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阳旧事-佐酒奇谈

《木匠》
之前提过,朔阳城就在黄河岸边。每年冬天黄河要结冰,冰层非常厚,上面可以走人。明清时候每到冬天,朔阳城里都会屯兵,用来防备骑马踏冰过河的蒙古骑兵。清朝中后期,蒙古边患渐渐平息,大规模的走西口使得黄河两岸成为一个整体。从此以后,冬天踏冰过河的就不再是披甲带刀的军士,而是裹着皮袄背着行囊的百姓。
黄河上的冰层虽然看着厚,但是有些地方是有空洞的。如果一脚踩空,掉进冰洞里,被冷水一浸,四肢麻木,如果旁边没有别人救助,很难靠自己的力量爬上来。就算旁边有人,如果救助不及时,落水的人被河水一冲,漂到冰层下,那这人也就救不回来了。所以每年都能听说有一两个掉了冰窟窿的。有迷信的说法,说这是黄河冰封以后,河神也出不来了,被困在水府里憋闷得厉害。所以要顺着冰窟窿收一两个人下去,问问岸上的光景。
相传光绪年间,有个叫作刘三的人,家住在朔阳城对面一个叫作陷马沟的村子。这人是个木匠,因为那时候朔阳城还算繁荣,所以刘三时常来朔阳城做活计。
有一年冬天,朔阳城里有富户要娶媳妇,要打造一架拔步床。拔步床就是电视里常见的那种好像小屋子一样的床,结构精巧,还要雕花刻画,费工费料,一般人家用不起,做出来给木匠师傅的工钱也高。刘三算是巧手,所以富户就雇了他来打造这床。
刘三本来是不想接这个活的,因为他媳妇快要生产了。但是这富户财大气粗,老母鸡下蛋一样把银元宝摆了半桌子,滴溜溜的乱转。刘三的眼珠子也跟着银元宝乱转,心神就不安定了。最后他媳妇劝他,生个儿子得给攒财礼,生个闺女得给攒嫁妆,不论生儿生女,来的都是前世的债主,讨债的冤家。别琢磨了,赶紧给挣钱去吧。
刘三听了,琢磨一阵,买卖都送上门了,也没有往外推的道理,免得惹了祖师爷生气。于是就把这单生意接了。
古时候跟现在不一样。现在的匠人都开着工作室,你要订做个沙发,就跟匠人说好了,想要的这沙发尺寸多大,皮子的还是布料的,都商量好了。匠人自己去备料,备好了料就在工作室里加工制作。等到做好了,雇车给雇主送去。整个过程中雇主只需要提需求和掏钱就行。古时候不一样,古时候的匠人只出手艺,工作场所和材料都是雇主负责准备的。比如刘三给富户打造这拔步床,富户要自己买好木料,刘三早起出门去富户家上班,夜里回来,就在富户的家里打造这拔步床。因为已经是冬天了,黄河结冰,刘三就每天踩着冰过黄河。
有一天后晌,快到下工的时刻,刘三正在做活计,忽然听见有人呼喊他的名字,口气非常焦急。刘三出去一看,来的人是自己的兄弟,大冬天里却急出一头汗。刘三赶紧问他出了什么事,刘三的兄弟就说他嫂子,也就是刘三的媳妇快要生产了,家里人派他来报信。
刘三听了非常欢喜,还没等他笑开,他那兄弟就给他泼了一盆凉水。说刘三的媳妇虽然要生产了,可是村里的稳婆说了,胎位不正,她不敢接生,让刘家另请高明。刘三急得跺脚,说这叫什么事儿。正没奈何的时候,富户家帮忙做饭的老妈子听见了动静,随口打听了几句。这老妈子就说她的姐姐就是个经验老道的稳婆,可以请她的姐姐去帮忙。于是刘三就请老妈子带路去请稳婆。
稳婆听了来意,看看天色已经黑了,本来是不想出门的。毕竟年纪大了,路由不好走,怕有个磕磕碰碰的。那老妈子就劝她:“两条人命的事,当作积阴德吧。”好劝歹劝,总算把稳婆说动了。于是刘三的兄弟打了个纸灯笼在前面开道,刘三在后面搀着稳婆。刘三心里焦急,稳婆岁数大了体重又轻,说是搀扶,其实跟提溜小鸡崽儿似的,疼得稳婆一路直哎呦。
紧赶慢赶到了黄河边上,刘三的兄弟年轻性子急,脚下打着滑溜走出去一大截。刘三得照顾着稳婆,被落在了后面。灯笼被他兄弟提走了,看不大清楚冰面的情形,忽然听见咔嚓一声响,接着脚下一空,冰面上踩出个窟窿来。刘三往窟窿里一陷,本能地把稳婆抓住,疼得稳婆厉声嘶喊。那稳婆瘦小,身上没有什么力气,刘三被冰下的急流一冲,半截身子已经挂在冰下了。
刘三的兄弟听见动静,赶紧回头来救刘三。他一着急,在冰上打滑,出溜出去老远。好不容易站起来了,赶到冰窟窿的位置,刘三已经没影儿了,只留下稳婆一个人趴在冰窟窿的边沿上吓得打哆嗦。
刘三的兄弟喊了一阵他哥的名字,没有听见回音。心里想着哥哥这是救不回来了,哥哥的骨血可得保住了。于是一面抹眼泪,一面搀着稳婆往家里赶。
到家的时候只听见里面大人哭喊的声音,孩子还没有生出来。稳婆赶紧进去帮忙,刘三的兄弟留在外面,把刘三掉了冰窟窿的事情跟家人说了,一家人捂着嘴痛哭,怕被产妇听见消息。正哭着的时候,忽然听见有人敲门——冬天风大,所以把门闩上了。刘三的兄弟拉着哭腔问了一句:“谁呀?”外面没人回应,还是敲门。刘三的兄弟把门开开一看,只见门外站着的正是刘三,浑身上下衣裳湿透了,如今都结了冰,整个人冻得跟冰棍儿一样。脸色铁青,上下牙咔咔咔打架,哪里说得出话来。
一屋子正在哭泣的家人都愣住了。刘三的兄弟毕竟年轻,第一个反应过来。低头看看刘三的脚下,的确是有影子的,赶紧把刘三迎进屋里。家里老老小小的动手,把他那身冰壳子剥下来,整个人裹在棉被里,又灌了姜糖水,这才还过阳来。
等刘三能说话了,刘三的兄弟就问他是怎么出来的。刘三声音发颤,就说自己掉进河里以后,看见河底有一排人,全身红衣红裤的,一个搭着一个的肩膀往前走,第一个人手里还打着灯笼,也不知道他在水里是怎么点着火的。
刘三说自己落入水中以后,就一直往下沉,最后落在那一排人的后面。他当时也是冻糊涂了,不知道怎么琢磨着,就在后面追上那一排人,也学着人家的模样,把手搭在最后一个人的肩膀上。被他搭肩膀那人回头看了看他,笑着说了句:“我先背你,你再背我。”然后就把刘三背在了背上,脱离了队伍朝着一个方向走去了。
刘三已经冻麻木了,就任由他背着往前走。也不知道走了多长时间,那人对刘三说了句:“醒来吧”。刘三猛然打了个哆嗦,睁开眼的时候,发觉自己已经爬在冰面上,至于是怎么从水里出来的,实在记不起来。
正说话的时候,听见里面传来婴儿啼哭的声音。过了一阵稳婆出来了,先说了一句:“母子平安。”一家人长出一口气,男的给稳婆作揖包红包,女的去给稳婆煮鸡蛋面。刘三凑过去要看看孩子,没想到稳婆却面露难色,道:“只是不知道这孩子你们还要不要。”古时候不讲人权,有缺陷的婴儿经常被遗弃,也没有人追究。
稳婆说完话,把婴儿抱出来。那孩子那里都好,只是缺了一只耳朵。刘三的母亲见了紧紧闭上眼睛念佛,刘三的父亲脸色铁青,刘三的兄弟叹了口气,退到一边去了。唯独刘三瞪圆了眼睛,忽然笑起来,指着孩子的鼻子道:“原来是你。”
刘三的父亲以为他是被寒气侵袭,又得了个不囫囵的儿子,得了失心疯。想起人们说的得了失心疯的人都是让浓痰堵住了心窍,得狠狠抽一个嘴巴子把浓痰震开才能治好。于是扇着巴掌朝着刘三袭来。刘三赶紧躲开,问他父亲为什么打他。刘三的父亲反问他为什么发笑。刘三道:“我想起来了,背我的那人就缺了一只耳朵。”
因为有刘三这句话,那缺了耳朵的婴儿就没有被遗弃。这孩子长大以后子承父业,也当了木匠。他的手艺比刘三强得多,今天朔阳的木匠里有一多半都是他的徒子徒孙。按他们的说法,这位缺了一只耳朵的祖师爷有一次醉酒后声称,自己原本是给河神修水府的工匠,河神给河里的鱼官虾吏开会,安排第二年雨水分布的时候他恰好在门口修门槛,不留神偷听了几句,所以被河神揪掉了一只耳朵。当然这话我是不相信的。
楼主 玩具匠  发布于 2018-03-13 14:48:32 +0800 CST  
@咔嚓又咔嚓 2018-03-13 22:55:42
顶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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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见面了!
楼主 玩具匠  发布于 2018-03-14 01:54:24 +0800 CST  
《走夜路》
这个故事是吃烧烤的时候听来的。讲故事的人是我高中同学,叫作小军。但是小军不是故事的主人公。小军大学时候有个舍友叫作。。。,为了保护当事人的隐私,我决定给他取个代号叫作小明。然而小明也不是故事的主人公。故事的主人公是小明的女朋友,因为是个漂亮妹子,所以我们给她取个代号叫作小丽。
好像是15年的事情,当时小丽和小明都大学毕业了。小丽在一个研究所做文秘,小明在一家公司做机械设计。文秘这种工作,看起来清闲,可是一旦忙起来没人跟你讲理。那段时间小丽的单位在筹备一个会议,小丽要负责采购纸杯茶叶,给专家订机票火车票,联系酒店安排会场等等琐碎而又绝对不能出差错的事情,所以天天加班到夜里十一点多。两个刚毕业的年轻人能有几个钱?租的房子是老城区里的老房子。这房子有多老?据房东吹牛,苏联专家在里面住过。巷子里曾经有过路灯,后来被醉酒的青年砸了,也没有人去修。小丽怕黑,所以小明天天去公交车站接她。
出事那天很不凑巧,小明被领导留下来加班了。小明本来是让小丽就在单位的招待所住一宿的,但是小丽可能是舍不得钱,也可能是觉得小明小题大做了,照旧坐公交回家。
从公交站出来,要走十来分钟的一条黑巷子才能到家。那天天上没有月亮,主干道上灯火辉煌不觉得什么,一进巷子小丽才后悔了。巷子里一片黑幽幽的,地上积水坑里泛出来轻微潮湿的腐臭,还有挂在路边树枝上的塑料袋被风吹动,不怀好意地发出瑟瑟的声音。才走了几步路,小丽就被吓了一跳。路边的垃圾桶上搁着一颗苍白的女人头,嘴唇猩红,一头长发被微风拂动。小丽吓得几乎尖叫出来,然后才认出来是理发店用来展示发现的人头模型。附近有家理发店关门了,大概是他家扔的,只是这个扔法有些缺德,小丽不由得在心里默默祈祷,祝福理发店老板生个儿子没屁眼,不对,不够狠,应该是生个儿子只有屁眼。
虽然被吓了一跳,但是已经快到家门口了,再回头有些说不过去。于是小丽把手机上的手电筒打开照着路,嘴里一遍遍默念着“唵嘛呢叭??吽”,咬着牙硬着头皮往前走。
路程其实不远,很快就看见单元楼门口的灯光了。小丽长出了一口气,正要伸手进包里掏钥匙,忽然看见前面地上有个小小的影子在动。仔细一看,原来是一只小狗。
那只小狗看见小丽在看它,就歪着头看小丽。女孩子的天性,喜欢小动物。小丽就让这小狗萌住了,嘻嘻笑着走过去逗那小狗。小丽往前走,小狗往后退。小丽假装吓唬小狗,那小狗撒腿跑开了。小丽刚要直起腰来,那小狗又折回来了,还是歪着头看小丽。小丽又气又笑,又朝着小狗凑过去。凑到近处,那小狗又跑开了,等一等又会折回来。
如此再三,小丽不由得有了收养这只小狗的想法。于是嘴里念叨着:“到姐姐这里来。”朝着小狗走了过去。小狗忽然汪唔了一声,撒腿跑远,钻进路边的草丛里去,再也不出来了。小丽有些失落,直起腰来刚要回家,可是看看周围的环境却愣住了。
她认不出来自己在哪里了!
