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咖啡杯被慌里慌张的后辈碰了一下，林亚非烫得直咂嘴。
“啊！林队，对不起……”
林亚非抡起拳头，做出要打人的姿势，他身材高大，样子相当唬人。那个后辈连忙缩起身子，从楼梯溜了下去。
“喂，还没告诉我是谁发现现场的？”
但是那个后辈已经跑得没影了。
“狗崽子，回头赔我衬衣！”
林亚非骂骂咧咧地转过头，一个女警向他走过来。
“最先发现死者是大厦的清洁工。那位清洁工表示，今天早晨大概6点钟，她如常逐层打扫，结果在5楼发现死者的房门敞开，而且门锁被人撬了。出于责任心，多次敲门和喊话均没人答应后，她入内查看情况，结果发现了死者倒卧在房间里。”
“责任心？十之八九是想顺手牵羊。”
“没有证据能证明这一点。”
听到这种正儿八经的语气，林亚非不由得上下打量起他的年轻搭档来。
这个女警叫莫依娜，从省警校毕业刚满三年，去年调入西城市公安局刑事支队情报科。最近，据称是自己申请调到业务一线，局里就让她跟着一队队长林亚非。
“话说在前面，我没好脾气当小小班老师。”
接到任务后,林亚非露出不耐烦的表情。但顶头上司副局长王树标把他赶出了办公室。
“让你带新人你就好好带！你小子如果敢有非分之想，老子废了你。”
哪怕是林亚非这么懒散的人，也不得不承认，莫依娜从调入西城市公安局的第一天，就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这个女人不但长得漂亮，身材也很好，紧梆梆的制服把胸部的曲线衬托得相当完美——而且，她眼睛里有一种独特的混合的光芒。林亚非对这种光芒很熟悉，从前他在镜子里和自己对望的时候也见过，那就是对真理的渴望和对规则的敬畏。可惜，这两者有时亲密无间，有时却水火不容。正因为深谙此理，林亚非很早就干干脆脆地把两者都抛诸脑后了。
“笔录做了吗？”他漫不经心地问。
“已经做好了。”莫依娜立即递上清洁工的笔录。对于老前辈，她还是相当尊敬的。
但林亚非摆了摆手，跨步从洞开的房门走了进去。莫依娜把笔录夹子交给正在挨家挨户问话的搜查人员，跟在林亚非身后。
一股古怪的味道扑面而来，有点像在酒吧的后巷，各种倒掉的剩酒混合在一起。林亚非和莫依娜走进卧室，房间面积很大，中间放着一张两米宽的落地床，床单和被子皱皱巴巴的，有一半拖在地上。床上散落着衣服、裤子和皮带，有很多淡黄色的水迹，散发着浓浓的酒味。床上还有一些白色的药丸和一只电视遥控器。一瓶威士忌丢在床脚，流了一地的酒。房间左侧是一个两米长的飘窗，上面丢着几个大枕头。窗台旁边铺了一张草绿色的大地毯，似乎好久没清洗过，显得有点脏，右下角还有一片灰蓝色的污迹。对床的墙上挂着一台60寸的液晶电视，正在播放一个女人和两个男人做爱的视频，似乎是一部成人小电影。播放器设置了循环模式，翻来覆去播放着同一部影片。
这时，房间里还有五六个负责搜查证据的警员，刚开始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房间中间的大床上，现在则已经各自忙各自了。偶然有年轻的警员分神，也是抬头望向电视机。
林亚非走到床边瞄了一眼，插着裤袋抬起头。房间四面墙中的三面，都安装了书柜或者储物格子，布置虽然说不上井井有条，但也看不出被闯入或打斗的痕迹。
“原来当老师可以这么有钱，这个房间起码40平方吧？都赶上我们大队的会议室了。”
“林队，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莫依娜提醒道，“初步死因鉴定已经出来了，死者死于窒息，但是脖子没有勒痕，身上也没有其他的外伤。”
“那么，就是被头上的玩意闷死的罗。”
林亚非的眼睛飘回大床上。床上趴着一个浑身赤裸的男人。男人一动不动，已经死亡。这个男人头上蒙着丝袜，而且不止一幅，脸被蒙得密不透风。因为丝袜是肉色的，咋一看像极了鬼怪故事里的无脸人。男人侧着脸趴在床上，姿势虽然说不上舒坦，但也不特别扭曲。
“林队，已经拍过照，要把死者头上的丝袜脱下来吗？”
“稍等一下。”
“发现什么了吗？”莫依娜连忙上前。她刚才反复检查过尸体，但是没发现有价值的线索。未经案件主查批准，尸体是不能移动的。
“你猜有几只？”
“什么？”
“你猜他往头上套了几只袜子？”
“林队！”
“好，现在揭晓好了。我猜有三只。”
林亚非戴着橡胶手套，把套在死者头上的丝袜摘下来。虽然他说得儿戏，但是动作还是小心翼翼的。而且，他猜对了，死者头上真的套了三只丝袜。
“拿去采指纹。”林亚非得意地把丝袜递给检验组的人员，“走个形式也是要的。”
“你觉得丝袜上采不到指纹吗？”
“有指纹恐怕也是这个老师自己的。”
“你觉得这不是谋杀案？”
“嘿，我可没这么说。如果真有人用三只臭袜子把人闷死，也不至于非要在凶器上留下指纹吧？”
“你刚才是这么说的：‘你猜他往头上套了几只袜子’。也就是说，你认为丝袜是死者自己戴到头上的。但是，我不明白你的依据是什么？”
林亚非抓了抓乱蓬蓬的头发，他也觉得自己话说得随意了。虽然他认定丝袜是死者自己戴到头上的，但在拿出证据之前，张口就说还是会给人留下太过主观的印象。
“喂，你知道‘致命的高潮’吗？”

林亚非瞥了他的搭档一眼，期待对方会大皱眉头。然而，后者却郑重地点了点头。
“嗯，林队，我也考虑到了性窒息。”
“哦，你说说看。”
“死者生前喝了很多酒，而且曾服用大量含有三唑仑成分的药物。这种药有迷幻和提高性欲的作用，也有人当做软性毒品。目前不能排除死者是基于本人的意志服的药……”
莫伊娜望了望林亚非，但她的拍档毫无接话的打算，她只好继续往下说。
“死者可能有性窒息的癖好。所谓性窒息，是指主动让自己处于窒息状态，从而在性行为过程中获得更大的快感。有一些性窒息的癖好者，喜欢同时服用迷幻药物，从而享受大脑缺氧和精神药物的双重刺激。性窒息是一种很危险的性行为，再加上药物风险就更高了，尽管实施者本身没有寻死的意图，但是意外致死的案例比比皆是。”
“说的不错呀！”林亚非挤眉弄眼地笑起来，“那么，你觉得昨天晚上他是自慰还是找了个对手？”
“自慰？但是房门被撬开了……”
“先别管那个门。剔除门的因素，你怎么判断？”
莫依娜呆了一下，照实回答道：“性窒息多数是自慰行为。如果不考虑洞开的房门，现场没有其他证据能证明昨晚有其他人来过，并且和死者发生接触。”
“嘿，不单有接触，还发生了激战。”
莫依娜听出了林亚非的弦外之意，不禁皱了皱眉头。
“听说这个男老师私生活很不检点，连和学生有一腿的传闻都有。虽然这样说对死人不尊重，但是当风流鬼也挺让人羡慕的。”
“林队，现在下结论还为时尚早吧。”
李亚非嘴角弯成一道弧线，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容。
“翻开他的身体，就能看到证据。”
“那，可以移动尸体？”
“当然。”
这时，一个气喘吁吁的胖子走了进来。莫依娜连忙伸手招呼。
“彭老师，我们要移动尸体了，请你作为法医指导一下。”
“嘿，搭把手。”胖法医擦着额头的汗。
莫依娜戴上白色的橡胶手套，帮助法医把尸体翻转过来。只见床单上一片潮湿，形成人形的水印。一只避孕套从男人的阴茎上滑落，像一截牛蛙的舌头，湿嗒嗒地掉在床上。死者下体的毛发比较稀疏，阴毛上有一些米黄色的粘稠物，因为已经干了，连带毛发也结成一团。
林亚非走了过来，神情有点得意。
“怎么样，没有人会戴着避孕套自慰吧？”
“喂，林大队，你怎么知道他没摘套子的？”彭法医一边给尸体做检查，一边饶有兴致地问。
“因为来不及。”林亚非信心十足地回答，“本来是要摘下来的，连同头上戴的性窒息道具一起摘下来。但是这次玩过头了，到高潮的时候，人因为亢奋、缺氧、酒精、药物等等原因，一下子晕了过去。啪，脸朝下倒在床上，头埋在被子里，丝袜也勒得更紧……几个因素综合起来，最后导致窒息身亡。在这种情况下，避孕套自然还套在小弟弟上面。”
“但是，死者头没埋在被子里呀？而且脸也没朝下。”
“是女人掀开的。”
“女人吗？”
“刚才就说了，没有人会戴着避孕套自慰。所谓避孕套，是防止女人怀孕的东西。也就是说，当时在这张床上，还有一个女人。我们来试想一下，这个女人和她的性伴侣一样，喝了酒，磕了药，说不定头上也戴着丝袜，或者用麻绳勒住脖子——总之，状态好不到哪里去，说不定比男人更早就不省人事。不知过了多久，当她迷迷糊糊地转醒过来，看到自己的男伴半个脑袋栽在被窝里一动不动，第一反应当然是掀开被子看吧。至于掀被子的时候，有没有连带让男人的脸侧向一旁，因而变成现在这副看上去‘命不该绝’的样子，不妨发挥想象力就好了。”
“原来如此！”彭法医握拳往掌心敲了一下，“然后那个女人立刻逃走了对吧？因为吓慌了神，所以连房子的门都忘记关上。”
“不不不。虽然很惊慌，那个女人还是做了好些善后工作的。譬如说，把碰翻在地的杂志、汽车模型、水果盘子，还有相架、钢笔什么的小东西一一归位。只可惜没有放对位置。你们看，摄影杂志居然和教养生的书混在一起，汽车模型则放在水果盘子旁边，这是只有女人才会犯的错误。”
林亚非从左侧的书柜上抽出一本《中国摄影家》和一本《汽车之友》，将之放进右侧的书柜。
“另外，她还擦过地毯。”他又来到草绿色地毯的旁边，指了指地摊上的污迹。
“没猜错的话，沾在上面的应该是葡萄一类的水果，掉在地上被踩碎了。虽然费了不少的劲，但是果汁可没那么容易擦得一干二净。估计她是这样想的：打翻的酒瓶和凌乱的被褥，还算符合一个人独自狂欢的情形，但是如果再加上满地的书报和果酱，就太过夸张了。最后，她打开电视机，往影碟机里塞了一部成人影片。”
“不能是死者自己放的吗？”法医又问道。
“循环播放本身就很奇怪，哪个男人会重复看一部小电影呢？再说，请问在头上套了三层丝袜的人要怎么看电视呢？如果说只是听女人的叫床声，未免有点牵强吧？”
“嗯，听你这么一说，还真是不合情理。那个女人为什么要开循环播放呢？”
“自然是为了让我们看到。在电视上播放成人电影，是为了强化‘自慰’这个印象，如果作为查勘人员的我们没看到就毫无意义了。”
“想的挺周全的嘛。”
“一个女人能做到这份上算很镇定了，毕竟情人刚在自己面前领了便当。”林亚非夸张地翘起双手，“不过，整体来说处理得太粗糙了，画蛇添足的地方可谓一眼能辨。肯定会在某处留下致命的疏漏——虽然一开始只是直觉，但事实证明我猜的没错。因为不敢翻动尸体，她忘记了死者生前还戴着避孕套。先不论鉴定科的人会怎么利用上面残留的体液，但至少那个女人希望掩饰其存在性的努力算是付诸东流了。我可以断言，现场肯定还有其他线索，大家使劲找吧。”

