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就是来了解下情况，这事不会搞得太复杂。”
“哦。”女校医放下心来。
“失窃的具体时间是哪天？”贺嘉掏出小本子装装样子。
“算算有一个月了。”
“哦。”他煞有介事地点点头，“你们这医务室平时有几个校医？”
“两个，我和林老师。”
“林老师这会儿去哪儿了？”
“去医院了——他是个热心人，今早在校门口有个摆煎饼摊的大婶突然晕倒了，林老师正好在那儿，就把人给送医院去了。”女校医看来是个话匣子，接着说林屹东给她打了个电话，请她帮忙照应下学校的事，如果有领导查岗就请她实话实说。
“这个林老师看来真是个热心人。”
“是呀，像他这样的人不多见了，我记得有一次，一个学生踢球摔坏了脊椎骨，他还背着这个学生去了附近的医院照光，你瞧，墙上这这几张片就是。”
贺嘉不屑的目光扫过那几张光片。
——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圣人和雷锋，就连那个真的雷锋也都揭秘是被人包装出来的英雄。
贺嘉自打进入这医务室，内心就有意“挑刺”似的，按理说几张X光片而已，常人都不会按他这个思路去想。
“其实呀，也就是学工科的领导喜欢做样子，非把那几张片子给贴这墙上，硬要宣扬什么工作作风！”女校医露出妒忌的神色。
原来是这样。贺嘉皱了下眉头。
随后闲聊了几句，便离开了医务室。
在初中部大楼附近转悠了一会儿，问了好些个老师和学生，但凡认识林屹东的，就没有一个不夸赞他是个百年难得一见的好人。
贺嘉内心不服气。如果真是什么好人，为什么偷偷摸摸跟我妈书信传情，为什么要破坏别人的家庭幸福？为什么躲起来不敢见人？
走到校门口的时候，贺嘉跟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学究模样的人擦肩而过，两人的眼神无意中撞在一起。老学究目光友善，冲贺嘉微笑着点了下头，贺嘉也淡淡一笑以礼还施。
两个互不认识的中国人在路上竟然会相互笑着打招呼，太阳似乎打西边出来了。贺嘉内心揶揄的同时，却听到另一个路人，冲着身后的老学究打招呼。
“林老师——”
贺嘉听得很清楚，那人叫的是林老师。
——林屹东？
——应该是他。
侧脸一看，无论年纪还是人的气质都跟打听到的那个林屹东相仿。
贺嘉绕到对面，静静观察着正跟人谈话的林屹东。他的外表虽然又老又丑，但脸上有股浩然正气，说话的样子也跟现在大多数上了年纪的中国男人不一样，他的神韵中没有一丝久经世俗浸泡过的圆滑，也没有装腔作势的狡黠。
贺嘉拿起手机给他拍了几张照。然后一路跟随着他回到了医务室，最终确认了这个老学究模样的人，真的就是林屹东。
——揍他！揍他！揍他！
贺嘉命令脑子里的声音闭嘴。
这个人怎么看都不像坏人，可能是我自己有意将他跟石天博联系在一起，也是自己出于私心对他产生了偏见吧。
——不合理！自欺欺人！

贺嘉站在医务室门口，过了好一会儿，他最终放弃了面对面质问林屹东的念头。
打算回刑警队，却发现门径卡忘在家里，这已经是刑警队更换了门径系统后，第三次了忘记带卡片了。为了免遭人闲话把柄，贺嘉打算先回家去取卡。
他随后一边开车，一边打电话回专案组，询问同事，关于血液化验比对的结果——说是还要再等几个钟头。
打电话给付燕青，得知副队一大早亲自带队去调查那群“不速之客”的履历背景去了，贺嘉明白他的意图，这是想找出跟死去的石天博可能有过来往的人。
回到家以后，贺嘉发现母亲坐在卧室的书桌前，桌上还放着很多她拍的关于青石桥河岸的照片。
“照片都洗出来了吗？”贺嘉随手拿起一张照片。
“嗯，我想你这段时间有的忙了，我就到街尾那间铺子去了，贵是贵了点，不过还挺快！”姚慧芳淡淡地说，表情却有些失落。
“妈，看样子这回又没拍到那个人？”
“是啊，昨天还真是奇怪，我明明一直守在河对岸，凡是靠近过那张石凳子的人我都拍下了，就是没拍到他。”
“你的相机可是目前最先进的，距离也不远，就算在河对岸应该也不是技术问题吧？”
“不是相机问题——是我担心这次的信，他究竟能不能收到！”
“啊？”贺嘉很费解。看来我妈对这个“笔友”还真是念念不忘。
这一瞬间，贺嘉终于有点替自己死去的父亲抱不平的情绪，内心的某种愧疚感，正在狠狠戳他的泪点。他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
姚慧芳以为儿子的表情是好奇，于是解释说：
“我离开时去那张石凳下摸了摸，发现信已经不在了，我猜会不会是被人无意中发现然后取走了。”
她接着自我安慰道。
“不过也没什么，半老徐娘的也没什么怕人知道的，信不见了重写就是。”
贺嘉淡淡地点了下头。看来我不仅继承了母亲骨子里那种“剪不断的混乱爱情观”，就连用自嘲来安慰自己这种习惯，应该也是深受母亲的影响吧。
——这种母亲拿来有什么用？她尽到过母亲的责任吗？几十岁的人还做出荒唐事，还要脸不要脸？
——闭嘴！闭嘴！闭嘴！
贺嘉内心挣扎着。
“我也真是纳闷，多少年了，怎么就一次都没拍到过他呢？”姚慧芳随手拿起一张照片，有些啰嗦地念叨起来。
“你明知道他也在在这座城市，为什么不去找他呢？”贺嘉早就想问这个问题了。
“我跟他有约定的，大家绝对不能见面。”
“你们上一辈人的思维还真让人难以理解。”
“唉……可能他真的不想见我吧——”母子俩的谈话不在一个频道上，“儿啊，你是不是觉得妈不是个好女人？是我对不起你爸爸？”
贺嘉愣了一下。
“不——那人既然对妈有恩，你想着他也是应该的。”
——虚伪！虚伪！虚伪！
——闭嘴！闭嘴！闭嘴！