楼主 玩具匠  发布于 2018-03-14 09:51:43 +0800 CST  
绝大多数女生是路痴,一部分是真路痴,另一部分在男生面前假装路痴。小丽属于前一种。可是路痴得再厉害,也不可能在自己家门口迷路啊。小丽开始也没有当回事,心里笃定自己还在家附近,稍微走几步就能认出来。逗个狗罢了,能走多远。她心里这样想着,就用手电筒照着路往前走,一边走一遍打量周围的环境,希望能够找到一些熟悉的标志物。可是奇了怪了,这周围的景象越看越陌生,小丽没有一点印象。这时候她心里才焦急起来,心里懊恼,没有在手机里装个导航软件,该死的小明也不知道提醒自己一下。或者是,小明提醒过自己,自己嫌占用内存空间给删了?想不起来了。想要找人问路吧,这时候已经快十二点了,巷子里静悄悄的没有半个人影。打电话让小明来接她吧,自己都不知道在什么位置,小明也找不到她。
小丽算是有急智,发现自己迷路了,就透过建筑物的间隙往远处望,想要找一个还灯火通明的方向。那里就算不是商业中心也是主干道,只要走到那里,就可以确定自己的位置,或者找到值班的警察问路。还真让她找到了,透过憧憧屋舍楼宇,真的就在斜对面不远的地方隐约可以看见大片橘色的灯煌。
小丽长出一口气,朝着那个方向走过去。巷子是四通八达的,走了几个岔路,眼看着再拐一个弯就到了那亮着灯光的地方了,忽然间,毫无由来的,那片灯光齐刷刷暗淡下去了,四周又陷入一片黑暗。小丽当时就呆住了,一股委屈泛上心头,只觉得鼻子发酸,几乎哭出来。可是这不是哭的时候,因为她隐隐约约听见背后有脚步声传来。
小丽回头去看,看见不远的地方有两个人影,一个高瘦,一个矮胖。那两个人发现小丽看他们,立刻闪到角落里去了。小丽心里有点慌,因为市里最近不大太平。QQ群里流传着一个传言,说是市里出现了一个以辍学青少年为主的犯罪团伙,白天在网吧栖身,夜里出来偷窃抢劫,据说已经有单身夜行的女子被袭击或侮辱了,据说袭击者的头目又高又瘦。还说其中一个女孩被绑架了,尸体是在一个废弃的工地上找到,衣服在隔壁的公园被发现,时间地点俱全,还配上了几张照片。小丽本来对这种传闻嗤之以鼻,而且那张照片也P得很不到位,当时她还跟同事开玩笑说让她来做这张图的话一定更惊悚。可是现在她笑不出来了,只觉发自骨子里的害怕,脑子里反反复复的全是那张伪造的裸尸的照片,竟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腿开始发抖。
就算害怕也不能在原地等着,因为她听见背后那两个人的脚步声近了。小丽头也不敢回,加快脚步往前走。她走得快,背后的脚步声也加快了,就像细碎的鼓点一样敲在小丽的心上。有那么一刻小丽甚至都打算放弃了,直到脚腕处一疼,她发觉自己的脚扭了,不由得哎呦了一声。背后的脚步声猛然一停,接着毫不犹豫地朝着她过来,而且越来越快了。小丽不敢停下来,咬着牙一瘸一拐地往前走。脚踝疼痛,心里又是害怕,又是懊恼后悔,不知不觉已经泪流满面。隐隐约约已经能听到身后两个人的呼吸声,小丽心里一阵绝望,觉得自己的腿开始发软,几乎要瘫倒在地上。
就在这时候,临街的一间房子忽然亮起了灯光。小丽心里闪出一线希望,挣扎着朝着那个方向走过去,发疯一样敲门。门打开了,是个相貌清秀的年轻女子,穿着睡衣,神情困倦得睁不开眼睛,打着哈欠问:“你找谁?”
小丽连忙道:“求你帮帮我,后面有人跟着我。”
那女子一愣,赶紧揉揉眼睛往门外瞧。小丽回头看过去,那两个人果然还在后面跟着,迟疑地停在不远处。
女子说了声:“赶紧进来。”把小丽放进屋里。赶紧把门死死闩牢。小丽一下子松懈下来,趴在桌上呜呜哭。那女子静静在旁边守着,给她倒了一杯热水,递过来一条毛巾,说:“别害怕,那两个人走了。”
小丽说了声谢谢,接过毛巾擦干眼泪。女子问她怎么这么晚了还不回家,小丽就把加班的事情说了。女子轻轻拍着胸口,说道:“哎呀太吓人了。可是也太巧了。”
小丽问她什么意思,女子说:“其实我已经睡着了。你知道我为什么会醒来开灯吗?”
小丽摇摇头。
女子道:“说出来你不要害怕啊。”停了停,接着道:“可能会有点吓人,可是憋在心里真的很难受。”
小丽心想这女子救了自己,自己也该为人家分忧。于是咬了一下嘴唇:“你说吧。”又说道:“没事的,我上学的时候进过心理学社团。”
女子捉住小丽的手:“真的?那我可说了。我生活很规律的,从小时候开始就是每天十点准时睡觉。今天我本来已经睡下了,可是做了一个噩梦。在梦里我在一条小河边走着,忽然听见水里有声音。我朝着河里看,就看见有一个衣服破烂,浑身是淤青血痕的女孩在河里挣扎,朝着我喊,让我救救她。我连忙抓住她的胳膊,使劲往岸上拽她。就在我马上要把她拽到岸上的时候,河里忽然冒出两只手抓住她的脚踝,把她拽回到河里。我一下子就吓醒了,可是醒来以后总觉得还能听见她哭喊的声音,总觉得她就在天花板上瞪大眼睛看着我。我害怕了,就打算开着灯睡。没想到刚开灯你就来敲门了。说实话,你敲门的时候真的吓了我一跳。”
小丽脸一红,说了声对不起。女子道:“没事的没事的,我在想。。。你有没有看到朋友圈里传的那个事?”
小丽眨着眼睛:“什么事?”
女子道:“就是犯罪团伙那个,还杀人了。”
小丽听了,心有余悸:“我本来不信,可是现在。。。心里有点没底。”
女子道:“你说,会不会是他们真的害了人。被他们害了的女孩不愿意看到再有人受到伤害,所以。。。”她轻轻皱了皱眉头,似乎在努力想一个合适的词汇。
小丽接着道:“所以来帮忙?”
女子点点头。两个人谁也不说话了。安静了一阵,小丽轻声说:“谢谢你,谢谢你们。”那女子跟着轻声说:“谢谢你。”
楼主 玩具匠  发布于 2018-03-14 19:43:14 +0800 CST  
正这时候,小丽的电话响了。那女子侧着脑袋问她:“老公?”
小丽脸一红:“男朋友。”
来电话的是小明。他总算被老板放了,回家一看小丽没在,于是给小丽打个电话。小丽像一只小麻雀一样一句话赶一句话:“哎呀你知道吗今天有多危险。你知道吗辛亏有个姐姐救了我。下次我再也不省钱了,我一定要住酒店。真的真的,我胆小的跟个毛毛虫似的。”
小明费了好大力气才找到机会插上一句话:“你现在在哪里,我去接你吧?”
小丽问那女子:“姐姐,你敢一个人在家吗?要不要我陪陪你?”
女子装作可怜兮兮的模样:“当然要咯,人家好害怕的。”接着笑道:“不用了不用了,你还是赶紧回家去吧。再说我这里只有一张床,你是客人得让给你睡,我就只能趴桌子了。”
小丽问:“确定?”
女子坚定地点点头:“确定。”接着告诉了小丽自己家的地址。
电话那头小明一听,口气非常诧异:“老婆,你是不是开了疾风步?那地方离咱家足足有二十来公里远。”
小丽啊了一声,道:“不会吧?我明明都到咱家门口了啊。”
女子道:“哎,会不会是你下错车站了?这里的老房子很多是一个风格的。”
小丽道:“也许,可能,大概是吧。”对着电话里的小明道:“那你快点来啊。”
小丽和那女子有说有笑,等了半个多小时,有人敲门,来的果然是小明,小明一进门就抱怨:“现在的出租车司机都是都是属螃蟹的吧,怎么都这么横,不到地方就把我扔下了。还好就这一家亮着灯的,不然连我也赔进去。”
感谢了一番那女子,小丽挽着小明出门,到了门口小丽忽然想起一件事情来,回头问道:“姐姐,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那女子道:“哎,雷锋叔叔都说了,做好事不要留名。”想了想,“你真的想感谢我的话,”把胸膛一挺,在胸前轻轻拍拍:“我叫红领巾!”
小丽笑成一团,道:“那谢谢你啊,小红姐姐。”
第二天正好是星期六,两个人赖床到快中午的时候才起来。小明知道了事情的详细经过,觉得后怕,更是感激那位素味平生的小红,就提议登门拜访,带些礼物感谢人家一下。小丽当然是没有异议的。于是简单吃了点东西,精心挑选了一件礼物带着,打了一辆出租车去小红家住的那个小区。
路上小明跟司机搭讪,说:“师傅,我昨天也是去那个小区来着,司机把我丢在半路就走了,挺不厚道的。”
司机道:“那地方?嗨,你三更半夜的去哪儿干什么。要我说载你那司机是挺不厚道,要我,直接拒载!”
小明奇怪了:“怎么说?”
司机道:“小伙子,不是本地人吧?”
小明道:“刚来不久。”
司机道:“怪不得。我跟你说罢,那个地方啊,邪门。听说以前日本人在那里修过监狱,石井四郎的手下在那里呆过。老人们说啊,说苏联专家来的时候,专门派了准备跟美国人打核大战的防化部队清理的。特别的邪门,什么怪事都发生过。我认得以为大哥,也是跑出租的。一次晚上接了单生意,跑那个区的。他也是不容易,上头老人有慢性病,下面孩子要交学费,硬着头皮就去了,结果你猜怎么着?”
小丽抢答道:“是不是收到纸钱了?”
司机一愣:“你怎么知道?”
小丽哈哈笑道:“我第一次听这个故事的时候香港还没有回归呢。”
司机道:“小姑娘,我真的不是吓唬你,那个地方啊,能不去尽量别去。”
小丽嘻嘻哈哈道:“谢谢您了大叔。”
到了小红家附近,小明和小丽都傻眼了。眼前分明是一片工地,挖掘机轰鸣,工人往来,到处是残砖碎瓦,一片废墟。
小丽回头问小明:“是这里吗?”
小明口气也不确定了:“应该是吧。”四周打量一番,用力点点头:“肯定是这里。这个楼,还有那个水果店,我都记得,绝对没错。”
小丽口气焦急:“那这怎么都拆了啊。”
小明说:“你等着。”让小丽在原地等着,自己走到工地边上找人打听。开始的时候还好,渐渐的小明的肢体大幅度挥舞起来,似乎跟那人争吵。最后小明一甩手回来了,那人冲着小明背影的方向往地上狠狠吐口唾沫,也转身走了。小丽赶紧问小明:“到底怎么回事?”小明愤愤道:“无法无天。”
小丽跺着脚:“到底怎么了?”
小明道:“我问了,那个人说这里全是荒废的老房子,他们昨天就开始拆了。”
“什么?”小丽道,“我昨天还来过啊,都是巷子啊。”
小明道:“我也是这么说的。”
“那他怎么说?”
小明道:“没一句好话,说咱们见鬼了。”
“什么人呐。”小丽突然着急了,“那小红怎么办?她还住在这里,昨天也没看见她准备搬家啊。”小丽忽然捂一下嘴巴,“不会是强拆吧?”
小明道:“谁他妈知道。这帮开发商,什么缺德带冒烟的事儿做不出来。”
小丽急了:“那怎么办?小红一个女孩子,房子被拆了,她怎么办?”
小明迟疑道:“这个。。。她好像是本地人吧,应该有亲戚朋友什么的吧。。。”
小丽急得跺脚:“好像,应该,大概,能不能别瞎猜了。找不到她,我不放心。”说罢转身就走。
小明赶紧追上去:“好好好,我的大小姐,你说怎么办,全听你的。”
小丽反而停住了:“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你倒是出个主意啊,该怎么办?”