最后一句话他提高声量，好让在场的搜索人员都听见。看见大家加快动作，刑警队长满意地点点头。这时，他见自己搭档一直没吭声，于是转过头望她。
“你怎么看？”
“什么……”莫伊娜注意力似乎在其他地方，忽然被问话有点反应不过来。
“你认为公寓的门是那个逃走的女人忘关的吗？”
“哦，不是的。当事人知道打扫现场，不可能在离开时忘记关门。”
林亚非对这个回答很满意。他扬起手，把一个搜查人员喊了过来。
“公寓有没有失窃的痕迹？尤其是客厅那边。”
那个年轻的警员站的笔直：“林队，客厅电视柜底有几个抽屉被人翻过；懒人沙发后面有一个皮箱的锁头被扯断了。不过，那个皮箱是个装饰品，锁头是用塑料做的。目前没发现重要物品丢失。”
“嗯，没人会在客厅放钱虽然是个常识，但是对于新手来说，在直捣主人房之前，还是会在其他地方碰碰运气的。公寓楼的监控录像调了吗？”
“调了，正在看6点到10点之间的，彭医生说……”
“先看凌晨两点以后。”林亚非打断道。
“两点以后？为什么呢？”
“小偷一般都是这个时间爬楼。”
“小偷？”搜查队员一脸困惑，但不敢再追问，只好重复上司的指示，“只看凌晨两点以后的监控录像吗？”
“谁说的！是让你先看两点以后的，首先排除扰乱项，明白了吗？”
看到上司大皱眉头，小警员连忙唯唯诺诺地走开。
“这下子你们也猜到了吧？”林亚非转头面向莫伊娜和胖法医，神情很轻松。
“林队，你认为撬开死者公寓房的是另有其人？”
“是小偷对不对？”受到莫伊娜的话启发，胖法医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那个女人离开现场时关了门，但是半夜却来了一个小偷。那个小偷撬开房门进来，先在客厅转了一圈，没发现值钱的东西，最后才摸进卧室。后面就好理解了，突然看到了一具尸体，吓得没命似得跑了。因为怕被扯上关系，所以也没敢去报警。是这样吧？”
“从推理的角度看，大体如此。”
“这么说完全是因为偶然的原因，房门才会处于洞开的状态？就和《两杆大烟枪》一样。”
“虽然还需要证据支持，但是可能性很大。”
“真是个倒霉的小偷。作为现场第一发现人，你们肯定会把他挖出来吧？”
“是有这个打算。当然那个女人才是关键，不过我估计哪怕不死盯监控录像，在现场也能找到线索。喂，小莫，你怎么一直心不在焉？有不同意见吗？”
“没有……”
正当莫伊娜欲言又止的时候，像是为了证明林亚非推断无误，另一个搜查队员快步走了过来。这次这位显得资深一些。
“林队，在床上发现了这个。”
搜查队员举起手中的透明证物袋，里面装着一根修长的头发，估计有十几厘米。死者虽然留的不是板寸，但头发绝对没有那么长。
林亚非弹了一下手指。
“电话记录查得怎么样？”
“手机通话记录和短信还在整理。家里的电话显示今天早上有一个未接来电，昨天晚上则没有电话记录。”
“好吧。还有其他发现吗？”
“嗯……还有一件事，”搜查队员停顿了一下，“死者手提电脑的密码已经解开了，发现一个隐藏文件夹，你要不要看一看。”
林亚非觉得那个搜查队员的语气有点奇怪，他看了对方一眼，来到电脑旁边。
“这里。”搜索人员将文件夹指给他看。
文件夹的名字是MFF，不知为何林亚非心里跳了一下。他点击打开，里面只有一张照片。照片里一个男人和女人在拥抱接吻，两个人的脸都红扑扑的，看来喝了不少酒。男人正是死者，而当林亚非看清那个女人的样子时，整个人呆住了。
“原来如此，这次麻烦了。”
“怎么回事？”莫伊娜问道。
“梦芳芳。”
“梦芳芳？”莫伊娜觉得名字有点熟，但是一时想不起来。
“梦芳芳！”林亚非有点烦躁地抓着头发，“市长夫人。”

2

6月5日星期六，晚间新闻报道了西城市著名课外辅导老师游兵的死讯。随后几天，地方报纸也争相跟进。因为警方没有透露详情，媒体只好把报道的重点放在游兵的生平上，对案件本身仅以“清晨被发现倒毙在私人公寓，警方正在紧密调查死因”云云一笔带过。
大部分媒体对游兵赞誉有加，称其为西城市不可多得的少壮派教育家，既秉承了传统教学的严谨，又兼具年轻老师的锐气，而且深受学生爱戴。有两家小报原本打算写游兵的花边新闻，但稿件送印刷厂后被追了回来。据说是市里宣传口的领导给报社老总打了电话。
相对于媒体的优哉游哉，西城市警察局却有点伤脑筋，因为案件调查进展比预想得慢得多。案情看似显而易见，但因为缺乏决定性证据而陷入胶着状态。关于案件如何定性的问题，专案组内部分成两派意见。首先是意外死亡论。这个观点由林亚非提出来，最后由专案组组长,同时也是分管刑侦工作的副局长王树标定调。支持这个观点的人数占大多数，但另有一派认为不宜轻下结论，毕竟有证据表明现场有死者以外的人出现，他杀或者自杀的可能性还不能排除。
莫伊娜也是对意外死亡论持保留意见的人之一。虽然林亚非的推理看起来合情合理，但她总觉得有些地方不协调。
譬如说，有人曾清理过现场这一点毋庸置疑，但目的是什么呢？
林亚非认为是死者的性伴侣所为，目的是伪造成死者自慰的假象。但是，正如林亚非自己说的，这位“情妇”画蛇添足的行为太多了。杂志乱放一气，确实像是慌张失措的人犯的错，但是重复播放色情电影的行为又该怎么解释呢？莫伊娜事后试验了一下，用影碟机在电视机播放影片，并且设置为重复播放，操作比想象中更麻烦。她被影碟机、电视机、功放、音箱等等设备的关系弄得晕头转向，连遥控器都无从一一对应。她立即发现，女人对这种事情是极不在行的，费这么大力气做一个不攻自破的“假现场”不是很不自然吗？而且，书架上明明有几本《花花公子》，如果只是充当自慰的道具，把那些艳女郎画册丢在床上即可，何必舍近求远？
还有一点，女人是不会忘记避孕套的。哪怕是在恣意狂欢的时候，她也会惦记男人有没有戴避孕套这件事。虽然也有粗心大意或者头脑发热之时，但是绝不会全然抛诸脑后。既然已花了不少时间清理现场，连地毯上的果汁都加以拭擦，反而会留下了最至关重要的东西吗？
在莫伊娜看来，那些举动自相矛盾的地方很多，与其说是为了隐藏，倒是更像故意留下尾巴。做这些事的人仿佛在宣称：这里还有一个女人，警察们赶紧来抓吧。
另外，当天晚上来了小偷这件事也让莫伊娜很在意。林亚非说那是一件偶然事件，半夜破门而入的人和死亡事件没有直接关系。但是，这不嫌过分巧合吗？虽然从现实角度看，哪怕是小概率事件也总有发生的时候，但是以怀疑为本职的警察，还是应该首先考察两件事情相互关联的可能性吧。
事实上，随后的调查也没能完整佐证林亚非的推理。
根据公寓监控录像显示，6月5日凌晨2点23分，一名头戴深色鸭舌帽的可疑人员在公寓楼下出现。似乎是公寓楼防盗门没关的原因，这个人很快潜入了大厦。2点41分，这个人从公寓楼走出来，相比来的时候，举止显得更为慌张。这个人匆匆离开公寓所在小区，被街口的监控摄像头捕捉到一次，之后就消失了影踪。以上情形和“小偷论”吻合，专案组立即调动人力，对附近的偷窃犯窝点展开搜查。从常理推测，那个看到死亡现场的小偷，应该会和同行说起这件事。尤其在案件被媒体曝光后，知道死的是个名人，就更有自吹自擂的冲动了。然而，警方花了大量人力，以死者公寓为圆心不断扩展搜查半径，抓了十几个惯犯，和案件有关的线索却一无所得。
考虑到可能是流窜型或者临时起意型的偷窃犯，专案组对找不到人并不在意。毕竟，根据专案组的基本假设，这个小偷也不是关键人物。但是，莫伊娜却更生怀疑：那个人真的是恰好路过的小偷吗？如果那个人不是小偷又是什么人？撬开游兵房门的人到底目的何在？
其他条线的搜查工作也不理想。除了那个戴鸭舌帽的人，从公寓的监控录像里没能发现其他可疑人员或者有价值的线索。而且，连游兵本人进入公寓的影像也没有！
搜查人员反复和物业管理公司的人问话，才得知公寓楼还有一个“后门”，而且刚好处于监控盲区。原来，游兵那栋公寓楼因为设计问题，电梯房预留面积过大，为了不浪费空间，物业方在公寓楼背后增建了一间储物房，方便保洁人员存放清洁用品。那个储物房两边有门，一边在公寓楼的外部，另一边则和公寓楼的消防楼梯相通。考虑到安保因素，与消防楼梯相通的那扇门是带锁的，钥匙只有物业管理公司的经理持有。那个物业管理经理面对警方的盘问紧张得大汗淋漓，因为他多配了一条钥匙，并且给了一个业主，这个业主就是游兵。
“游兵为什么问你要钥匙？”
“我，我也不知道……可能因为后门没有监控录像。”
“没有监控录像又怎么样？”
“这个，那个老师有时会带各种……客人回家，也许他不想让别人看见……”
“不会是带学生回家吧？”
“啊，这个……我真的不知道啦……警官，这件事能不能不上报？”
经理本来就很紧张，这时更是担心自己说错了话，急得满头是汗。游兵所住的高级社区素以管理完善著称，一旦公司追究责任，他的饭碗估计就保不住了。
了解这个情况后，专案组做出如下判断：事发当晚，游兵选择没有监控录像的后门进入公寓楼，而且很可能还带着其他人。现在的问题是，他带了什么人回家？
游兵一直单身，没有老婆小孩，父母十年前就去世了，有一个姐姐定居在外地，但关系淡薄，已经有好几年没见过面。至于私人生活方面，外间传闻很多，但是没听说有固定关系的对象。留在现场的长头发以及避孕套上残留体液的鉴定结果也出来了，两者同为女性A型血，但是不是同一人的还需要基因检验，一时半会结果出不来。由于国内DNA数据库不完善，专案组也不奢望能找到对上号的人。
另外，游兵家靠公寓楼的最里面，周围也没有住户向警方反映有价值的情报。
这么一来，在游兵电脑里找到的那张照片就不得不碰了。

6月9日星期三，距离案发时间第5天的晚上，莫伊娜坐在自己房间的地板上，背靠着床，案件各种资料铺在地上。她伸手拿起那张照片。因为不允许带原始证据回家，莫伊娜将数码照片冲晒了出来。
注意保密！
林亚非夸张的的表情浮现眼前。就在这时，电话响了起来。莫伊娜按下接听键，够巧的，是林亚非。
“准备出发，我过来接你。”
“好。去哪里？”
“去见照片上的人。局长同意了。”
“现在？”莫伊娜有点惊讶，她看了一下表，晚上8点10分。
“人家只有这个时间有空。”
“到家里？”
“你以为她会亲自到警察局去？”
听出林亚非语气不善，莫伊娜不再多问。挂了电话，匆匆换好衣服，过了十来分钟，门口传来汽车喇叭声。她快步出门，坐上林亚非的车。是一辆国产的便宜车。
林亚非拉着脸，一言不发驾驶着汽车。汽车很快转上堤路，目的地是江畔一个高档楼盘。为了节省空调，林亚非开了车窗，夜风带着江水的腥味，呼呼地卷进车厢。
快能看见住宅区的明亮灯火时，林亚非忽然怪笑了一声。莫伊娜疑惑地望向他。
“我知道她为什么选这个时间见我们了。”
“为什么呢？”
“今天晚上她老公不在家，有个什么海归青年论坛要开幕。”
“那白天也可以呀，市长白天总不会不上班吧？”
“她不想我们有优越感。”
“优越感？”
“专门呆在家里等我们呀，这就是所谓女人的骄傲。”林亚非不满地说。
莫伊娜对此不以为然，女人的骄傲可不像林亚非说的那样。一般来说，女人应该更不愿意别人深夜造访才对。
登了记，车停在小区一栋绿茵环绕的洋房旁边。洋房一二层为复式结构，西城市市长许国文就住在这里。林亚非一边向房门走去，一边悻悻地说：“这家人别墅多得很，这套房子只是个幌子罢了。要不是顾忌公务身份，他们才不住这个地方。”
见莫伊娜不做声，他又继续说：“这么说吧，这家人老婆才是正角儿。梦家家族生意做得很大，许国文能有今天也是得其所助——嘿，我的意思是，来见人之前应当做足功课。”
莫伊娜点了点头，对这点她倒是赞同的。
林亚非按下门铃，当门廊里传来脚步声，他忽然站直了身体。
门打开，一个身穿湖蓝色睡袍的妇人走了出来。睡袍皱褶很多，看上去很厚，但面料却又有丝绸样的光泽，显得十分华美。这个妇人就是梦芳芳。
“梦总打扰了。”林亚非堆出笑容。
“林队长吗？进来吧。”
“需要脱鞋吗？”
“随便。”
林亚非弯下身脱去皮鞋，莫伊娜也照做了。两人把鞋子放好，发现主人家已经走进了客厅，看来没有带路的意思，他们只得快步跟了进去。
“喝茶吗？”梦芳芳坐在沙发上，没有抬头。
“啊，不必麻烦……”
“那坐吧。”
主人家坐在四人座沙发的中间。林亚非左右看了一下，让莫伊娜坐旁边的单人沙发，自己则端来一张踏脚的矮凳，坐在玻璃茶几对面。茶几上摆着一个相架，里面放着一张梦芳芳和她女儿许爽的合照，两个人笑得很甜蜜。
“许市没在家？”林亚非堆起笑容。
“嗯，他很忙。”
“打扰了。”因为找不到很好的开场白，林亚非又重复了一次。
“来都来了，想问什么就问吧。”梦芳芳斜斜靠在沙发背上。她似乎刚洗漱完，发型和姿态都有点慵懒，而且很香。
“不好意思，那我就开门见山了。”
林亚非换了个舒服点的坐姿，手肘支着膝盖。莫伊娜掏出笔记本。
“梦总是不是认识游兵？”
“西城市谁不认识游老师？况且，最近又出了这样的事。”
“梦总和他私交怎么样？”
“算熟吧。”
“熟到什么程度呢？”
“随便你们想象。”梦芳芳轻描淡写地说。
“梦总可以说的具体点吗？”
梦芳芳抽出一根黄色滤嘴的沙龙香烟，夹住、点燃。那根香烟和她的手指一样，细长而优雅。
“你们不是在他家里找到东西了吗？”
“不明白你的意思。”林亚非皱起眉头。
死者家里发现的照片是高度保密资料，虽然说关系到西城市的高级领导人，但专案组不至于连这个都跑风漏气吧？
“没有吗？如果不是找到有趣的东西你们也不会跑过来吧？是我的贴身用品吗？”
林亚非和莫伊娜互望了一眼。
女警官把身体倾前少许，“梦小姐承认和游兵有亲密关系吗？”
梦芳芳翘起脚，吐出白色的烟雾，“你们找到什么了？”
莫伊娜向林亚非投以讯问的眼光，看到后者点头，她从口袋里取出一张照片，展示给梦芳芳看。
“梦小姐，照片中的女性是不是你？”
“原来是照片呀。”梦芳芳瞟了一眼，轻蔑地笑起来，“我还以为那个恋物癖把我的什么东西藏起来了呢。是我。”
“梦小姐，请说明你和游兵的关系。”
“露水情人。”梦芳芳直截了当地说。
“梦总，我们不想涉及私人问题。”林亚非切进来道，“但因为是命案……”
“问吧。”
“你和游兵是怎么认识的。”
“很早就认识了，有交往是在小爽到他那上课以后。”
“小爽是令嫒？”
“嗯。”
林亚非示意莫伊娜把这个信息记下来。
“你们多长时间见一次面？”
“说不准，我想约他时就约。”
“通常都是你提出见面？”莫伊娜问道。梦芳芳的回答让她生出奇怪的感觉，这位市长夫人虽然年过四十，但是光彩照人，浑身上下散发着成熟女人的魅力，从常理而言，应该是那个声名狼藉的男教师更主动才对。
“那个男人比你想象的无能。”梦芳芳望着莫伊娜，露出一种意味深长的笑容。
“梦总，你和游兵最后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林亚非怕气氛变尴尬，忙换了个问题。
“上个月吧。”
“6月以来没见过面？”
“是。你们是不是要问我6月4号的不在场证明？”
“呃……请问你6月4日晚上在哪里？”
“我在厂里和财务部总经理核算上个月的账目，从下午4点一直到晚上12点。”
“哦！那位财务经理的名字是？”
“叫陈泉，一起算帐的还有财务部两个职员，一个叫卞玉霞，一个叫汤欣。电话号码你们要不要？”
“那最好了。”
林亚非不由得松了口气。根据尸检结果，游兵的死亡时间是6月4日晚上7点到9点之间，既然梦芳芳在这段时间有不在场证据，事情就好办了。
梦芳芳查找手机的通讯录，报出三个证人的电话号码，林亚非急忙记了下来。就在他打算鸣金收兵之际，莫伊娜忽然开腔。
“梦小姐，你丈夫知道你和游兵的关系吗？”
林亚非吓了一大跳，他的搭档问题太生猛了。但是，市长夫人的回答让他更加吃惊。
“知道呀。不过我装着他不知道，还时常用游兵的名字刺激他，很有趣吧？”梦芳芳笑眯眯地说，似乎在说别人的事情。
“梦总，不好意思……” 林亚非心里责怪莫伊娜不成熟，有些事情不知道为妙。
“这位莫警官问话你怎么不好意思了呢？你们别忘了把这一点也写到报告里面。”
“不会的……”
“不是不会，是一定要写！”市长夫人的眼神忽然变得很锐利，她紧紧盯着莫伊娜，话语也充满了挑衅，“请莫警官如实记录你的问话和我的回答，如果有遗漏那就是失职。我会向你们局长反映的。”

