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从拘留所出来已是中午，温娅楠问林亚非是不是和她一起去找温娅楠。
“当然要去。”林亚非有点不好意思，他知道莫伊娜是故意问的。
“不过，大中午去别人家不大好。”林亚非笑着说。
“那现在去哪里？”
“陪我再到一回西城中学图书馆吧。”
“好吧。”莫伊娜知道林亚非盯着宋平不放，不过图书馆确实是个很重要的地方。打给游兵的其中一个电话是在图书馆旁边的电话亭拨出的，图书馆的进出记录也对宋平的不在场证明至关重要，所以她答应了。
两人驱车来到西城中学，徒步走到图书馆。作为示范中学的图书馆，西城中学图书馆规模不小，分上下两层。但出入门口只有一个，刷卡的门禁设备只有一套，出入通用。除此以外，图书馆没有其他可以进出的地方，窗户虽然可以打开，但是装了栏杆。图书馆电脑失窃那天晚上，有人把侧面的落地玻璃砸了个大洞，估计小偷是这样进来的。
今天虽然是周末，但还是有不少学生回校学习。林亚非和莫伊娜站在门口细细看各个学生出入的场景，发现只要刷卡，学生的照片就会出现在电脑屏幕上，并且显示刷卡的时间。
林亚非走到守门的老师跟前，出示证件。
“你们又来啦。”负责守门的老师有点不耐烦。他头发灰白，可能快退休了。
“我问一下，每个学生进出你都会看他们照片吗？”
“当然，我们管理严格得很。如果不检查照片，被闲杂人员混进来怎么办？”那老师盯着两个警察，似乎闲杂人员指的就是他们。
这个守门老师看来说的是实话，刚才林亚非和莫伊娜在门口看了好一阵，他确实对每个进出的学生都端详半天。
“有可能让别人用自己的卡进出吗？譬如说A学生帮B学生刷卡，这样系统就会记录B学生的进出记录。”
老头侧头望着林亚非，“这不是同一个问题吗？我都说过几次了，我会检查照片，没人能用别人的卡进出。”
“你对这个学生有印象吗？”莫伊娜掏出一张宋平的照片，“他经常来图书馆，6月4日晚上他来过吗？”
“我是神呀？一天几千人进出，谁记得！”守门老师叫起来。
两人离开图书馆，林亚非主动说：“这么看来，如果有宋平6点到9点半的刷卡记录，情况就明了了。”
莫伊娜明白他的潜台词，西城中学图书馆的管理很严格，如果有宋平的刷卡记录，就能证明6月4日晚上游兵死的时候他呆在图书馆里。但是，反过来说，没有这份记录，就什么也证明不了。莫伊娜本来希望，有老师或者学生那天晚上在图书馆见过宋平，结果这样的人一个都没找着。她和林亚非讯问了宋平好几个同学，那些人都表示，宋平总是独来独往，没人和他在一起。
“我怀疑图书馆的电脑就是宋平偷的，因为他根本就没有6月4日晚上的出入记录，为了自圆其说，只好把电脑偷走了。”林亚非说。
“这不合逻辑吧，谁会费这么大劲，却编造一个无效的不在场证据呢？”
“为了迷惑我们呀。他9点半给游兵家打电话，也是这个目的，其实在那之前他已经去过游兵家里。故意选在图书馆旁边的电话亭打电话，则是为了和他说自己在图书馆的事对应起来。”
“还是不合理……”
“不是每个犯人都头脑清醒的呀，所谓完美犯罪只是二流侦探剧的剧情。”
莫伊娜叹了口气，“我们去温娅楠家吧。”
温娅楠家在西城市的南边，离西城中学相当远。温娅楠每天骑自行车上下学，要花上两个小时。
林亚非和莫伊娜把车停在一栋黄皮楼前。这栋楼有三、四十年楼龄，外墙的粉刷基本全脱落了，不少地方膨胀开裂，像烘焙过头的酥皮面包。莫伊娜的家在一楼。
两人上前敲门，敲了好几次都没有人答应。莫伊娜不死心，继续用力拍着门。忽然，她似乎听到房间里有瓶子翻倒的声音，也就是说屋里有人。她正准备开声问，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
“林警官，莫警官，你们来了？”
林亚非和莫伊娜回头，看见温娅楠背书包，骑在自行车上，她这时候的样子，和一个纯净的学生无异。
“不好意思，突然来打扰。还有几个问题想请教。”林亚非走上前。
温娅楠把自行车停好，站在原地说：“什么问题呢？”似乎没有请两个警察进屋的意思。
“家里有人吗？”莫伊娜指指房门。
温娅楠摇摇头，“爸妈都出门了，不过家里很乱。莫警官想问什么？”她故意问莫伊娜，似乎知道来找她是莫伊娜的意思。
“你和宋平是不是很要好？”莫伊娜开门见山。
“宋平？怎么这么问？我们是同学呀，从初中开始就是。”
“这么说，你们关系很好。”
“一般，我们基本没说过话。”
“现在呢？听说你们经常单独见面。”
“没有这样的事情。”温娅楠平静地说。
“传递纸条呢？”
“纸条？”
“把话写在纸片上，然后给对方。”
温娅楠闻言沉默片刻，然后轻叹了一声。
“真的要说吗？”
“请把你知道的事情都说出来。”
“宋平追求我。”
“什么？”
“他给我写过情书。不过，他不是我喜欢的类型。”温娅楠嘟着嘴表示无奈，“有时他还会把叠的整整齐齐的纸片放在我桌子上。”
“这种情况你怎么处理？”
“只好丢掉了。”
“丢掉？不打开看么？”
“刚开始打开看过，后来就不看了，反正内容都大同小异。”
“你没有回复他吗？”
“没有。”温娅楠笑起来，“如果每个人都回复，我会很忙的。”
“你的意思是，全是宋平单方面的行为，你从来没有回应过。”
“嗯，我也没办法。”
“但是宋平说他会帮你，帮你什么呢？”
温娅楠想了想，“哦，一定说的是笔记本的事。”
“笔记本？”
“有一天，宋平让人给了一张纸条我，说要帮我。开始我还摸不着头脑，星期五早上回到课室，桌上放了一本化学课笔记，我才明白过来。最近几次测验，我化学成绩不大好，可能因为这个原因，宋平把他的课堂笔记给我了。”
“他主动给你的？之前没问过你。”
“嗯，这个人有点怪。”温娅楠说。
莫伊娜和林亚非互望了一眼，都有问不出事情来的感觉。
莫伊娜吸了口气，“温同学，我们进屋说吧。”
“到我家里？”
“不方便吗？”
“可以呀。”温娅楠走在前面带路。走了几步，她取下书包。
“宋平的化学笔记本，你们要看不？”温娅楠一边走，一边从书包里掏出一本整洁的笔记本，递向林亚非。
林亚非接了过来，随手翻开看。
温娅楠走到家门前，把钥匙插进门锁。
“小莫！”
林亚非叫了一声。莫伊娜回过头，林亚非把翻开的笔记本递给她。笔记记得很干净，有些地方加了备注，也相当工整。但现在林亚非翻开的地方，却在页面的右下角画了一个长长的分子式，还写了几个潦草的字，显得和其他内容格格不入。那一章节是“烃的衍生物-乙醚的生成”。

几个潦草的字写着：和乙醚类似，致人昏迷。

“知道这是什么吗？”
莫伊娜摇摇头，但她知道林亚非知道。
“游兵的体内发现了同样的东西。”
“三唑仑？”莫伊娜张了张嘴。
“正是，我们以为那是游兵自己服用的迷幻剂。其实，这东西和乙醚一样，捂在人鼻子上能让人晕过去。”
林亚非把笔记本合上，夹在腋下。
“你觉得高中化学课会教这个吗？”
莫伊娜无言以对，她望向温娅楠。
那个女学生站在自己的家门前，没有打开房门，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

12

从拘留所出来已是中午，温娅楠问林亚非是不是和她一起去找温娅楠。
“当然要去。”林亚非有点不好意思，他知道莫伊娜是故意问的。
“不过，大中午去别人家不大好。”林亚非笑着说。
“那现在去哪里？”
“陪我再到一回西城中学图书馆吧。”
“好吧。”莫伊娜知道林亚非盯着宋平不放，不过图书馆确实是个很重要的地方。打给游兵的其中一个电话是在图书馆旁边的电话亭拨出的，图书馆的进出记录也对宋平的不在场证明至关重要，所以她答应了。
两人驱车来到西城中学，徒步走到图书馆。作为示范中学的图书馆，西城中学图书馆规模不小，分上下两层。但出入门口只有一个，刷卡的门禁设备只有一套，出入通用。除此以外，图书馆没有其他可以进出的地方，窗户虽然可以打开，但是装了栏杆。图书馆电脑失窃那天晚上，有人把侧面的落地玻璃砸了个大洞，估计小偷是这样进来的。
今天虽然是周末，但还是有不少学生回校学习。林亚非和莫伊娜站在门口细细看各个学生出入的场景，发现只要刷卡，学生的照片就会出现在电脑屏幕上，并且显示刷卡的时间。
林亚非走到守门的老师跟前，出示证件。
“你们又来啦。”负责守门的老师有点不耐烦。他头发灰白，可能快退休了。
“我问一下，每个学生进出你都会看他们照片吗？”
“当然，我们管理严格得很。如果不检查照片，被闲杂人员混进来怎么办？”那老师盯着两个警察，似乎闲杂人员指的就是他们。
这个守门老师看来说的是实话，刚才林亚非和莫伊娜在门口看了好一阵，他确实对每个进出的学生都端详半天。
“有可能让别人用自己的卡进出吗？譬如说A学生帮B学生刷卡，这样系统就会记录B学生的进出记录。”
老头侧头望着林亚非，“这不是同一个问题吗？我都说过几次了，我会检查照片，没人能用别人的卡进出。”
“你对这个学生有印象吗？”莫伊娜掏出一张宋平的照片，“他经常来图书馆，6月4日晚上他来过吗？”
“我是神呀？一天几千人进出，谁记得！”守门老师叫起来。
两人离开图书馆，林亚非主动说：“这么看来，如果有宋平6点到9点半的刷卡记录，情况就明了了。”
莫伊娜明白他的潜台词，西城中学图书馆的管理很严格，如果有宋平的刷卡记录，就能证明6月4日晚上游兵死的时候他呆在图书馆里。但是，反过来说，没有这份记录，就什么也证明不了。莫伊娜本来希望，有老师或者学生那天晚上在图书馆见过宋平，结果这样的人一个都没找着。她和林亚非讯问了宋平好几个同学，那些人都表示，宋平总是独来独往，没人和他在一起。
“我怀疑图书馆的电脑就是宋平偷的，因为他根本就没有6月4日晚上的出入记录，为了自圆其说，只好把电脑偷走了。”林亚非说。
“这不合逻辑吧，谁会费这么大劲，却编造一个无效的不在场证据呢？”
“为了迷惑我们呀。他9点半给游兵家打电话，也是这个目的，其实在那之前他已经去过游兵家里。故意选在图书馆旁边的电话亭打电话，则是为了和他说自己在图书馆的事对应起来。”
“还是不合理……”
“不是每个犯人都头脑清醒的呀，所谓完美犯罪只是二流侦探剧的剧情。”
莫伊娜叹了口气，“我们去温娅楠家吧。”
温娅楠家在西城市的南边，离西城中学相当远。温娅楠每天骑自行车上下学，要花上两个小时。
林亚非和莫伊娜把车停在一栋黄皮楼前。这栋楼有三、四十年楼龄，外墙的粉刷基本全脱落了，不少地方膨胀开裂，像烘焙过头的酥皮面包。莫伊娜的家在一楼。
两人上前敲门，敲了好几次都没有人答应。莫伊娜不死心，继续用力拍着门。忽然，她似乎听到房间里有瓶子翻倒的声音，也就是说屋里有人。她正准备开声问，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
“林警官，莫警官，你们来了？”
林亚非和莫伊娜回头，看见温娅楠背书包，骑在自行车上，她这时候的样子，和一个纯净的学生无异。
“不好意思，突然来打扰。还有几个问题想请教。”林亚非走上前。
温娅楠把自行车停好，站在原地说：“什么问题呢？”似乎没有请两个警察进屋的意思。
“家里有人吗？”莫伊娜指指房门。
温娅楠摇摇头，“爸妈都出门了，不过家里很乱。莫警官想问什么？”她故意问莫伊娜，似乎知道来找她是莫伊娜的意思。
“你和宋平是不是很要好？”莫伊娜开门见山。
“宋平？怎么这么问？我们是同学呀，从初中开始就是。”
“这么说，你们关系很好。”
“一般，我们基本没说过话。”
“现在呢？听说你们经常单独见面。”
“没有这样的事情。”温娅楠平静地说。
“传递纸条呢？”
“纸条？”
“把话写在纸片上，然后给对方。”
温娅楠闻言沉默片刻，然后轻叹了一声。
“真的要说吗？”
“请把你知道的事情都说出来。”
“宋平追求我。”
“什么？”
“他给我写过情书。不过，他不是我喜欢的类型。”温娅楠嘟着嘴表示无奈，“有时他还会把叠的整整齐齐的纸片放在我桌子上。”
“这种情况你怎么处理？”
“只好丢掉了。”
“丢掉？不打开看么？”
“刚开始打开看过，后来就不看了，反正内容都大同小异。”
“你没有回复他吗？”
“没有。”温娅楠笑起来，“如果每个人都回复，我会很忙的。”
“你的意思是，全是宋平单方面的行为，你从来没有回应过。”
“嗯，我也没办法。”
“但是宋平说他会帮你，帮你什么呢？”
温娅楠想了想，“哦，一定说的是笔记本的事。”
“笔记本？”
“有一天，宋平让人给了一张纸条我，说要帮我。开始我还摸不着头脑，星期五早上回到课室，桌上放了一本化学课笔记，我才明白过来。最近几次测验，我化学成绩不大好，可能因为这个原因，宋平把他的课堂笔记给我了。”
“他主动给你的？之前没问过你。”
“嗯，这个人有点怪。”温娅楠说。
莫伊娜和林亚非互望了一眼，都有问不出事情来的感觉。
莫伊娜吸了口气，“温同学，我们进屋说吧。”
“到我家里？”
“不方便吗？”
“可以呀。”温娅楠走在前面带路。走了几步，她取下书包。
“宋平的化学笔记本，你们要看不？”温娅楠一边走，一边从书包里掏出一本整洁的笔记本，递向林亚非。
林亚非接了过来，随手翻开看。
温娅楠走到家门前，把钥匙插进门锁。
“小莫！”
林亚非叫了一声。莫伊娜回过头，林亚非把翻开的笔记本递给她。笔记记得很干净，有些地方加了备注，也相当工整。但现在林亚非翻开的地方，却在页面的右下角画了一个长长的分子式，还写了几个潦草的字，显得和其他内容格格不入。那一章节是“烃的衍生物-乙醚的生成”。