姚慧芳叹了口气。她心里清楚，她想着林屹东并不完全是为了昔日恩情，里边还掺和着爱意，正是因为她意识到自己对丈夫以外的男人余情未了，主要是因为当初的那份承诺，她内心始终放不下，却又意识到对贺国文来说，这是一种背叛丈夫的精神出轨，所以才做出了“傻子”一样的决定，选择用孤独来惩罚自己。她认为贺嘉毕竟年轻，她内心的的真实想法儿子未必能理解，也就没有往深处说。
贺嘉战胜了内心的另一个“我”。回过神来，目光落在桌上的一张照片上。
照片上有一个中年男人，坐在垂柳下的石凳上。
这男人好眼熟。
他把照片拿在手上，凑近一看。
——果然是他！
姚慧芳也看了看这张照片，照片上的男人的样子拍得很清晰，可她完全是若无其事的样子，好像根本不认得照片上的男人。
屋内的空气一下变得有些稀薄。
贺嘉呼吸有些急促。
“妈，你不认识这个男人吗？”他指着照片。
“这谁呀？”姚慧芳看了看照片，茫然地摇摇头，说不认识。
贺嘉的心跳又一次加速。
照片上的人正是贺嘉早上见到的那个校医。
这种情况下，难道现在这个林屹东不是母亲认识的那个林屹东？可档案材料显示明明为同一个人，我妈当年跟他二十几年没见，偶遇时都能认得出，现在时隔几年没见，怎么会认不出来？
“你真的不认识吗？”
“不认识。”

27 迷失

“贺嘉他——他怎么了？”付燕青望着分管刑侦的副局长兼队长。
“怎么了？你是直接领导，回去叫他把胡子刮干净点，还有那头发，真当自己是什么警队明星，省队还有个冷案组，你问那小子是不是还想去！”
“不刮胡子也惹您老人家生气……”
“行政和内勤这边好多单身女性，整天都在谈论那小子，说什么玩意儿来着……”周副局长连续敲打桌子，花白的头发下，脸上青筋突显。
“颓废系……”
“对，什么玩意儿嘛，警队里还敢整颓废，藐视警容警貌，去他娘——”副局长忍了忍没骂完脏话，“这影响多不好，政治处那边意见大了去了！”
“周局，可他真要把自己给整精神了，局里边那些女同志不是更……”
“赶紧滚蛋！”副局长拍了下桌子，“你小子带着他尽快把案破了，政治处和办公室那些'文官'可盯得紧！”
回到刑警队大楼后，付燕青心里有些哭笑不得。
罗志文和草婷见他在办公室抽闷烟，走进去询问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贺嘉被老周亲自逮到不修边幅？”罗志文戏虐大道，“嘿，这他娘的多大点屁事……”
付燕青长吐了一口烟。
草婷一本正经道：“周老大也太大惊小怪了吧。”
“纪律队伍，服从就是天职。”
“老付，这时代变了——”罗志文耸耸肩，“警务规定是死板的，再说咱们也不是部队，年轻人爱怎么弄老周操什么心嘛，真是的！”
“这话说得对，一些旧观念的确应该转变了。”草婷也不依不挠道。
付燕青郁闷地抽了几口烟。
“算了，算了，说说正事吧，送那封杀人预告信的快递公司查到了吗？”
“查到了，那间什么快递公司，竟然是个连摄像头都没安装的门市，几个工作人员也一问三不知。”草婷憋着嘴。
“我早就分析过——凶手既然有备而来，怎么会挑正规的快递公司，意料中的事。”罗志文有些马后炮。
草婷向矮胖子做了个鬼脸。
“我这边也没什么收获，当晚在别墅过夜那群鬼，跟死鬼医生可能打过交道的，除了贺嘉他老母，就只剩那个钱芙甄了。”
“你说话真难听。”草婷低声挤兑罗志文。
矮胖子不以为然地点燃了一根香烟。
草婷厌恶地拿手扇了扇。
“我打听过这方面，当年富二代做手术时，贺嘉的母亲跟那个……钱什么来着，两人一起凑了些钱，她们又是陈美娟的好姐妹，肯定去医院看望过，跟捐肾的医生打过照面应该在情理中。”
“老罗，你怎么看那个钱芙甄？她像杀人凶手吗？”付燕青抽了扣烟。
“普通的大妈一个。”罗志文不屑道，“你那边呢？”