小明想了想:“小红既然住在这里,附近的小超市什么的她肯定常去,我们去问问,应该能打听到她的下落。”
楼主 玩具匠  发布于 2018-03-15 15:20:50 +0800 CST  
小丽道:“我就知道选你没错。”
没等小明得意完,就被小丽拽到了旁边的小超市。小超市的老板一面收银一面不耐烦地听完小明描述小红的样貌,不耐烦地甩出来一句:“没见过。”小丽从旁边拿了一瓶冰糖雪梨,一面把钱递到收银台,一面笑盈盈问道:“您再想想。”老板笑盈盈答道:“真没见过。”
从小超市出来进了理发店,从理发店出来进了干洗店,从干洗店出来进了糕点店,一圈转下来,已经是下午四点多了,毫无收获。两个人上午十点多吃的午饭兼早饭,到这个时候已经饿了。小明说:“要不先吃点东西吧。”小丽心情不好,一言不发,就近进了一家包子铺。这阵子不在饭点,包子铺里没什么人。小明抱着有枣没枣打三竿的心态给包子铺的老板描述了一番小红的长相,毫不意外,老板也是摇头。这时候旁边一位老太太凑过来:“小伙子,你打听这个人干什么?”
小明随口道:“是个朋友。”
老太太“哦”了一声,坐回去了。
过了一阵又凑过来:“是怎样的朋友?”
小明道:“普通朋友,普通朋友。”
小丽看老太太嘴巴蠕动,似乎想说什么。于是就问:“奶奶,您知道她?”
老太太连连摇头:“不知道,不知道。”就坐回去了。小丽很失望,趴在桌上拿筷子敲醋碟,一下一下的叮叮响。过了一阵,老太太又凑过来:“可是你们说的那个人,长得跟我知道的一个人有点像。”
小丽连忙问:“她在哪里?”
老太太迟疑了一下:“她在。。。可是她已经不在世了。”
小丽愣住了,身子微微晃动。小明揽住她,问老太太:“什么时候的事情?今天吗?”指节咔咔作响。
老太太摇头:“不是,去年。阿玲是去年没的。她跟家里闹翻以后,也是一个人住在那排旧房子里。后来有一天她妈妈去看她,发现人已经没了。”
小丽连忙问:“是,是被人谋害的吗?”
老太太摇摇头:“不是,是自杀,穿着她信的那个教的衣裳吃了药。听进去的人说面目不好看,唉,喉咙上全是抓出来的血道子,连骨头茬子都看见了。”
小丽屏住呼吸,小明问老太太:“信教?什么教?”
老太太摇头:“这个,不晓得,年轻人的东西。说是她看韩国电视入了魔了,去韩国旅游。在韩国入的教,也是带十字架的,可是衣裳打扮跟别的地方不一样。你说别的教拜的神仙都是死人,不是,罪过罪过。我是说,别的教拜的神仙都不是还在世的人,可她信的那个教拜的神仙是个有美国国籍的韩国人,说自己是上帝的哥哥。她还给我传教来着,我文化程度低,也听不懂的。后来听说她要家人也入教,还有把房子卖了贡献给她那个美国籍的韩国神,就跟家里闹翻了。再后来人就没了。唉,可惜了一个好孩子。”
小丽听了,觉得浑身发冷。小明劝他:“我们回去吧?”
小丽咬咬牙,没理小明,问老太太:“您知道阿玲家在哪吗?”
老太太说:“知道,多少年的老街坊了。”就说了阿玲父母住的地方。
出了包子铺的门,小明欲言又止,小丽说:“我知道很傻,可是我还是想去看看。如果真的是她,无论她是什么样的,我都该去感谢她。就算不是她,那也是一个可怜的人,她的家人一定很伤心,我们以朋友的身份去一下,多少是个安慰。”小明没说话,点点头。
阿玲家离得不远,开门的是个憔悴的老婆婆,问他们的来意。小丽说:“我们是阿玲的朋友,来。。。”老婆婆抹着眼泪让他们进来,说:“好孩子,还挂记着她。”
阿玲的房间还是按照她在的时候那样陈设,阿玲的妈妈每天都要打扫,就像阿玲在的时候那样。只是梳妆台前坐着的不再是阿玲,而是阿玲的照片。
小丽虽然有心理准备,但是看到那张照片的时候,还是惊愕地把拳头塞进嘴里。照片里的人分毫不差,就是救了她的小红。那天小丽陪着阿玲的妈妈说了很多话,临走的时候小丽咬咬嘴唇,下定决心对阿玲的母亲道:“阿姨,我可以要一张阿玲的照片吗?我怕忘了她。”阿玲的母亲擦擦眼角:“谢谢你,好孩子,真的谢谢你。”
出来后小明问小丽为什么要照片,小丽说:“她帮过我,可是她走得很痛苦,我也想帮帮她。”
小明嬉笑道:“怎么帮?跟孙悟空一样跳到地府把阎王揍到桌子下面不敢出来,然后逼着他改生死簿?”
小丽横了他一眼,小明立马严肃起来:“咱家的搓板太软和,我立马买个硬的!”
故事讲到这里,我们几个纷纷感慨,这位小丽真是个好姑娘,也为阿玲惋惜。浑然没有发现小军趁着我们感慨的时候把最后一串大腰子顺走了。在小军甩着腮帮子撕扯大腰子的时候,我们已经开始了下一个话题,为另一位兄弟的终生大事建言献策。
等到我们讨论得热火朝天的时候,小军的大腰子也吃完了。灌了几口啤酒,长长地打了个饱嗝,大声喊道:“都别特么吵吵,我故事还没讲完呢。”
我们都回头看他:“这不是完美解决了吗,还有什么没讲的?”
小军说:“小丽把阿玲的照片拿回去以后,就去寺庙里请了一本佛经回来摆在照片前面,还天天晚上给照片放大悲咒。”
我们七嘴八舌道:“这不挺好嘛。”“这妹子厚道,军儿,再有这样的想着点哥哥。”“就你那样的还惦记上人家这白天鹅了?卖了你背上的蟾酥买房啊?”“操,你特码才癞蛤蟆呢。”
小军敲桌子:“安静安静安静。都特码开春了学猫叫春呐?我事还没说完呢。再瞎鸡儿咧咧这顿我不请了。”
我们赶紧闭嘴。
小军道:“唉,这才像个样子。”长长舒了口气:“去年的时候,小明给我介绍了一单活儿,我就去他那城市呆了一个月。小明和小丽来接站的,你们猜我头一句话说的什么?”
我们几个不敢开口,都没带够钱,怕小军不结账。
小军道:“猜不出来吧。我说女大十八变呐小丽,你这都二十好几了吧,还发育呐。我都认不出你来了。”
我们几个捂嘴怪笑。
小军道:“别鸡儿瞎琢磨,我的意思就是,小丽长得,我真的认不出来了。当时小明还捶了我一拳。过了两个星期,忽然小丽给我打电话,拉着哭腔,说小明要跟她分手。这事儿我不能不管啊,因为小丽是我下一届的学妹,是我介绍给小明的,这都跟了他好几年了,都快领证了,说甩就把人家给甩了,什么玩意儿。这事儿我得跟小明说道说道。哥几个可能不知道啊,我高中时候有个花名叫作陈年化粪池子,一肚子的甲烷,一点就爆。说出来不怕你们笑话,我那天是袖管里揣着甩棍去跟小明见面的。他要是说不出个一二三四五来,我非得把他胳膊打成人肉五道杠。
小明见了我就说,哥,我知道你为什么要见我,可是这个事我是真的不敢松口。我让他把话说明白了。小明说我给你看个东西。就把手机掏出来给我看,看相片。第一张给我看的相片,是来接我的时候小丽看见新建的火车站漂亮,让小明给拍的。小明就问我相片里是谁。我说当然是小丽啊,看看丫头人多漂亮,就特码眼瞎,看上你狗日的。小明说哥,你等会儿再骂我。把手机一划,还是一张相片,不过是一张翻拍的相片。小明就问我,哥,你说相片里这人是谁。我说还能是谁,还是小丽呗。小明摇头,告诉我——
这就是阿玲!”
楼主 玩具匠  发布于 2018-03-15 20:00:57 +0800 CST  
《城隍》
故老相传,朔阳旧城建于明朝洪武八年。嘉靖年间瓦剌犯边的时候城破,退兵后地方官员休整城墙,发现多年来由于黄河改道,在城下形成一片浊水泥淖,建城不起,于是在旧城南二十里处,重新修建了一座城池,把衙署百姓迁移过来,从此旧城荒废。
朔阳旧城里原来有一座城隍庙,庙里供奉的城隍老爷姓鲁,叫做鲁大洋。这位城隍老爷不是杜撰的人物,而是确有其人。他本来是河北镇定人,是开国功臣常遇春部下的猛将,与陈友谅部作战时战死。
朱元璋开国坐龙庭以后,封赏功臣。功臣之中,又分三类。在世的人,有大功而无大过的,这是一类。有大功且有大过的,这又是一类。剩下的一类,便是有大功劳,却没捱到开国受赏的。这第一类有大功而无大过的,以李善长徐达为首,封爵赏侯,自然没有话说。。第二类既有功勋,又犯了军法的,便封为各地的乞丐的头儿,便是团头。团头有个讲究,他是乞丐的头儿,乞丐的生死由团头管,乞讨到的东西首先由团头享用。商贾老板不敢低眼看待团头,还要拿钱喂着团头,怕的是把团头惹恼了,轻则派一众浑身疥疮骚臭不堪的乞丐围在店门口,或者趁夜往店里浇两桶大粪,这买卖就做不成了。重了乱葬岗上抬一具无主的尸首来摆在店门口,非但买卖做不成,这宅子你也别想转手了。地方士绅也不敢惹着团头,有婚丧嫁娶,还得发帖子请团头入席,免得喜事让乞丐搅和了。所以这么说来,团头的日子过得不赖,这是对他们祖先战功的奖赏。但另一方面,团头终究是乞丐,是入了贱籍的。一旦入了贱籍,子孙后代男的不能出仕为官,女的不能嫁与官宦做夫人,这是惩罚。至于亡故战殁的功勋将士,便封为各地的山神土地及城隍。由此可见皇帝确实是个好工作,不但管着人间的官员,连神仙上岗也得找他签字盖章。
这位鲁大洋便被封到了朔阳。据县志记载,这位城隍老爷鲁大洋非常灵验,基本上上到老人跌打后生烧伤,下到小孩夜哭产妇催乳,只要给城隍老爷上柱香,祷告一番,便大为改观,可见鲁老爷是位精通骨外儿妇产各科的全能型人才,堪称技术精湛,业务拔尖,又红又专。此外涉及到老农祈雨,黄河泛滥之类的事,去城隍庙里磕个头也能顶事,可见鲁老爷很可能在气象站也有兼职。鲁老爷灵验如此,香火自然旺盛,香火越是旺盛,百姓就越发虔诚,结果就虔诚出祸端了。
朔阳城里倒卖古玩的齐家老爷膝下无子,齐家遍访名医无果,药吃了不少下肚,根苗却没有半点生出。于是便有传言,说齐老爷拾掇古玩阴气重,伤了阳脉。阳气断了,怎么能生的出孩子来,这就有几分骂齐老爷娘炮的意思了。这谣言要是栽在牵骆驼的粗糙汉子身上,绝对没人信。偏偏说的是一个玩古玩的,可就听着靠谱了。