几个潦草的字写着：和乙醚类似，致人昏迷。

“知道这是什么吗？”
莫伊娜摇摇头，但她知道林亚非知道。
“游兵的体内发现了同样的东西。”
“三唑仑？”莫伊娜张了张嘴。
“正是，我们以为那是游兵自己服用的迷幻剂。其实，这东西和乙醚一样，捂在人鼻子上能让人晕过去。”
林亚非把笔记本合上，夹在腋下。
“你觉得高中化学课会教这个吗？”
莫伊娜无言以对，她望向温娅楠。
那个女学生站在自己的家门前，没有打开房门，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

13

林亚非和莫伊娜又一次回到游兵家里。林亚非像一头猎犬，在死者的房间里巡弋。除了死者的尸体被移走以外，现场还保持着原状。过了一阵，林亚非又闭上眼睛，似乎在努力回想着死者倒毙在床上的样子，并且试图用想象力还原当时的情景。
根据法医的鉴定，游兵死后基本没有被移动过，哪怕有也是很近的距离。也就是说，游兵就死在这个房间里。死者生前曾服用迷幻药物，专案组最初推断，死者是因为药物和性窒息的双重作用，导致了意料之外的休克，头脸埋在被子里而闷死的。但是，如果死者的昏迷和窒息都是人为的呢？游兵服药后已经处于神智不清的状态，这时趁虚而入，把浸过三唑仑的手帕什么的捂住口鼻，一下子就能让他晕死。迷幻药里本来就有三唑仑的成分，事后也不致人起疑。游兵昏迷以后，要让他窒息而死就更易如反掌了，只要一个枕头……
枕头！
林亚非忽然发现距离落地床数米之遥的飘窗上，有一只大枕头。他三步并作两步走过去，将之拎起。这是和床褥配套的枕头，床上还有另外一只花色一样的，刚好凑成一对。这个枕头在调查人员进场时并非没被发现，但大家都以为是游兵在胡天胡帝时丢一边的，所以没有在意。现在想来，这个场景其实并不协调。这个枕头塞在飘窗的角落，和几个抱枕混在一起，怎么看都不像是从床上随意丢下来的，倒像是有人故意放在一个不起眼的地方，为的是避免引起调查人员的注意。
林亚非把那个枕头塞到鼻子下面，仿佛要把它整个吃掉。莫伊娜明白他的意图，开口道：“我让检验组的人把枕头带回去，看看上面有没有残留三唑仑。”
如果这个枕头是让游兵窒息死亡的凶器，应该会触碰到游兵脸面上的迷魂药。
她一边说，一边取出手机。
“稍等一下。”林亚非举起手。
“怎么了？”
“里面有东西。”
“枕头里面？”
“嗯，好像是纸。”
林亚非将枕头揉来揉去，一边揉一边把耳朵凑近去听。他果断地带上橡胶手套，这种手套是取证物时用的，为了避免检查人员的指纹留在证物上面。
戴好手套后，林亚非拉开枕头套的拉链，手伸进棉花里面。过了片刻，他的动作停顿下来。他从枕头里取出一张白纸，白纸只有半个手掌大小。
林亚非的眼睛亮起来。
莫伊娜也戴上手套，从林亚非手中接过那张纸。上面有字，字迹很工整。

敢做却不敢当的人，死有余辜。

那张纸条似乎是从信纸上裁剪下来的，有淡淡的网格线和水印图案。
“好像在哪里见过？”
莫伊娜觉得林亚非是明知故问，事实上她一看到那张纸条就认出来了。
“和华正梅给我们看的纸条，样式一样。”
林亚非摇摇头，“我是说字迹。”
他拍拍了手中的证物袋，里面放着宋平的化学笔记本。
“不信你看看像不像。还有，你说上面会有指纹吗？”
“林队……”
“走吧，可以申请搜查令了。”

第二章更完！！
预告：下一章开始，将进入无限反转模式！！

第三章



是的，我有预感，计划快成功了。
虽然对不起那个人，但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只能说是咎由自取了。
还有其他人也一样，机会曾经摆在他们每人的面前，如果他们少一些虚伪和冷漠，事情也许会变得不一样。我也会变得不一样。
他们和那个男人一样，因为敢做不敢当而受到惩罚。这个计划的本意不是报复，而是让他们了解一个真相：每个人都终将自食其果，人必须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负责。
……
对了，还有个事。
坦率说，事情的进展比我想象中要快。那些警察似乎相当着急，也相当粗心，这里面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原因吗？
总不会是……你做了什么安排吧？

1

6月15日，西城市媒体大规模报道了游兵一案嫌疑人被捕的消息，让人吃惊的是，嫌疑犯是个高中生。报道称，据了解嫌疑犯是用一只沾有迷幻药物的枕头将被害人活活闷死的，而且还故意在枕头里留下了一张带有挑衅字句的信纸。随后，警方在嫌疑人家中发现了部分作案工具，包括和枕头上成分一致迷幻药物、样式一致的信纸等等。另外，嫌疑人还曾经跟踪和偷拍被害人?，显然，这是一起有预谋的案件。
除此以外，警方还披露了因游兵一案引发的相关调查。原来这位西城教育界的明星，有着不为人知的黑暗面。他不但有吸毒和嫖娼的劣迹，而且借办学之名，涉嫌欺诈、非法集资等多项犯罪，还通过黑社会势力打压竞争对手，包括两宗勒索案、一宗纵火案和四宗伤人案。据称，一些案件内幕很深，不排除其身后存在黑保护伞。
消息出炉的当天，副省长黄荣取消了上任以来的首次全省教育工作调研。坊间传闻，此举与游兵各种丑闻被曝光不无关系。随后几天，全省多家知名教育培训机构又突然受到纪委和公安的联合检查，一时间谣言四起。
随着游兵的名声荡然无存，曾经被绑住手脚而饥饿不已的各路媒体，对这个人展开了报复式的口诛笔伐。还有很多心里有怨气，或者纯粹图个热闹的人，通过网路参与了“鞭尸行动”。人们肆意挖掘着游兵生前的私事和公事，传播着真实或捏造的消息。有人说游兵私生活糜烂，情人众多，而且还是某个权贵夫人的男宠；有人说游兵是恋童癖，曾经强奸过好几个学生；有人说游兵性取向混乱，经常出入同志酒吧；有人说游兵的补习学校是违章建筑；还有人说游兵的大学文凭是假的……诸如此类，到后来几乎演变成一场集体狂欢。
然而，呈现给公众的故事往往华而不实。西城市公安局逮捕了嫌疑人，案情看似取得重大进展，其实有几个问题依旧悬而未决。
第一是现场女人的问题。根据搜查所得的各种物证，专案组的推断是这样的：嫌疑人曾多次跟踪游兵，知道他经常带女伴回家过夜，而且热衷于服用迷幻药物。案发当天，嫌疑人带着成分为三唑仑的迷魂药，尾随游兵到了他家。因为是从后楼道进入的，所以公寓楼的监控录像没有拍到。很显然，犯人对于开锁很有一套，在门外等待狂欢结束后，他潜入屋里，先用迷魂药让游兵和他的女伴陷入昏迷，然后用枕头将游兵闷死。随后，嫌疑人将游兵佯装成性窒息身亡的样子，离开了现场。后面的事情就和专案组最早的观点吻合了：游兵的女伴醒来后发现情人暴毙，吓得三魂丢了七魄，慌忙收拾了一下后落荒而逃。以上推理总体来说是合理的，但是警方始终没能找到那个女人，所以证据链也说不上完整。而且，还有一个地方很难自圆其说：嫌疑人将游兵两人弄晕时，难以保证那个女人毫无知觉，如果那个女人醒来后报警，把死者佯装成“意外死亡’的诡计就行不通了。也就是说，很难排除那个女人对嫌疑人入室行凶知情，甚至本身就是共犯的可能性。这样的结论显然不利于结案，所以，专案组最后找了一个简洁的说法：那个女人是游兵随便找的妓女。妓女自然不是什么共犯，而无论她对嫌疑人行凶的过程知情与否，为了避免和案件扯上关系，都早已跑得远远的了。
第二是杀人动机的问题。根据调查，游兵盗用嫌疑人的身份，开设银行账户用于洗钱，而且曾当众羞辱过嫌疑人。除此以外，专案组没有发现死者和嫌疑人有更多的关联。仅凭以上两点，足以支持嫌疑人处心积累犯下命案吗？但是，杀人动机是提起公诉不可或缺的要素，专案组只好解释为嫌疑人性格孤僻、心理扭曲，所以导致了极端的行为。
第三是招供的问题。这个问题最为关键，只要嫌疑人自己招供，第一第二个问题也就迎刃而解了。然而，嫌疑人对于加诸己身的指控，却没有供认不韪，也没有全盘否认。事实上，被拘捕的三天里，他始终不发一言。因为嫌疑人不开口，案情只能停留在推理的层面。
尽管如此，由于在案发现场发现了一只沾有三唑仑的枕头，枕头里面有一张纸条，上面带有嫌疑人的指纹和字迹；在嫌疑人家中，发现了半瓶三唑仑溶液，和纸条花纹一致的信纸，以及数十张像是跟踪偷拍的游兵的照片?，警方认为已经掌握了足以提起公诉的证据，只要检察院受理，公诉程序就可以启动了。