莫伊娜到底还年轻，一时间脸涨得红红的，忍不住想反驳，林亚非伸手阻止她说话。
“梦总，小爽多大了？”
“什么？”
“小爽。令嫒是叫小爽吧？今年几岁了？”
梦芳芳转而盯着林亚非，眼神有点晃动，但还是回答道：“16岁，有什么问题吗？”
“嗯，16岁，也是懂事的年纪了。她现在在不在家，我们还要和她谈个话。”
“为什么要找她谈话？”梦芳芳声音有点发尖。
“既然你和游兵的关系不是秘密，游兵又是令嫒的老师，想必令嫒也是知情人。依照程序，我们需要对知情人挨个问询，为的是印证事实。”
“她一点都不知道!”
“这个还需要问询本人。她现在在吗？时间不用很久，几分钟就好。”
“不在，她在学校上晚自习。”
“那我们只好明天到学校跑一趟了，毕竟未经核实的情况不好写到报告里呢。”
梦芳芳霍然站起，直勾勾盯着林亚非，眼睛里的光芒有点凶狠。但过了片刻，她收起眼光，缓缓坐回沙发。
“林队还有其他问题吗？要问就问我吧。”
林亚非懂得见好就收的道理，他回复客客气气的语气：“时候不早了，我们问完最后一个问题就走。”
“请说。”
“梦总是什么血型？”
“O型。”
林亚非点点头，站起身：“梦总打扰了，晚安！”
“辛苦，不送了。”梦芳芳也站起来。这个女人神色如常，一点看不出心里在想什么。
两人离开市长的家，坐上车后，莫伊娜一直盯着林亚非的脸看。林亚非被她看得不舒服，皱着眉问：“干什么呢？”
莫伊娜笑起来，说：“谢谢你帮我。”
林亚非反而有点不好意思，他一只手握着方向盘，另一只手抓着头发：“嘿，那个女人过界了，警察可不是让人吓来唬去的。”
“现在怎么办呢？线索又断了。”
“是啊，有不在场证据，现场发现的头发也和人家没半毛钱关系。”
“我们要不要找许市长问个话？”
“别开玩笑了，我可是磨破嘴皮领导才同意我们来找梦芳芳的，王局要……”林亚非忽然意识到有些话不能说出口，停了一秒钟，才继续说，“找市长大人对案件有什么帮助呢？你不会认为这是一宗绿帽子情杀案吧？”
莫尹娜从公文包里抽出一叠文件，里面是梦芳芳和她丈夫许国文的基本资料。她不想放过可能的一丝线索，所以仔细地一页一页翻阅。忽然，她低低呼了一口气。
“怎么了？”
“许市长是A型血,基因型是AA。”
“那又怎么样？现场发现的头发可是女人的。”
“妈妈00型，父亲AA型，那么女儿一定是A型血吧。”
“喂喂，你想说什么？”
“刚才你说要找她女儿问话的时候，你不觉得梦芳芳反应太大了吗？”
莫伊娜望着林亚非。

3

王树标阴沉着脸，用指骨敲击桌子。
“喂，你想清楚没有？”
“王局，虽然是传闻，不过公寓的物业经理也没有否定游兵曾带女学生回家的可能性……”
“我是问你自己有没有想清楚。”公安局副局长打断他的下属的话，“你知道你在查什么案子吗？你又打算怎样查这个案子？”
“如果确实有线索的话……”
“一个星期。”
“啊？”
“上面明说了，6月17日前必须破案。必须破案！今天是6月10日，还有一周。”
“为什么呀？”
“6月18日黄荣副省长要来西城视察教育工作，你知道他原来是教育厅长吧，游兵的特级教师证书就是他亲手发的。如果那时候案件没有眉目，一旦省长过问，那些一直被压着的媒体又集体发难，你就等着警察局被人踩扁吧。不过在这之前，我会先用屁股夹扁你的脑袋！”
林亚非从上司的办公室走出来，莫伊娜立即迎上前，用灼灼的眼光看着他。
林亚非捧着头说：“走吧。”
“去学校吗？王局同意了？”
“嗯。”林亚非含糊地回答。他想起接手游兵案时的情景，副局长王树标亲自做案情通报，并且传达了局长田明“从快从简”的指示。虽然一头雾水，林亚非还是认真地贯彻了领导的意图：将游兵之死解释为一场“意外”。所以，当看到梦芳芳的照片出现在游兵电脑里时，他立即明白了‘从快从简’的意思。然而，案情的复杂超出想象，林亚非当然知道自己的推理漏洞百出，但到后来已经骑虎难下了。
这个任务比他想象中的还要烫手。如何在个人利益、领导指示和警察的正义感之间游走，让林亚非觉得很头疼。幸好，顶头上司王树标还算通情达理，虽然说话不好听，但对下属很爱护。林亚非提出向梦芳芳以及她的女儿问话的请求，他最后都同意了。
6月10日周四下午，林亚非和莫伊娜来到西城中学。
听说警察要找许爽，负责接待的教务主任立刻阴沉了脸。林亚非他们在一间远离教学楼的会客室等了20分钟，外面才传来敲门声。两人抬头，看见一个娇小的女学生站在门口。林亚非没想到她会没有老师陪同一个人过来，连忙说：“请进。”
那个女学生走进来，但不敢坐下。她脸色苍白，身体绷得紧紧的。
“坐呀，你是许爽吧？”
许爽犹豫半晌，一言不发坐在桌子对面。
林亚非和莫伊娜互望了一眼，都觉得眼前的女孩和想象中的官富二代不一样，也和之前听说的“非常活泼”的评价大相径庭。
“不用紧张，放松些。”
“我，我没有紧张。” 听到莫伊娜安慰的话，许爽反而更坐直了身体。两个警察又对望了一眼。莫伊娜投来征求的目光，林亚非点了点头。
“许爽同学，你知道我们是什么人吗？”
“警察。”许爽低声说。
“那么请如实回答我们的问题，明白吗？”
许爽生硬地点头。
“你知道我们为什么找你？”
“不，不知道。”
“你知道你的课外老师游兵被谋杀的事吗？”
“啊，谋杀……”
“我们觉得你和这件案件有关系。”莫伊娜冷冰冰的说。
“怎么可能！你……胡说……”
许爽脸色煞白，想站起来，但盘问人比她更快站起，并且俯视着她：“你和游兵老师一点关系都没有吗！”
许爽吓了一跳，她缩在座位上用力摇头，“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不知道什么？”
“我根本不知道游老师是被杀的！”
“但是你和游兵有特殊关系没错吧。”
许爽浑身颤抖，下意识想否认，莫伊娜又先发制人道：“你知道隐瞒事实要负什么法律责任吗？”
许爽脸色更白了，她坐立不安，带着哭腔说：“你们，你们想问什么呀……”
莫伊娜和林亚非再次对望。前者坐回座位上，后者则问道：“那个人是不是伤害你了？”
许爽使劲摇头，“没有，没有，游老师……”
“你喜欢那个老师？”莫尹娜平静地问。
女学生的情绪一下子涌了上来，她用手捂着嘴，轻声抽咽。林亚非有点担心是不是太过了，就在这个时候，许爽忽然抬起头。
“警察姐姐，请你们一定要抓住凶手！”
“你能提供什么线索吗？”女警官不紧不慢地说，声调很冷漠。
“我……”
“先说说你和游老师的关系吧，你们超越了纯粹的师生关系是不是？”
女学生沉默了片刻，轻声说：“不要告诉其他人好吗？”
莫伊娜和林亚非不约而同明白过来：这就是她拒绝老师陪同前来的原因。
“你去过游兵老师家里吗？”
“去过……”
“一个人？”
“嗯。”
“是从公寓后楼梯走的吗？经过一个杂物房。”
“啊，你们怎么知道的？”
“为什么要从那里走？”
“游老师说……被人看见不好……”
“6月4日，上周五你和游兵老师有见过面吗？”
“没，没有见过！”许爽急切地说。
“这么肯定吗？不需要回忆一下日期？”
“就是游老师遇害那天嘛……我们没有见面。”
“6月4日晚上你在哪里？”
“因为是星期五，我放学就回家了。”
“晚上一直呆在家里？”
“是的，一晚上都在家。”
“家里还有其他人吗？”
“没有。爸爸出差了，妈妈回公司加班。”
“有什么能证明你那天晚上在家吗？譬如给谁打过电话什么的。”
“没有打电话呀，我就自己在家嘛。啊，对了！我有看电视，看了明珠台的《雨人》，是汤姆?克鲁斯主演的。”
莫伊娜在笔记本上做记录，林亚非则斜斜地看着被询问人。
许爽觉得两个警察对她的回答不以为然，她着急起来：“我说的是真的。你们……你们怀疑我吗？”
“有人知道你和游老师的关系吗？”林亚非问。
“没有……我不知道……”
“不知道？”
“我怎么知道别人知不知道呢？”许爽为难地说。
“那，游老师还有其他的……对象吗？”
“什，什么？”许爽不自然地扭动了一下身体。
“他还有其他女人吗？”莫伊娜插进来说。
“其他女人……”女学生流露出一种悲伤的神情，似乎这个问题触碰到她心中的痛楚。她浑身无力地说，“我不知道……没有……”
“到底有没有？”女警官不客气地追问。
“我不知道。”许爽茫然摇头。
“你还有其他事情要告诉我们吗？”
“没，没有了。”
“真的没有？”
“嗯……”
莫伊娜紧紧地看着她，似乎要窥探那个女孩的内心。过了一阵子，她说：“好吧，今天就到这里，不过你刚才说的我们会一一核实。”
“核实？什么核实？”听到警察的话，女孩抬起头，眼睛里充满紧张。
“你是不是在家，游兵有没有其他情人等等情况。”
莫尹娜一边站起身来，一边向林亚非打了个眼色。林亚非也站起身，将笔记本和笔塞进口袋。
“等，等等！”
“怎么了？”女警官侧过身。
“有一件事……”女学生犹豫不决。
“我们没多少时间。”
许爽眼睛转动着，似乎做了什么决定。
“那天晚上，我知道游老师和谁见过面。”
林亚非和莫尹娜听得精神大振，前者前倾身体：“是谁？”
“我本来约了游老师的，但因为老师临时有事，所以没见面……”
“然后呢？”
“放学后，我在酒吧街碰见班上一个同学，她说晚上和游老师……吃饭。后来，我看见她和游老师一起走进了一家酒吧。”
“同班的女同学？叫什么名字？”
许爽迟疑了一下，回答道：“叫温娅楠。”