付燕青摇摇头。他带队分头行动，扩大了调查半径，凡是那天参会的嘉宾都做了调查，没有一个人认识石天博。信的笔迹，也分别对当晚在别墅的人进行了对比，无一吻合。这条线索断了。
付燕青看看时间。
“贺嘉越来越不像话了。”
“他出外勤调查，不守时也情有可原吧。”草婷撇着嘴不大高兴。
“你呀，与其在这儿帮他说好话，倒不如下来好好劝劝他。”
“劝他什么？”草婷不觉得贺嘉有任何问题。
“先叫他把胡渣子刮干净点，没事别整得跟艺术家似的。”
罗志文习惯性调侃道：“这男人长太帅也不是什么好事。”
草婷白了他一眼。
贺嘉走进这间办公室后，三个人不约而同注视着他。眼神奇怪。
我脸上有东西吗？贺嘉摸了摸下巴。他这时候没工夫理会别的事，满脑子都在想那个冒牌货林屹东——某个人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取代了林屹东的身份，所以才跟母亲约定只写信而不见面。不出意外的话，这个冒牌林屹东，就是目前专案组正为之头疼的石天博。
如果是这样，当初跳楼的那个人又是谁呢？是真正的林屹东吗？他真的是自杀的吗？这当中又有什么隐情呢？这件事跟本案又有什么关联呢？
贺嘉原本认为已经清晰的真相，又被突如其来的人和事扰乱。不过这件事也给了他进一步搜集本案实证的新线索。不过这件事涉及到姚慧芳的隐私，贸然拆穿的话，贺嘉担心母亲受到伤害。母亲为了一份虚无缥缈的承诺，放弃了一个幸福完整的家庭，然而到头来痴痴等待的人，却是个冒牌货……
贺嘉看了草婷一眼。心情更加沉重。
——我又该怎么跟她说呢？
贺嘉感觉自己迷失了。
迷失在一条时间轴上——
放不下的刻骨铭心的过去。眼前平淡却唾手可得的幸福。虚无缥缈却引人入胜的将来。
付燕青斜睨了贺嘉一眼，正打算说些什么。这时候有人送来了技术科的化验报告。
“什么？”付燕青翻到化验报告的某一页，“原来是她！”
“谁？”罗志文赶紧凑了过去。
“覃思思，那个女歌手——注射针筒内的血竟然跟她的吻合！”
“我猜就是她！”罗志文煞有介事地说。
草婷轻蔑地瞪了他一眼。
贺嘉依旧处在面瘫状态。
付燕青低头继续翻看报告。
“那件血衣上的血，既不是罗敏聪的，也跟其他人的DNA不吻合。”他翻完了化验报告，皱起了眉头。
“有没有漏掉谁？”罗志文说，双手摩挲着肥厚的下巴。
“连同罗家的所有人，包括佣人在内，全都抽了血，没漏掉谁呀？除了三个人！”
“哪三个？”草婷好奇道。
“陈美玉夫妇，还有就是——”付燕青欲言又止。
“我妈。”贺嘉淡淡地说。

付燕青心里很清楚，这次验血比对DNA的经费大大超支，而排查前，内部已经根据目前线索将陈美玉夫妻和姚慧芳这三人的嫌疑基本排除了。
“老付，假如你今后在写小说的时候，正好写到这儿，你难道不用跟读者交代我们内部怎么排除了贺嘉老母，以及陈美玉夫妻的嫌疑呢？”罗志文这话让人感觉严谨过头了。
草婷立即予以还击：
“照你这么说，写小说时，是不是要把罗家别墅里所有下人的调查过程也都一一呈现？包括挖地三尺找凶器和器官的细节，以及检查过当晚留宿客人的每辆车，包括后备箱、后座、皮包、手袋，是不是都得一一将细节描述清楚？”
“你这是强词夺理。”
“是你故意抬杠再先！”
付燕青依次打量过罗志文、草婷跟贺嘉。这三个优点和缺点都分明的属下，有时候真让人感到心烦意乱。但是作为朋友，他又觉得有他们的存在，虚空的内心才能感觉踏实。自从孩子夭折以后，他那原本只剩下孤独的世界里，似乎连孤独本身都失去了，空空的只剩透明的冰天雪地。当他伸手去触摸时，才发现所有的一切都是虚无的镜像。他的真实世界里只剩下了工作，而写作这件事也只不过是他刻意制造出另一个虚幻的世界，去填补原本那个本该属于生活部分的虚空世界。倒是最近这四年，有了眼前这三个古怪的下属兼朋友，他感觉自己世界里的冰雪，正在一点点融化。
“老付——”
草婷见他处在痛苦的沉思状态，立即转移了话题。
“我去买几杯咖啡回来，你们两个大叔要不要来杯红茶之类的？”
罗志文犹豫不定。
“我请客。”草婷轻蔑地说。
“我是犹豫喝茶还是喝咖啡，算了吧，还是喝咖啡吧，我要冰的，大杯。记得多加糖。”
草婷做了个鬼脸。
“肥不死你。”
付燕青淡淡地说：“我要红茶，少加点冰块。”
草婷点点头。
“我要个中杯拿铁，不加糖。”贺嘉淡淡地说。
“知道。我俩一个口味。”草婷乐呵呵离开了办公室。