为什么说弄古玩的娘气,就有人相信了?这里头也有说法。玩古玩的,最讲究心思细密。要从那一星半点的锈迹瘀斑上鉴别真伪。举个例子,张择端的《清明上河图》,有诸多伪造的版本,到了明朝时候,民间流传的不论,光大内就有两个版本,两幅画几乎一摸一样,分辨不出来哪个是真品。皇帝是个认真的人,于是下旨要鉴别这两幅画,多少名士束手无策,只好广发悬赏,从民间招募人才鉴定,费了好大周折,才让一位高人分辨出来了。这位高人是从哪里看出端倪的?《清明上河图》描绘的是汴梁的景象,事无巨细,什么都画。画的内容里就有一处赌博的摊子,几个人在哪里摇骰子,骰子还在动,旁边的人在呼喊。扔色子的人自然希望扔出来的数最大,就是六,那嘴里喊得也应该是“六”,于是这高人就看画中人的口型。果然一幅画上人的口型是六,高人当场就把这幅画给毙了,原因是汴梁在南方,南方人说“六”发音是“陆”,所以这幅画是赝品。再看另一幅,那画中人口型果然是“陆”。讲这个故事一方面是为了凑字数,一方面是为了说明倒腾古玩的人心思得有多么细密。心思细致,在一帮大老粗眼中就是娘气。跟下三路有关的流言有去香港当当记者的天分,跑得快,脚程最好,不多时便传遍了。说道的人多了,这齐老爷自己也招架不住,有些怀疑人生。于是就找高人出谋划策。这高人算计一番,说还得去求城隍老爷鲁大洋。原因也简单,鲁老爷名字里有个“洋”,跟阳气的“阳”同音,拜他能补阳气。
齐老爷听了撺掇,果然在城隍庙里祈祷一番,齐家夫人的肚子居然鼓起来了。祈祷灵验了,就要去还愿,大概意思跟现在一样,求人办事,先要给一份订金,等事办成了,再把尾款结了。只不过神佛的事,说成交订金结尾款太过粗俗,换个说法就叫上香许愿,布施还愿。一般人家还愿,无非是摆一盘馍馍,上一些供果,给庙祝提一坛子香油请他在神像前点一盏长明灯,虽然更多的是让庙祝在自个儿五脏庙里点长明灯用了。
齐家是倒腾古玩的,文化界人士,自然要玩些高端的,不能和凡夫俗子看齐。齐家老爷特地托人去了鲁老爷老家一趟,打听了一番鲁老爷的嗜好。当时还是明朝,离鲁大洋生活的年代不甚久远。鲁大洋又有战功在身,在乡里也算个风云人物。这一打听,居然真有人知道。据说鲁老爷生前没有别的爱好,就爱喝酒,尤其是绍兴的黄酒。
绍兴黄酒,最好的一个是状元红,一个是女儿红,是家里小孩出生,就藏下的酒。等到孩子成年才能喝的。当然街面上买的,全是套牌货,但是有钱能让鬼推磨,齐家花了大价钱,买了二十坛子真正的女儿红,送到鲁老爷的城隍庙,统统供在神像前。
楼主 玩具匠  发布于 2018-03-16 08:14:50 +0800 CST  
城隍庙的庙祝也是个好酒之人,这二十坛子酒送来,就如同让孙猴子看蟠桃园,心里仿佛养了个猫儿一般亮着爪子挠,挠得浑身上下三百六十万根汗毛没有一根不痒痒的。当天夜里就买了半条熟狗腿切了,端了个大海碗来正殿偷酒,打开一个酒坛子,居然是空的。他还失笑,说齐家是出了名的精明,结果让浙江佬给涮了。打开第二个酒坛子,还是空的。就迷惑了,说这浙江人再不讲究,也不能拿这么多空坛子冒充酒哇。把那坛子一个个打开,就剩下最后一个坛子,里头还有小半坛子酒,闻着是香。想把酒坛子提起来倒酒,却死活端不动那酒坛子。再看那坛中的酒水一截一截消失,心中有些惧怕。接着就闻见一股酒香味,顺着酒香味抽鼻子,才发觉是那神像身上散发出来的。再看那神像的眼睛居然闭上了,这庙祝于是明白是城隍老爷显灵,享用贡品来了,当时就吓得跪下来直磕头。过了没几天,瓦剌围城,朔阳士绅在城隍庙里烧了许多香,却不见城隍老爷显灵,结果依然城破人亡。于是人们就传言是齐家的酒把城隍灌醉了,才导致鲁大洋老爷发挥失常,没能保佑朔阳躲过劫难。
瓦剌退兵之后,朔阳城里便接连发生怪事。先是巡夜的更夫看见城门边上一棵老槐树上有个黑猫呜呜地哭,一夜之间老槐树叶子落尽,就那么枯死了。再是城门那门扇板子上沁出血痕,擦洗不掉,守城的千总嫌看了腻心,找了个木匠拿刨子把门扇削了一层,里面掉出无数拇指大小的红蚂蚁,见风就腐了,臭不可闻。县令请了庙里的和尚来做法事,结果刮了一天妖风,把庙里屋顶的瓦片全给掀了,后来一夜之间朔阳城里所有的水井都干涸了。
楼主 玩具匠  发布于 2018-03-16 19:53:22 +0800 CST  
这怪事频发,谁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于是渐渐就起了流言,说是瓦剌军中有西域妖僧,挖了朔阳的地脉,拿来炼僵尸给瓦剌驱使,朔阳城里鬼气冲天,这城里是住不了了。一时间人心惶惶,县令也拿捏不准,最后县里便以旧城地势不佳,不足以扼守冲要为由,向上边汇报,要重修一座新城。所有花费,朝廷出一半,朔阳士绅捐一半,又颇花了一些银子,活动了一番,批准下来,于是就另选地址,修建了朔阳新城。
朔阳新城原址上还有一座小庙,供奉的是一株成精的桃树,叫做桃花娘娘,这种供奉山野鬼狐的小庙,往往香火旺盛几年,便衰落下去,无人问津。这桃花娘娘的庙也一样,居然没有人能说得出这庙的来历。虽说城隍鲁大洋这次阴沟里翻船,但修城的时候还得惦记着给他修个敞亮的庙宇,不仅因为他余威还在,更主要的是因为他是洪武皇帝亲封的城隍,开国功臣,虽说细心供奉未必能算上是政绩,但要敢抛在一边,保不齐哪天就要被清流参上一本。于是新城规划的时候打算把桃花娘娘的庙拆了,再匀一点地出来修建城隍庙。
楼主 玩具匠  发布于 2018-03-16 19:53:43 +0800 CST  
明清有规定,官员不得在故乡任职,因为科举出身的官员,大都和地方豪族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怕他们在故乡任职勾结地方,成了土皇帝。于是官员上任,往往要带着家眷,家眷就住在衙门的后院。结果就要拆庙的头天,县令女儿撞见一个秀丽女子,自称是县令请来教她女红的。这女子手艺很巧,教她绣了一副图。图中有一黄一白两只猫儿,在那里嬉闹,打翻了房梁上一只罐子。这猫儿绣得团圆活泼,很是讨人喜欢。这小姐才十一岁,正是痴萌呆闹的年龄,刺绣好了,越看越心爱,就拿给他爹娘显摆。县令夫人看了,直夸女儿手巧,县令看了却流了一身冷汗。那猫儿憨态可掬,倒不吓人,吓人的是那只罐子。若给别人看,那断然看不出端倪,可县令自个儿一眼便认出来那罐子是他藏私房钱的地方。顿时变了脸色,于是揪着他闺女问那女子的形容。小姐让吓了一跳,委委屈屈哭出来,抽抽搭搭抹眼泪,把那女子的容貌描述了一番,居然与那桃花娘娘的塑像别无二致。于是县令就明白这位桃花娘娘也不是善茬,这庙自然是拆不得的。但城隍庙还得建。地皮又要修衙门,还得建营房,实在吃紧,匀不出别的土地修城隍庙,只好紧贴着桃花娘娘的庙,小小地修了一座新的城隍庙。
原来城隍庙的规格,分成里外两进,外头庙堂里塑着城隍爷,左右判官鬼差等,是城隍爷办公的地方,里头一进塑着城皇奶奶侍女丫鬟,是城隍爷生活起居的地方。如今新修的城隍庙太小了,城隍爷的办公室倒能摆开,城隍奶奶是无论如何挤不进来了。县令思量,让城隍爷为了工作跟城皇奶奶两地闹分居实在不合适,毕竟人家是个军汉出身,没上过思想政治教育,要求他有舍小家为大家的觉悟不现实,万一老爷发起火来,怕要出乱子。还是绍兴籍的师爷脑子灵光,出了个主意,请来巧匠,在城隍庙门外拿木头雕了一副车马并有赶马的把式,算是给城隍老爷上下班配公车了,才把问题解决了。
城隍庙修好后,开了三天庙会,热热闹闹把城隍老爷从旧庙里请了过来。城隍老爷到了新办公室后,开头一个月,倒还非常灵验,到了第二个月工作就不上心了,到第三个月简直吊儿郎当不上班了。求他下雨他砸冰雹,求他生儿子结果生闺女,还是一对双胞胎。县令也奇怪,庙里该上的供奉一点不差,就是琢磨不透城隍老爷为什么闹情绪。向来一直灵验的城隍老爷突然罢工了,他心中总是疙疙瘩瘩的。这也不怪他,他是科举出身,读孔圣人的书长大的,对鬼神的态度非常微妙。这就赖孔圣人当年干过的一件缺德事。当年颜回问孔子鬼神的事情,孔圣人是这么回帖的,说人的事情还没搞明白,谈什么鬼。这就相当于你去向数学老师请教微积分,老师没有告诉你他也不懂,而是甩脸道:“四则运算还没整明白,玩什么微积分。”由此可见孔圣人这个老师当得,在一定程度上也比较没有职业道德。虽然后人把这个事件描绘为孔夫子教导学生不要好高骛远,但有没有鬼神这个问题他终究是没有回答,这也导致了后世儒生对鬼神的态度很矛盾,不敢说有,也不敢说没有。县令就是怀着这种心态,万一真的城隍爷有灵,在自己任上被惹毛了,日后降灾下来,岂不难看。于是天天长吁短叹。
楼主 玩具匠  发布于 2018-03-16 19:53:56 +0800 CST  
绍兴的师爷,那是何等精明,早就咂摸透了县令的心思,就给他推荐了一个有道行的高人。这高人是湖北人,早年在长江边上捞尸的,业余时间替阴司走阴。据师爷所讲,这人还是走阴行里的一个头目,后来犯了一桩事才被辞退了。
一回他接了阴司的帖子,让他去某处勾一条魂魄,是个不过百天的婴儿。他去了地方才发现,这婴儿家是当地的大户,这孩子还是单传的独苗。这婴儿的爹娘就怕孩子出事,特意请了个天生阴阳眼的长工,什么活计不干,就守着那婴儿,于是就把这走阴的给看见了。孩子的爹就跟这走阴的谈判,说只要他放这孩子一马,给他多少多少钱。走阴的动心了,把孩子放了,从院子里勾了一条狗崽子的魂拿回去交差。地府里也有衙门管着这些走阴的,从这些走阴的手中接收魂魄。这走阴的还担心拿狗崽子的魂魄交不了差,特意揣了好些纸钱打算行贿。不料管事的判官非但没有斥责他,还倒贴着请了他一顿酒。这走阴的莫名其妙,吃了这一顿酒,从阴司的衙门出来,魂魄回了自己身上,就去找那婴儿的爹妈要钱。不想刚进大门,冲出一条大狗来,一口咬在他腿上,只听得“嘎巴”一声,腿骨就断了。等到主人来了把狗拉开,这走阴的已经疼得有些脑袋不清楚了。从此就疯疯癫癫,再也做不了活计。他有个儿子原来在大同当把总,就把他接来养活。后来打仗的时候残了一条胳膊,就派到左云守城门了,父子两个相依为命。后来有明白人说了,说人眼虽然看不见鬼魂,狗鼻子却可以嗅到。当初这走阴的把小狗崽子的魂魄勾走的时候,就让母狗记住了,所以找他报仇。刀剑伤不了魂魄,狗牙却可以。人有三魂七魄,这狗硬生生把走阴的一魂一魄给咬烂了,所以这人就不大正常了。不过他让狗这么一咬,人气衰弱不少,鬼气却多了三分,因此能和鬼神交流。师爷就撺掇县令,备了重礼,去把这个走阴的请来,问问城隍爷为什么闹脾气。