6月17日午后，忽然来了一场急雨。天空像更换了桌面背景，转眼间就变得像黑夜一般。本来以为雨来得快就会去的快，不料雨不但大，而且下个不停。莫伊娜只得冒雨出行，到达目的地时几乎浑身湿透了。
面前是一座旧式平房，在风雨中像一只孤独的渔船，门牌号码也看不清。这是宋平的家。
莫伊娜正准备敲门，门已经打开了。一个中年女人站在门口，目无表情地望着来访者。因为站的位置很靠外，雨水一下子就把她的发鬓打湿了，但是她却一动不动。
这个人是宋平的母亲。宋平的父母作为劳务输出在乌拉圭工作，听说儿子被捕，便从国外赶了回来。其后，他们接受了警方的多次询问，但却未能和儿子见面。
“陈女士，抱歉又来打扰。”宋平的母亲姓陈。
莫伊娜用手挡雨，走向前。但是宋平的母亲仍然一言不发地站在门口，像一只稻草人，既没有阻拦的能力，也没有邀请客人进屋的打算。
就在这时，一个中年男人快步走了出来。
“你堵在门口干什么！”他粗声说，“警察要进来你拦得住吗？”说着，他把宋平的母亲推开，招手让莫伊娜进屋。
“谢谢。”莫伊娜一步跨入，抹去脸上的雨水。
“你好，你想要什么？”那个男人，也就是宋平的父亲生硬的说。
“请问，宋平有没有记日记的习惯？”
因为宋平不肯开口，林亚非使尽浑身解数，就差严刑逼供了。这天早上，他从方子文口中获悉一个情报：宋平从初中开始就记日记。宋平被捕后，警方对他的家进行了搜查，但并没找到日记本一类的东西。林亚非让莫伊娜到宋平家里再找一次，他自己因为要到检察院和公诉人见面，没有一同前来。
莫伊娜望着宋平的母亲，因为她觉得儿子有没有记日记这种事情母亲应该会知道。
宋平母亲低着头，摇了摇。
“没有记日记？还是你不知道？”
“没有日记……”
“有！”
宋平的父亲厌恶地摆了摆手，似乎对妻子说谎感到不满。
“人要对自己的行为负责，要承担责任！”这个文化并不高的男人一字一句地说，仿佛在背在哪看到的一句话，“宋平有记日记，我知道。”
“你知道日记本放在什么地方吗？”
“这个不知道。”
“我可以到宋平房间找吗？”
“哦，你们警察把房间锁上了，你有钥匙你就进去吧。”
宋平父亲说完就走开了，他的妻子还不愿走，被他用力推了一下。两个人回到自己房间去，留下莫伊娜一个人。
宋平的家虽然旧，但是面积不算小。宋平的房间在最尽头，屋里没有开灯，莫伊娜没找着电灯开关，又不好再去叫宋平的父母，只得摸黑向前走。警方搜查宋平的家后，将他的房间封锁起来，以方便二次搜查。莫伊娜在昏暗中前行，有种闯进禁区的错觉。
莫伊娜在宋平房间门前站定，掏出钥匙打开门。房间里一片漆黑，莫伊娜摸了好一阵，按下开关。没想到，整个房间一下子被一种暗红色笼罩了。莫伊娜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这是安全灯。看来宋平是个摄影爱好者，他把自己的房间改造成暗房，关上门打开安全灯，就可以冲洗照片了。
莫伊娜把安全灯关掉，打开照明灯，房间明亮起来。她在房间里转了一圈，坐在书桌前面。警方搜查这间房间时，在书桌的抽屉里发现了游兵的照片，而装了半瓶三唑仑的玻璃瓶则放在书柜上面，嫌疑人似乎没想过把这些对他不利的东西藏起来。
那么，日记本会放在什么地方呢？
莫伊娜逐一拉开书桌的抽屉，一般来说，私隐的东西会锁在抽屉里。但是没有一个抽屉是带锁的。莫伊娜又左右找了一下，仍然没有发现。忽然，她想到一个主意，是刚才打开红色安全灯受到的启发。
她把书桌每一个抽屉都打开，然后取出一支喷笔，将书桌和书柜里外喷涂了两遍。这是一种被称为“聚集诱导发光”的荧光材料，主要用于显现潜在指纹。只要把这种材料涂在物品上，在暗光环境中就能看到清晰的指纹荧光。之前警方搜查宋平的房间，没有用这种指纹采集法，因为既然是嫌疑人的房间，自然到处是嫌疑人的指纹，没什么好采集的。莫伊娜现在这么做，也不是为了采集指纹，而是要看指纹的分布。日记本每天都要拿取，摆放日记本的地方应该有密集的指纹才对。
做完准备工作，莫伊娜把房间的照明灯关了，仅打开昏暗的安全灯。宋平的房间再次陷入一种暗红色之中，而书柜和书桌上则亮起星星点点的蓝光，就像是盛开在黑暗中的莲花。这个场景仿佛来自科幻电影。
莫伊娜围绕那些蓝莲花观察，很快，她发现书桌第三个抽屉的指纹多得有点过分。那个抽屉放着一些不常用的文具，诸如订书机和尺子，理应不会频繁的拿来拿去。而指纹最多的地方是在抽屉最里面，准确来说是抽屉后面的隔板上。
莫伊娜把抽屉整个抽出来，发现那块隔板可以拆下，另外书桌靠墙的地方有一个夹层。只要把抽屉的隔板拔出来，就可以往夹层里放东西。光线本来就非常昏暗，夹层里面没有荧光粉，更是黑乎乎的什么都看不见。莫伊娜用手电筒照进去，看到一叠本子。她按捺着内心的激动，戴上手套，伸手把夹层里的东西取出来。
有五本厚厚的日记本，尺寸规格都一样，封皮是蓝色的。另外还有一个白色的信封。
莫伊娜看到信封上的字，心里跳动了一下，因为上面写着：致温娅楠。
她把房间的照明灯重新打开，把日记本放在一边，拿起那封信。信封没有封口，她把里面的信纸抽出来。信只有一页，浅绿色网格信纸，水印是田野的图案。和警方在宋平家找到的信纸一样，当然，也和在游兵的枕头里找到的纸条一样。
莫伊娜坐在书桌前，把信纸展开。

“娅楠，展信佳。这是第一次给你写信。给你写这封信，我需要鼓起很大的勇气。
和你相互认识已经快五年了，在很长的时间里，我们一起经历的事情并不多。但是，最近情况发生了变化。似乎是要把浪费的时光弥补回来，从四月七日至今，合共五十七天里，我们说的话比初中三年全加起来都要多。我很高兴能够和你单独相处，同时感到十分幸运。我将和你相处的每件事都记在了日记里……”

2

林亚非大步向前走着，他看上去有些心烦，不想再听下去。
“林队，我担心宋平只是替罪羊。”莫伊娜直截了当地说出自己的观点。
“那封信不是恰恰证明宋平去找游兵了吗？”
“但信并没有给温娅楠，宋平最后有没有找游兵也不确定。我关注的是，那封信还有日记本的内容，都证明温娅楠和游兵有某种特殊关系，宋平会去找游兵也是因为温娅楠。”
“那些事也可能是宋平妄想出来的。”林亚非摊开手。
“这样的判断太主观了吧？”
在宋平家找到五本蓝皮日记本，内容从初中一直到高中。最后一本记录了宋平上高二以来的事情，但是到6月3日，也就是案件发生的前一天嘎然而止了。那以后发生了什么事，日记里没有写。
“总之，目前并没有新的证据能推翻专案组的结论。”林亚非在“专案组的结论”几个字上加重了语气。
“温娅楠可能就是现场那个女人哦。”莫伊娜追在林亚非身后，使出最后的武器，“我查过温娅楠的体检报告，她也是A型血，和留在现场避孕套上的体液血型一致。”
果然，林亚非停下了脚步。
“这和专案组的结论没有冲突，反而更有利于取证。”莫伊娜补充道。
林亚非转过身看着他的搭档，思量了半晌。
“这样的话，再从外围调查一下吧。”
“可以申请搜查吗？或者要求她做血液化验。”
“现在肯定不行，除非有明确的证据，否则不能再扩大范围了。等等我陪王局走一趟法院。”
莫伊娜听明白了林亚非的暗示，专案组希望尽快起诉嫌疑人，不想再生枝节。她心里失望，但也没法再说什么。所以她点了点头，向林亚非相反的方向走开了。
莫伊娜径直走到警察局旁边的拘留所，她想见一下宋平。
因为是第一大队管辖的嫌疑人，所以很快办妥了见面的手续。莫伊娜推开会谈室的门，宋平木无表情坐在里面。
莫伊娜坐下来，静静看着嫌疑人。宋平和她对视着，同样一言不发。莫伊娜看不出对方在想什么，但她忽然有种奇特的预感。预感这次能问出点什么。
“在这里吃和睡怎么样？”
“还行。”宋平看着她。
莫伊娜没想到对方会开口，有点惊讶。
“肯说话了？”
嫌疑人又沉默了。
“我们准备起诉你。”
“我知道。”
“你知道什么都不说对你很不利吗？你可以请律师，或者由我们委派。”
沉默。
“虽然有点对不住，不过我们已经看了你的日记，还有你写给温娅楠的信。”
宋平嘴唇有点颤动，但仍然没有说话。
“游兵不是你杀的对不对？”
这种话让专案组知道是要问责的，但莫伊娜已经管不了这么多。
宋平身体动了一下，他歪着头，眼睛斜望着对面的女警官，露出不信任的眼神。
这种眼神反而让莫伊娜觉得有戏。
“我会查明真相的，相信我。”
然而，宋平那种带有斗争意味的神情转瞬即逝了，他随即又回到原来的自暴自弃的状态，神情漠然，缄默不语，似乎因为某个原因而甘受牢狱之灾。
莫伊娜见他良久不说话，心里暗叹，决定最后一试。
“被认为是凶器的枕头，以及藏在其中被认为是你写的纸条，你知道警方是怎么发现的吗？”
没有反应。
“虽说不是直接原因，但引导我们找到这些东西的是你的课堂笔记。”莫伊娜冷冷地说，“而那本笔记本，是温娅楠交给我们的。”
嫌疑人身体动了一下。
“我们问过温娅楠你和她的关系，你觉得她怎么回答？”
“没有关系。”宋平低着头说。
“不是。她说你是她众多追求者的其中一个，而她从来没有在意过你。”
宋平抬起头，眼神摇摆着。
“你还要帮她到底吗？”莫伊娜看着嫌疑人的眼睛说。
宋平张了张嘴，但喉咙好像被卡住而无法发出声音。他眼睛里似乎涌动着痛苦，或者是一团火，但是火苗慢慢黯淡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些坚定不移的东西。
嫌疑人说了一句话，然后低下头去。
莫伊娜知道问话已经无法继续了，她叹了口气，走出谈话室。回到警察局，她坐在座位上发呆，想不到接下来该做什么好。就在这时，手机响了起来。莫伊娜拿起看了一眼，是杨帆。心头不由自主跳动一下，仿佛忽然而来了某种希望。
“莫姐，有空出来吗，我手头有些东西给你看。”
“好，哪里见？”
“我就在警察局对街的咖啡厅，过个马路就是。”
“等我五分钟。”
莫伊娜挂上电话，走到林亚非办公室。办公室里没人，看来林亚非已经和局长出门了。她于是离开警察局，快步走进街角的咖啡厅。
刚走进去，就看到杨帆站起来向她招手，似乎她的人一直盯着门口。莫伊娜走过去，发现华正梅也在，对此她并不惊讶。
“你们不用上课吗？”今天是6月18日星期五。
“还上什么破课，我家小弟都要坐牢了。”
莫伊娜坐下来，杨帆快人快语地问：“莫姐，你也觉得我弟杀人了吗？”
“案件还是调查。”
“你怎么老是打官腔，人都被你们关起来了！”
“你们有什么要给我看？”
华正梅张口要说，杨帆拍拍她的背，卖关子地道：“这姑娘就知道急，瞎着急是没有用的，关键要有思路和门道……”
莫伊娜了解杨帆的性格，故意不追问。果然，停了两秒钟，杨帆就继续往下说了。
“目前什么对宋小平最重要呢？图书馆的出入记录对不对，所以一定要把那台被偷走的电脑找回来。”
“你找到了？”
“一部分。”
“一部分？”
杨帆就将头扭向华正梅，后者连忙从包里拿出一根绿色的长条形的东西。莫伊娜接过一看，原来是一条电脑内存条。品牌是戴尔的。
“图书馆电脑的？”
“嗯，对过号了，和学校的固定资产登记一致。”
“在哪里找到的？”
“当然是黑市，赃物总要脱手吧。我从学校财务那搞到电脑的序列号，因为是戴尔的品牌机，可以在官网上查到每一个配件的编号。然后，我让道上的朋友帮忙盯着，如果有人出手能对上号的东西，就马上告诉我。”杨帆说得津津有味。
“只有内存条？没有硬盘吗？”
“目前只流出了这个。电脑这类赃货，都是拆散卖的。”
“知道出手人是谁吗？”
“这就是找莫姐你的原因。”杨帆露出牙齿。
“那边不肯说？”
“没办法，朋友托朋友的关系，道上也有道上的规矩。我只能做到这一步，接着就要靠莫姐了。”杨帆把一张小纸条塞给莫伊娜，上面写着那家赃货分销店的地址。接着，她露出一个神秘的表情。
“还有一个信息。”
“什么呢？”
“那家伙透露说，货是从我们学校一个学生那来的。”
“我明白了。”莫伊娜收起纸条。
“莫姐，全交给你了。我看得出来，你是站在宋平这边的。”
“你们还有其他事吗？”莫伊娜脸上没有表情，望了一眼华正梅。
“莫警官，宋平现在怎么样？”女生倾前身体。
“挺好的，他会受到公正的对待。”
“求你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宋平他是怎么说的？”华正梅急切地问。她眼睛不大，也不明亮，但是现在发出一种渴望的光芒。某种意义上说，这是她能帮助宋平的全部。
莫伊娜心里颤动，和宋平谈话的情景萦绕不去，让她生出不吐不快的冲动。她吸了口气。
“他什么都没说。”
“你说什么？”
“宋平不肯说发生了什么事，一直没有开口。”
透露这些是违规行为，但华正梅充满渴望的眼神让她不忍心隐瞒。
华正梅睁大眼睛，“为什么？”
莫伊娜抬起头，看着女孩的眼睛。
“他说：我不会再当告密者了。”