28 香水味
两名穿制服的民警把覃思思和李君带到了刑侦支队。让李君先候着，先把覃思思带到了审讯室。
“你们找我来干什么？该说的不是都说了吗！”她一边略带不满地说，一边拨弄了一下波浪卷的棕色头发。
“请坐吧，既然找你来，也不是单纯喝咖啡。”草婷用手指了指桌上的一杯外卖拿铁，先前买的时候咖啡店送的。
思思坐下以后，充满警觉性的双眼依次看了看草婷跟贺嘉。
“你们到底想问什么？”她一只手转动着外卖专用的纸咖啡杯。
“那我们就开门见山吧——”草婷望着思思，“你那天为什么要不请自去参加罗敏聪的生日晚会？”
“我不是说过吗，我是顶替我的好朋友……”
“行啦，撒谎就免了——”草婷拿出一个透明的塑封袋，里边装着那个注血针筒，“这支针筒你不觉得眼熟吗？”
思思的神情有些紧张。
“大家都是女人，你非得让我们把话挑明？咱要点脸行不？”
“够啦，别说了——”思思提高音量打断道，神色刹那间变得黯淡，“这时候我也没法再隐瞒什么了——”她转动着咖啡杯，“我那天去参加他的派对，就是想要报复他……”
思思随后讲述了她跟罗敏聪之间的恩怨。她说分手以后，有一次无意中体检，竟然发现自己的血清中出现了HIV抗体，她这才明白过来，那晚迷奸她的两个人之一有吸毒前科，这两个人也是本城有钱人家的公子哥，而魁祸首便是罗敏聪，是他一手策划了那次迷奸。
“有这种事？”草婷很愤怒，“真是死有余辜！”
“说出来你们也不信——我只说了句想嫁给他，我当时很认真的——谁知道就把他给惹怒了，那个人渣根本就是个心理变态！”思思略带哭腔地控诉道。
“所以你用针筒抽取了自己的血液，然后找机会给罗敏聪注射，想以此来报复他？”
“没错，但我一直没有机会靠近他，不过我还是乘人不注意时把血滴进了他喝的酒里，可我没想到那个人渣竟然被人给杀了……”思思脸色苍白，“还有那个浑身鲜血的鬼，想起来我就觉得恐怖！”
“这你就太没常识了，他即便喝了你的血，感染上艾滋的可能性也不大，而且你这一行为已经构成了犯罪，下来我们要酌情处理。”草婷有板有眼地说。
“随便啦，反正那人渣死了，我的仇也报了！”
“我问你——”草婷瞪着思思，“那晚你真的见到了一个浑身是血的人，从罗敏聪房里出来？”
“我当时真的看到了,但是后来酒醒以后，又听你们说了下房门的情况，我又有点不确定……”
草婷憋着嘴，柳眉紧蹙。她看了看身旁的贺嘉。

“你现在有男朋友吗？”贺嘉问了一个看起来毫不相关的问题。
思思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摇摇头。
“我都成这个样子了，你认为我还能交到男朋友吗？”她的眼眶中流出了泪水。
草婷看了覃思思一眼，觉得覃思思表情很复杂。
“没事没事——对了，张思思，你跟当晚留宿的某个人有什么过节吗？”草婷似乎想到了什么。
“我姓覃——我谁都不认识，我离开这座城市都两年多了，我一个与世无争的等死的人，又怎么会跟别人有过节。”思思淡淡地说。
草婷满意地点了点头。她认为既然思思跟人无冤无仇，那更加能说明墙上那个S不是为了陷害她，那么S指的就应该是石天博了。
“你现在有没有想起那个浑身是血的人的外貌特征？”草婷接着问。
思思摇摇头，说酒醒以后记忆更加模糊了，而且人影瞬间闪动，她当时受了惊吓，什么都没看清楚。
“你还有没有问题？”草婷小声问贺嘉。
贺嘉摇摇头。面无表情。
“行啦，你可以回去了。”
草婷叫人进来，带走了覃思思。
贺嘉的鼻子突然夸张地嗅了嗅。
“你闻到她身上那股香水味了吧？”
草婷点点头，疑惑道，“怎么啦？有什么问题？”
“命案当晚，思思身上也是这股很浓的香水味，女人往往只用同一个牌子的香水。”
“然后呢？”草婷茫然地望着他。
“如果她是杀人凶手，罗敏聪房间里应该也会留下这股味道，但是当晚房间里只有血腥味——你应该清楚，我的鼻子对香水味特别敏感，哪怕只剩绕梁的余香我也能嗅到，所以她应该没进过罗敏聪的房间！”
“那她杀人的嫌疑就可以排除了。”
草婷淡淡地说，同时收拾桌上的本子和笔。
“注血针筒算是搞清楚了。接下来该那个四眼了，大不了用排除法，最后可定能揪出真凶！”
一名制服民警把李君带了过来。
“李兵，你最近看上去好像过得不太顺心啊？”草婷望着不修边幅、满脸憔悴的李君。
——同样是留胡子，同样是颓废，跟贺嘉比真是天上地下。
“罗敏聪死了，我的工作也没了，喜欢的女生一个个都背叛我，我成了一个彻底的失败者，我真是没用……”李君一脸沮丧，对叫错他的名字也一点不在乎似的。
“那天晚上，你不是跟张思思很谈得来吗？”草婷揶揄道。
“别提了，像她那种女人，不过是喝了酒无聊，随便找个男人打发时间而已，她怎么可能看得上我，唉，其实我心里很清楚，可偏偏自欺欺人……”
“你先前不是对那个……那个身材很好的美女有好感的吗，怎么说变心就变心又喜欢上了张思思呢？”