“为什么不早点向警方报告和死者见过面呢？”莫伊娜冷不丁地问道，“我们在新闻里呼吁过请市民积极提供信息。”
“好奇怪哦。那天游老师见过很多人吧?每一个人都跑去警察局说和游老师见过面，不是很奇怪吗？”
莫伊娜嘴角露出不易察觉的弧线，她觉得对方上钩了。
“既然如此，你刚才说‘如果我早点主动告诉你们就好了”是怎么回事，故做姿态吗？还是你自己也认为这件事本该早早告诉警方？”
“不是啦。”温娅楠闻言笑起来，她摇了摇头，“因为你们一定会找许爽呀，许爽为了自保就一定会提到我。所以，还是我自己先说最好。是这样的逻辑。”
“为什么我们一定要找许爽呢？”莫伊娜严肃地问。
“原因就不说了吧。”
“什么意思？”
“你们找的许爽，原因你们肯定清楚嘛。别人的事，我不好说三道四。”
“你是说许爽和游兵有特殊关系？你怎么知道的？”
“我可没说，不过许爽单恋游老师大家都知道。”
“单恋？”
“嗯。她告诉你们她和游老师很要好？女生嘛，多少喜欢夸大。但游老师是不会对这种女生感兴趣的。”
“据你所知，游兵和谁有亲密关系呢？”
温娅楠露出暧昧的笑容，“这我怎么知道呢？”
“他和女学生有不正当关系吗？”
“怎么会，游老师是个好老师。”
回答得无懈可击。莫伊娜竖着眉，心里很恼火。她本想设一个逻辑陷阱，没想到这个女生没有掉进去，甚至还进行了反击。莫伊娜不喜欢温娅楠，对她十分警惕。
“你还有其他事情要告诉我们吗？”
“没有了。”
“放学后我们可以到你家一趟吗？歌剧的门票也请给我们看一下。”莫伊娜冷冷地说。
“可以呀。如果没别的事，我就回去上课了。”
两个警察点点头。温娅楠站起，向外走去，快到门口的时候，她忽然转过身。
“对了，还有一件事。”
“怎么了？”
“那天到北城体育馆后，我给游老师打了个电话报平安，用路边的电话亭打的。”
“是吗？几点钟的事情？”
“大概7点钟。”
“打到哪里？手机？”
“给游老师家里打的电话。”
“家里的固定电话？”
“嗯，我也想看看游老师到家没。”
“有人接吗？”
“没有，转电话录音了。我留了言说我已经到了，请他放心。”
林亚非和莫伊娜迅速对望了一眼，前者站起身。
“温同学，我们今天还有事，改天再到你家造访。”
“好呀。门票我明天送到警察局好了，你们也忙。”温娅楠轻松自如地说。

5

离开西城中学后，林亚非和莫伊娜急冲冲回到游兵的公寓。他们打开死者家电话机的记录，6月3日有一则电话留言，是游兵的助教打来的，说的是准备课件的事情；6月5日早上8点有一个未接来电，没有留言。而6月4日，也就是案发当天，则一个电话记录都没有。前后均有记录说明电话机功能正常，如果温娅楠没有说谎，6月4日她给死者家里打过电话，并且留了言，那就是说有人将6月4日的电话记录删除了。
“靠，大意了。”林亚非骂骂咧咧地说。
因为注意力被其他线索分散，专案组仅仅查看了电话机的记录，但没有向电信公司要电话清单。如果不是温娅楠说她曾打过电话，这个疏忽不知道什么时间才会发现。
林亚非立即让调查人员去要电话清单，但当天已经很晚，清单到了第二天才拿到。果不其然，6月4日有两个电话打到了游兵家，一通是晚上7点零5分，另一通是9点29分。经过核实，第一通电话确实是在北城体育馆旁边一个电话亭打出；而另一通电话让李亚非等人更为在意：这通电话也是从电话亭打出的，而这个电话亭就在西城中学里。两通电话都没有接通而转成了电话留言，但是电信公司没有记录留言的服务，留言录音只保存在电话机里。
林亚非将游兵家的电话机带回警察局，让技术部尝试修复数据。才过了半小时，技术部一个熟人打来电话，说电话机可以拿回去了。
“老李，别这样好不好，帮忙想想办法。”林亚非抱怨道。
“不用修复了。”
“你好歹多试几次，才几分钟就说不行，你是不是男人？”
“没说不行，是不需要。这种电话机有数据同步功能，里面的电话记录已经自动同步到其他设备去了。也就是说电话机里的记录虽然被删掉了，但还有一份备份在其他地方。”
“什么设备？”
“存储空间比较大的设备，估计是电脑。”
“没看见电话机和电脑连在一起呀。”
“无线传输，土人。蓝牙听说过吗？你看看死者家电脑有没有蓝牙适配器，如果有的话搜索对应文件夹就对了。”
“我哪里搞得懂，你派个兄弟和我一起去。”
“我让小余来找你吧，欠我一顿饭。”
“能找到了录音就请，如果备份的录音也被删掉了怎么办？”
“那就看你运气了。”
林亚非和莫伊娜把技术部的小伙子带到游兵家。叫小余的年轻人穿着藏青色牛仔裤，鸭舌帽反扣在头上，一进门就埋头工作去了。这时，林亚非接了个电话，挂上电话后，他把莫伊娜叫到一旁。
“那个姓温的女生把门票送到局里来了。和演出主办方核对过了，票是用她的名字买的，6月4日也有入场的记录。另外，考虑到演出秩序的问题，除了中场休息时间，观众原则上是不能中途离场的。中场休息时离场又重新入场的，则要再刷一次票。”
“她有二次刷票的记录？”
“嗯，首次入场是7点40分，二次刷票是9点10分，和中场休息的时间相符。”
“那也不能说明什么，拿着这张门票看表演的完全可以是另外一个人。”
“当然，如果你认定她是嫌疑人的话。但是，这种不完整的不在场证据，反而不像是伪造的吧。”
“她把门票送到警察局不是有点主动过头了？”莫伊娜冷冷地说。
“想尽快洗脱嫌疑的心情不难理解啦，你也不想警察老跑到学校或者家里找你吧？”
“林队，太袒护一个有嫌疑的人可不好。”莫伊娜直接表达了不满。
“我倒是觉得你太针对她了。”刑警队长玩世不恭地笑起来，“死死盯着一个也很危险呀，毕竟截止目前，各种线索的指向性还很多。”
林亚非话音刚落，小余从房间里面走出来向他们招手。
“找到了。”
两人连忙跟进房间，小余在游兵书房的电脑里输入一长窜路径字符，跳出一个文件夹，打开，里面有许多按时间编号的子文件夹。
“电话录音都保存在这里。因为只是备份，文件藏得很深，我想很少人会查看。”
“6月4日晚上的录音有没有？”
小余打开编号为XZA8720040604的文件夹，里面有两个音频文件，创建时间分别是19点零5分和21点29分。林亚非走过来，点击第一个录音，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

“游老师，我到了，不用担心。”

“像不像温娅楠的声音。”林亚非转头看着莫伊娜，嘴角弯弯的。
莫伊娜低低哼了一声，不说话。
如果打电话的人是温娅楠，证明了那天她和游兵吃完饭以后，确实到了北城区。如此一来，她的嫌疑就大大降低了。
林亚非又打开另一个录音，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

“是游兵老师吗？我叫宋平，有事情找你。我现在到你家来。”

林亚非和莫伊娜对望着，两人脑子里都旋转着同一个问题：这个叫宋平的人是谁？
就在这时，林亚非的电话响起来。
“林队，有新的线索。”
“哎，又是新线索！说吧。”
“我们发现游兵的补习学校和他个人名下的几个银行账户，经常向一个私人账户汇入大额资金。那个私人账户的资金，则支付到不同的消费和投资领域，譬如保险、债券、贵金属什么的，还有旅游支票。”
“洗钱呀？”
“看上去是这样的，金额有上千万。”
“谁的账户？”
“开户人名字叫宋平。”
“宋平！”
“是的，我们查了一下，这个人是西城中学高二级的学生，高二7班。”
说到开户人名字的时候，林亚非将手机调成扩音模式，以便自己的拍档也能听到内容。
“和温娅楠同一个班。”莫伊娜立即道。
“还有许爽。”林亚非纠正她。

6

6月11日，又到了星期五，林亚非和莫伊娜再次来到西城中学。他们隐隐觉得这间学校的某些人，和游兵的死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昨天是教导主任一个人接待，因为今天找的还是高二7班的学生，所以这个班的班主任也跟着教导主任过来了。教导主任的脸色比昨天更黑，连寒暄话都不愿意多说，找了个借口早早走了，剩下那个班主任一人撑场面。高二7班班主任方子文今年45岁，样子看上去比实际年级还要大一些。相比教导主任的怒形于色，他则显得圆滑得多，不单给两个警官斟茶倒水，还主动递上名片，说着多多照顾什么的话。与其说是中学老师，倒更像个做小买卖的商贩。
“林警官，我班上每一个都是好孩子，绝对不会做出危害社会的事情。”
“方老师，我们只是来了解情况。”林亚非的手被方子文紧紧握住，好容易才抽出来。
“方老师，我们找宋平。”莫伊娜说。
“你们要找宋平呀？”方子文显得有点惊讶。
“有问题吗？”
“没有没有，我去叫他。”
方子文站起身，刚好有个女生在门口一闪而过，他连忙招手。
“正梅，华正梅！”
女生探头进来。
“去把宋平叫过来。”方子文指示道。
“宋平？为什么？”
“有两个警官找他。”
“警察找宋平干什么！”
“问什么，让你去就快去！”方子文大皱眉头，摆出班主任的架子。
叫华正梅的女生疑惑不定地望了林亚非和莫伊娜好几眼，这才走了出去。
方子文走回座位坐下，向两个警官堆笑：“不好意思，现在的孩子太没礼貌了，回头我会批评教育她的。”
“方老师你去忙吧，不必陪我们。”莫伊娜说道。
“没事没事，今天的课都上完了，没什么忙的。”
莫伊娜本意是下逐客令，但对方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
“两位警官是来调查……游兵老师……的事？”方子文试探着问。
“差不多吧。”
“那……不知道和宋平有什么关系呢？他没上游兵的补习班。”
“哦？宋平没在游兵班上吗？”
“是呀，宋平没上补习班。他成绩很好,是个优秀的好孩子。”
莫伊娜和林亚非面面相觑，宋平原来不是游兵的学生，这倒是他们之前没想到的。
敲门声响起。
“宋平，快进来。”方子文站起来招手。
一个戴眼镜的男学生走进来，双眼直直地看着两个警官。
“过来坐，这两位是市公安局的林警官和莫警官。”方子文拍拍自己旁边的座位，并且像中介人一般做着介绍。
“方老师。”林亚非说。
“是。”
“我们需要单独和宋同学谈话。”
“啊，是这样呀……抱歉，那你们慢慢聊……”方子文有点不情愿地起身，走了两步又回过头，“宋平，警官问你什么你都要认真回答知道吗？”
宋平点点头，坐在林亚非和莫伊娜对面。方子文背着手离开了。
“宋平同学吗？”
宋平又点点头，没有说话。他始终直直地看着两个警察，眼镜看着度数很深，反光得厉害，不知道在想什么。
林亚非打量着眼前的男学生。他身材矮小，脸色蜡黄，但手掌宽大，看着有点营养不良。样子相当普通，五官凑在一起还算整齐，但拆开了看可以说一无是处。头发比同龄人稀疏，还有点歪脖子。校服洗得发白，上面的校徽可能扯掉过又重新缝回去，但缝得有点斜。带着厚厚的黑框眼镜，目无表情，镜脚靠近耳朵的部位已经褪色了。
一副等着挨揍的穷酸相呢。林亚非想起小时候班上总被欺负的同学，差不多就是这个样子。然而，当宋平稍微抬起头，眼镜的反光消失而去，眼神显露出来时，林亚非立即改变了想法：这个男孩很沉着，虽然缺乏年轻人的朝气蓬勃，但是很沉着。这种沉着使他看上去和同龄的毛头小子大不相同，阴郁得多，也有魅力得多。
林亚非觉得挺有趣，他们找了这个班的3个学生，每一个都个性迥异。
“我们想问你几个问题。”林亚非决定开门见山，“你认识游兵老师吗？”他和他的拍档有分工，女的由莫伊娜主谈，男的则他来。
宋平想了想说：“说不上认识。”
“说不上认识是什么意思？”
“只是知道这个人，但没有交集。”
“交集？是指没有打过交道吗？”
“没有直接打过交道。”
“那就是打过间接交道罗？”
“也没有，我和那个人没有说过话。”
“真的吗？任何接触，不见面的也算，比如说打电话什么的？”
“打过电话。”
“什么时候？”
“上周五晚上。”
“6月4日，你知道游兵老师那天晚上出事了吗？”
“知道，他死了。”
“那你为什么要说谎？”
“我没有说谎。”
“你该明白你打过电话这件事对警察来说是重要的线索，为什么说不认识游兵呢？”
“我没有和他说过话，说不上认识。”宋平平静地说。
“为什么给游兵打电话呢？”
“我想上他的补习班，所以想问问他能不能插班。”
“上他的补习班？听说你成绩很好类。”
“成绩好就不能上补习班吗？”
“就算如此，有必要把电话打到老师家里吗？”
“这么说你们早就知道我打电话的事。”
“吓？”
“我只说给游老师打过电话，没说打的是他家里电话。你们既然知道我打的是他家电话，说明也知道通话内容了，我留了言。”
“是，我们查了电话录音。”林亚非翘起手，“那天晚上你准备去游兵老师家吧，就为了到他的补习班上课的事？”
“是，要到游兵老师的补习班插班不容易，所以直接找游老师是最好的办法。”
“那你去他家了吗？”
“没有。后来我看时间太晚了，而且游老师可能不在家，所以没去。”
“真的没去？”
“是的，没去。”男生肯定地说。
“那天晚上你在哪里？”
“你指几点到几点？”
“整个晚上！”林亚非不禁有点火大。
“下课后我到了学校图书馆，大概6点的样子吧。在图书馆呆到9点半，出来后我给游老师家打了电话，然后我就回家了。”
林亚非想起6月4日第二个打到游兵家的电话是9点29分，而且拨出地是西城中学里面的电话亭。这和宋平说的相符。
“6点到9点半都在图书馆？”
“是的。”
“然后就回家了？家里有人吗？”
“没有人，父母都在外地工作。”
“你一直都一个人住？”
“嗯，从高一开始。”
林亚非发现许爽、温娅楠、宋平有一个共同点：三个人都缺乏家庭的照顾。他背靠椅子，望向莫伊娜，该接力了。
“宋同学，我们再问一次，你真的不认识游兵老师吗？”莫伊娜身体前倾，一字一顿问道。
“说不上认识。”
“你有没有一张尾号为8447的建设银行储蓄卡？”
“银行卡？我没有银行卡。”
“没有银行卡的话，你父母怎么给你生活费？”
“我有一张我爸的银行卡，他们每个月往里面汇款。”
“你不是说没有银行卡吗？”
“是我爸的卡，我自己没有。”
“没有用你名字办的银行卡？”
“没有。”
“你肯定吗？”
“我从来没有办过卡。”
“但是，我们在你名下查到一个银行账户，账户余额有1906元。金额不高是不是，但在过去一年，这个账户的往来资金合共1247万。这对于一个高中生来说，金额就有点大了吧？你知道是谁往这个账户汇钱吗？”
“不知道。”
“据我们了解正是游兵老师。还有一件事，一周之前这个账户里还有将近300万，但在游兵死后第二天，钱就被转空了。宋平同学，请你解释一下这个账户是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学生的脸色有点发青，但他仍然说，“我没有办过银行卡。”
“有没有人用你的身份证开设过银行账户？”
“不知道。”宋平坚持道。