呵呵，国庆出门了，刚回来。感谢大家支持，继续更！

3

6月18日下午快5点的时候，二队反黑组的一个熟人给莫伊娜打来电话，说查到那台被盗电脑的出手人了。
“怎么谢我？”这个反黑组的小头目几年前曾追求过莫伊娜，但后者拒绝了。
“请你吃饭。”
“外加看电影吧。”
“拜托！”
“好啦，逗你玩的。笔和纸拿好了吗？”
“说吧。”
“叫吴大爵，是北城区一个小混混，有偷窃的案底。”
“电脑硬盘能找到吗？”
“那边说是整台电脑拿过去的，他们再拆开买，但唯独硬盘没在其中。可能还在那小子手里，要不要我找人去抄家？”
“不用了，告诉我他住哪里就行。”
“沙溪街3号的出租屋，他经常在那一带活动。”
“谢谢了。”
“记得吃饭的事。”
“忙完联系你。”
莫伊娜放下电话，犹豫了一下要不要找林亚非，最后还是决定单独行动。她知道自己的拍档已经被所谓的“大局观”绑住了手脚，如果没有更确切的线索和证据，很难扭转他的思路。也是因为这一点，她找了专案组以外的人帮忙追查失窃的电脑。
莫伊娜来到北城区沙溪街时天色已经暗了。沙溪街是一条窄巷，路和楼房都又旧又脏。路灯没有灯杆，挂在楼房的外墙上，其中一些被人用石头砸破了，不发光，只剩下歪歪斜斜的圆型灯罩，悬在半空像从外太空来的飞碟，显得很孤独。
莫伊娜顺着门牌找到吴大爵租的房子，敲了几次门，无人答应，房间里也没有灯光。
不会是听到风声跑了吧？莫伊娜正考虑要不要撬门，身后传来脚步声。她转过身，看见一个又高又瘦的男人慢腾腾地向这边走来。那个男人穿着拖鞋，叼着烟，左耳有个金色的大耳环。
“吴大爵？”
那个男人停下脚步，似乎才发现自己家门口站了个人，被吓了一跳。他眯起眼睛望着莫伊娜，后者向他走过去。男人丢下烟头，拔腿就跑，因为靠近巷口，一下子就不见人了。莫伊娜追过去，没到巷口就翻上矮墙，并且从墙头跳下去，这个动作迅速拉近了和跑在前面的男人的距离。
“再跑就开枪了！”
听到这句话，那个男人连忙停下脚步，因为太慌忙，一只拖鞋飞了。
“别开枪！”他高举双手。
“转身。”莫伊娜走过去，给那个男人戴上手扣。
“哈，你是警察？”男人看到手铐，松了口气。看上去他并不怕警察。
“是不是吴大爵？”
“警官，请叫我公爵大人。”
女警官反扣犯人的手，后者立刻嗷嗷叫疼。
“我是吴大爵我是吴大爵，什么事呀！”
“认得这个吗？”莫伊娜将杨帆给她的电脑内存条举起来。
“知道呀，就是往缝里插的东西。”
莫伊娜手上用力，犯人又嗷嗷地叫起来。
“内存嘛，电脑内存条。”
“什么牌子的？”
“戴尔呀。”
“6月14日，也就是四天前，你把一台戴尔的品牌电脑卖给二手商，那台电脑你从哪里搞来的？”
“那是我帮别人卖的。”
“帮谁卖的？”
“一个亲戚啦。”
“叫什么名字？”
“是我表弟，他说手头紧，我就帮他变现罗。他说是他自己的电脑呀！”
“叫什么名字？”
“胡中山。”
“什么！名字怎么写？”
“胡说八道的胡，孙中山的中山。”
“他是不是西城中学的高三学生？”
“是啊。”
莫伊娜心里翻起波浪，她有预感，案情要发生变化了。
“电脑的硬盘在哪里？”
“我表弟留起来了，他说里面还有资料，硬盘就不卖了。我估计都是毛片子。”
莫伊娜生出一丝希望，既然胡中山没有把硬盘卖掉而是留了起来，说不定里面的数据也没删除。她推着吴大爵往回走，这个人的话不能尽信，要到他家里看看。
“警官走慢点，地上有玻璃渣呀。”小混混故意一脚深一脚浅地走路。莫伊娜用力一扯，他踉跄了一下，没穿鞋的那只脚刚好踩在路边一堆黑乎乎的狗屎上。吴大爵怪叫起来，但是莫伊娜根本不理他。
两人重新转进小巷，吴大爵还在怪叫，莫伊娜突然停下脚步。有个人站在吴大爵的出租屋前面，一手提着塑料袋，另一只手准备敲门。
虽然巷子里灯光昏暗，但是莫伊娜立即认出来了，那个人是胡中山。
莫伊娜立即奔向前，胡中山回过头，看到有人向他跑过来，脸都吓青了。就在他转身想跑时，莫伊娜已经抓住他的手臂。
“你，你……”胡中山紧张得说不出话，看样子他已经把莫伊娜认出来了。
莫伊娜拎着他的衣领，把他推到吴大爵面前。
“这是你的表弟吗？电脑是不是他拿来的？”
吴大爵皱着眉头，露出恨其不争的表情。
“哎呀，你跑过来干什么？可别说是我把你捅出来的。”
胡中山又惊又怕，望望吴大爵，又望望莫伊娜，提着塑料袋子的手不自觉地往身后藏。
“这是什么？”
莫伊娜眼明手快地把袋子拿了过来。袋子里装着一个白色的保护盒，开打盒子，里面是一枚电脑硬盘。
“喂喂，”吴大爵眨着眼睛，“不早不晚，你不会是挑这个时间来卖吧？”
“那个，我，你……”胡中山张着嘴。
莫伊娜按着胡中山的肩头，锐利的目光深深射入他的眼里。
“这个！是不是你们学校图书馆电脑的硬盘！”
胡中山整个人瘫软下去，声音带着哭腔。
“不，不关我的事……是温娅楠让我干的。”

4

9点钟，莫伊娜敲响林亚非的家门。敲了有十多下，门才打开。
林亚非探出头，头发乱糟糟的，眼神也有点不对。
“是你呀……”
林亚非一开口，莫伊娜知道他是喝了酒。
“林队，你有客人在？”
“自己小酌一下拉。”林亚非甩甩手。
莫伊娜不是没看出林亚非有些异常，但她急于把重要的情报告诉拍档，所以没太在意。
“那我进来了。”她跨进房里，四周看着。房子有些乱，沙发旁边有几个空酒瓶。
“有电脑吗？”
“有是有，怎么……”
莫伊娜已经看见客厅一角，放着一台台式电脑。她走过去，打开电脑，然后掏出一个连着数据线的黑色盒子。这是莫伊娜问吴大爵要的硬盘盒，只要把电脑硬盘放在里面，就能当移动硬盘使用。
莫伊娜把硬盘盒连接电脑，然后操作打开一个应用程序，程序的主页有西城中学的校徽。林亚非看了一眼，露出惊讶的神情。
“这……”
“西城中学图书馆的门禁系统。”
莫伊娜一边说，一边输入“宋平”这个名字进行搜索。一个表格很快跳了出来，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刷卡的时间。莫伊娜拖动表格的进度条，拉到6月4日那行。

进场：17点40分。
离场：21点31分。

莫伊娜抬头望向林亚非。
“西城中学图书馆失窃的电脑找到了，偷电脑的人也抓住了。叫胡中山，是西城中学一个高三学生，同时也是游兵补习班的学生。6月5日凌晨约1点钟，他砸破图书馆的玻璃，偷走了门禁专用的电脑。随后，他通过其表哥吴大爵在黑市出售了这台电脑，但是把电脑硬盘留下了。就在刚才，胡中山打算把电脑硬盘也处理掉，因为我早一步找到吴大爵，所以把硬盘拿回来了。胡中山称，他做这些事情是受人指使的，指使他的人是温娅楠。”
莫伊亚又望了林亚非一眼，但是后者一言不发，她于是继续道：“林队，我想明天一早申请对温娅楠的搜查令。”
“晚了。”
“什么晚了！”莫伊娜吃了一惊。
“法院今天立案了，两天后开庭。”林亚非随意地坐在一旁，他抹了一下脸，露出疲惫的神情，“现在撤销控罪，我们局和检察院都要颜面扫地。”
“但是宋平有不在场证据呀！6点到9点半他在图书馆里。”
“也可以是离开图书馆后才到的游兵家，他不是9点半打电话说要过去吗？”
“游兵的死亡时间不是7点到9点之间吗？”
“法医判定的死亡时间也不完全准确的。”
“从西城中学到游兵家，哪怕开车也要半小时吧？再加上行凶所需的时间，死亡时间的误差有这么大吗？”
“偏差一两个小时也不是不可能……而且，游兵小区那个保安也确认见过宋平了。”
“确认？不是说离得很远看不清样子吗？”
“给他看了宋平的照片，他说看到的就是照片里的人。”
“他不是8点左右看到疑似人吗！”
“他说可能记错了，反正是8、9点钟的样子。”
“这算什么，做伪证？”莫伊娜死死盯着林亚非的脸。
“怎么可能……”林亚非张了张嘴，他的反驳显得虚弱无力。
“你这是怎么了？”莫伊娜站起来。
“什么，怎么了……”
莫伊娜看着她的拍档。在她冷冰冰的目光里，林亚非的身体和精神都蜷缩起来，他坐在一张小凳子上，这让他看起来很渺小。
“林队，你说过查案的人一旦失去感情，就会草菅人命。你已经失去感情了吗？”
林亚非微微颤抖，他的眼睛里有些东西在挣扎。
“那个男孩需要你的帮助。”莫伊娜伸手按着林亚非的肩膀。
“但我能做什么？哪怕把这个硬盘交给专案组，他们也会用一样的理由反驳。”
“申请对温娅楠的搜查令，那个人一定做了什么。”
林亚非还是摇头，声音很无奈。
“她会矢口否认或者砌词狡辩的，重新调查已经来不及了……”
莫伊娜还想说什么，但却一时找不到话。林亚非说得对，图书馆电脑失窃和游兵的死没有直接的关系，在这样的节点上，除非有更直接的证据，否则专案组和检察院不可能同意另起炉灶。
已经来不及了。
两人都不说话，在这种压抑的气氛中，外面忽然传来敲门声。
林亚非想站起来，但可能是酒劲发作了，脚一软又坐了回去。
“我去吧。”莫伊娜向门外走去，她有种想要挣脱困境的情绪。
她打开门，立即呆住了。
“谁大晚上……”林亚非转过身看，然后也张开了嘴。
门外站在一个女人，穿着白色的长风衣，戴着棕色的手套和宽大的太阳眼睛。但莫伊娜和林亚非还是一下子认出她来。来的人是市长夫人梦芳芳。
“原来小两口都在，正好。”梦芳芳没有问许可，跨进门。
“梦总，你好……”
“有坐的地方吗？”客人摘下太阳眼镜。
林亚非摇摇摆摆走过去，想把堆在沙发上的杂志和酒瓶丢开。但梦芳芳已经自己找了一张没有靠背的凳子坐下来。
“不好意思，要茶吗？”
“坐下吧，我就两句话，司机还在等着。”梦芳芳向旁边指了一下，她的手指又长又细，指的时候在半空停顿，像用玉石打造的雕像。
“梦女士，有什么事吗？”莫伊娜心情很糟糕，她翘起手。
“莫警官，你也坐下，我是送礼来的。”
莫伊娜瞪着夜访的客人，站在一旁。林亚非坐在一张折叠椅上。
“我想起一件事，也许对你们的调查有帮助。”梦芳芳点了一根细长的香烟。
“噢，是什么事？”
“游兵是个性无能，不通过特殊的刺激，他就兴奋不起来。”
“我们知道他有特殊的性癖好。”莫伊娜冷冷说。
“是吗？那你们到现在还没破案就真是奇怪了。”
“我们已经逮捕了嫌疑人。”
“一个男人？当然也不是不可能。不过据我所知，游兵偷偷记录的通常是女人的声音。”
“偷偷记录？”莫伊娜身体忽然绷紧了，“你是说偷拍？”
“摄像头可录不到声音，那个人主要喜欢听。”
“他在家里装了窃听器？”
“这我不知道，只是他给我听过他的珍藏品。”梦芳芳把没抽完的香烟丢进一个空酒瓶里，站了起来，“不过，十之八九吧。”
林亚非也跟着站起来，他和莫伊娜对望着，两个人心里都砰砰直跳。
“我要说的说完了，祝你们好运。”
梦芳芳重新戴上墨镜，走向门外。
“梦女士，等一下。”
“喂，别得寸进尺，我只知道这么多。”
“不是的。”莫伊娜站在梦芳芳身后，“我想问的是：为什么来告诉我们这个？”
市长夫人咯咯地笑起来。
“我不想有些人太得意洋洋。”