“是——我知道我很恶心，你们也都看不起我——可我有什么办法？莫兰都明确拒绝我了，我还能怎样？难得那晚思思主动跑来找我搭讪，而且后来还主动亲了我一口，我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有女生主动亲我……”
草婷轻蔑地哼了下鼻音。
“没有人看不起你，从头到尾只有你自己看不起自己，像你这种自卑又自负的人，总以为别人看不起自己，其实根本就错了，现在的人们可没功夫去关注别人，很多时候都是自己想多了。”
贺嘉原本快睡着了，听到草婷这话倒是赞赏地点了点头。
“大道理谁不明白……”李君却不以为然道。
草婷有些不悦。
“你刚刚说那晚，是张思思主动找你搭讪的？”她语气变得冷硬。
“我没必要撒这种谎。”
“那我再问你一次，那晚，你跟张思思坐电梯上了三楼以后，她是不是冲着富二代的房门破口大骂？”
“是有这么回事，她当时喝的有点多……”
“从她找你搭讪，一直到她见了鬼发出尖叫，你们是不是一直都在一起？”
“除了在后花园喝酒的时候，她中途上过过几次厕所，其余时间我们一直都在一起。”
“你确定她尖叫的时候，你没见到过什么浑身是血的鬼？”
“没有。我是学医的，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鬼，如果真有鬼的话，人也是看不见的。”
草婷厌恶地吐了一口气。然后叫人带李君离开了审讯室。
“这个李兵真是个不懂交流的人，一个过弃的网红怎么能跟这种人整晚聊在一块儿呢？你觉得呢？贺嘉。”
草婷望着刚才一言未发的贺嘉。
“你怀疑李君撒谎？”他喃喃地说。
“不知道。你既然都知道真相了，能不能给我个提示？这要求不过分吧？”草婷的表情和语气都像撒娇。
“思思身上那股独特的香水味——”贺嘉淡淡地说，“那晚，李君身上也有这股味道，他说思思亲过他，两人身体应该有过接触，所以我想应该是思思主动接近他的。”
“那他的嫌疑是不是也可以排除了？还是说他俩就是共犯？”
贺嘉闭上眼睛，恢复到雕塑模样。
草婷温柔地撒娇道：“再多给点提示，好不好？”
雕塑暮然地摇摇头，站起身朝门外走去。

29 拼图碎片

罗志文和付燕青开车去了H医科大。到了实验楼那边依次找了些老师和学生谈话，最后从清洁工那儿也得到些线索。
“总算有点收获。”走在过道上，罗志文突然停住脚，注视着玻璃门后的实验室。
“可我总觉得匪夷所思。有学生偷偷制造化学剧毒，目的是给男生宿舍的厕所灭鼠，匪夷所思。”付燕青咂咂嘴。
“没什么大不了。”罗志文还在看那些摆弄试管的穿白大褂的人，“搞科学的本来就不按常人的思维来。”
“我想起来了，你父亲就是医生，你哥哥好像也是——”付燕青望着玻璃门后意料试验器械，“你怎么没当医生？”
“人这种动物，真他娘的奇怪。老爷子走了后，我妈收拾东西，翻出我小时候的一篇作文。”
罗志文仍目不转睛盯着实验室内。
“你猜我写的啥？我长大要做一个医生。”
“是吗？”付燕青愕然道。
“后来上了初二吧，我记得很清楚，老爷子当时跟我妈大吵了一架，好像在外边有了二奶，我当时就发誓，这辈子都不要当医生。后来我成绩也确实太差了，只好去当了兵。那会儿岗位多，管分配，回来就稀里糊涂当了警察。”
罗志文说话时，目光依旧停留在玻璃门后的实验器材上。付燕青对这种眼神不陌生。罗志文仿佛看见了童年的记忆和梦想。
“如果现在让你选，你选医生还是警察？”
罗志文愣了一下，瞥了老搭档一眼。
“真可以选的话，我还是想选医生——可谁他娘叫我成绩太差呢……”天生喜感的圆脸上，竟然多了一丝罕见的忧郁。
回到刑警队办公室后，罗志文整理了一下调查情况。拜托了一名年轻同僚帮他用电脑打印出来。
从下午的调查来看，韩世余和刘阳，都有可能在实验室制造的N-二甲基亚硝胺溶液。
案发前不久，实验室的老师以及清洁工，都曾见到韩世余和刘阳都曾单独进过实验室。副教授单独去做实验还说得过，可大学生是没资格在课外单独进实验室的，但副教授为他开了特殊通道，刘阳名义上是“韩世余研究室”的助理，实验楼的管理员很多时候也就睁一眼闭一眼了。
晚饭以后，专案组进行了信息汇总。在会议室里，草婷把审讯思思和李君的情况进行了通报，外出的其他刑警也都汇报了一下工作情况，罗志文也把在医科大查到的信息在会上说了一遍。
“毒药的事大家怎么看？”付燕青询问意见。
“韩世余和罗钰想要除掉罗敏聪，这个动机太明显了，罗钰在继承者之争中输了，掉输的除了罗氏集团的一笔巨额财富外，罗敏聪一旦上位，她便再无立足之地，所以韩世余有可能利用自己的学生，暗中策划了一起杀人计划。”有人发表了看法。