呵呵，不好意思，出差去了，立即更！

7

莫伊娜发现自己站在旷野里，应该是秋天吧，草木都枯黄了。有一个人在芒草的深处向她招手，大风扬起灰白的草絮，若隐若现。莫伊娜认出那是母亲，于是拼命跑过去。风更大了，天空越发明亮和透明，白色的空间向四面八方延展，芒草地的景象却越来越小，越来越远，直至无法触及……
莫伊娜醒过来，眼角有几滴眼泪。她翻身下床，光着脚给自己倒了一杯咖啡。餐桌上放了一个相架，放着她和母亲的合照。那是三年前她和母亲逛街时拍的照片，一家商店正在做路演，两母女和一个穿着动物服装的工作人员合拍了这张照片。那个工作人员装扮成了一只身穿蓝白色水手服的熊，头很大，有两米高。两母女开怀大笑，仿佛生活塞满了幸福，没有一丝余地留给不幸。拍完这张照片一年后，莫伊娜的母亲被关进监牢，半年后，她在牢房里中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手机里有几个未接来电，没有来电人名字。那个人从半年前就不停打电话来，还有写信。莫伊娜从不接听，信则直接丢掉。内容不用猜也能知道，无非是希望见面，修补父女之间的感情什么的。不过是过了两年，那个人就以为时间足够长了吗，长的足以厚颜无耻地重新出现在她的生活中？
莫伊娜披上外套出门，今天是星期六，但休息是不可能的。破案的时限只剩下5天了。刚走出公寓楼，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
“嘿，莫姐。”
莫伊娜回过头，一个身材高大的女生向她走来。
“杨帆，你怎么在这里？”
莫伊认出她来。一年前，这个不良少女因为参加帮派活动而被带进警察局，后来虽然没进少管所，但前提是要接受半年的行为监督，莫伊娜就是她的监督官。虽说是监督和被监督的关系，但两人却建立了不错的交情。
“好久不见。”
染头发的女生“呵呵”地笑起来，笑声很豪爽。这时，莫伊娜发现杨帆身旁还有一个女生。这个女生身材十分娇小，跟在高大的杨帆身后差点看不见。这个女孩正用一种热切的眼神望着她。
“找我有事？”
“是她要找你，我只是引荐一下。当然，她要说的事我也有同感。”
“你是？”莫伊娜觉得那个巧小女孩有点眼熟。
“我叫华正梅，莫警官。”
莫伊娜想起来了，昨天在西城中学曾见过这个女孩，她也是高二7班的。
“找我什么事呢？”
“莫警官，宋平是无辜的，请你相信他。”
“我们会调查清楚的，请你放心。”
其实莫伊娜已经猜到了华正梅要说什么。昨天她和林亚非很晚才离开西城中学，而这个女孩没回家，似乎一直在等谁。在校门外莫伊娜瞥见她了。
“但是那个男警官似乎认定宋平有问题的样子呀，我听说昨天你们不让他回家，一直谈话到晚上。”
“因为需要了解的情况比较多，只是正常的问话程序而已。”
“宋平那天晚上一直在学校图书馆呀，然后就回家了。”女学生着急地说。
“哪天晚上？”
“游兵死的那天呀，你们不是怀疑他和这个老师的死有关吗？”
“你亲眼看到他在图书馆吗？”
“没有，但是……”
“如果你不是证人就没办法了，我们会进一步核实的。”莫伊娜取出一张名片递给华正梅，“如果知道其他的情况，可以联系我，再见。”
“莫姐，就这样？”杨帆叉着腰说，“宋平是我的干弟弟，帮帮忙！”
莫伊娜拍了拍杨帆的肩膀，来到路口，扬手喊出租车。
“莫伊娜警官！”华正梅叫起来，她身材娇小，但似乎随时随地都有巨大的爆发力，“我们是未成年人，是学生，警察太过分的话，我会投诉你们的！”
一辆出租车停了过来。莫伊娜拉开车门，没有转身，用冰冷的声音说道：“杨帆，你告诉她，未成年人就不用为自己的行为负责吗？”
说完，她坐进车里。
出租车一直开到西城中学，林亚非已经在等着了。
“怎么样？”莫伊娜和林亚非并肩走向学校的图书馆。
“不行，只有那台电脑有记录，其他机器没有备份。”林亚非答道。
图书馆就在眼前了，莫伊娜走过去。门口有一个刷卡机，只有刷西城中学的学生证或者老师证，才能进出。
林亚非递给莫伊娜一张临时通行卡。莫伊娜接过在机器上刷了一下，机器旁边的电脑显示出刷卡时间，左上角有个小白框，打着“临时卡”的字样。如果刷的是学生证，那个位置会显示学生的照片。
“电脑失窃的时间确定是6月4日吗？”
“正确说是6月5日凌晨吧。总之，6月5日一早就发现门禁系统的电脑不见了，6月4日晚上闭馆时还好好的。”
图书馆侧面是分块式的落地玻璃，莫伊娜走到旁边，伸手摸着。其中一大块玻璃是新换上去的。那个位置刚好能容一个人进出。
“犯人是打破玻璃进来的？”
“这些问题昨天不是都问过了吗？玻璃碎了一地，地上还有砖头。”
昨天晚上，林亚非和莫伊娜一边向宋平问话，一边让调查人员到西城中学图书馆调取6月4日晚上的人员进出记录，但得到的答复却是无法查询，原因是门禁系统的电脑被盗了。
“我只是确认一下。”莫伊娜淡淡说，“林队，失窃的时间刚好是那天晚上，失窃的是用来保存进出记录的电脑，你觉得这是巧合？”
“谁知道呢，现在要说两件事情有关联也很牵强吧。真要说有关联，就是宋平这个人。现在已知的是，6月4日晚上他给游兵打过电话表示要到他家去，但他说没去，而之前则一直呆在图书馆里。然后就是他的图书馆出入记录找不到了。对了，还有个事……”
林亚非向外指了指，就在图书馆旁边，有一个电话亭。
“查过了，给游兵家里打的电话，就是从那个电话亭拨出的。”
“林队，你怀疑宋平在说谎吗？”
“对他不利的事很多呀，而且他回答问题的样子也很可疑。”
“但是没有证据证明他那天晚上去过游兵家吧？还有动机是什么，他不是游兵的学生，在什么场合认识游兵呢？”
“所以要查呀。如果有他去过游兵家的证据，再加上靠谱的动机，都可以申请逮捕了。”
“逮捕？案子不是没有定性吗？”莫伊娜吃了一惊。
林亚非犹豫了一下，靠近他的搭档压低声音。
“风向不一样了。上面想认定这是一宗谋杀案，起码是人为因素造成的死亡，‘服用药物不当导致意外身亡’，这种结论太不够味道了。还有，有人要求多挖掘一些对游兵名声不利的事。这里面有什么考量，我们最好别深究……是市长大人的意思，还是更高层级的领导的意思，谁说的清……游兵不是那个要来视察的副省长的门生吗，有人要用这件事作为政治武器也说不定。”
莫伊娜听得眉头大皱，“这是干扰司法！”
“现场除了死者确实还有其他人呀，这可不是捏造的。侦查方向有调整也无可厚非。你不是也一直支持他杀论吗？”
“没有！我只基于证据做判断。”莫伊娜生气地说。
“没说不基于证据，我们不是正在找证据吗？”林亚非拍拍她的肩膀，“该怎么查还怎么查，只不过，我们的时间很紧迫了，明白吗？”
莫伊娜叹道：“林队，专案组是不是要把注意力全放在宋平身上？”
“没说全部呀，但是重点方向还是要明确的。”
“那梦芳芳、许爽还有温娅楠，这几个人还跟不跟？”
虽然相处时间还不长，但林亚非已经深知自己拍档的倔强，他想了想，忽然笑起来。
“比赛吧。”
“呃？”
“分头行动，我负责宋平这条线，你则盯着那几个女人，看谁先冲线。当然，有用的信息要分享啦。”
莫伊娜也笑起来，心里有点感动。她知道林亚非承担着巨大的压力，但处处给予她支持，更重要的是，他还小心地保护着她的自尊心。
“好，一言为定。我现在可以去别的地方吗？”
“赶紧走，别抢我的生意。”林亚非摆摆手，“记着呀，我们只有5天了。”
莫伊娜转身向前走，走了几步，回过头：“林队，情报可以共享对吧？”
“当然，那是必须的。”
“我提供一条，早上有个女学生提醒我了：宋平是未成年人。”
“那又怎么样？”
“我问过银行，未成年人开设卡式账户，需要监护人陪同。”

8

莫伊娜也承认宋平言行有不自然之处，各种迹象指向他和游兵存在某种程度的关系，但是他却极力否认。
但是，莫伊娜总有一种感觉：宋平目前所处的不利位置，似是有人故意造成的。
比如，游兵的死亡时间是6月4日晚上7点到9点之间，西城中学图书馆的出入记录是宋平这段时间身在何处的重要证明，但当天晚上却有人砸破图书馆的玻璃门，把整台门禁系统电脑偷走了。同在当天半夜，又有人撬开游兵家的门，没拿走什么东西，仅仅留下洞开的房门就离开了。这两个“小偷”出现的时间太过巧合，让人觉得里面有文章。
莫伊娜相信林亚非也有同样的感觉，只是因为办案时限太紧迫而选择视而不见。这正是莫伊娜最担心的地方，如果有人布下迷阵，故意将警方引向错误的方向，专案组在急于结案的心理下，很容易会掉进陷阱里。
莫伊娜找到游兵的助理，也就是6月5日早上给游兵家打过电话的人。这位助理叫童晓丽，今年38岁，从补习学校开办之初就跟随游兵，已有十多年之久。游兵死后，她不但张罗了丧葬等等事宜，补习学校的工作也全盘承担下来。过去一周里，她接听了近百家长的电话，这些家长首先表示哀悼，然后婉转提出退还学费的要求。童晓丽一一正面回应，并作出承诺。最后，补习学校仅仅停课了一周，从本周末开始，除了游兵亲授的高中英语外，其他课程已全部复课。正是她出色的工作能力和真诚的态度，避免了补习学校陷入倒闭的困境。
然而，这位女助理虽在工作上深得老板的信任，但对其私生活却知之甚少。当然，也可能是为了维护老板的名声，而不愿多谈。
“这是游老师带的班的班干部名单，希望对你们有帮助。”童晓丽从打印机上取下一张A4纸，递给莫伊娜。她的态度很配合，但潜台词是：就这些了，其他事情我不知道。
莫伊娜打开那张纸。游兵亲带了三个班，分别是高一、高二、高三英语各一班。每班有一百多人，设正班长1人、副班长2人，还有小组长若干，所以班干部名单有30多人。莫伊娜找了一下，许爽是高二班的班长，温娅楠是该班8个小组长之一。
“在他们里面，和游老师特别熟的有哪几位”莫伊娜觉得人还是太多，需要缩小范围。
“游老师和学生们很亲近，和班干部们都很熟。”
“我指特别亲近，譬如说会一起出去玩的。你也会参加聚会活动吧？”
童晓丽表情有点不自在，但还是伸手在名单上指了五六个人。
“这几位和游老师关系最亲近？”
“嗯……”
童晓丽指的名字里有许爽，但没有温娅楠。温娅楠说过的几个和游兵关系密切的学生，只有一个在其中。这个人是高三班副班长胡中山。
“游老师和许爽关系特别好？”
“这些学生和游老师关系都很好。”女助理有点不耐烦了。
“会不会对许爽尤其好？”
“我不知道。”
“我可以要一下这几个学生的住址吗？”
童晓丽犹豫了一下，还是把地址抄给了莫伊娜。然后，她站起来，准备下逐客令了。
“童老师，谢谢你。”莫伊娜也站起来，和女助理握手，“还有一个问题，你认识一个叫宋平的学生吗？”
“没听过，是班上的学生吗？”
莫伊娜摇摇头，向外走去。就在这时，童晓丽忽然道：“呃，我好像对这个名字有点印象。”
莫伊娜立即转过身。
“我想起来了……”女助理一边回忆一边说，“宋平，对，是这个名字。大概三个月前，这个学生曾经来报名补习班，钱都交了，但是游老师要求我把钱退给他。”
“为什么？”
“游老师说不收这个学生，当场让我到财务领钱退给他。”
“当场？”
“嗯，就在学校的报名中心。那天是招生日，很多学生来报名。”
“游老师为什么不收他？”
童晓丽似乎意识到这件事或多或少会影响游兵为人师表的形象，犹豫起来，但最后还是说道：“游老师说这个学生品德不好，补习学校不收这样的人。”
“什么叫品德不好？”
“具体我也不清楚……那个学生似乎在自己学校很不受欢迎。”
“游兵怎么知道他的事呢？”
“可能有学生告诉他……”
“谁说的？”
“不知道……当时是胡班长在帮忙报名……”
“胡班长？”
“高三英语班的副班长胡中山。”
“游老师直接对宋平说：因为你品质太差，所以我的学校不欢迎你？”
“差不多吧……”
“当着其他学生的面？”
“嗯……”童晓丽低声说，她有点后悔自己说出这件事来了。
“宋平有什么反应？”
女助理吸了口气，停顿了一下。
“眼神很阴沉……”