5

“找到了。”
技术部的小余从游兵的床底下探出头来。
“真的！”林亚非也把头伸进床底，床很低，他一下子撞到了床沿，痛得连忙把头缩了回来。他酒还没全醒。
小余爬出来，递给他一跟食指大小的黑色的东西。
“这是……录音笔？”
“录音本来就很简单嘛。”小余拍拍手掌的灰尘，“而且别小看录音笔，近距离的收音效果还是很好的。”
“多近的距离？”
“就卡在床板下面，床上和四周的声音应该能录得很清楚。林队你厉害，怎么想到会有窃听器装在床底下呢？一般人肯定想不到，也找不到。”
“哎，因为录的是床上风云，所以不是床头就是床底了。”
“要怎么启动和停止呢？”莫伊娜走过来，端详着那支黑黑的录音笔，“内存再怎么大，也不可能持续不断录音吧？”
“这简单。”小余左右找了一下，然后走到电视机旁边，拿起遥控器，“用这个就行。”
“电视机遥控器？”
“这种录音笔能接收红外信号，只要调整好频率，用多功能遥控器就能控制开关。手机也行。”
“快听听录音。”林亚非催促道。这时已是晚上11点，梦芳芳离开后，林亚非打电话给技术部的熟人老李，请他派小余来支援。因为不确定能找到什么，他没敢和专案组的头儿们报告。
“这里没设备，可能听不清细节哦。”
“没关系，先听个大概。”
小余打开录音笔，选择最新的一个文件。
“能看到创建时间吗？”莫伊娜问。
“6月4日19点37分。”
小余一边说，一边把外放的声音调至最大。林亚非和莫伊娜凑近旁边。
一阵轰隆隆的声音响起来，就像廉价小汽车经过减速带时发出的震动。
“这是录音笔和床板在碰撞。”小余解释道。
其实不用他解释，林亚非和莫伊娜也听得明白，有人正在录音笔上方的大床活动。
一个男声出现了。
“还要一次，听到没有，我还要一次！”
那个男声既粗鲁又沉闷，似乎嘴的位置被一层布围住。林亚非和莫伊娜都立即联想到，游兵头上戴着的三层丝袜。
隐隐约约听到女人的呻吟声，但没有说话。
接着是一大段混乱的声音，过了一阵子，又只听到那个男人叫嚷。
“自己放进去……用手抓住……操，手好粗糙，你不是优等生吗……哈哈，对了，你拉过小提琴吧，我现在就让你拉小提琴……”
床摇动起来，女人呻吟的声音也变大了，但还是没有说话。
“你这是什么表情，不准看着我！”
男人忽然大声说话，接着做了什么事情，女人发出呜呜不清的声音，仿佛嘴或者是整个脸都被什么东西捂住。床摇动的声音更大了，男人发出咬牙切齿的怪叫声。一会儿，女人呜呜的声音消失了，床的摇动也停止下来，只剩下男人沉重的呼吸声。
接着，男人发出一种低低的哀嚎，似乎在哭。床晃动的声音又出现了，但这次要轻一些，然后是酒瓶和床头柜碰撞，以及液体摇晃的声音。男人低嚎的声音一阵大一阵小，但现在更明显能听出来是在哭。
“死了吗，死的比我早……我才是想死的人……”
“咕咚咕咚”喝东西和吞咽的声音，喝了有十几秒，然后酒瓶子丢到了地上。
“就这么死了吧……”
男人喃喃自语，声音越发模糊不清。忽然，所有声音都没有了。
“怎么回事？没了？”林亚非发现录音戛然而止。
“是空间满了吗？”莫伊娜问。
小余查看了一下，摇摇头。
“内存还多着，录音中断，要么是出故障，要么就是有人把它关了。”
“是关了，游兵自己关掉了。”林亚非望着莫伊娜，后者没有反对。
“录音时长多少？”莫伊娜问。
“21分钟17秒。”
“那就是19点58分。”
“情况还是要核实的，”林亚非抓抓头发，“我明早就申请搜查令。”
莫伊娜点点头，“林队，录音里好像有音乐声。”
“我也听到了。小余拿回去分析一下吧，辛苦你了。”
林亚非拍拍小余的肩膀，向游兵家门外走去。

6

6月19日早上6点30分，守候中的莫伊娜远远看见林亚非的车开了过来，后面还跟了四台警车。她奔过去，车子停下来。
“拿到了？”
林亚非摇下车窗，用食指和中指夹着一张纸摇晃着。这是一张搜查令。他的表情比之前几天轻松多了，像得到了某种解脱。
“这么快的？田局和王局没说什么？”
“老板说如果我们搞岔了，以后就不用干了。正好，老子也不想干了。”林亚非跳下车，“不过，确实比我想象中要爽快些拉。”
“会不会是梦芳芳暗里做了工作？”
“谁知道。房子里的人怎么样？”
“没什么动静，可能还没起床。”
林亚非把搜查令递给莫伊娜，向后面八九个警员挥了挥手，意气风发地向前走。莫伊娜跟在他身后。
众人走到一栋黄皮楼前，莫伊娜对一楼一间房子敲门。没有人答应。林亚非用力敲门，还是没人答应。
莫伊娜望向林亚非。
“撞！”林亚非说。
一个高大的警员向后退了几步，向前一扑，一声大响在清晨宁静的空气里回荡。门被撞开了，警员一涌而进。林亚非和莫伊娜也走进去。
房间又窄又黑，一股霉败的味道扑面而来。过道上都是杂物和垃圾，林亚非踢开一个黑色的袋子，袋口露出几个白色的饭盒，几个酒瓶骨碌碌地滚动起来。林亚非和莫伊娜面面相觑，他们没想到这个人家里会是这个样子。
右边有个房间，门虚掩着，莫伊娜伸手推开。早晨的阳光从窗口洒进来，那个房间整整洁洁、一尘不染，沐浴在光芒中仿佛是另一个世界。
莫伊娜走进去，看见房间墙上贴满了各种奖状和领奖时的照片，照片中的领奖人笑容甜美、生机勃勃。床头挂着一个黑色的绒边匣子，是一把小提琴。林亚非也走了进来，一眼看见那把小提琴，走过去将它取了下来。
莫伊娜来到书桌旁，书架上的书本井井有条。莫伊娜发现有一本笔记本很眼熟，她将之抽出来，从书架里带出了一叠照片。照片散落在书桌上，有些正面，有些反面。莫伊娜惊讶地发现，照片上的人是宋平。
对不起。
每一张照片反面都写着这三个字。那些照片四角上有透明胶的痕迹，似乎原来曾贴在什么地方。
再看那本笔记本，是一本物理课堂笔记。翻开第一页，写着宋平的名字。
笔记本里夹了一张发黄的照片，一个还很稚气的女孩正在简陋的舞台上拉着小提琴，舞台后面有一条横幅：西城中学第十三届初中新生才艺争霸赛。照片背面用铅笔写了一段话，字迹已经模糊了。

第一次在大家面前演奏，得到好多掌声，好开心。
其实，中途麦克风忽然坏了，大家都在笑，我紧张得几乎要哭出来。班上一个男同学跑到后台，一下子就把麦克风修好了，太厉害了！真要谢谢他，如果没有他，我都不知道怎么办好。

“站住！”
忽然，房间外面传来很大的动静，莫伊娜和林亚非转过身。一个满头乱发的男人扑了进来，双手向前伸直，差点抓在林亚非身上。
“不准进我女儿的房间！她说谁也不准进的！”
男人挥舞着双手，继续向前扑，两个警员冲进来把他按倒在地。
“不准进我女儿的房间！她说谁也不准进的……”男人仍然喊着，他身上散发着像烂柿子的味道。
“林队不好意思！”一个警员站直身体，“这个人睡在厕所里，醉得不省人事。我们刚把他扶起来，他却忽然醒了……”
林亚非蹲下来，靠近那个男人。
“你是温亚楠她爸吗？”
“不准进我女儿的房间！她说谁也不准进的……”
“闭嘴！”
林亚非大吼一声，酒鬼愣了一下，不出声了。
“扶起来。”
两个警员架着那个男人站起。
“温先生，你的女儿在哪里？”莫伊娜走过来。
男人哭丧着脸，腮帮像沙皮狗一样拉下来。
“她走了，她和她妈都走了……全都走了……”
“去哪里了？是没回家还是出走了？”林亚非大声问。
“都走了……全都走了……”
醉汉头歪往一旁，口水沿着下巴流下来。两个警员使劲架着他，似乎稍一放松他就会瘫在地上。林亚非气得直跳脚，莫伊娜拍拍他的肩膀。
“林队，温亚楠真的走了。”
她打开衣柜，里面有十几个空衣架，剩下两三件衣物懒洋洋地挂在横杆上。
“发通缉令？”林亚非眉头大皱。
莫伊娜摇了摇头，“还是先等等吧，她未必是罪犯。而且她爸可能知道她去了哪里。”
“要问话的话只能等他酒醒了。喂，这家伙叫什么？”
“叫温新言。”一个警员拿出醉汉的身份证。
“先带回去吧，灌些醒酒药。” 林亚非挥挥手。
两个警员把温娅楠父亲向屋外扛去。
林亚非扭头问温娅楠，“你要留在这里吗？”
“我和你走吧。”莫伊娜觉得留下也没什么意义，搜查的事情就交给搜查人员好了。