县令让桃花娘娘吓了一回,在鬼神的事情上越发不敢怠慢,于是果真派那师爷带了礼物去请这走阴的。这走阴的到了,说话果然颠三倒四,但还能勉强交流,于是把缘由说了一遍,那走阴的就让县里备了一箩筐纸元宝,二斤烧酒,搬着铺盖卷住到城隍庙去了。到了城隍庙,把铺盖一摊,就一碗一碗地喝酒。把酒喝完了,碗一扔,倒头就睡。一动也不动,县令不放心,派人去探鼻息,虽然微弱,但还有进出气。一直睡了十二天,这走阴的才醒过来。醒来了就嚷嚷饿,师爷慌忙招呼人去馆子里买了饭菜给他。连筷子都不用,嫌慢,直接上手抓,直吃得后脑上都沾着饭粒子,这才罢休。大大打了半个时辰饱嗝,才把气喘匀了,慢慢跟师爷把原委道出。
走阴的就说他魂魄出体,就看见偌大个城隍庙里,鬼差圪蹴在廊下斗蛐蛐,判官趴在案上睡大觉。那哈喇子流下来,把生死簿都打湿了半本。里外转了一圈,不见城隍老爷的踪影。心里奇怪,绕到后面,有个书僮,大约是伺候城隍老爷的,正拿一杆提斗大笔蘸了水刷一只大靴子。走阴的看着书僮年纪小,估计好说话,就塞了一个纸元宝过去,问他城隍老爷的下落。
那书僮左右看看无人,冲着他耳朵说城隍老爷在老城隍庙城隍奶奶处,让他自己去找。再的话一句也不多说。这走阴的就去了朔阳旧城,寻到城隍庙附近,正看见后门里出来个小厮,提着桶出来倒脏水,连忙迎过去,一连掏了十二个元宝,才套出话来。
原来城隍爷战场上虽然有万夫不当之勇,回了家里却是个耙耳朵的人物,活着的时候就没少跪城皇奶奶的搓衣板,等到死了封神了,依然没能翻身。城隍爷搬到新衙门,城隍奶奶一看隔壁就是个如花似玉的桃花娘娘,本来就心里犯嘀咕,城隍爷还爱喝两盅,一个月前山里成精的老槐树娶妾,城隍爷去赴宴,一不留神喝醉了,回来的时候走错门,闯到桃花娘娘庙里去了。城隍奶奶得到消息,操着擀面杖冲进去,揪着耳朵把城隍爷给提出来的。回去一番深入灵魂的教育,城隍爷在床上养了足足一个月,昨天才能勉强下地。如今城隍奶奶管着城隍爷,不许他随便外出。城隍爷不能外出,如何跟龙王协调下雨,如何跟观音商量送子?能显灵才怪了。
县令听罢,脑袋大了一圈,求那走阴的出个主意。那走阴的疯疯癫癫,也想不出主意正经主意,就说:“这个城隍的婆娘没大小,咱替城隍把她休了去”。话音未落,不知哪里飞进来一只拇指粗细的大黄蜂,一屁股钉在那走阴的嘴上。走阴的嘴巴顿时肿得跟猪拱嘴一般,喔喔哇哇说不出话来。还是那师爷脑子活络,说解铃还需系铃人,问题还是出在城隍奶奶身上。城隍奶奶是怕城隍爷自个儿管不住肚脐下三寸那玩意儿,这个好办,咱替他管了。于是给县令支招,让走阴的再去一趟,通过那小厮跟城隍奶奶贴身的婢女搭上线。
师爷就让城隍奶奶贴身的大丫头给城隍奶奶吹风,说城隍爷呆在家里不上班,于公,这叫渎职,保不齐让上面知道了要责罚,于私,城隍不显灵,没有香火供奉,这一大家子人如何养活。说得城隍奶奶也犯愁了,便给她支招,让城隍奶奶把那走阴的安插在城隍爷身边,日日把城隍爷的行踪汇报给城隍奶奶,城皇奶奶这才准许城隍爷出门显灵。
从此那走阴的就留在朔阳,每天魂魄出窍给城隍爷当马仔,城隍爷也颇灵验了一段时间。等着走阴的过世以后,没有人接班,城隍奶奶又管着不让城隍爷出门。城隍庙不在灵验,香火渐渐冷落下来,等到清朝的时候,朔阳城里虽然还空有一座城隍庙,却已经没多少人还记得里头供奉着一位城隍爷了。
清朝初年,蒙古准格尔部作乱,清军平叛的时候,所需军粮器械很大一部分是向山西商人购买的,等到雍正时候,内蒙方向基本平静,就有逃荒的难民和做买卖的商人往内蒙方向走,朔阳因为处在交通要道上,所以催生了一些有钱的家族,当时有个排名,把朔阳城里势力最大的十户人家列出来,叫做朔阳十大户。
十大户里面开骡马店的牛家有个儿子,叫做牛凤山,在族里排行第七,人称牛七。家里的产业轮不到他继承,所以十二岁那年便被送去开当铺的吴家做学徒。
楼主 玩具匠  发布于 2018-03-17 18:14:06 +0800 CST  
当铺做生意,主要靠两条路挣钱。第一条路,客人手头紧时拿东西典当换钱走了,等手头有钱的时候再拿钱来赎,这一当一赎,中间要贴上一笔利息,这叫做活当,当铺挣得就是这个利息钱。另一条路,有大宅门落魄,出了败家子孙,把祖宗攒下的金玉拿来典当换钱喝花酒,压根也没想着来赎,等过了约定的期限,这单子就成了死当,东西
归当铺所有。当铺把东西转手卖掉,由此获利。
客人来当东西的时候,当铺里的客服人员,叫做朝奉先生,负责点验货物,估计价格,再开出当票。当铺的命脉把握在这些朝奉先生手上,这朝奉先生要有眼力,不但能看出东西的价值,还要能估摸出这票买卖是活当还是死当。
对于活当,要把东西往旧了说,价钱却不刻意打压。因为活当总要来赎的,按规矩当铺在此期间有义务把货物保存好了。但保存货物又是一笔开支,因此把货物说得旧了,就不需要在保存上多花心思,等客人来赎的时候不会有纠纷。比方说客人要典当一领羊皮袄,本来是八成新的,这朝奉先生就说成是上头有虫蛀的窟窿。这客人往往着急要钱,也只能由着他说了。当铺把这皮袄收了,随便往库房一放,也不用心打理,等客人来赎的时候,发现皮袄上多了虫蛀的窟窿,要找当铺的麻烦,当铺就会拿出当票,说当初典当的时候就是这个品相,客人只好认栽。但是当活当的,当东西无非为了周转,把暂时用不着的酒壶茶具,首饰头面拿来当了,往往不到山穷水尽的地头,若是把价钱压得太狠,人家一咬牙一跺脚不当了,反而损失了一笔生意。
估摸着是死当的,则要把价钱往下压,品相好坏倒也不用特别在意,反正人家没准备来赎,压低一份价钱,出手的时候能多挣一份钱。按规矩,死当要到期以后才能出手,但当铺收了好东西,有时候会提前知会潜在买家看货,预先把东西订下,等到期限一到,立马出手。这当东西的要么是欠了赌债,被讨债的地痞把刀子杵在脑门上撵进当铺的。要么是家人得了急病,早一刻拿到钱就能去药铺,晚一刻拿到钱就得上棺材铺。这是走投无路了,只要能换到现钱就成,顾不得管他钱多钱少。就算朝奉把价钱往死里押,他也得把这笔买卖做了。至于东西,早晚是当铺的,也无需在当票上耍花枪。
牛凤山学徒十年,终于在第十一年头上当上朝奉,虽然是末柜的,但已经算是很出息了。头柜的朝奉负责金银珠玉,二柜的看家具器物,依次下来,末柜的牛凤山掌管衣服袄子之类。若有人家周转不开了,时常夏天把冬天的棉被厚袄拿来典当,冬天把夏天的凉席汗衫拿来典当,所以末柜看到东西八成是活当,不像头柜还得根据人的眼色分辨是死当是活当,所以牛凤山的活计还算轻松。
这天傍晚,当铺快要打烊关门的时候,进来一个瘦骨嶙峋的汉子,手里托着个包袱来典押。递到牛凤山柜上,打开一看,是个皮袍子,瞅一眼成色甚旧,摸一摸是皮韧毛顺,是好料子。抖一抖看一看,那样式颇有些年头了,但做工甚是精致,问那人要当多少,那人伸一个手指,说一两银子。
牛凤山摇头,说这旧皮袍子,不值这个钱。那人露出鄙夷的神色,说:“这是好东西,枉你是个当朝奉的,有眼不识金镶玉。”牛凤山就问他怎么个好法,那人道:“这皮子不是一般皮子,是臧边白骆驼的皮子,你看他松松垮垮不结实,其实能挡刀子,不信你拿刀子捅,要是能戳出一个窟窿,这袍子我白送给你。”
牛凤山哪里肯信,果真打发伙计拿了个补鞋的锥子出来。本想自己动手,一琢磨万一自己把那袍子戳开窟窿,岂不是让人讹上了?于是把锥子递给那人:“你戳给我看看。”那人果真拿锥子戳那皮袍子,看着皮袍子绷紧了,就是戳不出来一个窟窿眼。牛凤山于是明白这是个好东西,看看那人衣衫褴褛,心里思量这八成是个死当,本来打算把价钱往下压一压,看那人着实可怜,心想当铺这么大的买卖,从这样的穷人身上刮油水,跟苍蝇腿上劈精肉有什么两样,于是招呼一声“写”,后面开当票的先生就写开了。这牛凤山就流水儿一般念“驼皮皮袄一件,半旧不新,脱毛掉领,料子还结实,给纹银一两”。当票递出去,东西收进来,总管的大掌柜在一边掌眼,就问牛凤山怎么把个死当按活当算。这牛凤山做了多少年学徒,察言观色还是会的,就回话,说当铺做买卖,要靠名声。今天把这破皮袄收进来,是贵了些,但也没贵到哪去。但是传扬出去,人家就会觉着咱这铺子,给钱多,真有好东西,先就想着送过来。花一两银子买个好名声,便宜得很。掌柜的听了,也不好说什么,就把小伙计招呼过来,让他去茶肆酒楼之类的地方散播消息,看有没有买主,先就把这皮袍子预订下来。伙计打个躬就走,上了大街,把话传开了。
朔阳城里领骆驼队的头儿,叫做姚海山,当时刚从口外回来。他领着驼队在内蒙行走,有时候会遇上土狼土匪,身上还留着刀疤,听说当铺收了这么件可以挡刀的东西,就琢磨这么个东西穿在身上,夜里挡风,还能当皮甲挡护身,实惠得紧。于是就去吴家当铺,看看那领皮袍子,拿刀划了,果然划不透,心里大喜,当时就要掏钱。吴家掌柜的把他拦住,说:“胡三哥,买卖不是这么做的。得等当期到了,才能把东西卖给你。”
姚海山是跑商队的,不知道当行的规矩,就问:“这是什么缘故?”
