一直笼罩在城中的不祥之意，此时就正正好好地笼罩在蒲松龄这个庄子上！
鹿玖有点纳闷：“你有什么事情能求我的，我一点法术也没有——”
胡嫂子咚咚地磕头：“上殿！我认出来您身上的法器！您一定是有大造化大见识的！求您帮帮我！我的恩人昨夜被赶到了乡下庄子，她马上要生产了突然很想念曾经吃过家乡的一口牛肉，可是眼下无处去买，费家这样的大户也绝无可能看得上小的这一番哀求……”胡嫂子虽然说得楚楚动人，声音里悲音如泣血，但却没有意外和慌乱，似乎她很早就知道了这个结局，已经很早就接受了。
鹿玖有点纳闷，不就是牛肉么只管去做好了，这有什么稀奇的呢？不过她看着胡嫂子的额头都渗出血来，也有些动容：不管怎么说真情实意总是令人更为动容的，她双手交握，微微一笑：“嫂子，你的恩人是真的想吃牛肉，还是出了什么岔子，她是生产问题，还是旁的事情——你得和我说一句实话啊。。”
胡嫂子一愣，接着苦笑：“这可是一桩很长的公案了，我也是经历了很是离奇的事情之后差点死去，才被恩人救了性命。我虽然不是善类但我可以向您保证，我的恩人一辈子只做了一件错事，那就是救了我。就因为这样，我是无论如何，也要满足恩人的心愿的。可我，实在没有法子买到那样的牛肉，只能厚着脸皮来求了——您这样的上殿能送一口牛肉给她，她也不必日夜忧心生下孩儿被妖怪邪祟夺走！我只求您这一件事情，我人小力微不敢说如何报答但我一定尽我所能补偿上殿您这一趟的！”胡嫂子伏在地上说。
“诶？要是就做了牛肉送去倒是简单，镇宅也不是什么为难事情。”夜九思眯起眼睛，“你眼光不错，我家玖玖是天下一等一的吉祥物，至阳至贵，百毒不侵。”
鹿玖转向星迴，这静夜宵里夜九思说话不好使，关键问题还是要问师叔才行。
星迴看着鹿玖，此时此刻的她倒反而没有了平时那副带着促狭意味的撒痴撒娇，而是真的用征求意见的眼神看着他。星迴毫不怀疑，如果自己说不行，她一定不会去做，不会给自己惹这份麻烦。可偏偏越是这样，星迴越是觉得心中酸麻微痛。
他曾在玉门宫里与她的兄长把酒，听到过这位唯一的帝姬的事情，在骄傲的哥哥们的描述之中，那是个多么灿烂绽放，多么肆意飞扬，多么绚丽夺目的女孩子！
现在却连凑凑热闹助人为乐这样的小事情，都要看人脸色行事。
“你对这里并不熟悉。”星迴开口，不给鹿玖反驳余地，“出门经验太少，遇事容易出问题。”
鹿玖露出几分竭力掩饰的失望之色，笑着点头做出一副很懂事的模样：“也是……妇人生产我真没见过，说不定还给人添乱了。”
“所以我和你去吧，我们做些金岭酱牛肉，而后让锅儿送过去。这样也有了理由留在那里。”星迴说着，人先到礼后到这也是可行的，好歹是光明正大留在了那边不必再找借口。
夜九思看了看那胡嫂子，“你说的庄子在哪里？”
胡嫂子忙不迭回答：“就在城外不远！只是恩人的夫君布置了许多的阵法，我这样的道行进不去。”说着胡嫂子便画了地图路线来。
星迴嗯了一声，转身去门口取了斗篷将兜帽往头上一套：“走吧。”
夜九思也起身吩咐锅儿碗儿：“你们守着店里，若是麻烦事情就不必开门了，寻常生意还是做做。”
星迴招呼鹿玖：“我们去做牛肉。”
牛肉是静夜宵的常备食材，金岭酱牛肉则是本地最有名的美味。星迴做好了牛肉捞出来凉了一下，切了一小盘子端出去大家尝尝。
新出锅的酱牛肉色泽发红有一种胭脂美色，看着光润诱人肌理细密，还没吃上，就能闻见那足斤足料的香气。
这酱牛肉酥而不散，香而不腻，烂而不软，一入口唇齿生香，不管是不是胡嫂子恩人喜欢吃的那一款，单说味道连鹿玖都觉得比她家的厨子还强呢。
夜九思满脸遗憾：“这会儿要是不着急，这牛肉下酒临窗看雪多美啊！”
胡嫂子听出弦外之音，连忙表示实在是自己给添的麻烦，已经是罪该万死了，于是千恩万谢表示她这就去搜罗食材来满足夜九思的情谊和食欲。
“那感情好，锅儿你记下来，一会儿胡嫂子再来可要好好招呼好好入库。”夜九思嘻嘻笑着。
偶人们齐齐应了，又分开去忙活。
“好了走吧。”星迴打断了夜九思的唠叨。
鹿玖有些怔然，看着星迴和夜九思，难得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咦，外面很冷呦。”夜九思飘了回来，顺手把自己怀里的手炉塞给了鹿玖。