“一个大学副教授，再怎么都是理性的，会计算厉害得失，为这种事真打算杀人？他不可能想不到后果。”立即有人反驳道。
草婷接着说：“如果可以假手于人，并且构不成教唆罪的情况下，一个高智商、高学历的副教授，在未婚妻的怂恿下，难道不会失去理智吗？韩世余为什么要带上那个跛脚的大学生？他的根本目的是想给刘阳制造报仇的机会，他想利用刘阳出于报复心而杀死罗敏聪。”
“可无凭无据的……”
“可不，反正罗敏聪已经死了，法律怎么可能会追究那些曾经有过杀人动机，而没杀死他的人呢？”
“……”反对派的意见被草婷的气势压倒了。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毒药就是那个叫刘阳的学生制造的了，而韩世余可能有意为他制造了进实验室的机会。”
付燕青总结道。同时，斜睨了贺嘉一眼。
这小子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既然知道凶手是谁，见我们在这儿分析不可能一点反应都没有啊？
贺嘉既没有表现出无聊轻蔑，也没有惊讶或者激动。大家发表意见时，还出人意料地全神贯注地聆听。付燕青完全猜不透他心中所想。
散会以后，草婷冲贺嘉挥挥手，微笑着走出了会议室。其余刑警也鱼贯而出。最后只又付燕青跟贺嘉留在会议室里。
“你还不走？有事找我？”付燕青收拾公文包的时候，瞥了贺嘉一眼。
贺嘉走到他跟前，低声说：
“老付，我跟草婷直说了。”他有些羞臊。
“说了？说什么呀？”付燕青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哦——结果怎么样？”
“说了等于白说。”
“那你到底怎么说的呀？”
“我告诉他我有个女朋友——是我初恋，虽然人在国外，也没联系，但是我们之间一直有个约定，在没有解除这个约定前，我不能单方面背叛……”
“你瞎编的还是真有约定？”付燕青神色有些严厉。
“我这人不喜欢说谎，你知道的。”
“这么说你放弃了草婷？”
“嗯。”
“你傻呀——多少人追她都没答应，跟你也暧昧了六七年了，你怎么为了张空头支票，把眼前人给……”
是啊。哪有人像我这么傻。不，还有我妈。我到底遗传了她身上多少的东西？贺嘉失落地低下了头。
“那你跟你初恋能在一起的几率有多大？”付燕青撇着嘴说。
“几乎为零。”
“那你为什么还放不下？男人是有初恋情结，但你一向聪明，怎么会犯这种傻，这还是那个理智的贺嘉吗？”付燕青很生气。
贺嘉摇摇头。
“我不是什么初恋情结，我做这个决定，只有两个原因——首先当初的那个约定，不仅仅是一种约定，这里边的事很复杂，我没法跟别人说的。”他的表情很痛苦。

付燕青冷静了下来。他一直都觉得贺嘉心里背着包袱。现在看贺嘉的表情，更加说明了这点。
“还有个原因呢？”
“这个也是最根本的原因——我不是不喜欢草婷，这么些年来，她是我身边很重要的人，我们在一起也有很多共同语言。但是——我为什么还要对她犹豫呢？换做谁不也会毫不犹豫选她，不是吗？平平淡淡把婚结了，这样的幸福谁愿意错过，而去管什么初恋情结。”
付燕青更加纳闷了。什么破约定，到底什么玩意儿？道理你也全明白，可为什么还是犯傻呢？
“那你是什么毛病犯了？”
“我之所以犹豫——我想，是因为我还不够爱她吧。”
“啊？”付燕青瞪大眼珠子。
“如果我这时候跟她在一起，不仅是对过去的背叛，对将来的封杀，更令我内心不安的，是对她的一种不负责。”贺嘉深沉地说。
付燕青沉重地叹了口气。
“你……我不知道该怎么说，说你傻呀，还是说你对自己和对人都有责任心……但是以我的经验，我告诉你，将来你一定会后悔！”
我怎么会不知道？可我真的过不了自己这一关，就算这时候在一起，草婷也不会快乐。贺嘉痛苦地低下头。
“谁说一定会后悔？”草婷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就站在门口，“姐才三十，还没老，我愿意等。”她走到会议桌旁，捡起一支唇膏，然后若无其事走出了会议室。
付燕青把惊讶的眼神从草婷的背影上挪开，望着面无表情的贺嘉。
“呵，你俩果然还是绝配——你找我谈，原来是想说这个。”
“我该怎么办？”
“你们谈完以后，草婷怎么给对你说的？”付燕青一脸轻松。
“她说——她喜欢我那是她的事，跟我对她的态度，以及我有没有女朋友这些都无关。就向她刚才说的，她愿意等。”
付燕青笑出了声。
“你小子到哪儿哪儿死人，不过运气总算好了一回。”
“什么意思？”贺嘉有些不解。
“你还有机会挽回。草婷哪天真要嫁给了别人，你小子就算将来跟初恋在一起，我敢保证，当你到了我这个岁数，也一定会后悔！”
贺嘉微微皱了下眉头。
“听不懂？把你破案的智商分一点给情商就好了，说别人时，大道理一套一套，到自己身上忘得一干二净。有句电影台叫什么？失去了才追悔莫及！”
我又何尝不是这样。付燕青心里喟叹。人不都是这样吗？不断重复地犯着前人犯过的错。
贺嘉依旧面无表情。
“那说说案子吧。”
臭小子。说到痛处就转移话题。付燕青掏出根香烟，示意坐下说。
“想告诉我凶手是谁了吗？”
贺嘉摇摇头。
“这个无可奉告。”
“你藏着捏着做什么呀？”付燕青憋着嘴。点燃了香烟。
“你玩过拼图游戏吗？就是那种把很多碎片拼凑起来，组成一幅完整图案的那种智力游戏。”