吴家掌柜的道:“当期以里,货还是客人的。我们要是出手了,那客人来赎货,我交不出来,难免要吃官司。”
姚海山道:“要这么说,这货我先订了,等到当期一到就来拿东西,你可不能把东西再许给别家。”
掌柜的陪笑道:“那是自然”。于是这皮袍子就让姚海山预订下了,单等当期一到,就行交割。




楼主 玩具匠  发布于 2018-03-18 19:09:18 +0800 CST  
@双鱼薛郎2018 2018-03-18 21:43:32
近两天有点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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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意思啊,平时比较忙,写东西的时间比较少,所以更新会比较慢。几年前用另一个id发过一个帖子,风格差不多,您可以先去那边看看
http://bbs.tianya.cn/post-16-803303-1.shtml
感谢理解,鞠躬~
楼主 玩具匠  发布于 2018-03-18 22:50:39 +0800 CST  
当期一个月,不见那瘦子来赎袍子。到最后一天傍晚,姚海山把皮袍子买走了,当铺才关门。刚把门封起来,外头有人敲门,出门一看,居然是那瘦子来赎皮袍子了。按规矩,当铺当时已经关门,算是当期到了,皮袍子如何处置是当铺的事,与那瘦子无关。但当铺出手皮袍子的时候,又是关门以前,算是当期还未到,细追究下来两家都理亏。那瘦子听说皮袍子已经出手了,一屁股坐在当铺大堂里痛哭流涕起来。牛凤山也觉得自家不等当期到了就把袍子出手了,多少有些理亏,心下底气不足。看他哭得凄切,只当是穷人当了祖上传下来的宝贝,又泛起恻隐的心思。在大堂里拉磨一样原地打转,一咬牙一跺脚,跟那瘦子说自己定要把那袍子追回来,就去找姚海山交涉。
那时姚海山已经把袍子穿在身上了,正要领着一哨人马上路,如何肯脱下来,吹胡子瞪眼说牛凤山不懂事。牛凤山自知理亏,赔笑半天,又掏自己腰包,要把那皮袍子买回来。朔阳十大户多少有些交情,牛凤山要叫姚海山一声叔,姚海山虽然不情愿,但也不好驳了他面子,又把那皮袍子卖给牛凤山。牛凤山把皮袍子还给瘦子,那瘦子千恩万谢了一番,卷着那袍子就走了。牛凤山把那瘦子打发了,账房先生才凑过来骂他不懂事,说姚海山也是朔阳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他这么一折腾,只怕吴家得备上一份礼去赔不是,他这十年熬出来的朝奉,怕是当不下去了。牛凤山听罢,心里有些后悔,奈何事情已经做下了,再说什么都没用,一路长吁短叹回了住处,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睡不着。
在炕上翻来覆去不知道多久,总算有些睡意了,忽然听见有人叫门,听那声音有些耳熟。忍着火气开门去看,是那瘦子,穿了一身旧朝服,赶着一辆马车。牛凤山还当那人是个唱戏的,问他跟着哪个戏班子。那瘦子道:“我说你有眼不识泰山,你还真是有眼不识泰山。我不是个唱戏的,是伺候城隍老爷的刘判官。”
牛凤山听罢,莫名其妙,伸手摸摸自个儿额头,冰凉冰凉,没用发烧。伸手要去探那瘦子的额头,谁料手伸过去,探了个空。才发觉那瘦子只有影子,没用形体,顿时一股凉气顺着脚心直冲脑门,只当是自己阳寿尽了,判官来勾魂,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嘴里就嚷起上有八十老母下有没断奶的娃娃来。刘判官笑道:“我来时候翻过生死簿,你娘这会儿五十六岁三个月七天零四个时辰,不到八十。你孩子断奶两年有余了。我又不要你的命,你又何苦扯谎。”花了好大力气,才把他安抚住了,说明原委。
原来城隍老爷的收入,一部分是俸禄,一部分是香火。城隍老爷是明朝封的,改换龙庭以后,就没了俸禄,全指着香火过活。城隍鲁老爷大洋,因为多年不显灵,已经没什么香火,生活拮据困顿,有时靠亲旧接济,有时典当过活。那皮袍子也有些来历,是成吉思汗灭西夏的时候,从西夏王宫里缴获的。鲁大洋当年在常遇春手下,打仗甚是勇猛,嫌铠甲沉重,时常仗打到一半,就把铠甲脱了,光着膀子追杀,结果遍身都是伤疤。常遇春担心他冲杀过猛,性命不保,就把缴获的这件皮袍子让他穿着。这袍子也能挡挡刀剑,有不似铠甲沉重,鲁大洋甚是喜欢。鲁大洋战殁后,这袍子也随葬了。这袍子是鲁大洋的心爱之物,要不是实在没有拿得出手的东西,绝不会拿来典当。这几日地府白无常升官摆酒,鲁大洋要去赴宴,得穿那件皮袍子,于是找桃花娘娘借了几两银子把皮袍子赎出来。刘判官道多亏牛凤山帮忙,不然自己非让鲁城隍把皮扒了不可。
刘判官对牛凤山甚是感激,觉得这人忠直可靠,就给城隍出主意,让牛凤山代理城隍,替鲁大洋显灵。如此一来,既报了牛凤山的恩德,又给城隍庙开了一条财路。鲁大洋听罢觉得也是个法子,就派刘判官接牛凤山去上任。
车马直接把牛凤山拉到桃花娘娘庙隔壁的城隍庙,早有鬼差出来迎接。刘判官视牛凤山为恩人,感激非常,自然尽心尽力。有他帮衬,牛凤山这代理城隍当得倒也顺当。从此以后,每天晚上牛凤山就魂魄出窍,到这城隍庙里署理公务。
这日他翻开生死簿,看了一遍,发现姚海山的名字赫然在列,仔细一看,原来姚海山碰上土匪劫道,被贼子拿箭射中胸膛,命该亡于今晚。手下鬼差早已打点停当,穿着惊魂衫,腰扎散魄带,手里稀里哗啦拖着一条拘命锁,只等牛凤山朱砂了却笔勾掉姚海山的名字,掷下往生令牌,就要去把姚海山拘来送往阴曹地府。
牛凤山提起笔来,却怎么也勾画不下去。他思量这一箭是射在姚海山胸脯上的,若是当初他没有把皮袍子索要回来,那姚海山肯定是穿着这件皮袍子的。这一箭射过去,射不穿那皮袍子,自然也坏不了姚海山的性命。归根到底,是自己害了姚海山,这一笔勾下去,心中有愧。但若是不勾,又坏了天规地律,保不准会有什么样的后果。于是手里发抖,笔勾不下去。刘判官见他脸色阴晴不定,凑过来问他如何。牛凤山一五一十说了,刘判官笑道:“原来是这么回事,好办得很。老爷只需另把一人的祸福果报与姚海山的换了,该死的就是另一人,姚海山自然得救。反正阴司验点,只看祸福果报的总数对不对得上,又追究不到各人头上。”
牛凤山奇怪,问道:“人的祸福不都是因果报应,前世修来的?怎么能随意替换?”
刘判官笑道:“老爷这就不知道了。敢问老爷你还记得上辈子是行善了还是作恶了吗”
牛凤山摇头道:“喝了孟婆汤,哪里还记得。”
刘判官道:“这就对了,我给老爷打个比方,说老爷你正在自家炕头喝酒,突然门外冲进来一伙人。这伙人你是见所未见,来了就说你钱欠了他们多少多少钱,要你还债,老爷你怎么看这事儿?”
楼主 玩具匠  发布于 2018-03-19 20:22:03 +0800 CST  
牛凤山笑道:“这是碰上讹人的了。”
刘判官道:“这就对了。如今这伙讹人的就叫作天理报应。孟婆汤下肚,你也不记得当年行过善还是做过恶,人家说是什么他就是什么。这时我等就能插手其中,肆意行事。如今世上众人的果报,阴曹地府的衙役能改换,投生的时候贿赂鬼差,也能改换。到了各地城隍,照样能改换。哪怕上一世你有菩萨一般的善举,若有鬼魂贿赂,这一世也给你换成修罗一般的报应。反正你也不记得上一世有过何种举动,只好硬着头皮认了。”
于是搬出来生死簿,另捡了一个。这人上一世吃斋念佛,修下许多功德,这一世却做了个长寿的恶人。就从生死簿上把后半页撕了下来,与姚海山的换掉,拿浆糊各自粘上,于是牛凤山勾掉那人的名字,鬼差如狼扑去,把那人拘来。姚海山躲过一劫。
楼主 玩具匠  发布于 2018-03-19 20:23:09 +0800 CST  
姚海山换了那恶人的运程,果然日渐富裕起来。渐渐就有清客文人凑到他身边就食。有个落魄的秀才给他出主意,说有钱不如有权。有权必能有钱,有钱却未必有权。好在当时乾隆已经继位,明码标价,出卖官职,于是撺掇姚海山也花钱捐了个监生当当。纵然他大字不识一个,却也文邹邹子曰诗云起来。
朔阳县学有位老先生,学了大半辈子,却只中了一个秀才,看姚海山一个粗人,居然也成了孔子门人,受气不过,骂了姚海山一顿。姚海山是个粗人出身,早年在大漠黄沙里赶骆驼,哪个骆驼不听话了,就抽一顿鞭子。他把那老先生也当做不听话的骆驼了,一掌推过去,老先生枯柴棒子一样的身体,哪里经得住,当时就卧病在床,下不了地了。好在姚海山有钱,上下打点,才免了牢狱之灾。不想那老先生的家人性子倔,熬到下一任县令来了,继续告状。这县令叫做郑司明,是个油盐不进的主儿,姚海山想去送银子,当场就被抓起来扣进大牢。姚海山也算是老江湖了,连忙支使家人往太原送钱,巡抚下令,说此案牵涉甚广,要郑司明把姚海山送到太原审问。郑司明知道巡抚收了钱,一旦把姚海山送走,势必要枉法轻判。于是硬顶着不松口,把姚海山判了充军。巡抚得到消息,觉得郑司明如此作为,伤了自己脸面是轻,万一别的县令也学着郑司明的摸样抗命,他这个巡抚还如何做得下去,于是联合其他官员要罢免郑司明。
牛凤山得到消息,甚是气愤,于是城隍庙里做决断,要给巡抚降一场病,免得他妨碍郑司明的前程。刘判官拿出算盘噼里啪啦计算一圈,道:“老爷切不可以,天意如此。”
牛凤山道:“什么天意,不都是你们这些鬼的话吗?”
刘判官苦劝不住,牛凤山就掷下令牌,降了一场大病给那巡抚。令刚下达,阴司的使者就到了,罢了牛凤山代城隍的官职,理由是他不明好赖,糊涂断案。好在令牌已经掷下去了,不能收回,姚海山被充军,郑司明调往他地。牛凤山只当自己惩治了恶人,保护了贤良,反倒被罢官,落得天大的冤屈,咬牙切齿,说如此昏天黑地,这个城隍不做也罢,把大印往桌上一摔,甩袍大步出门去了。
牛凤山因为赎袍子的事,得罪了吴家,呆不下去,早就换了一家小当铺。东家原以为他是大当铺当过朝奉的,很是器重了一番,把他放在二柜。奈何牛凤山夜里当城隍,白天当朝奉,精神不济,看走眼了几样东西。东家也是怕得罪了牛家才没有裁撤他,但也不甚待见,又把他放回末柜,也没甚油水。之前忙着阴司的事,阳间的日子反而过得稀里糊涂。等到罢了城隍这官职,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四十出头了。想想人家的大喜大悲,不过是自己手下轻轻一笔,就有些看淡红尘的感觉,安守在他那末柜,一守就是十五年。这天清早当铺才开门,就看见进来一个人,手里托着什么东西,看那身形有些眼熟。等走近了,才看见居然是刘判官,手里又托着那皮袍子。
刘判官见了牛凤山,也是一愣,继而两个哈哈大笑。找个馆子喝两盅酒,就听刘判官述说过往,说姚海山充军之后正赶上征伐大小金川,他本来就有功夫,在战场上如鱼得水,最后做了四品顶戴的将军。老学究的后人中举之后,顶头上司正是姚海山,受到打压,一生郁郁不得志。郑司明调任他地,到任一年,治下突发瘟疫,不幸染病亡故。
楼主 玩具匠  发布于 2018-03-20 20:29:13 +0800 CST  
我家的祖坟在村里。
从我爷爷那一代人开始,家里人就都搬到县城了。可是每年过年前一两天还是要回村上坟。我们在祖宗的坟前磕头,想象着祖宗在坟里看我们。我们点起一堆火,把纸钱丢进去,看着纸钱烧成灰烬。幻想着祖宗看着一堆灰烬在火焰中化为钱,伸手把钱取出来。我爸爸说他小时候烧得纸钱都是自家做的,工具是一根边缘锋利铜管子,里面有一个方框,就像钢印一样。用木头棒子狠狠铜管子,就能在草纸上刻下一串串铜钱的形状来。后来我当木匠的表叔用一块老木疙瘩抠了一个印章,左上角是一行小字“冥国银行”,下面是大写的“拾万元”,右面本来想刻个阎罗王的肖像,手艺不过关,后来就把阎罗王的肖像改成了一尊怪石,旁边配了三个字——花石纲。清明或者过年前,在印章上涂上墨水,就能在毛边纸上印下整版的冥币。读书以后才知道我们这种行为涉嫌私发货币,是重罪。可是地府也没有派员来追究我们的责任,可见阎罗王也是个相当宽厚而容易打交道的人,不是,鬼,也不对,神。
等到我从老爹手上接过回乡上坟这项艰巨光荣而伟大的任务的时候,我们就不再自己印冥币了。毕竟时代进步了,我们那种手工作坊式的生产方式是没有前途的,我们用上了工业化生产出的冥币。印刷精美,还是彩板的。正面印着玉皇大帝,旁边有一行注释——冥国银行行长。背面印的是阎王,旁边也有小字——冥国银行副行长。我依稀记得我家私造冥币那个年代行长还是阎罗王来着,不明白冥国银行的领导班子为什么要调整。后来我注意到冥币上的数字一年比一年大,我小学时候还只是几十万,等到大学毕业的时候一张冥币的面额已经突破一个小目标了。看来阎罗王主持地府经济工作这几年阴间通货膨胀挺厉害,可见他虽然为人宽厚,但不擅长搞经济,被撸得合情合理。
我老家所在的山村交通不便利,全是盘上公路。冬天下雪之后,背阴面的积雪不容易消融,车子开上去有些打滑。我爹认为我的能力还不足以驾驭这种道路,于是让我搭一个本家哥哥的车一同回村上坟。这位哥哥跟我的血缘关系虽然不特别近,但是也不十分远。我爷爷的父亲跟他爷爷的父亲是亲兄弟,因此祖坟也在一处,正好顺路。
一路上我们先寒暄家中老小,继而谈些县里的人事。既然是回乡上坟的路上,那就免不了谈到与上坟相关的传闻。我就随口说了个几年前听过的新闻,说南方某地有人颇为孝顺,快过年的时候不忘了给父母上坟。那时候北方人还思虑单纯,只知道上坟的时候烧纸钱。南方人就不一样了,头脑灵活,用今天的时髦话说,就是脑洞大。不但要烧纸钱,还要烧别的东西,比如别墅,比如轿车,比如手机,比如存折。这位孝子兄是个潮人,那时候乔布斯还活着,苹果手机还是非常彰显身份的东西。这位孝子兄进了烧纸店,发现烧纸店的老板也是非常与时俱进,居然有纸糊的爱疯出售。于是孝子兄大喜,给老爹老妈各配了一个,随着纸钱元宝一同焚化在坟前。
当天夜里喜滋滋入眠,睡着了不久就梦见二老来找他。开口就问:“儿啊,手机收到了,充电器在哪?”