“别穿太薄。”星迴叮嘱，“脸上也不要太干净了，去那些豆粉擦黄一点。”
连这种细节都考虑到了，鹿玖也是佩服的。
“我们怎么去？”她看着星迴和夜九思。
“当然是你师叔领我们去。”夜九思一副理所当然，说着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一把伞来，“星星下雪啊。”
鹿玖看着撑开伞的两个人恍然大悟，看来是要用星迴的法术过去。
“别看了，这伞就两把，还没给你做呢。”夜九思说完连个招呼也没打，就在伞下的落雪里消失不见了。
鹿玖看着留下来的星迴，十分犹豫：星迴连被抓到围裙都要金蝉脱壳，关系好如夜九思也难近他一臂距离，伞下就这么一步见方的地方……
不过能拉住一个宁可去给鲤鱼开膛破肚也不愿意拉妹子小手的肌肤接触洁癖患者的手，鹿玖还是觉得有一种恶作剧一样的期待。这就好像是看见下了一地洁白平整的雪，忍不住就想上去踩一脚或者按个手印一样，是一种恶作剧萌啊！所谓高冷的萌点，不就在于“他对所有人都冷唯独对我暖哦”嘛！
鹿玖蠢蠢欲动，谁知道她还没想好该怎么自然而然地贴上星迴的身，星迴就已经祭出法术，那把伞就已经罩在了她的头顶。
“我不一定需要伞。”星迴说完，递给鹿玖一样东西。
鹿玖认出：“这不是昨天捆那包杏仁的草绳么……”
看星迴的架势，是要鹿玖拽住这绳子的另一头。
眼前的静夜宵渐渐模糊，星迴听见鹿玖的嘀咕：“感觉像是遛狗啊……”
主人和狗顺利地来到了城郊的田庄里。
鹿玖松开草绳观察了一下，这个田庄不大，可能主人疏于搭理很多地方有了荒草。她试探着喊了一声：“请问有人吗？”
一个男人应了一声：“是哪一位？”
夜九思递上来胡嫂子给的名帖：“我们是静夜宵，受了胡嫂子所托来送吃食探望。”
那书生模样的主人走出来也笑了笑：“原来是胡娘子的朋友，快请进。寒舍鄙陋，两位见笑了。”
鹿玖嘴里说着：“不打紧，我们脚步快了，后面的薄礼就到了。”
那书生将三个人领进了耳房，抱歉地说：“拙荆要临盆占了屋子，不方便来见，还请两位不要介怀。”
夜九思面上还是笑着：“那就恭喜先生，早得麟儿。等会儿礼到了我们就走，不耽误您的大事。”
那书生一脸疲惫：“本来胡娘子与拙荆是至交好友，她的朋友光临合该好好照顾。只是眼下顾不上两位了还请自便。”
说着，书生草草一揖：“在下蒲松龄。两位是山东本地人氏吗？”
“我们是西北来的。”夜九思顺口回答，清朝时候西北因为战乱不断，常年有人口涌入中原倒也寻常。
夜九思这话接得非常是时候，因为鹿玖听见蒲松龄三个字就已经心潮澎湃想不到其它了。只是夜九思还是充满狐疑，蒲松龄虽然出身没落之家，但也不至于就夫妻两人住在这么一个小庄子里，家里没有老人？还是分家了？其中或许有什么内情？他转眼看了看星迴，星迴则面色沉郁地点了点头。
嗯，的确有问题。夜九思露出几分兴奋神色来。
蒲松龄寒暄几句后便回去照顾妻子了，一个小丫头端来些茶水叽叽喳喳地说：“两位客人还是自便吧，我们少奶奶要生了，就奴婢和小六在这里，服侍不过来。奴婢叫婴宁，少爷的书童叫小六，实在要找，就找小六！”
鹿玖抿嘴笑。婴宁是《聊斋志异》里面的一篇狐鬼怪谈，这小六，难道是那个水鬼六郎的名字？她倒是不觉得这俩使唤的下人真的是狐鬼——多半是因为这两个名字，有了后面那两个人物。
“这蒲松龄年轻夫妻二人在庄子里生产，后面还牵扯了胡嫂子报恩，联系上最开始你们俩听说的书生娘子。难道说这就是蒲松龄开始写《聊斋志异》的时候？”夜九思一副摩拳擦掌看热闹的样子。
鹿玖却看着星迴沉郁的脸色，顺着他的目光望向了天空。
明明是上午天正该明亮的时候，这小庄子里却黑沉沉想要降下大暴风雪的模样，一丝铁锈红从乌云里露出来，仿佛刮破皮出了血似地。
鹿玖瞬间明白了星迴的忧虑，那股一直笼罩在城中的不祥之意，此时就正正好好地笼罩在蒲松龄这个庄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