“没玩过——但我知道，很多上了年纪的人都玩，据说能延缓老年痴呆。”
“本案有太多像拼图碎片一样的线索，单独看任何一块碎片都很难发现其中的玄机，必须将这些碎片拼凑起来才行，而这块拼图，不单单是凶手是谁这么简单。”
“所以呢？那你找我谈案子，谈什么？”
“我作为你手下的调查员，有义务和责任把手上的调查信息向你汇报。”
付燕青抽了一口烟，示意贺嘉继续。
“从命案发生前，美容师似乎是被人暗算导致食物中毒，再到杜传武的车钥匙被偷而后又无故出现，再到案发后墙上的血字S，还有那个蓝色千纸鹤，以及那件放在我床下的血雨衣，还有思思见到的浑身是血的鬼，这些碎片，目前有的已经拼好了，有的还没有找到适合的位置——就好像那个装过剧毒溶液的化学玻璃瓶，这块碎片目前已经拼凑出了一个副教授试图诱使大学生谋杀的故事一样。”
“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的确已经知道凶手是谁，包括杀人过程以及从众人眼皮底下消失得无影无踪等等，但我发现本案的拼图还少了几块关键碎片——我还不了解犯罪动机，手上也没有实证能证实我的分析，目前如果仅靠推理，很可能拿凶手没办法。不告诉你们，我是希望你们按惯有思路去查，多几条腿同时走路。”
付燕青抽了一口烟，一边吐出烟雾，一边点头表示赞同。
“你说的在理——就好像那封谋杀预告信，也算是碎片之一吧。”他淡淡地附和道。
“没错。”
“那个叫石天博的医生，不管死没死，也是碎片之一吧？”
“嗯。”贺嘉点点头。
“如果他真的没死，甚至让我们找到他，碎片是不是就齐了？
“不——”贺嘉不以为然地摇摇头，“石天博确实是关键碎片，但是他如果还活着的话，甚至让我们找到的话，案子不仅不会变得明朗，反而会更加混乱！”
“怎么可能呢？一个原本该死的人却没死，加上捐肾的渊源，以及他曾有过精神病史，还是个外科手术医生，这些情况不是全都跟那封信，以及杀人现场的线索都能对号入座吗？这种局面下，他难道还不是凶手？”
“我打算给你汇报的重点，就是这个——石天博没有死，而且阴差阳错被我发现了他的踪迹。”贺嘉脸色暗淡。
“真的吗？”付燕青显得既惊讶又兴奋。
贺嘉淡淡地点头。
“这事和我母亲的隐私有关——我如果不是警察，我这辈子都不会说……”
他接着言简意赅地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全都讲了一遍。
从姚慧芳孤儿院的经历，到她无意中在青石桥认出了林屹东，再到两人暗中书信传情，到离婚丧女，再到前夫肺癌去世，最后还一直蒙在鼓里。
“我妈其实也不知道现在这个林屹东竟然是一个她不认识的人。”

贺嘉讲述的整个过程里，付燕青连着抽了两支烟，期间发出一声又一声的感叹。心里叹息道，贺嘉母子俩真是一个性格。守承诺，重情义，却又容易钻牛角尖。
“你母亲既然认识真的林屹东，那么石天博又是什么时候将自己同林屹东掉包的呢？难道十一年前跳楼自杀的人是林屹东？甚至根本不是自杀……”
黑脸刑警当差快二十年了，感觉自己还是头一次遇到这么复杂的案子。
“石天博躲起来跟你母亲书信往来，竟然长达十年之久，他这么做有什么目的呢？难道精神真有毛病？”
贺嘉摇摇头。
“我看他很正常，而且一点都不像个坏人！”他的神色也好似深陷在某种疑惑不解的泥淖中。
“这事牵涉你母亲的个人隐私，如果贸然告诉她真相，未免太残酷——万一这个林屹东，不，这个石天博，正如你所说的不是个坏人，而是有人刻意陷害他的话，到头来——”付燕青陷入了深沉的思考状态。
“你都没见过石天博，就怀疑有人嫁祸他？”贺嘉出乎意料。
“我也是刚才想到的——你想啊，如果真是石天博想杀罗敏聪，为什么要提前寄那样一封信呢？而且还故意在现场留下血字S，这不是等于告诉我们他就是凶手——假如没有这封预告信，即便查到捐肾的事，但石天博已经死了，时隔十一年，我们又怎么可能发现他没死呢？信中说的死而复生，似乎是诱导我们联想石天博没死——当然，也可能凶手真的就是石天博，他只是冒险反其道而行。”
“也许吧。”贺嘉点点头。
“不过，我始终觉得凶手还是那天在别墅里的某个人，甚至不排除是两个人或者几个人的可能性，你认为呢？”
贺嘉闭上眼，恢复雕塑模样。
臭小子，口风还真紧。付燕青抽了口烟，熄灭了烟蒂。
“不到八点半，走，再去找陈美玉谈谈。”
随后，付燕青打了个电话，和陈美玉约在一间高档的会所咖啡厅内。见面以后，拿出蓝色的千纸鹤，问她认不认得。
“这个东西——”陈美玉在记忆里搜索了一阵，“我想起来了——当年聪儿出院时，那个宽额头的医生送了一个给他——你们怎么会有这个东西？”
“案发现场发现的。”付燕青说。
“不可能，凶手绝对不可能是那个医生，他没有害聪儿的理由——我跟你们的人说过了——”陈美玉眼珠子左右闪烁了几下，“不可能，不可能！”她的脸色有些惶恐。
“你是不是有怀疑的人选？”贺嘉突然插了一句。
“不，我只是想到了别的一些事。”陈美玉轻描淡写道，她伸手到手提袋中摸什么东西，嘴角蠢蠢欲动似乎想说点什么。
付燕青没注意到陈美玉的表情，反而打断了陈美玉想说的话。
“陈女士，我想问问，那个叫方三的保镖头子，据说不是什么正道的人，这人你怎么看？”