周六下午，莫伊娜来到北城区，敲响一个学生的家门。
“谁啊！”过了好久，一个男生才顶着蓬乱的头发探出头。
“我找胡中山。”
“你谁呀？我在睡觉！”
“西城公安局，我叫莫伊娜。”
“警察！怎，怎么了……”看到对方展开证件，男生脸色立刻变了。
“向你了解一些情况，可以让我进来吗？”
“不行……我爸妈不在……”
“大人不在所以不能让陌生人进来吗？”
“呃……当然呀。”
“他们去哪了呢？”
“打麻将，要很晚才回来。”
“那我在这里等他们回来吧。”
“什，什么？他们要大半夜才回来的呀！”
“不要紧，我就在门口等着。如果有必要，我也要问他们问题。”
“他们真的要很晚才回来！”
“是吗？既然如此，我只好给他们打电话，请他们提前回来了。听说警察上门，他们会马上赶回来吧。”莫伊娜说着，掏出手机。事实上，她并没有胡中山父母的移动电话号码。
“别别……”
“怎么呢？”
“请你进来吧……”胡中山垂头丧气地说。
“但是家长不在，这样好吗？”
“算了，他们知道有警察来我就惨了。”这句话说得倒老实，男生拉开门。
“打扰了。”
莫伊娜走进屋，虽然房子里乱七八糟，地板也黑乎乎的，但她还是主动脱了鞋。找了一张矮凳坐下。
“警官……姐姐，你要喝水吗？”胡中山垂手站在一旁，挤出笑容。可能是意识到躲不过去，所以改为打诚恳牌了。
“不用了，我长话短说。”女警察让男生坐下，“你是游兵补习学校高三英语班的副班长对吗？”
“呃，是的。”
“班长都要做什么呢？”
“就是维持一下班级秩序，帮游老师打打下手什么的……”
“所以和游老师经常打交道？”
“呃，是的。”
“小组长和游老师打交道的机会是不是少很多？”
“嗯，小组长一般就是收收作业，然后交给助教。”
“你和游老师关系很好吧？”
“呃，还好。”
“游老师会和你说私事吗？”
“私事？你指什么呀？”
“譬如感情生活，游老师有没有女朋友？”
“阿，我不知道。”
“游老师会不会和一些女学生特别亲近？譬如许爽。”
“许爽？你说高二班的女班长？我，我不清楚。”
“你们不是经常一起聚会吗？”
“有，有时而已……应该比较好吧？”
“游老师和许爽比较要好？他们会单独见面吗？” 莫伊娜紧盯着他的眼睛，发出警察特有的锐利光芒，仿佛在警告他：小心点，别向警察撒谎。
“可能有……许爽很乖巧，游老师很喜欢她……”
“温娅楠呢？”
“温，温娅楠？”
“嗯，高二班的小组长。她和游老师关系怎么样？
“这个……我真的不知道……”
“她没有参加你们和游老师的聚会吗？”
“好像，没见过。”
莫伊娜想了想，又问。
“你认识宋平吗？”
“哦，认识。”这次，男生回答得特别快。
“怎么认识的？”
“他在西城中学是个名人。”
“因为学习好？”
“当然不是，”胡中山哼了一声，“是因为名声不好而出名。”
“为什么名声不好？”
“那个人是告密者。”
“告密者？”
“就是学校老师的狗腿子，经常打别人的小报告。从初中开始就这样，不单是他班上的同学，各个年级的人都讨厌他。”
“三月份的时候，宋平曾到游兵的补习学校报名，你是不是对游兵说过他的不是？”
“我，我只是实话实说……”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是故意不让宋平报名吗？”莫伊娜用严厉的眼神盯着他。
胡中山吓了一跳，心虚地说：“我，我没别的意思。在报名表看到他的名字，就随口和游老师说了两句，我也没想到游老师会不让他报名……”
“游兵是怎么做的？”
“他好像……很生气，立即走到报名中心外面叫住宋平，说学校不收他，而且让童助理把学费退了。”
“当时还有谁在场？”
“许爽也在，她那天跟着游老师。”
莫伊娜闭上眼睛，在脑海里勾勒那幅场景：一个瘦弱的男生站在广场的中间，一个男人指着他破口大骂，取笑他，羞辱他。广场的周围，几百双年轻的眼睛兴奋地看着，不少人笑起来，仿佛在看一场的马戏……
“还，还有其他事吗……”胡中山见她好一阵不说话，试探道。
“6月4日晚上，你在哪里？”
“6月4日？”胡中山脸色又变了。
“对，游兵老师出事那天晚上。”
“在，在家呀……”男生吞吞吐吐地说。
“没出门？”
“没，没有……一晚上都在家。”
“家里有人吗？”
“没，爸妈去打麻将了……有问题吗？”
“暂时没有，如果有需要我还会找你。”
莫伊娜站起来，胡中山连忙跑去把门打开。莫伊娜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走了出去。
太阳渐渐西沉，莫伊娜站在冷清的街道上，心里有点怅然。这时，电话响起来，是林亚非的电话。
“你在哪里？”
“在北城区。”
“怎么跑郊区去了。”
“找个人问点事，也想到北城体育馆看看。”
“先别忙了，我来找你，交换一下情报。”
“有新发现吗？”
“嗯，银行卡的事搞清楚了。还有些其他情况，利弊参半。”
“我也有些发现，见面说吧。”莫伊娜挂上电话。

坚持每天更！！

9

北城区靠近西城市的郊区，离市中心要大半小时车程。所以，如果莫伊娜6月4日去了北城体育馆看音乐剧，她的不在场证据就比较可靠。
一个小时后，莫伊娜和林亚非坐在一间咖啡厅里。莫伊娜点了一杯蓝山咖啡，林亚非要了一份咖喱牛肉饭。
“你不吃东西？”
莫伊娜摇摇头。
“我饿死了，中午就没吃上。”
“情况对宋平很不利吗？”莫伊娜问道。
“说了，利弊参半。方子文抓起来了。”
“方子文？”
“宋平的班主任。”林亚非用西餐叉叉起一块土豆，“蒙你提醒，我们到银行调了监控录像——未成年人和老年人的开卡业务，银行有专门的档案，所以还算好找——宋平名下的那个银行账户，是方子文一个人去办理的。”
“一个人？宋平没去，怎么能这样呢？”
“宋平父母长期在外地，所以委托了方子文当他们儿子的监护人，还有一份监护人证明什么的。所以只要持有宋平的身份证，方子文可以直接给宋平开设银行账户。”
“然后呢？”
“帮游兵洗钱的就是方子文。这个人是游兵的学长，原来互不认识，但半年前不知怎么勾搭在了一起。方子文主要给游兵打下手，除了洗钱，还干了不少缺德事，譬如用些下三滥的手段威胁学生，或者诱骗学生去上补习学校什么的。游兵出事后，方子文急忙把账户里的钱全部转走了。资金的去向还在查，似乎涉及地下钱庄的内幕，因为和这件案子没有直接关系，已经移交经侦支队了。”
“方子文和游兵的死没有关系？”
“目前来看是这样的。我们上门找他，那家伙没两下就全招了。6月4日晚上他和情人去开房，不在场证明倒很完整。奶奶的，那个情人和他女儿同年。这种人看上去还没有杀人的胆量。”
“这些事宋平知情吗？”
“找他做笔录了，他说不知情，但我觉得不可能。这小子嘴很硬，似乎下定了决心不向警方提供情报。”
“身份证的问题呢？”
“他说方子文帮他去换领二代身份证，所以把身份证给他了。这种理由够牵强吧？”
“总之，银行账户还有里面的钱和宋平关系不大，这是你说的‘利’吧？”
“对宋平算是利好一件。”林亚非不置可否地说，“不过，对他不利的情报更多了。游兵住的小区里，有保安说6月4日晚上见过疑似宋平的人。”
“疑似？”
“那个保安说见到一个身穿西城中学校服的男学生，在游兵的公寓楼附近徘徊。那个学生身材矮小，但是因为离得远，样子没看清。我们调了小区的监控录像，也发现了类似的人。”
“什么时间？”
“晚上8点左右。”
“监控有拍到那个人进出游兵的公寓楼吗？”
“没有，只是在小区一条小路上出现了一次。”
“这也证明不了什么，西城中学有几千学生，身材瘦小的男学生少说也有几百人吧？”
“怎么都好，上面指示把宋平盯得更紧些，这你总不会有意见吧？”
莫伊娜沉默不语，如此一来，宋平的不在场证据变得更关键了。记录他进出图书馆记录的电脑失窃，真的只是一个偶然事件吗？
“不止这个……”林亚非打了一个响指，把莫伊娜的注意力拉回来，“除了被盗用名义洗钱这件事以外，宋平和游兵还有其他过节。”
“宋平报名补习班的事？”
“你也知道？嘿，你不是不管宋平的事吗？”
“偶然了解到了。你是从哪里得知的？”
“这件事根本不是秘密，方子文知道，西城中学很多学生都知道。好几个学生说，宋平在很多场合都表达过对游兵的恨意。”
“游兵为什么要当众羞辱一个素不相识的学生呢？这件事我觉得不合常理。”
“这事得问游兵自己。他不是用宋平的名义洗钱吗，也许是因为做贼心虚，所以不让宋平到他那里上课。游兵这个人出了名的脾气古怪，听说还会体罚学生，对着一个本来就受排挤的学生就更加肆无忌惮了。”
“我也听说宋平人际关系有些问题。”
“嗯，似乎很不受欢迎，他的同学都把他当怪人看待。”
“那么，这算动机？”
“谁能说不算呢？”林亚非露出一种暧昧的表情，“这类孤僻的青春期学生，心理发生扭曲也是常有的事吧。”
一宗谋杀案，只要找到凶器和动机，就可以抓人了。
“你那边有什么发现吗？”林亚非把最后一勺咖喱倒进嘴里。
“没有。”莫伊娜说。
饭后已经7点半，两人都累了，决定今天到此为止，明早再和专案组开会。林亚非开车送莫伊娜回家。车子停在公寓楼前，莫伊娜刚准备下车，车灯照亮的地方忽然出现一个人影。莫伊娜定神一看，不禁皱了皱眉。
“又是她。”
那个人影原本贴着墙角坐着，看到车子后马上站了起来，因为身材矮小，所以给人凭空出现的感觉。那个人向车子走过来。
“谁呀？”
“宋平的同学，叫华正梅。”莫伊娜推开车门。林亚非熄了火，也跟着下车。
车灯的光亮一下子没有了，华正梅从黑暗中快步走出来。
“莫警官，你回来了！”
“你一直在等我？”莫伊娜问。
“嗯，杨帆姐先走了，我一直在。”华正梅直截了当说。
“还有事吗？”
“早上太着急了，有一件重要的事没告诉你呢！”
“什么事呢？”
华正梅从口袋里掏了一下，拿出一张纸条。那张纸条皱皱巴巴，而且被撕开过，现在用透明胶粘了起来。尽管又脏又破，但可以看出这张纸条原来是很精美的，上面有浅绿色的网线，还有以阳光和田野为背景的水印图案。莫伊娜接过纸条，上面写着几个字。