两人离开温娅楠家，回到警局。小余过来找，他眼睛有点红，似乎干了个通宵，但是精神很好。
“来听一下吧，录音都导出来了。”
林亚非和莫伊娜跟着小余到了技术部的音频处理室，小余打开文件，播放出来的声音比录音笔的外放清晰多了，尤其是背景的音乐声更加明显。那音乐声似乎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有人在唱歌，听着很热烈，强劲的鼓点，还有很多人尖叫喝彩，但是音量很小。
“这是哪来的声音，听着不像是放CD。”
“是露天演唱。”
“露天演唱？”
“游兵公寓附近不是有一个万达广场吗，6月4日晚上那里有一场露天时装秀，还请了一个韩国组合来助演。你们仔细听，现在这段音乐刚好就是那几个人在唱歌。”
“你怎么会这么清楚？”林亚非问。
“我就在现场呀，陪我女朋友去的。她是那个组合的粉丝，听说他们来就跑去看了。”
“还记得他们唱歌的时间吗？”
“7点48分到8点07分。
“记得这么清楚？”
“我女朋友录了视频。我昨晚问她要了视频，对过时间了。”
“这么说，录音文件的时间是准确的罗？”
“嗯，时间吻合。”
“还有其他录音吗？”
“录音笔里有3段，另外在死者的电脑里找到一个隐藏文件夹，里面也有一些。男声是同一个人，女声则各有不同。内容都大同小异，男人每次都咬牙切齿的说话。”
“都有哪些女人，有没有温娅楠？”
“不知道，没听到那个男人叫别人的名字，所以不知道是谁。要做声纹鉴定吗，要的话给我一份对象的声音样本。”
“暂时不用了，找到温娅楠自然一清二楚了。”
“这些文件都是录音吗？”莫伊娜凑近小余的分析电脑。
“嗯，要听么？”小余点开一个文件。
“游老师，你好厉害……好棒……”一个成熟而放荡的声音响起来。
“臭婊子，叫大声点，再大声点！”
“游老师，游老师……”
“可以了，辛苦你！”林亚非拍了拍小余的肩膀。他看见莫伊娜眉头皱起，想起她父亲搞师生恋的事。小余闻言把录音关了。
“走吧。”林亚非对莫伊娜说，后者没有反对，两人走出了音频处理室。
回到办公室，一个警员跑过来。
“林队，温新言醒酒了。”
“这么快，真清醒还是假清醒啊？”
“彭医生听说你着急，给他打了一针。”
林亚非想起彭法医胖胖的脸，笑了起来。大家都很给他面子，他忽然感到羞愧。
“有这个人的档案吗？”
“有。”警员把资料递给林亚非，“他原来是西城市交响乐团的大提琴手，几年前在街头被一个抢劫犯捅了几刀，造成右手永久性机能损伤，所以只好退团了。后来他下海做生意，又被人骗了很多钱，财务状况越来越糟糕。一年前，他老婆和他离了婚，根据婚前协议房子归女方所有。那个女人把房子卖掉，然后一走了之。之后他就和女儿温娅楠搬进现在的房子，没有工作，靠政府残疾抚恤金度日。这个人应该是个老实人，就是运气背了些。听说当年被歹徒刺伤，也是因为见义勇为，但获救的人却因为怕惹上麻烦跑了。”
林亚非和莫伊娜听得面面相觑，温娅楠在人前像贵族一样得体，没想到家庭却破败至此。
“温娅楠为什么没跟着妈妈呢？”
“她妈没要她，一个人改嫁到外地了。”
问话室到了，林亚非和莫伊娜推门走进去。温新言无精打采地坐在桌子对面，头发蓬乱、双眼浮肿，听到有人进来，他抬起头，眼神有点茫然，但神情还是清醒的。
“温新言先生，抱歉突然把你带来警察局，我们想问你一些事。”林亚非和莫伊娜坐下来，前者问道。
“你们要问娅楠的事？”温新言淡淡说。他的声音虽然很疲惫，但是温厚而有磁性。可以猜想，曾几何时他也是个极有修养和魅力的男人。
“你知道些什么事吗？最近令嫒有没有异常的行为？”
“你是指游兵老师出事以后吗？”
“是的。”
“我不知道，我们很少说话了。游兵老师出事后，娅楠回家的时间倒是多了。尽管是这样的家，但是总比呆在外面觉得安全吧。”温爸爸苦笑了一下。
“你是说你女儿最近很害怕？”
“也许吧，只是一个不称职的父亲的感觉。”
“你女儿和游老师关系好吗？”
“我不知道，不过娅楠不想退学。”
“退学？”
“家里拿不出钱了，但是娅楠不愿意退学。她很在意别人的看法。”这个父亲平静地说着，生活像一把钝锉子，把他的自尊心磨平了。
“6月4日晚上，也就是游兵出事那天，你女儿有没有回家？”
温新言犹豫了一下，过了片刻，摇摇头。
“那天晚上我在家，没有喝酒，娅楠没有回来。”
“她什么时候回家的？”
“清晨时分，可能她想在我起床前回家吧，但那天我没喝酒，也一晚上没睡着。”
“回来时是什么样子？”
“我没看见，只听见她在自己房间里哭。”
温新言对警察的提问毫不抵抗，他客观而简单地回答问题，既不掩藏，也不加油添醋。他神情麻木，似乎说的人和事和自己毫无关系。
见时机成熟，莫伊娜问道：“温先生，你知道你女儿现在在哪里吗？”
“我不知道，昨天晚上她忽然收拾东西，然后离开了家。我知道这一天总是会来的。”
“为什么？”
“这样的家是留不住她的，而且她很崇拜她妈妈。”
“她会去找她妈妈吗？”
“我不知道。”
“她妈妈现在哪里？”
“可能在广城吧。”广城是本省的省会，距离西城市不到两个小时车程。
离开问话室，林亚非举起电话，但没有拨打。
“要不要发照片到广城市？”林亚非征求拍档的意见。两人都觉得，如果温娅楠是畏罪逃跑，选择广城市未免太近了。
莫伊娜想了想说：“还是发一个吧，寻人通知什么的。”
林亚非拨打电话，让人把温娅楠的照片发给广城市公安局。
“等等吧。”他放下电话，“我在广城兄弟多，有消息会马上通知我。”
莫伊娜点点头，两人向办公室走去。林亚非忽然说：“喂，你觉不觉得那个爸爸的态度很奇怪？一般人会轻易告诉警察对自己女儿不利的事吗？是因为恨她像她妈一样离开吗？”
“他只是想把女儿留在身边。”莫伊娜淡淡说。
林亚非还想说什么，手机响起来。
“火车站、汽车站、地铁站、码头、飞机场，让他们能发都发，怎么听不懂呢？”林亚非大声说。
“你的照片收到拉。”那边传来一个粗声粗气的女声。
“啊，是秦琴姐呀，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林亚非哈哈笑着，对方是广城汽车站派出所的所长。两人在省公安厅组织的培训班里同班，是老熟人。
“收到我们发的照片？给你添麻烦拉……”
“少废话，人给你找到了。”
“什么？这么快？”林亚非吓了一跳，他望向莫伊娜，把电话免提打开。
“都在我这里关一晚上了，又不肯说自己的名字，你的照片来得正好。”
“怎么回事呢？”
“她昨晚深夜从广城汽车站下车，刚走出门口就被人抢了包，头也撞流血了。我刚好在附近巡逻，过去看她怎么样。本来是想帮她，没想到她看见警察反而更紧张了。我让她回所里做个登记，好歹包扎一下伤口，但她却死活不肯。我马上起了疑心，说什么也不放她走，所以把她关派出所里了。”
林亚非和莫伊娜再一次面面相觑，今天早上关于温娅楠的每一件事情，都和她的形象格格不入。
“离家出走的不良少女吧？人长得还行，但是脑子实在太蠢了。”
三粗五大的女警官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7

6月19日下午两点，林亚非和莫伊娜一同去见温娅楠。
早上局里刚好有人在省里办事，所以很快把温娅楠接了回来。林亚非提醒接人的兄弟要对温娅楠多加留心，但不到两个小时，人就无风无浪地接回来了。
“那女孩怎么了？”那兄弟交人后问。
“你觉得她不像嫌疑犯是不是？”林亚非翘起手。
“挺像的。”
“吓？挺像嫌疑犯？”
“是啊，一路上吓得直发抖，摊上大事了吧？”
温娅楠被送到拘留所后，因为太疲劳睡着了。林亚非等虽然想立即问话，但看见她毫无血色的脸也于心不忍，所以到下午才再次过去。
到拘留所一问，人已经醒了，但是中午没吃东西，这时正在问话室等着。
“怎么会在问话室等的？”
“她说你们很快会来找她谈话。”拘留所的警员摊摊手，“我们让她在房间里等，她不肯，说我要主动点，不然警官们会以为我做贼心虚。这个人有些神经质。”
林亚非和莫伊娜推开问话室的门，一直等着的人立即抬起头来。
她面容憔悴，连嘴唇都没了红润，就像一株被雨水打落了大半花瓣的海棠。只有额头上缠着的纱布，渗出一些鲜红。她看见林亚非和莫伊娜进来，身体坐直，眼睛不自觉地颤动，似乎在极力控制自己的情绪，想表现得轻松一些。
“林警官莫警官，问我吧……我是说，你们如果有问题，请随便问……”
莫伊娜意识到，这个女孩身上的光环正在消失，但是，她还希望维持自己的骄傲。
“你们要问我为什么半夜跑到广城吧？其实我是……”
“你妈妈已经不在广城了。”
“啊……不是啦，我是……”
“她三个月前已经移民美国了。”
温娅楠微笑着，还想说什么，但张了张嘴，发不出声音。
“你认识西城中学高三8班的胡中山吗？”莫伊娜问道。
“胡……师兄，认识……”
“你们是什么关系？”
“我们都是游兵老师补习班的干部。”
“胡中山说，你让他6月4日深夜，砸破西城中学图书馆的玻璃门，将门禁用电脑偷走。这件事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说。”
“你没让他做这件事？”
“没有。”
“我们会让胡中山和你对质，可以吗？”
“可以的……”温娅楠说话的声音和以前一样平静，但她的手指相互缠绕，隐藏不住内心的焦虑。现在，她那优雅而冷酷的外壳已经变得又薄又脆了。
“如果你喜欢对质，还有好几个人等着呢。”林亚非冷冷说，“包括你最亲近的人。”
“您，您说什么呢？”
“换一个问题吧。6月4日晚上，你去哪里了？”
“我到北城体育馆看演出，是《猫》……”
“但是监控录像里没看到你呀。”
“监控……录像？”
“你的门票是7点40分入场的，第二次入场则是9点10分。我们查看了这两个时间演奏厅四个入口的监控录像，但是都没有找到你。温同学，你是从那个门进场的呢？”
“我不记得了……”
“演出结束后你去哪里了？”
“我回家了。”
“但你父亲告诉我们，6月4日晚上你没有回家。那天晚上他在家里。”
温娅楠呆了一下。
“他……”
“他没喝酒。你以为他不知道你是清晨回来的吧，但是你父亲那天很清醒。他把他所知道的每一件事情都告诉我们了。你要和他对质吗？”
温娅楠坐直身体，双目直直地看着前方，但却不知道在看什么。她身体紧绷了两秒钟，然后瘫软下来。她无言以对，一动不动。
林亚非和莫伊娜听见那个本已薄脆的外壳破裂的声音。唯一的亲人向警方告了密，让她失去了力气。而莫伊娜接下来的攻击，则让她彻底失守。
莫伊娜将一张照片放在她面前，照片中的人刚摘下眼镜，在阳光中眯着眼睛，露出温暖的笑容。那人是宋平。
“你觉得他们都背叛了你？但是这个人却至始至终一言不发呢。”
“他……他什么都不说？”女学生茫然抬头，像一只迷失了方向的松鼠。
“嗯，我想这都是因为你。”
“你们要不要聚一下？他就在隔壁。”林亚非懒洋洋地说。
“不……”温娅楠用力摇头，她伸手抚摸着照片里的人，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从脸颊两旁流下来。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子，我只是喜欢他而已……” 女学生用手捂着脸。