孝子兄从梦中惊醒,出了一头冷汗。第二天赶紧补买了手机充电器给爹妈捎(烧)过去。
我哥听罢不为所动:“多大点事儿。”
我问他:“这特码不吓人吗?”
我哥道:“这种事儿我这几年都听木了。我有一个朋友,看了一部纪录片,讲环保的。看完以后就魔怔了,开始讲环保了,上商店买东西人家白送他塑料袋他都跟人家急。到了清明了,该给祖宗烧纸钱了,他一琢磨,这厚厚的一打纸钱,这哪是纸钱,那分明就是大树啊,烧了多可惜。烧大树也就罢了,还污染空气。他就说不行,不能烧纸钱。他说不烧,他爹妈也不答应啊,让老爷子拿拐杖指着龟孙儿兔崽子地骂了半宿,老实了,妥协了,答应给祖宗上坟烧纸去了。进了烧纸店,老板给他推荐,有这个,阴间用的美金,英镑,还有那个那个欧元,都有,全了。他看了直摇头,说不行,面值太小,烧得烧了不够祖宗花的,少得多了又有违他环保的理念。就问老板,说有没有烧得少还管事的。老板也有办法,说这个还真有,给他翻出来一个纸信封,里面是一张硬纸片,巴掌大小,蓝底子上印着鬼爪子一样的红花。上面钢印着号码,还黑乎乎地印着磁条。最上面一行字,写的是冥国银行彼岸花卡,右下角也是一行小字,一共四个,冥国银联。老板跟他说,这就是阴间用的银行卡。把这玩意儿烧下去,想要多少钱,自己上自动取款机里提去。我这朋友听了,就乐滋滋拿了这卡回去了。人烧纸店的老板还没好意思跟他要钱。”
我说:“别往下讲了,我猜到了。是不是他上坟烧了这卡以后,祖宗上来找他要密码了?”
我哥嘿嘿笑:“还真不是。这小子精,他想到这茬了,就问老板了,说拿银行卡取款不得有密码吗?问那老板这个银行卡的密码是多少?”
“把老板问住了?”
我哥摇头:“这老板也不是吃素的,把装卡的信封撑开来给我朋友看,里面有一行小字,写着密码,冒号,后面跟着四个阿拉伯数字。”
我听了拍着大腿叫绝:“这老板是个人才,把点儿创造力都浪费在伺候死人上门了,可惜了了。你那朋友交差了吧?”
我哥叹气道:“人算不如天算呐,他还不如当初就烧纸钱呢。”
“这是怎么个说法?”
我哥道:“他把那卡连着信封一起烧了,也以为出不了差错。半夜做梦梦见他爷爷了,手里挥舞着着那银行卡气得白胡子乱颤。冲着他嚷嚷说阴间没有自动取款机,有钱也取不出来,上阳间给他托梦花的路费还是借的。”
我笑出来:“你想也是啊,阳间的人给阴间烧东西,烧的都是自家亲人用得上的,谁有那闲心关心阴间的基建怎么样?只听过烧轿车的,没听过烧压路机加油站的。只听过烧手机的,没听过烧信号塔调度站的。只听过烧电视的,没听过烧电视台的。唉哥,你那朋友最后怎么办的?”
我哥道:“能怎么办,卡都烧了,还能让他爷爷再给退回来?他爷爷敢退他也不敢接呀。花了两百来块钱找烧纸店的老板糊了个自动取款机给烧下去了呗。”
楼主 玩具匠  发布于 2018-03-20 20:35:34 +0800 CST  
到了坟地,摆上贡品,放炮磕头烧纸钱。等纸钱都烧化了,就在山崖边缘溜达。我哥是在村里长大的,知道的事情多些,就一个一个告诉我这里面安眠的是哪位先人。说些各位先人的生平。讲到他爷爷的父亲的时候,就说了句:“你不知道,当年好险,我们这一支差点就没了。”
我问他这话怎么讲,他就告诉我:“我老爷爷当年有过一段奇遇,差点就丢了性命。”
我好奇了,让他给讲讲。他也闲着,就大概说了一下。
前面说了,我爷爷的父亲跟他爷爷的父亲是亲兄弟,我爷爷是哥哥,他爷爷是弟弟。排行下来,我该叫这位二老爷爷。
我这位二老爷爷是清末的人,是个雁行客。所谓雁行客,不是说我二老爷爷会飞,会飞的那叫鸟人。雁行客是明清时候的一种说法。当时山西西北部土地贫瘠,没有那么多田地可供人耕种。隔着一条黄河就是内蒙的河套平原,土壤肥沃,膏腴之地。不过当时内蒙的人口不多,没有那么多劳动力。于是晋西北的无地或者少地农民就去内蒙当扛活,春天离家,被人家雇去耕种,秋天再回来。春天北上,秋日南归,跟大雁的节奏一样,所以被称为雁行客。
有一年我二老爷爷依旧去内蒙扛活,到了秋天,给主人家收割完庄稼,打算回乡,这主人家把他留下了。主人家不但有田地,还有羊群。等到冬天的时候要宰杀一大批羊,然后卖给大盛魁等山西商号,由这些商号的骆驼商队运到北京等地出售。之所以要留下我二老爷爷,是因为主人家的账房先生急病去世了,主人家缺个能写能算的帮手。而我二老爷爷小的时候家里还略微有些积蓄,曾送他上过几天私塾。虽然后来荒废了不少,但总比睁眼瞎强。更重要的是他在这户人家手下打工有些年头了,主人家信得过。等到卖完羊肉,已经是大雪纷飞时候。主人家给我二老爷爷另算了工钱,我二老爷爷这才启程返乡。
雁行客北去南归,通常是结伴而行的,图的是路上有个照应。但是因为已经临近年关,该回乡的人早都走了,实在找不着结伴同行的人。我二老爷爷也没有法子,只好自己一个人上路。那时候也没有什么公共交通,都是靠两条腿走的。到了夜里,有钱人可以住店,穷人就只能找背风的土窝子对付一宿。要是可以碰上荒屋废庙遮挡风雨,那就得念佛感谢菩萨保佑了。
有一天晚上,我二老爷爷就在一座废弃的土地庙里栖身。这庙的门窗都是坏的,没办法,只好拿砖头把门板挡上,防止风雪吹进来,可是对窗户就没法子了。找了个角落缩着,紧一紧身上的羊皮袄,身上还是冷冰冰的。摸一摸揣在怀里的工钱,心里却是美滋滋的。思量着过年的时候给媳妇扯块花布做件衣裳,给娃娃们买炮再买糖,迷迷糊糊就睡过去了。
朦朦胧胧的我二老爷爷听见窗户咯咯作响。往窗户外看,隐隐约约看见一个雪人探着头瞧他。我二老爷爷一个激灵醒来了,往窗户的方向瞧过去,却是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
我二老爷爷只当是做了个怪梦,也没有多想,把压麻了的腿伸伸,接着睡他的觉。
眼睛刚闭上,没睡多久,又梦见那雪人了,还是趴在窗户上往屋里瞧,又把我二老爷爷惊醒了。醒来一看,窗户上还是空的,什么人也没有。
这一宿我二老爷爷让那雪人惊醒了三四回,第二天起来的时候浑身上下打不起精神。虽然疲惫,可是还得上路。把堵门的砖头搬开出了破庙,走了没几步路,我二老爷爷就想起昨天夜里探头探脑的雪人来了,不由得回头朝着那扇破窗子的方向看了一眼。这一看不要紧,只见那扇窗户下面有一排脚印,通向不远的方向。
我二老爷爷看见这脚印,就知道昨天夜里是真的有人来扒窗户了。这窗户扒得有水平,能扒进人的梦里。我二老爷爷有些好奇,就顺着这脚印走,想要看看夜里扒窗户的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顺着脚印走了不远,还真让他找到了,就在前面不远的地方有棵叶子都落尽了的小树,树下堆着个雪人,脚印到了雪人这里就戛然而止了。那雪人很粗糙,大致有个人模样,但是没拿葡萄安眼睛,也没有用胡萝卜做鼻子。
我二老爷爷见了这副情形,就知道昨夜是这雪人在吓唬他。他那时候窝着一肚子起床气儿,朝着雪人一脚踹过去。这一脚过去不要紧,那雪人歪倒在地上,外面的雪壳子散开,里面分明裹着一个人。
要说不害怕那是假的,我二老爷爷当时吓得扭头就跑。足足跑出去半里地去才停下来。嘴里喘着粗气,心里却奇怪。这雪里裹着的尸首三番五次来扒窗户,若是想害自己早该动手了。既然没有害自己,莫非是有求于自己?