娅楠，放心，我会帮你到底。

莫伊娜抬起头，以疑问的眼神望着华正梅。林亚非也凑过来看了一眼，同样没搞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这是宋平给温娅楠的纸条。”
不约而同，莫伊娜和林亚非眼睛都睁大了一些。之前，他们从未想过宋平和温娅楠会有交集，因为这两个人似乎生活在不同的世界。
“你怎么知道这是宋平写给温娅楠的？这张纸条从何而来？”林亚非抓着纸条的一角，摇晃着。
“前天下午上课时，宋平让我帮他把这张纸条传给温娅楠。温娅楠看完后塞进书包，后来她把纸条揉碎丢进垃圾桶，我就捡了起来。”
“塞进书包，然后又丢进垃圾桶？”林亚非想不明白这个场景，如果是丢在教室的垃圾桶里，为什么要先塞进书包呢？
“她把纸条丢到学校外面的垃圾桶里。”华正梅思维很敏捷，她立刻捕捉到警察在疑惑什么，并且做出针对性的补充。
“你看见她把纸条丢到校外的垃圾桶？”
“嗯，下课后我一直跟着她。”
“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个女人有问题，她接近宋平是居心叵测的。”华正梅理直气壮地说。
林亚非和莫伊娜互望了一眼。
“宋平和温娅楠是什么关系？”莫伊娜问道。
“没有关系！”华正梅对莫伊娜的表述十分不满，“不过，最近两个月，温娅楠故意接近宋平。”
“故意接近是什么意思？”
“温娅楠经常约宋平见面，还老问宋平借课堂笔记，缠着让他辅导功课什么的。”
“单独见面吗？在什么地方？”
“在学校天台。”
听到学校天台几个字，两个警察心里都有点不以为然。
“宋平约过温娅楠吗？还是只有温娅楠主动约他？”林亚非问。
华正梅犹豫了一下，“这个，我不知道……也许有。”
林亚非望向莫伊娜，耸了耸肩。他的意思是，看来只是两个学生的友好交往而已，然后还有一个在暗里吃醋。
莫伊娜指指纸条，“你知道他们说的是什么事吗？”
“不知道……但我认为和那个补习学校老师的死有关。周四下午你们不是找过温娅楠谈话吗，温娅楠回来不久，宋平就给她递了这张纸条。”
“这只是你的猜测？”林亚非道，“他们聊的会不会是学习上的事，你不是说温娅楠经常让宋平辅导功课吗？”
“辅导功课会说‘帮你到底’这样的话吗？”华正梅大声说，“两位警官，我知道你们在怀疑宋平，但他是无辜的。你们要怀疑的应该是温娅楠！”
“你有确切的证据吗？”莫伊楠道。
“那个女人最善于勾引男人，高年级的，其他学校的，甚至还有老师！这种女人不是最恶心也最可怕吗？莫警官，这点你最清楚不过了。”
莫伊娜脸色变了，她冷冷说：“杨帆和你说了什么？”
华正梅呆了一下，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但她性格固执，坚持道：“莫警官，总之，请你们好好查查温娅楠这个人，她一定有问题，宋平只是被卷进来了！”

9

北城区靠近西城市的郊区，离市中心要大半小时车程。所以，如果莫伊娜6月4日去了北城体育馆看音乐剧，她的不在场证据就比较可靠。
一个小时后，莫伊娜和林亚非坐在一间咖啡厅里。莫伊娜点了一杯蓝山咖啡，林亚非要了一份咖喱牛肉饭。
“你不吃东西？”
莫伊娜摇摇头。
“我饿死了，中午就没吃上。”
“情况对宋平很不利吗？”莫伊娜问道。
“说了，利弊参半。方子文抓起来了。”
“方子文？”
“宋平的班主任。”林亚非用西餐叉叉起一块土豆，“蒙你提醒，我们到银行调了监控录像——未成年人和老年人的开卡业务，银行有专门的档案，所以还算好找——宋平名下的那个银行账户，是方子文一个人去办理的。”
“一个人？宋平没去，怎么能这样呢？”
“宋平父母长期在外地，所以委托了方子文当他们儿子的监护人，还有一份监护人证明什么的。所以只要持有宋平的身份证，方子文可以直接给宋平开设银行账户。”
“然后呢？”
“帮游兵洗钱的就是方子文。这个人是游兵的学长，原来互不认识，但半年前不知怎么勾搭在了一起。方子文主要给游兵打下手，除了洗钱，还干了不少缺德事，譬如用些下三滥的手段威胁学生，或者诱骗学生去上补习学校什么的。游兵出事后，方子文急忙把账户里的钱全部转走了。资金的去向还在查，似乎涉及地下钱庄的内幕，因为和这件案子没有直接关系，已经移交经侦支队了。”
“方子文和游兵的死没有关系？”
“目前来看是这样的。我们上门找他，那家伙没两下就全招了。6月4日晚上他和情人去开房，不在场证明倒很完整。奶奶的，那个情人和他女儿同年。这种人看上去还没有杀人的胆量。”
“这些事宋平知情吗？”
“找他做笔录了，他说不知情，但我觉得不可能。这小子嘴很硬，似乎下定了决心不向警方提供情报。”
“身份证的问题呢？”
“他说方子文帮他去换领二代身份证，所以把身份证给他了。这种理由够牵强吧？”
“总之，银行账户还有里面的钱和宋平关系不大，这是你说的‘利’吧？”
“对宋平算是利好一件。”林亚非不置可否地说，“不过，对他不利的情报更多了。游兵住的小区里，有保安说6月4日晚上见过疑似宋平的人。”
“疑似？”
“那个保安说见到一个身穿西城中学校服的男学生，在游兵的公寓楼附近徘徊。那个学生身材矮小，但是因为离得远，样子没看清。我们调了小区的监控录像，也发现了类似的人。”
“什么时间？”
“晚上8点左右。”
“监控有拍到那个人进出游兵的公寓楼吗？”
“没有，只是在小区一条小路上出现了一次。”
“这也证明不了什么，西城中学有几千学生，身材瘦小的男学生少说也有几百人吧？”
“怎么都好，上面指示把宋平盯得更紧些，这你总不会有意见吧？”
莫伊娜沉默不语，如此一来，宋平的不在场证据变得更关键了。记录他进出图书馆记录的电脑失窃，真的只是一个偶然事件吗？
“不止这个……”林亚非打了一个响指，把莫伊娜的注意力拉回来，“除了被盗用名义洗钱这件事以外，宋平和游兵还有其他过节。”
“宋平报名补习班的事？”
“你也知道？嘿，你不是不管宋平的事吗？”
“偶然了解到了。你是从哪里得知的？”
“这件事根本不是秘密，方子文知道，西城中学很多学生都知道。好几个学生说，宋平在很多场合都表达过对游兵的恨意。”
“游兵为什么要当众羞辱一个素不相识的学生呢？这件事我觉得不合常理。”
“这事得问游兵自己。他不是用宋平的名义洗钱吗，也许是因为做贼心虚，所以不让宋平到他那里上课。游兵这个人出了名的脾气古怪，听说还会体罚学生，对着一个本来就受排挤的学生就更加肆无忌惮了。”
“我也听说宋平人际关系有些问题。”
“嗯，似乎很不受欢迎，他的同学都把他当怪人看待。”
“那么，这算动机？”
“谁能说不算呢？”林亚非露出一种暧昧的表情，“这类孤僻的青春期学生，心理发生扭曲也是常有的事吧。”
一宗谋杀案，只要找到凶器和动机，就可以抓人了。
“你那边有什么发现吗？”林亚非把最后一勺咖喱倒进嘴里。
“没有。”莫伊娜说。
饭后已经7点半，两人都累了，决定今天到此为止，明早再和专案组开会。林亚非开车送莫伊娜回家。车子停在公寓楼前，莫伊娜刚准备下车，车灯照亮的地方忽然出现一个人影。莫伊娜定神一看，不禁皱了皱眉。
“又是她。”
那个人影原本贴着墙角坐着，看到车子后马上站了起来，因为身材矮小，所以给人凭空出现的感觉。那个人向车子走过来。
“谁呀？”
“宋平的同学，叫华正梅。”莫伊娜推开车门。林亚非熄了火，也跟着下车。
车灯的光亮一下子没有了，华正梅从黑暗中快步走出来。
“莫警官，你回来了！”
“你一直在等我？”莫伊娜问。
“嗯，杨帆姐先走了，我一直在。”华正梅直截了当说。
“还有事吗？”
“早上太着急了，有一件重要的事没告诉你呢！”
“什么事呢？”
华正梅从口袋里掏了一下，拿出一张纸条。那张纸条皱皱巴巴，而且被撕开过，现在用透明胶粘了起来。尽管又脏又破，但可以看出这张纸条原来是很精美的，上面有浅绿色的网线，还有以阳光和田野为背景的水印图案。莫伊娜接过纸条，上面写着几个字。

娅楠，放心，我会帮你到底。

莫伊娜抬起头，以疑问的眼神望着华正梅。林亚非也凑过来看了一眼，同样没搞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这是宋平给温娅楠的纸条。”
不约而同，莫伊娜和林亚非眼睛都睁大了一些。之前，他们从未想过宋平和温娅楠会有交集，因为这两个人似乎生活在不同的世界。
“你怎么知道这是宋平写给温娅楠的？这张纸条从何而来？”林亚非抓着纸条的一角，摇晃着。
“前天下午上课时，宋平让我帮他把这张纸条传给温娅楠。温娅楠看完后塞进书包，后来她把纸条揉碎丢进垃圾桶，我就捡了起来。”
“塞进书包，然后又丢进垃圾桶？”林亚非想不明白这个场景，如果是丢在教室的垃圾桶里，为什么要先塞进书包呢？
“她把纸条丢到学校外面的垃圾桶里。”华正梅思维很敏捷，她立刻捕捉到警察在疑惑什么，并且做出针对性的补充。
“你看见她把纸条丢到校外的垃圾桶？”
“嗯，下课后我一直跟着她。”
“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个女人有问题，她接近宋平是居心叵测的。”华正梅理直气壮地说。
林亚非和莫伊娜互望了一眼。
“宋平和温娅楠是什么关系？”莫伊娜问道。
“没有关系！”华正梅对莫伊娜的表述十分不满，“不过，最近两个月，温娅楠故意接近宋平。”
“故意接近是什么意思？”
“温娅楠经常约宋平见面，还老问宋平借课堂笔记，缠着让他辅导功课什么的。”
“单独见面吗？在什么地方？”
“在学校天台。”
听到学校天台几个字，两个警察心里都有点不以为然。
“宋平约过温娅楠吗？还是只有温娅楠主动约他？”林亚非问。
华正梅犹豫了一下，“这个，我不知道……也许有。”
林亚非望向莫伊娜，耸了耸肩。他的意思是，看来只是两个学生的友好交往而已，然后还有一个在暗里吃醋。
莫伊娜指指纸条，“你知道他们说的是什么事吗？”
“不知道……但我认为和那个补习学校老师的死有关。周四下午你们不是找过温娅楠谈话吗，温娅楠回来不久，宋平就给她递了这张纸条。”
“这只是你的猜测？”林亚非道，“他们聊的会不会是学习上的事，你不是说温娅楠经常让宋平辅导功课吗？”
“辅导功课会说‘帮你到底’这样的话吗？”华正梅大声说，“两位警官，我知道你们在怀疑宋平，但他是无辜的。你们要怀疑的应该是温娅楠！”
“你有确切的证据吗？”莫伊楠道。
“那个女人最善于勾引男人，高年级的，其他学校的，甚至还有老师！这种女人不是最恶心也最可怕吗？莫警官，这点你最清楚不过了。”
莫伊娜脸色变了，她冷冷说：“杨帆和你说了什么？”
华正梅呆了一下，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但她性格固执，坚持道：“莫警官，总之，请你们好好查查温娅楠这个人，她一定有问题，宋平只是被卷进来了！”

10

“没想到，这个宋平也有忠实支持者呢。”林亚非一屁股在沙发上坐下。
华正梅走后，林亚非看出莫伊娜有点心绪不定，所以提出上她家坐一会。莫伊娜没有反对，这时，她也坐了下来，坐在林亚非旁边。
莫伊娜没有说话。
“喂，你没事吧？”
“没事呀，在想案子往下怎么查。”
“那个女孩说你最清楚不过的事，要不要和我说说？”
“没什么。”
“嘿，要相信拍档。你不想说也不勉强，我的意思是，如果想找人说话，我就在这里。”
莫伊娜沉默了一下，淡淡道：“你知道我爸是大学老师吗？”
“好像听说过，是个教授吧？真厉害！”
“但你不知道我妈是个杀人犯。”莫伊娜苦笑说。
林亚非愣了一下，他看过莫伊娜的档案，父亲是大学教授，母亲那栏则写着“去世”。
“怎么回事……”
“大学教授和一个大一学生搭上了，后者甚至怀了孩子。那个女生找我妈谈判，我妈错手把她推倒，结果，她因为流产大出血，最后回魂乏术。我妈被判了五年，服刑半年她就在牢房里自杀了。”
女警官说得轻描淡写，但越是如此越让人觉得惊心动魄。林亚非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那个女生虽然只有18岁，但是小看不得，能让最温柔的人气过头呢。”说这话时，莫伊娜显得很冷酷，但是紧接着，她的声调又变得失落而伤感，“这样说一个死了的人，我真够过分的。而且，在案件调查中夹杂主观感情，我是个不及格的警察。”
林亚非明白，她是说自己对许爽态度冷漠，对温娅楠紧追不放，其中带着个人情绪。
“要不要听你前辈的真知灼见？”
“你说。”看着林亚非夸张的表情，莫伊娜笑了笑。她知道对方在分散她心情。
“调查案件是要投入感情的，而且是深切的感情，我没觉得你哪里做错了。”林亚非表情很严肃，让人知道他不是在开玩笑，“你要感受被害人的恐惧和不忿、感受犯罪人的冲动和挣扎，要固执地追求真相……总之，查案的人一旦失去感情，就会草菅人命。”
“但是冷静和客观也很重要吧。”
“那是狗血小说和电视剧的误导，那里面的神探每一个都冷静过头。警察也是人呀，人就有不冷静的时候。太冷静了那就是机器，不是人，而机器是不懂破案的。”
莫伊娜说不清这算不算歪理，但是心里很暖和。
“林队，这么说来，你一直以来都用如火的热情查案罗。”
“不行了。”林亚非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有些苦涩，“和你不一样，我老了，早就过了热情如火的年级。你不要骂我，对现在的我来说，当警察只是一份工作。”
莫伊娜对这种态度确实很排斥，但是她看着林亚非的眼睛，发现里面有许多内容。林亚非在警队里资历很深，虽然不是那种屡建奇功的神探，但经验丰富、技术过硬，很受人尊敬。而且，莫伊娜知道自己这位搭档，在轻率甚至有点轻浮的表面之下，藏着宽广的胸怀和顽强的斗志。但现在，他却说着丧气的话。
“林队，交换故事吧。”
“交换故事？什么故事？”
“你绰号叫‘德国队’呀，因为你特别顽强特别能战斗。但是大家说这几年你变了，我想知道是为什么？”
“嘿，老了嘛。”
“但我听说这个转变很突然，三年前你到外地休了一场长假，回来以后整个人就变得不一样了。”
林亚非睁大了眼睛，“你听谁说的？”
“没听谁说，大家只是这么觉得。林队，我告诉你我的故事，你也说说你的吧。说出来的感觉，挺好的。”
“没什么故事！”林亚非皱起眉头，声音低沉，似乎有点紧张。他的样子和平时很不一样，就像一只被抓住的壁虎，正在努力甩掉尾巴。
莫伊娜意识到自己踩红线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禁区，除非他自愿开门，否则其他人是无权闯进去的。正当她打算道歉时，她的拍档已经恢复了常态。
“这样吧，如果你赢了，我就讲故事。”林亚非眨着眼睛，样子有点狡猾。
“赢了？”
“比赛呀，早上约好的，忘了？”
“林队，我们不宜分头行动了。”说回案子，莫伊娜立刻上了发条，“虽然华正梅可能言过其实，但不能忽视宋平和温娅楠的某种关联，以及和案件的关系，所以，我建议对这两个人同步调查。”
“所见略同呀！”林亚非拍了一下大腿，“那明早我们一起去找温娅楠吧。”
莫伊娜明白过来，他固然是在支持她，同时也在转移话题。他把自己的故事一笔带过了。