林亚非向莫伊娜使了个眼色，后者将谈话用的录音机打开。
“你和游兵是什么关系？”
“没什么关系。”温娅楠摇头。
“你是不是到处说游兵在追求你？”
“我只对宋平说过……”
“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我喜欢他。”
“这么说，你对游兵是单方面爱慕？”
“不，我喜欢的是宋平。”
女学生抬起头，说出这句话似乎是下了很大的决心。
“我从初中开始就喜欢他了，但是谁都不知道，他也不知道。”
林亚非睁圆眼睛看了看莫伊娜，但是后者并没有像他一般惊讶。在温娅楠房间里找到宋平的照片时，她就隐约感觉到了。那些照片后面有透明胶，原来是贴在墙上的。还有温娅楠演奏小提琴那张照片后面写的话，指的也是宋平。
“你怎么……会喜欢他？”林亚非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不了解他的人没有发言权！他有一般人所没有的魅力！”温娅楠急忙仰起头。她的激动并不在于维护宋平，而是维护自己的自尊心。她害怕别人否定她的选择。
“你对宋平说游兵在追求你，是为了吸引宋平的注意吗？”莫伊娜问。因为同是女人，莫伊娜更理解对方的心理。
“有一天，”温娅楠喃喃说，“宋平来找我说话，我们在学校天台没完没了的聊。那天我正在为补习班退学的事情烦恼，宋平问我为什么心情不好，不知道怎么的，我随口就这么说了……”
“编了一个谎言，所以只好一直编下去？”
女生默默点头。
“虚荣心也是原因吧？被一个万人迷老师追求，多有优越感的事！而且，这一点也可以作为退学的优雅的理由，真可谓一举多得。”林亚非抱起双手。
“我不知道会变成这样……”
“6月4日发生了什么事，你为什么会和游兵在一起？”
“我想向游老师……道歉……因为事情瞒不下去了。”
林亚非和莫伊娜对望了一下，他们想起宋平没有寄出去的那封信。
“是因为宋平要找游兵吗？”
温娅楠点点头：“宋平给我留了纸条，说要去找游老师。”
“纸条？”
“嗯，一早夹在我的英语书里。我们经常用纸条传话，但他那天请假回家了，我来不及和他解释，情急之下只好直接去找游老师。”
林亚非和莫伊娜明白过来，宋平虽然没有把那封告白信交给温娅楠，但是给温娅楠留了纸条，告诉她自己要去找游兵。可能他想把事情处理完，然后再向温娅楠表白。
“你怎么联系游兵的？”林亚非问。
“没有联系，我跟踪许爽到了东城区。”
“跟踪许爽？”
“她周末经常和游老师见面，我知道那天晚上他们也约了吃饭，只要跟踪她，就能找到游老师。”
“为什么后来许爽又会碰见你呢？”
“我故意的。”温娅楠冷笑说，“确认游老师和她约在东城酒吧街后，我故意赶在她的前面，说我和游老师有约会，她就只好怏怏地走了。”
莫伊娜看着温娅楠，在她脸上看到妒忌和自卑。
“就是说，那天游兵本来是约了许爽的，然后你横刀夺爱了。”林亚非饶有兴致地说。
“是又怎么样，凭什么那个女人能独占所有好事情？”
“和游兵约会是好事情吗？”莫伊娜冷冷说。
温娅楠抬头看着莫伊娜，沉默了一下，然后痛苦地说：“不是，我不知道那个人……”
“发生了什么事？”
“他强奸了我。他威胁我和他发生关系。”温娅楠咬着牙，缩紧身体，过了一阵子，她神经质地笑了一下，“不，我是自愿的，是我主动提出来用身体代替学费的，并且请他在宋平面前掩饰我的谎言。”
“游兵到底有没有威胁你？有没有用暴力手段？”
“没有，我是自愿的。”温娅楠仰起头，目无表情。
“从东城酒吧街离开后，你们到了他家里吗？”
温娅楠点点头，“吃完饭，他就把我带到他家。灌了我好多酒，还要我吃药……有烟吗？”
林亚非递给女学生一根香烟，帮她点上。
温娅楠吸了一口，缩着肩膀，翘起腿。她神色疲惫，但是精神状态放松了一些。优雅和矜持的形象在她身上已经荡然无存了，现在的她就像一个风尘女子。
“他用乱七八糟的东西折磨我，折磨了很久。我昏昏沉沉，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后来，我稍微清醒了一点，他忽然发起疯来，用枕头压着我的脸，我以为他要杀死我。我一点挣扎的力气都没有，我以为我要死了……”
“游兵和你发生关系时，是不是在头上套着厚厚的袜子？”
温娅楠狠狠吸了一口烟，“是，那个人是个变态。”
“你还记得游兵说过什么话吗？在他用枕头把你闷晕之前？”
“记不清了，他往我嘴里灌了很多酒和药，用枕头捂着我的脸，我几乎没了知觉，身体也动不了。”
“好好想想，这对你很重要。”
温娅楠抽着烟，努力回想着，过了一阵，她重新开口。
“还有一点意识的时候，我听见他在哭，还在拼命喝酒。后来，他可能以为我死了，摇着我的身体，哭得很伤心，但我身体动不了……对了，他趴在我的耳边说话，说了好几遍。”
“说了什么？”
“他说，我才是想死的人……”
“然后呢？”
“他重重地趴在床上，然后我也晕了过去。”
林亚非掏出一只外放式的录音笔，按下播放键。
“还要一次，听到没有，我还要一次！”一个粗鲁而混浊的男声叫喊着。
录音从头播放，直到最后“就这么死了吧……”
“里面的声音是游兵和你吗？”放完录音，林亚非问。
温娅楠把烟蒂在塑料杯子里拧灭，控制着身体的颤抖，点点头。
“后来又发生了什么？”林亚非又递给她一根烟。
“不知过了多久，我醒过来，看见那个人躺我旁边，头埋在被子里，一动不动。我推了他一下，他滚到一边。我觉得不对劲，伸手摸他的鼻子，一点气都没有。我又按他的心脏，也没了跳动。我完全吓坏了，从床上摔落在地，不知怎么办好。就在这时候，宋平来了……”
林亚非和莫伊娜对望了一下，宋平那天果然去找游兵了。看来，他就是这样被卷入案件之中的。

“敲门声响起的时候，我心脏都快停止了。”温娅楠继续说，“但我听见他的声音，像溺水的人抓住了稻草。我站不起来，是爬着去开门的。看到宋平的脸，我一下子安心了。宋平把我抱起来，我一点力气都没有，只能在他怀里不停地哭……”
温娅楠停顿了一下，嘴角微微弯了起来。虽然事情很可怕，但是在最无助的时候自己喜欢的人出现眼前，这种经历让任何女人都难以忘怀。
“他是什么时候到的？”
“10点钟多一些。”
“你确定吗？”
“房间里有钟，我醒来后看了一眼。”
“是宋平帮你收拾了现场吗？布置成像是一场意外的样子？”林亚非问道。
“我不知道游老师是怎么死的，不知道怎么办好……宋平他说他会帮我……”
“枕头里的纸条是宋平放进去的吗？”
温娅楠点点头，“游兵用那个枕头捂着我的脸，我差点就死了。宋平知道后，就往枕头里塞了一张纸条，然后把枕头丢开了。一开始，我以为他这么做是因为气愤，后来才渐渐明白……”
“明白什么。”
温娅楠咬着嘴唇，没有说话。
“从游兵家离开后你们去了哪里？”
“我在宋平家过的夜，宋平不放心我一个人回去。到第二天早上，我清醒过来，宋平才把我送回家。”
“这么说，6月4日晚上你并没有去过北城体育馆。那张音乐剧的门票是怎么回事？门票是用你的名字买的。”
“票是宋平买的，他本来想约我去看音乐剧。因为门票会印上买票人的名字，宋平想当做纪念，所以就用了我的名字买票。结果…我们都没去成，那两张门票宋平很早就卖掉了。”
“就是说，拿着你的名字的门票去看演出的是其他人？”
“嗯。”
“那你又是怎么从体育馆附近的电话亭打电话的呢？”
“我没有打过电话，是事后录的音。这是宋平为我设计的不在场证据。”
“怎么做到的？”
“宋平帮我收拾现场的时候，发现游兵家里的电话在7点钟有一个未接来电。宋平查了一下，是从北城体育馆附近打出的，他立即想到一个主意：结合那张卖出去了的门票，可以创造一个我当晚去了看音乐剧的假象。他把电话机里的电记录删掉，又让我录了一段说已经到了体育馆的录音。然后，他把这段录音文件拷贝到游老师的电脑里。其实我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不过这个计划成功了！我和你们说我那天晚上7点钟在北城体育馆打过电话，你们就相信了。宋平真的好厉害！”
女学生眼睛里闪烁着崇拜的光，在那一瞬间，林亚非和莫伊娜真实地感觉到温娅楠确实是喜欢宋平的，但是，这种喜欢并不足以跨越更多的东西。同时，他们也明白这个不在场证据是怎么回事了。这是个简单而有效的心理诡计。
宋平一开始就发现了游兵家的电话机能将电话记录同步到电脑，所以他在电脑里找到对应的文件夹，用另一段录音替代了原来的电话录音。替代的方法很简单，把文件的名称改成和原文件一致就可以了。至于文件创建的时间，用工具软件一改即可。这样一来，一个真实的未接来电记录和一段虚假的电话录音就融合在一起了。
其实，这个小动作技术含量很低，技术人员稍加验证，就能发现录音文件是移花接木的。但是，在当时的情形下，谁也不会仔细推敲这件事。因为紧随其后，有一段和案情关联度更高的录音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那就是宋平打来的电话。在那个电话里，宋平说他要去游兵家里，这件事后来也得到宋平本人的证实。既然后一段录音是真的，谁能想到前一段录音有假呢？而且，电话机的记录被人删除，全凭“幸运”才从电脑里找到了备份的录音，一波三折和自我庆幸的心理也蒙蔽了人的眼睛。
总之，这个诡计利用了人的心理盲点。但是，这里面是有自我牺牲的。宋平明明可以把对自己不利的那段电话录音删除，但是他却没有这么做。因为只要有那段录音在，警方就不会深究温娅楠的不在场证据。
他用警方对他的怀疑，转移了对温娅楠的怀疑。
林亚非和莫伊娜隐约有一种感觉，宋平做的远不止这些。
“是宋平让你告诉我们电话的事吗？”
温娅楠露出犹豫的神情，她支支吾吾地说：“宋平说最好不要直接说出这件事，除非警察追问。你们来找我的时候，我很紧张。因为许爽知道那天我和游老师在一起，我觉得你们已经在怀疑我……所以忍不住说了。”
林亚非和莫伊娜想起来，正是温娅楠说出了电话录音的事，调查才会引向宋平。然后，对宋平不利的证据就频频出现了。
“图书馆的电脑又是怎么回事？胡中山说是你叫他去偷的。”林亚非敲了敲桌子。
“不是我！”温娅楠抬起头，然后她的声音低下去，“是宋平要我这么做的，他让我找人晚上偷走图书馆的电脑……”
林亚非和莫伊娜呆了一下，他们的猜想被证实了。
“宋平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不肯说，他说这只是一个后备方案。他让我暂时保管着电脑的硬盘，到没办法的时候，就把硬盘处理掉。”
“什么叫没有办法的时候？”
“他没说，他说到时候了我就会知道的。后来，我就明白了……”
“是指他被捕以后吧。”
温娅楠低着头，不说话。香烟已经抽完了，她用手指夹着烟蒂，微微发抖。
“那本化学笔记本，也是宋平让你给我们看的吗？”
女学生用细若蚊蝇的声音回答：“宋平说，无计可施的时候就把笔记本给你们……那天，你们要到我家里……”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呃？”
“你知道他要替你顶罪吧？什么时候知道的？”林亚非盯着她。
“我……我不知道……”
“塞进枕头里的纸条、说要上门的电话、画着迷魂药分子式的化学笔记本、失窃的图书馆进出记录、放在书房当眼位置的半瓶三唑仑，还有偷拍游兵的照片——他以为你受到游兵的骚扰，所以跟踪过游兵……这些都是为了让警方把注意力集中在他身上，这样你就安全了。你早就知道他的计划，但是你却若无其事地冷眼旁观。”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他说会帮你到底，然后你就欣然接受了。”
“不是这样的……”
“宋平把选择权给了你。”
温娅楠茫然看着忽然说话的莫伊娜。
“要不要告诉警方电话录音的事，要不要把化学笔记本交出来，要不要把图书馆电脑的硬盘处理掉，宋平把决定权都交给了你。”女警官平静地说，“而你的选择是，撇清和宋平的一切关系。”
“我没有办法……”温娅楠抱着头，眼睛像木雕一样空洞，“我太害怕了……这件事如果让人知道，我怎么在学校立足？我怎么活得下去？”
“你为什么离开西城市？”
“胡中山打电话给我，说你们已经找到图书馆的电脑，我就知道完了。我……我对不起宋平，我只好跑了……”
“为什么不到更远的地方？”
“我能到哪里去，我哪里都不认识呀……我只知道妈妈在广城……”
温娅楠呜呜地哭起来。
直到这时，林亚非和莫伊娜才明白，眼前这个曾让他们叹为观止的人，其实只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女孩。她虚荣而自卑，所以时时刻刻绷紧着自己，在人前呈现光彩夺目的身姿；但是，当暴风骤雨来临时，她立刻暴露了她的本性，并且像羽毛被淋湿的小鸡一样虚弱无力。
“求求你们，不要抓宋平，他没有杀人，他只是帮我而已……”女孩无助地说。
“你们都犯了错，但是……”林亚非关掉谈话用的录音机，慢慢站起来，“这件案件里，没有杀人犯拉。”