想到此处,嘴里念着佛号,小心翼翼凑到那具尸首旁边。看那人的衣裳打扮,像是小买卖人。嘴边上还有血迹,像是咳血死的。后来才发觉不是那么回事,因为在那人的衣襟上有血书。
前面说过,我二老爷爷认得点字,就把这血书读了一遍。死的这人的确是个买卖人,挣了钱回乡,路上染上疫病,别人都不敢跟他同行,所以自己一个人上路的。走在半路觉得自己不行了,咬破手指在衣襟上写下血书,求好心人把自己怀里的银子送到自己家,供孤儿寡母养命度日。
看罢了血书,我二老爷爷战战兢兢往那人怀里摸,果然摸到一个布包,里面硬邦邦的有几锭银元宝。
我二老爷爷当时是起了贪心的,没见过这么多钱,银子亮晶晶的迷人心窍。开始的时候还有心理负担,后来想想这死尸又不会说话,只当自己不识字,这银子全算是自己捡来的。这么一想心里就舒坦多了,一路上思量着拿这笔意外之财买头牛还是多买几块地。
日夜兼程赶路,终于在过小年前一天到了家。看看自家的孩子手上全是冻疮,看看瓮里只有底子上铺着一层陈米,心里一阵发酸。把自己挣回来的工钱拿出来买粮买衣裳,夜里躺在炕上睡不着觉。
睡不着觉是因为心里不踏实,看看自己家虽然穷困,好歹有自己一个壮劳力在还能挣回一口饭来养家。再想想死在路上那人,钱让自己黑了,他家剩下的孤儿寡母该怎么活?越想越难受,最后下定决心,等到过完年,就把这银子给人家送去。
过完了年,我二老爷爷依照血书上写的地址找到那户人家,看见那户人家也是衣衫褴褛,锅寒灶冷,还有个孩子冻病了在炕上说胡话,没钱医治。我二老爷爷把银子递过去,说了路上所见,那人的家人自然是哭成一团。女主人虽然伤心,但是坚决要感谢我二老爷爷,要留他吃饭。我二老爷爷看他家苦成这样,本来是不答应的,但是女主人一再坚持,只好答应了。于是女主人把银子剪下碎角来买了白面,自家鸡窝里摸出鸡蛋来,给我二老爷爷做了一顿鸡蛋面。我二老爷爷家离这人的家路程还不近,女主人又在灶里烤了两个红薯给我二老爷爷塞进怀里,让他路上吃。
我二老爷爷在那人家里吃了鸡蛋,路上又吃了两个烤红薯,还没到家的时候就觉得肚子里锣鼓喧天红旗招展,不对,黄旗招展,一进家门就扎进茅厕里去出不来了。这场肚子拉得那叫一个昏天黑地,腿酸脚软,卧在炕上爬也爬不起来。旁人听说了笑得肚皮疼,说鸡蛋配红薯那叫翻肠子药,意思是吃了鸡蛋配红薯,得拉稀拉到肠子翻出来。笑我二老爷爷见识短,连这个都不知道。
那时候已经要开春了,这雁行客三五成群的就离家北上去做活计。跟我二老爷爷在一处扛活的一个后生就来找他,约他一同上路。我二老爷爷倒是想挣扎起来,奈何腿软得跟面条一样,站都站不住。那后生看了直摇头,说:“我听说了,有个东家给的工钱多,我得先上路了,怕去晚了人手够了没有我的分。”于是撇下我二老爷爷,跟其他几个后生一道上路了。
我二老爷爷坐在家里长吁短叹,心里委屈。说自己要是不送银子给那户人家,就不用吃这个红薯配鸡蛋的泻药,也不会耽误自己挣钱。非但不会耽误自己挣钱,还能多占一笔银子。自己明明是依照良心办事,怎么反而落下这么个结果?天天坐在炕上骂老天爷,说你狗X的过年肥肉吃多了吧,猪油蒙了心,不分好赖人。
不过他也没骂多久就闭嘴了。因为过了没几天,那后生的家人上门来借钱。问这后生的家人借钱做什么,人家回答说是办丧事。再仔细一问才知道,他们那一拨人坐船过河的时候被大浪掀翻了船,一个人也没有上来。
我二老爷爷听罢,当时就愣怔了,坐在炕上半天回不过神来。就说多亏了这一场腹泻,不然自己这会儿也在奈何桥上交过路费了。那女主人虽然是无心,可确实是救了自己的性命,这份恩情不能忘了。想想他们孤儿寡母的日子过得艰辛,于是筹措了些钱打算给那家人送去,多少是个帮衬。等他肚子好了,再去那女主人的家的时候,却发现寒窑里空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向旁边的邻居打听,那邻居就说这一家的妇孺刚搬走不久,说是去内蒙投奔女主人的哥哥,具体下落就说不上来了。
楼主 玩具匠  发布于 2018-03-21 21:10:02 +0800 CST  
《斗法》
故老相传,各行各业里,年头久了,都会有法术流传下来。在朔阳,当年就有八仙的说法。所谓的八仙,并不是铁拐李吕洞宾他们哥们八个,说的是八个容易出高人法师的行当。这八仙里面,分为两个档次,上三仙说的是乞丐匠人郎中,下五仙是戏子妓女屠夫衙役买卖人。之所以分成两个档次,是因为一般认为,上三仙的法力要高于下五仙。之所以产生这样一个认识,与乡民口中这八仙的法力来源有关。上三仙中,当乞丐的,白天向人乞讨,人们都嫌弃他。夜里住宿在荒庙古冢里,野狐鬼怪却不嫌弃他。久而久之,乞丐自己也觉得跟人疏远了,跟鬼狐亲近些。于是认野鬼当兄长,认狐精当干亲。既然近鬼非人了,法力自然高强。匠人这个行当,木匠是把天地间本来有的树木变成天地间本来没有的家具,瓦匠是把天地间本来有的泥土变成天地间本来没有的屋舍,这是从无中生有,改变天地的能耐,法力没法不强。郎中治病救人命,要在鬼门关口夺魂魄,抢了判官笔改生死簿,拍阎罗王的桌子要寿命,这能耐也不小。上三仙的法力,都有些逆天改命的意思,所以高一些。到了下五仙这里,戏子要演绎人间悲欢,一场戏下来就是一世。妓女这个行当,本来是最悲惨的,偏偏文人骚客笔下又浪漫得厉害,非常别扭。屠夫是索命的活无常,只不过索的是畜生的命。衙役天天与官员打交道,能科举高中的官员在百姓眼中都是天上的文曲星,是神仙一样的角色。偏偏衙役两脚踩在泥地里,不得不用些鬼蜮伎俩做事情,又带着三分鬼气。自己带着三分鬼气,能跟神仙打上交到,这也算是沟通鬼神了,所以有法力。买卖人沟通有无,把江南的丝绸运到漠北,把云贵的檀木运到京津,也算是带动了天地之间的生气,所以有法力。当然了,所谓八仙只是个统称,比如匠人这个行当,木匠瓦匠当然算,厨子也被算到这一类里面。
光绪年间,朔阳有个有名的饭馆子,叫作摘星楼。名字叫得很响亮,给人一种危楼高百尺的感觉。其实这楼就两层,楼下一层摆小桌,楼上一层是雅座。二层的小楼也敢取“摘星”这个名字,是不是涉嫌虚假广告了,工商局怎么也不管管?还真不是,摘星楼之所以取名叫摘星,不是形容楼高,而是因为这饭馆子的主厨绰号叫作“摘星手”。他有多大能耐,敢取这么狂的名字?这里边又有一段故事。
这摘星手是朔阳本地人,十八九岁的时候家里没了粮,活不下去了,走西口,去了内蒙,在包头附近,给人家放羊饱肚子。包头是晋商的重要据点,那年头三晋商号有钱,能在里面当学徒,跟今天拿了阿里的offer一个感觉。给伙计的待遇也好,内蒙寒冷,秋冬时节商号里就炖羊肉给伙计们暖肚子。商号里的厨子就带着伙计们去买羊,正好挑到摘星手放的那一群羊里,有一头羊长得壮硕,这厨子就相中了,要买这羊。摘星手就凑过去给厨子递话,说这羊不好,膻味重。厨子说我在菜墩上呆了多少年了,还分不出来哪个羊好哪个羊不好?当时就掏出钱来了,说就买了这头羊。摘星手的东家点头哈腰把钱接过来,抬头挺胸指挥摘星手把羊捆起来。不想摘星手噗通给那厨子跪下了,求那厨子换一头羊。
这厨子就奇怪了,让他起来,问他怎么就舍不得这一头羊。摘星手这才说出实话来。说他有一回放羊,打了个盹儿。等到睁开眼的时候羊群都不见了踪影。这群羊有七八十只,卖了他也赔不起。东家又和王爷沾亲带故的,追究起来,只怕得让臭打一顿扔出去喂了狗。所以他当时就吓湿了裤裆。正打算逃跑的时候,这只羊不知道从哪里蹿出来,站在他跟前不走了。摘星手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就朝那羊嘀咕,说只要这羊帮着把羊群找回来,他就想法让这羊颐养天年,不被杀了吃肉。说来也奇怪,他话刚说完,那羊就朝着他点点头,溜溜达达在前面走。摘星手紧紧跟在后面,走了一段路,茫茫草原上莫名其妙冒出一片小树丛来。摘星手跟着那羊走过去,仔细一看,吓了一跳。远远看着是一片低矮的树丛,走近了才看见树干树杈都是骨殖的形状。只见自己放的那群羊正在树丛里吃草,赶紧把头羊揪出来,赶着头羊往回走,后面的羊看见头羊走了,欢快地咩咩叫着跟上来。摘星手赶着羊群匆匆出来,走了一段路,回头望去,只见草原笼罩在一片薄薄的雾气当中。一阵风过,吹散了雾气,只见四野坦坦荡荡,没有一丝树丛的踪迹。
摘星手就跟那厨子说,这羊救过我,我答应过让它颐养天年。就求厨子放过这羊,再挑一只。
厨子听罢,冷笑一声,说这羊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这一群羊都是沾亲带故的,它为了自己一条性命,一股脑把一窝羊都出卖了。看在摘星手求情的份上,饶他一条命,但是不能就这么放过它。说罢从腰间摸出刀子来,把那羊的半个耳朵割掉了。扭头又对摘星手道:“你连一头羊的不肯辜负,日后也不会对不起我。”于是就收了摘星手作徒弟。
这厨子也是能人,他这手艺的来源也不简单。元朝末年,元顺帝被打出北京城,身边跟着的就有一个御厨。元顺帝被杀后,这御厨就流落在蒙古高原,他这手艺也一代代传下来,最后就传到了摘星手这里。
摘星手跟着厨子学了十来年,三十五岁那年才出师。厨子有个同门的师兄,在扬州一家馆子里掌勺,摘星手就去投奔他。摘星手刚去不久,他师伯,也就是厨子的师兄,家中长辈过世,这师伯回乡奔丧。他信得过摘星手的手艺,就推荐摘星手顶替他的位置。本以为摘星手三十五六的年纪,也算老大不小了,就算不是玻璃球一样八面玲珑滴溜溜,起码也通些人情世故。可没想到蒙古高原上风沙吹出来的汉子性情耿直,没有那么多花花弯肠子,扒开嘴顺着喉咙一眼能看到腚门。这摘星手根本不知道这巴掌大个饭馆子里藏着多少妖风。摘星手这师伯也有自己的徒弟,本以为师傅走了,能轮的上他露一手,结果半道让摘星手截了胡,很不满意。饭馆子里的账房欺负摘星手新来的,把该给摘星手的赏钱克扣了一半,让摘星手捅到掌柜的那里,被罚了钱,也是怀恨在心。这两人一合计,得给摘星手一个下马威,不然他这尾巴翘得能当金箍棒用。
要给摘星手这个下马威,当然不是把他堵在死胡同里打一顿。倒不是不想,只是摘星手常年吃牛羊肉的,胳膊四棱八齐的好像李元霸的铜锤一样,怕打不过。况且亲自下场,逼格太低,两个人一合计,想出个借刀杀人的法子来。挨刀子的自然是摘星手,这刀是一位旗人,叫作桂五爷。
清初的时候,为了掌控全国,把旗人分散到全国各地。这些旗人不事生产,由朝廷每月发给银两过日子,就是所谓的铁杆庄稼。为了保证旗人的高贵性,不允许旗人经商学手艺。结果清朝二百年,到了光绪的时候,朝廷财政不支,铁杆庄稼上结出来的果实也打了折扣。
旗下大爷为了维持面子,开销也大。开支大,进项少,日子一天不如一天。偏偏国家规定了,旗下大爷就算再穷也是大爷,不能掉了贵族高人一等的脸面。学木匠,做买卖,养家糊口这条路就算被堵死了。国家不允许你走正路活命,那旗下大爷们只好想歪辙,比如坑蒙拐骗。
各地的旗人们开发出了独具地方特色的讹人手段。在北京,天子脚下,就穿着朝服对外地进京谋缺的官员,说自己跟哪位阁老沾亲,和哪位尚书带故。外地的官员正愁找不着门路,还以为遇见了贵人,心甘情愿把钱给他。过十天半个月,这旗人回来了,说跟某某侍郎说好了,就是还缺一笔银子。这外地官员只好再把钱给他。如是再三,这外地官员钱花了不少,事情却没有一丝进展。一打听才知道,这位旗下大爷的确是二等云骑校尉,只不过永定河里的王八都是从七品,这二等云骑校尉实在算不了什么。
到了广州,手段又不一样了。广州人爱喝早茶,这旗人也去喝早茶。他袖筒里预先装了个黄鹂鸟儿,进了茶馆,先喝一碗茶,把茶碗倒扣过来,悄悄把黄鹂藏在茶碗底下。招呼小二给他添茶。小二一掀开茶碗,那黄鹂鸟儿就飞走了。这旗下大爷跳起来,就说自己拿黄鹂鸟儿是御赐的品种,贵不可言,嚷嚷着让茶馆赔,不然就摔杯子砸碗。旗下大爷穷归穷,但政治地位高人一等。茶馆老板再有钱也不敢惹他,只好认栽,赔一大笔钱。
这位桂五爷也是个破落的旗人,但是扬州精致,讹人的手段也不一样。
楼主 玩具匠  发布于 2018-03-22 20:49:21 +0800 CST  
@双鱼薛郎2018 2018-03-22 22:34:33
顶一下,让楼主知道我在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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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你的回复是我发帖的动力
楼主 玩具匠  发布于 2018-03-23 20:02:49 +0800 CST  

楼主:玩具匠

字数:3301

发表时间:2018-03-06 08:05:15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8-07-08 02:15:29 +0800 CST

评论数:568条评论

帖子来源:天涯  访问原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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