11

6月13日星期天上午，林亚非和莫伊娜没去找温娅楠，因为一大早接到局里的紧急通知，让他们两人回局里开会。
刚到警察局，林亚非远远看见有几个人站在局长办公室门口说话，仔细一看，其中两个分别是局长田明和副局长王树标，另外还有一个戴眼镜的年轻人，长得白净斯文。两个局长对那个人十分客气，拉着他的手不住点头。
这时，三个人也隔远看见了林亚非，两个局长不知对年轻人说什么，那个年轻人抬头望了林亚非一眼，然后转身离开，局长田明跟在他身后。林亚非觉得那个人挺眼熟，但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两人离开后，王树标快步走向林亚非，一边走一边说：“快走快走！”
“去哪？”林亚非昨晚没睡好，还在迷糊。
“会议室，许市长马上就到了！”
林亚非想起来了，刚才那个年轻人是西城市市长许国文的秘书。市长亲自来督战，这真是意想不到。
林亚非跟着副局长走进会议室，莫伊娜已经在里面等着。林亚非向莫伊娜耸耸肩，做了个表示无奈的表情。
过了十分钟，局长田明的屁股先出现在会议室门口，然后倒着身子把市长许国文迎了进来。戴眼镜的秘书跟在后面。在会议室等候的人站起来，王树标想鼓掌，田明做了个手势，他连忙放下手。看来，这个会市长想开得低调些，参会人员的范围也严格控制了。
“坐吧。”许市长手臂向前伸直，手掌朝下拍了一下，仿佛虚空中有一只摇尾巴的小狗，他正在摸那只小狗的头。
市长先坐下，其他人也依次坐好。除了莫伊娜一如平常，两个局长和林亚非都危襟正坐。
“今天周末，大家辛苦了。”许国文声调不徐不疾，听不出感情，“今天我主要是来听，游兵游老师的案件，现在调查得怎么样。田局长，你来说说情况。”
“情况王局更了解，王局，你向许市汇报一下吧。”田明说。
王树标心里暗骂，口上说：“游老师的案件十分重大，市里领导高度重视，田局也一直亲自指挥，大伙儿是跟着干。总体来说，这件案件案情比较复杂，但专案组已经掌握了关键线索，调查进展是顺利的……”
“有嫌疑人了吗？”市长打断他。
“这个……”
“是谁可以不说，我明白规矩。但是，目前是不是已经有嫌疑人？案件是不是能取得进展？这是关键问题，你们应该比我懂。”
王树标偷瞄了一眼田明，后者点了点头。
“有的，许市。”
“有嫌疑人？”
“有了。”
“既然有，就要加大力度，加快进度，尽快给死者和公众一个交代。预计什么时候破案？”
“市长，这个……”
“怎么老是这个那个，痛快些。”许国文敲了一下桌子，“田明你说。”
“最多4天。”田明低头算了一下，离黄荣副省长来视察还有5天。
“时间能压缩吗？”
田明愣了一下，试探道：“许市，是这样，人虽然找到了，但有些证据还在收集，毕竟检察院批捕需要……”
“检察院我可以打招呼，特事特办嘛。”
“许市，主要是游老师还涉及其他一些问题……”
许国文点点头，“游老师是公众人物，争议也比较多。人不在了，私事就算了，但是经济问题、政治问题，该说清楚的还要说清楚。2天吧。”
“许市，2天……”
“时间是挤出来的。”许国文冷冷说，“周末你们加班，我不是也陪着吗？”
“是，是……”
“是什么，让你表态。”
“许市，保证完成任务。”田明说。
“这个案件，社会关注度很高，要当做大案要案来查，要查得又快又好。”
“我们一定全力以赴。”
“还有什么情况要补充？”
田明和王树标摇摇头，许国文又望向林亚非和莫伊娜。莫伊娜似乎想说什么，林亚非从桌子底下拉了一下她的衣角。
“这两位是专案组的主要同志？”许国文盯着林亚非和莫伊娜。
“许市，这位是林亚非，另一位是他的副手莫伊娜。”田明介绍道。
不知道为什么，林亚非觉得田明说到他的名字时，声调有点暧昧。
“你就是林队长？辛苦了，难查的案件累，但也是机会，好好干。”许国文笑了笑。
林亚非心里猛地一跳，放佛被什么大型尖嘴动物啄了一下。
“查案我是门外汉，不指手画脚了。”许市长站起来，“小梁，今天是短会，会议记录就不做吧。”
这话虽然是对秘书说的，但是许国文却看着在场的每一个人。
“许市，我们会记在心里，落在行动上！”
大家都站起来，田明再次表明忠心，他凑到许国文身边，低声问。
“许市，黄省要提前来？”
许国文没有看他，用念稿子的语气说：“省纪委巡视组16号到西城，各个部门都要做好准备。”说罢，他又看了林亚非一眼，走了出去，梁秘书和警察局长跟在后面。
等几个大爷走远，王树标向自己办公室走去，林亚非紧追在他身后。
“王局，等等……”
“怎么了？抓紧干活吧。”王树标扭过头，意味深长地看着林亚非。
看着上司的表情，林亚非心里立刻凉了。
“王局，是三年前那件事……”
王树标露出无奈的表情，压低声音：“田明不知怎么知道了，你和其他人说过吗？”
“没有呀！他想怎么样？”
“他没说什么。总之，好好干活吧，只要好好干活，陈年旧事没什么好提的。我想他就是这个意思。”
林亚非沉默不语，王树标又拍拍他的肩膀，“不用担心，好好干。”说完走进办公室，关上门。
林亚非觉得浑身难受，像得病了似的。他看见走廊尽头，莫伊娜正等着他。他勉力振作精神，向自己搭档走过去。
“没事吧？”莫伊娜看出他不对劲。
“没事，被气着了。2天时间让人怎么查呀。”林亚非故作轻松地说。
“尽力而为。”莫伊娜向前走去。
林亚非以为按莫伊娜的性格，肯定会狠狠批判早上这个莫名其妙的会，没想到这次她什么都没说。其实，莫伊娜虽然对政治很厌恶，但她心思聪慧，已经把形势想明白了。
早有坊间传闻，许国文和副省长黄荣两人份属同期，所以一直有竞争关系。黄荣原是邻市的纪委书记，三年前抓住一个机遇，调到省里当教育厅长，这几年借着教育线的丰富资源四处打点，混得风声水起，两个月前终于官升一级，成为省部级领导。黄荣到省里以后，许国文妒火中烧，经常向这个竞争对手暗里捅刀。但是，这些小打小闹没起效果，反而激起了黄荣的反扑，两人关系越闹越僵。黄荣新官上任到各地市调研，第一站放在西城市，摆明是要给许国文下马威。如果黄荣抓住游兵之死借题发挥，许国文将陷入十分被动的境地。而且，游兵和他老婆，甚至女儿有暧昧关系，对许国文来说也是无法接受的丑闻。所以，在案件调查之初，许国文下达了“从快从简”的指示，目的是赶在黄荣来之前把这件事抹掉。
但是，当发现游兵除了私生活不检点，还存在其他犯罪问题时，许国文恍然大悟，这件案件原来不是他的包袱，而是攻击对手的武器。游兵和黄荣关系十分密切，前者是后者的门生和打手，游兵出事，黄荣十之八九脱不了干系。恰逢其时，省纪委在全省开展巡视工作，许国文意识到这是千载难逢的时机，于是，调查的风向就此改变。一宗意外是不足揭露阴谋和隐情的，但是凶杀案就不一样了。只要是凶杀案，就一定牵涉利益和矛盾，引出更深层次的问题就会顺理成章。为了达到狙击政敌的目的，许国文抛弃了妻子和女儿的名声，他一心要把游兵描绘成十恶不赦之徒，以增加把黄荣拖下马的筹码。
在这场政治斗争中，关键在于狠和快，最好是在黄荣调研和纪委巡视的同时，警方向媒体披露案情，几件事情协同发酵，就能把这位新官上任的副省长推到舆论和政治的风口浪尖。
而警方对外宣布案情的触发点，是逮捕嫌疑犯。
莫伊娜意识到，宋平处于一个很危险的位置，不单因为各种证据对他不利，更重要的是，他已经成为一场政治斗争的棋子。
已经没时间了，必须尽快搞清楚温娅楠和宋平的关系，这是唯一的转机。

莫伊娜快步走向警察局大门，但是，她的拍档喊住她。
“我们先去见方子文。”
“方子文？为什么？”莫伊娜困惑不解，时间已经很紧迫，找另一条线上的人有什么用？
“方子文是宋平和温娅楠的班主任，也许了解一些情况。”林亚非一边解释一边在前面带路。他的神情有些暧昧，让人觉得他本意并不在此。
方子文被关在拘留所，就在警察局旁边，两人徒步走过去。因为案件已经移交经侦支队，见人需要办些手续，林亚非跑了开去。莫伊娜等得着急时，林亚非和经侦支队队长唐文浩一同走了回来。
“美女警官，好久不见。”唐文浩露出阳光灿烂的笑容。接手游兵的案子，对他来说是捡了大便宜。
“唐队你好。”莫伊娜和他握手，“我们可以见方子文了吗？”
“当然可以，有什么问题只管问，你们会得到想要的情报的。”
唐文浩话里有话，莫伊娜听着很不舒服。唐文浩搭着林亚非的肩膀，走向谈话室。
“我不用进去了吧？”站在门口，唐文浩笑着说。
“谢啦。”林亚非向莫伊娜招招手，推开谈话室的门。两人走了进去。
方子文坐在一张固定的铁桌子后面，神情憔悴，像得了肝炎。他本来就显老，两天不见，变得更像个风烛残年的老头。看到有人进来，他神经质地打了个颤。
“啊，林警官，莫警官……两位警官好。”
方子文想站起来，林亚非摆手让他坐下。
“两位警官，我都老实交代了，游兵各种各样的问题，我全部写在供词里了。我是被逼的，游兵威胁我，真的……”
“行啦！”林亚非打断他，“我再问你一次，为什么要用宋平的身份开银行账户？”
“因为宋平言听计从，又受人排斥，用这种学生的身份开设账户最安全。”方子文对答如流，像背书一般。
“是你提出来的还是游兵的意思？”
“是，是游兵让我这么做的。”
“游兵怎么认识宋平的？”
“呃……”
“是不是听他的学生说起，所以知道的。”
“对，对，后来游兵知道宋平是我的学生，就让我用他的身份证开账户洗钱。”
“宋平知道这件事吗？”
“呃，不知道……”
“你问他要身份证他不起疑？有人用他身份证开了个大额账户，他会不知道？”
“这……”方子文揣摩着问话人的意思，犹豫着该朝哪一边回答。过了片刻，他想明白了。
“他知道的。”
“宋平知道游兵用他的名义洗钱？”
“嗯，虽然他默不作声，其实早就知道了。”
“那么，再加上被当众羞辱的事，宋平会不会对游兵怀恨在心？”林亚非问道。
“有，有这种可能性……”
莫伊娜明白过来，林亚非来找方子文，就是为了这句话。这句话将成为宋平行凶动机的证词。她对林亚非感到十分失望，但是也无可奈何。
“在你的自白书里写出来。”
“是，是。”
“还有一件事。”林亚非已达到此行目的，但为了照顾拍档的感受，他补充问道，“宋平和温娅楠关系怎么样？”
“他们两个人？”方子文有点摸不着头脑，想了半天说，“应该不熟吧……宋平不喜欢和女生打交道。”
“温娅楠呢？她会主动和宋平来往吗？”
“怎么可能。”方子文咧嘴笑起来，眉毛上扬，“娅楠很受欢迎的呀。”
林亚非望向莫伊娜，“小莫还有问题吗？”
莫伊娜沉默了片刻，“方老师，宋平为什么被同学叫做‘告密者’？”
“吓？我不知道……”
“他从初中开始就受到同学的排挤，这是你一手造成的吧？初中三年你都是他的班主任，也就是让他告密的那个人。”
“我……”方子文无言以对。这件事相比于洗钱还有其他欺诈行为，根本算不上是一项指控，但他却招架不住。
“一句都没有说。”莫伊娜紧紧盯着方子文的眼睛，“即使让自己陷入困境，他没有说一句对你不利的话。”
方子文身体震动了一下，羞愧的神色终于出现在他的脸上。
“虽然大家都叫他‘告密者’，”莫伊娜淡淡说，“但是实际情况是，他没有向警方告任何一个人的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