8

当雨点开始敲打窗户的时候，林亚非跑了进来。一股肉香味扑面而来。
“呼，差点就淋透了。”
他跨过日式烤肉店狭长的过道，一屁股坐下。已经在等待的莫伊娜给他倒了一杯大麦茶。
“别喝茶了，今天喝酒吧。”
“你不是昨天才喝过吗？”
“昨天是独醉，今天有美女作伴，况且，心情完全不同呀！”
说罢，举手让服务员来两瓶青梅酒。
“口供补全了？”
“全了。6月4日晚上7点打到游兵家的电话是胡中山打的，他有些补习班的事要和游兵说。这事刚好被宋平利用了。宋平删除并且替代了那通电话的电话录音，这样录音文件的编号就是连续的。也因为这个原因，温娅楠后来找了胡中山去偷电脑，顺便让他别把电话的事抖出来。胡中山对温娅楠迷恋得很，被指唤得团团转。”
“那么，手续也办完了？”
“嗯，放人了，温娅楠和宋平都回去了。虽然有制造伪证的行为，但是他们两人是未成年人，而且也是案件的受害者，检察院决定不起诉了。”
“专案组认可游兵自杀的结论罗。”
“嗯。尸检和那段床上的录音都指向这个结论。游兵死前一口气喝了半瓶酒，还吃了一打迷昏药，这些行为是致命的，现在看来主观意图也很明显。后来还发现一些证据，也证明这家伙早就有自毁倾向。他在一个专门讨论自杀的网站注册了会员，而且表现得很活跃。那个变态网站介绍了各式各样自残和自杀的方法，迷幻药、胶袋蒙头、丝袜勒脖子什么的，应有尽有。游兵那些玩法，看来也是从上面学来的。”
“媒体又得炸一次锅了。”
“他们最喜欢峰回路转的剧情了，不过几位老板可就没这么开心了。”
林亚非一边喝酒，一边在铁板上烤五花肉。酒精和肉汁滴在铁板上，发出滋滋的响声。这种声音听起来又轻松又愉悦。
“一开始，我搞不懂梦芳芳为什么要告诉我们床上录音的事。就算案情发生了逆转，也不见得对她那市长老公的如意算盘有什么影响吧？现在我想明白了。有人要反击了。”
“反击？”
林亚非给莫伊娜夹了一块肉，自己也夹了一块塞到嘴里，一边嚼一边继续说。
“黄荣也不是吃素的主呀，他也在暗中使力要扭转局面。但现在舆论是一面倒，所以他需要一个反击的契机。这时候，如果西城公安局宣布之前的调查有误，这个契机就出现了。既然对游兵死亡一案的调查结论有问题，那么对他涉及的其他案件的调查结论有没有问题呢？公众一旦产生这种疑问，立即就会有一大班人跳出来混淆视听，到最后大家都不知道应该相信什么了。黄荣要的就是这个效果。梦芳芳看准了这一点，所以故意给她老公捣乱。”
莫伊娜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她放下筷子。
“那么，西城公安局肯定要被问责了！黄荣会盯死我们不放，许国文则会找我们泄愤，或者把责任全推到我们头上。”
“是啊，局里也得有人承担责任吧，所以我就主动充当这个角色了。”
“什么？”莫伊娜大吃一惊。
“今天一早我就把辞职书交给田明了。”
“你不是去申请温娅楠的搜查令吗！”
“是啊，这就是搜查令批下来的条件：无论案件的结果怎么样，我都会引咎辞职。不过放心啦，这个案子我是主查人，怎么查全是我说了算，和你半毛钱关系都没有。”
“你在说什么！”
“你还嫩着呢，你以为你在查案吗，你只是跟着别人跑腿而已。多吃点吧，以后自己给自己跑腿的机会多的是。”
林亚非继续往莫伊娜碗里夹菜，莫伊娜说不出话。她这时才明白，为什么刚才林亚非让她先走，找个地方庆功吃饭，自己则留下来递交最后的报告。他是要把案子一个人担下来。
林亚非看拍档不动筷子，就给她倒了一杯酒。然后自己先喝了一杯。
“其实，温娅楠最害怕别人知道的不是被游兵睡了，而是她喜欢宋平这件事。耀眼校花爱上受排挤的怪胎，这样的新闻会让她疯掉吧。她想和宋平交往，但又顾虑重重，所以才会谎话连篇，也导致了后面的悲剧。这个案子有两个地方让我很感触，第一是所谓爱，并不见得能跨越万水千山，有时连虚荣和自私都跨不过去。我们当警察也一样呀，为了爱和正义就可以一往无前吗？其实也是不行的。第二就是人还真是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无论做了什么，总有一天要自食其果。我现在的决定，其实三年前就应该做了。”
“林队，”莫伊娜轻声问，“三年前发生了什么事？”
林亚非狡黠地笑起来。
“因为比赛你赢了，所以我就告诉你吧。我呀，身上背着两条人命呢。”
莫伊娜紧紧地盯着她的拍档的眼睛，但是没有插话。林亚非继续往下说。
“你知道我以前干活很拼命吧，简直就是劳模了。那年王树标让我强制休假，他说我带了坏头，弄得下面的人都不敢休息。于是我背了个包，一个人跑到两千公里以外一个小镇去了。有一天，我在当地一家小超市买东西，忽然听到有人吵架。我过去一看，一个导购员和一个顾客正吵得面红耳赤，旁边围了好些人，超市的经理也在。那个导购员是个中年大叔，又黑又瘦，长得很猥琐。顾客呢，是个漂漂亮亮的女白领，衣服一看就是牌子货。猥琐大叔说他看见女白领在偷糖——就是那种散装的糖果——坚持要搜身。女白领气得满脸通红。“我怎么可能偷这些东西！”她这句话确实很有说服力。本来我也不想多管闲事，但是那个美丽的姑娘都快要哭了，爱和正义感让我头脑发热。我偷偷把超市经理拉到一边，掏出警察证，故意用手挡住属地那一栏。那个经理是个后生，正不知怎么办好，警察的专业和权威给了他信心，他立即上前制止了他的员工，向顾客致歉，并且将她送出门口。第二天，我就收拾包袱回西城了，轻轻松松，像个没事人一样……”
林亚非停了下来，他皱着眉，似乎有点说不下去，再开口时，声音变得沉重起来。
“一个月后，我才看见那则新闻，那时候已经变成旧闻了。那天我用旧报纸垫快餐盒，看到它完全是偶然，如果没有这个偶然，我可以一直无知地快乐地生活。那个小镇有三个七八岁的孩子因为误食了老鼠药而生命垂危。那种老鼠药叫臭敌隆，颜色很鲜艳，样子很可爱，就和散装糖果差不多。你猜对了，那几个孩子就是吃糖果时中毒的。当地警察很快查明，糖果都是从那家超市的散装零食专柜出售的，嫌疑人也很快抓到了。照片登在报纸上，就是那个女白领。我一眼就认了出来，谁让我是警察呢。原来她那天在超市不是偷东西，而是投毒。如果当时搜了她的身，事情就可以阻止了。后来，有两个小孩不治身亡。那个超市经理也丢了饭碗，虽然他不停申辩，是一个警察让他放人的，但他拿不出证据。
“我看完那篇报道，然后走到厕所把刚吃下去的饭菜全部吐了出来。当晚，我跑到王树标家里，把事情和他说了。当时，我是做好了受处罚的心理准备的，什么处罚都愿意接受。但是，王树标没有把这件事报上去。他说：人心是最复杂的东西，不要把自己看太高了，警察不是神仙。然后又补充了一句：这事说出来你就废了。听了这话，我就退缩了。你知道吧，我的心本来就又潮湿又黑暗，里面埋了很多卑劣的种子，只要浇了水，就发芽长出来。王树标对我说：想赎罪就好好跟着着我干，我就照做了。每天上班，下班，抓人……他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他让我抓谁我就抓谁。我从来没想过这样能够赎罪，我只是害怕而已。人藏了一个秘密，时间越久就越会越害怕。我就是这样，越来越害怕这件事被人知道，越来越害怕要担的责任，最后变成现在的鬼样子……”
林亚非喝了两杯酒，沉默起来。莫伊娜也跟着沉默，过了一阵，她开口问道：“田明是不是用这件事威胁你？”
林亚非摇摇头。
“在游兵的案件上，田明没有逼你……”
“不是田明。”
“呃？”
“田明根本不知道这件事。早上我向他辞职时直说了，他很意外，而且不像装的。”林亚非忽然自嘲地笑了，“是王树标告诉我，田明知道我三年前渎职的事。”
“王局？”莫伊娜惊讶不已，“我以为他一直是……保护你。”
“谁知道呢。也许以前是，现在觉得不妨借这事督促我一下……也可能自始至终都在利用我拉。游兵这个案子，对他来说是个机会，田明如果被弄下来，他就可以取而代之了。就像他说的，人心是最复杂的东西。”
林亚非停了一下，又笑起来。
“不说了，以后这些都与我无关。喂，小莫，给我践个行吧。”
林亚非举起酒杯。莫伊娜没有立即拿起酒杯，她觉得喝了这杯酒，林亚非的离开就变成了事实。她心里很伤感，她不想说我会支持你什么的话，也不想问他的拍档以后会去哪里。

林亚非见莫伊娜不举杯，就把酒杯放下，想了想说：“小莫，我是个死性不改的人。你看，我至今还是对美丽的女人没有抵抗力呢。我们当然不能草菅人命，无论是不放过任何一个有罪的人，还是不伤害任何一个无罪的人，但是，人心这么复杂，真相到底是什么呢？我们作为凡人，怎样才能做出正确的判断呢？和你实话实说，为当年的错事负责，不过是冠冕堂皇的借口而已。三年前我已经失去判断人心的能力了，这才是我放弃当警察的真正原因。但是，你不一样，你比我顽强和执着，你可以坚持下去……”
说到这里，林亚非停下来，招牌式地抓了抓头。
“我都在说什么呀？总之，就是你比我强多了，很荣幸能和你共事。”
他给莫伊娜夹菜，又扬手让服务员更换铁板，恢复了平常的样子。
“别愁眉苦脸，今天是庆功宴，要开心！这是我林亚非的最后一案，虽然不是惊天大案有点可惜，不过还算有意思，起码大团圆结局嘛。对了，宋平离开警察局的时候，好些人来接他呢，我是说除了他爸妈以外。”
“杨帆和华正梅？”莫伊娜还是心不在焉。
“不止，还有几个同学。”
林亚非看着莫伊娜，露出让人宽心的笑容，“我想，虽然他在这件事里受了不少罪，但也赢得了尊重。看到那个场景，我就觉得这最后一案值回票价了。”
听到这句话，莫伊娜终于也笑起来。她给自己倒上酒，举起杯子。林亚非哈哈笑着，拿起青梅酒的瓶子和她相碰。
莫伊娜把酒一饮而尽，心里渐渐释然，消融。精神一旦放松，就像躺在盛满热水和泡泡的浴缸里，又舒适，又疲倦。虽然案子里还有一些隐隐约约的，不舒服、不协调的东西，但都随着那杯酒烟消云散了。

似乎更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