“你们怀疑他吗？”陈美玉脸上多了一丝警觉，顿时把手从手袋中拿了出来。
“案发当晚，这个方三是临时被你儿子叫来的，我们从他身上找到了大量现金。一个保镖头子带这么多现金，不正常。”
“哦，原来是为这个——”陈美玉神态放松了许多，“那笔钱其实是我给他的。”
“为什么要给他钱？”付燕青有些费解。
“我就实话实说吧，聪儿生前人太单纯，他总以为这个世界应该围着他转，所以弄出了一些荒唐的事，当晚医院来了几个记者，不知道从哪儿打听到消息，竟然跑来做报道，所以我请方三去搞定这事，给了他一些花销的费用,同时，我也想堵住他的嘴。”
陈美玉说儿子太单纯，含蓄当中透露出盲目的溺爱，但她遭受的丧子之痛是真切存在的，不管他儿子生前有多混账，作为母亲的痛是真切的。付燕青叹了口气。
“这个消息我们一直封锁着，在场所有人都特别强调过，当晚也没人离开过，记者怎么会那么快得到消息？除非有人打电话给记者，有意卖消息——你怀疑是方三走漏的消息，所以给他钱堵嘴？”
陈美玉点点头。
“原来是这样。”付燕青接着说，“下来我们还是要再查查那个方三，如果是黑道上的人，他的嫌疑也不能轻易排除。”
“哦，对了——我那天收拾聪儿的东西时，发现了这个——”陈美玉想起了什么，从包里掏出一个黑色的真皮小本子，“刚才我就想说的，被你给打断了。”
“是账本？”付燕青翻了几页，“是他私下借出去的钱？”
“嗯。”陈美玉点点头。
“这上边都是些什么人？”付燕青接过本子后翻了翻，“有可疑人物吗？”
“我私下找人查问过了，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人。那天的生日晚会没邀请这些人，但是有一个人例外。”陈美玉脸色有些沉重，“我现在脑子乱透了。”
“谁？”
“钱-芙-甄。”陈美玉感觉说话有些吃力。
付燕青有些诧异，本能地看了看贺嘉，想从他脸上看到某种提示。贺嘉却闭着眼，像睡着了一样。
天已经黑透了。高档咖啡厅内依旧坐满了人。男男女女，穿着大方得体，谈笑风生。
付燕青下意识去掏香烟，意识到这儿禁烟，便又把手从公文包里拿了出来。
“你一直不知道这事，是吧？”
陈美玉点点头。
“那个——小贺，我有件事想拜托你。”
贺嘉嗖地睁开眼。
“请说。”
“你们查问芙甄的时候，如果问清楚她有什么困难，麻烦转告我一下。”
“好的。”贺嘉淡淡答应道。
付燕青有些出乎意料。
“你认为钱芙甄有可疑吗？”

“我说不好——”陈美玉接着说，“她人很要强，老公很早就死了，一个人拼命工作把儿子拉扯大。原本我一点也不会怀疑她的，只不过以她的性格，竟然会做出瞒着我向聪儿借钱这种事——人如果被逼走投无路，又有什么事做不出来呢？”她的表情有些难受。
“对了，你们不是好姐妹吗？为什么不直接问她？”付燕青有些疑惑。
“我也想过。她有困难为什么不找我，我第一时间还很气愤。但是我电话都拨了，却觉得这样不太妥。”
“为什么？”
“你们不会明白的。不过小贺，你可以回去问问你妈，她知道我们之间的情谊。我们从小生活在一起，大家就跟亲姐妹一样。当年聪儿做手术，我到最后一分钱都拿不出来，慧芳跟芙甄二话没说就借给我钱。你们要知道，我那时候根本没偿还能力。慧芳条件好，人又单纯就不说了。我万没想到，芙甄竟然把家当都给了我，虽然只有两万块。她一个寡妇带着个儿子，当时也正值用钱的时候，竟然能这么仗义，这份恩情我怎么能忘？但话说回来，又过了那么多年，人心难测不是吗？何况聪儿死了……”
陈美玉提到儿子时有些哽咽。
“我很矛盾，但要我当面怀疑自己的姐妹，我也做不到。”
“既然人心难测，你为什么不怀疑石天博呢？而且还那么肯定他不是凶手。”
“这……”陈美玉摇摇头，“不一样。这世界上有那么些人，他们是真的心地善良，内心一点恶意都没有，而且永远不会改变——慧芳就是这种人，石医生也是这种人。”
陈美玉提到姚慧芳，贺嘉的表情变得有些沉重。
付燕青随后问了几个无关紧要的问题，便终止了本次谈话。
“好吧，就这样吧，今晚打扰了。”
“对了，小贺——”陈美玉叫住刚起身的贺嘉，“如果查到芙甄借钱的事跟聪儿遇害无关，你千万别把我今晚说的这些事告诉你妈，我不想影响我们三姐妹的情谊。”
“知道了。”贺嘉点了下头。

30 熟人报案
第二天一早，钱芙甄就被带回了刑警队。在审讯室里，她主动交代了事情的原委。大致内容如下。
钱芙甄的儿子大学毕业后，在一间国企有一份稳定工作，但心里始终有种想要通过“博彩”改变命运的想法。
这几年开始学人家炒期货，结果亏空了母子俩的家当，而且还亏空了企业的公款，最后钱芙甄才出面找罗敏聪帮忙，私下借了三百五十万，这才填补亏空，保住了儿子和他那份工作。
他儿子才刚结婚，妻子还大着肚子，钱芙甄只好厚着脸皮求人帮忙。一开始是想找陈美玉的，但当时只有罗敏聪在，而且他看出了钱芙甄的难处，爽快地开了支票。
“罗敏聪那晚骂你，是他逼你还钱吗？”付燕青问道。
“不是——”钱芙甄有些羞愧，“他说那点钱不在乎。”
“那是什么原因导致他骂你？”
“唉……”钱芙甄叹口气，“我还想找他再借点钱……”
付燕青也跟着叹了口气，看来这人的“不成熟”跟年纪没多大关系，现实生活中理不顺自己生活的人大有人在。
“不借钱，也不至于发那么大的火骂人吧？”
“是这样——我说他不肯借的话，就去找美玉借，他顿时就火冒三丈。他说他之所以愿意借钱给我，就是不希望我去麻烦他母亲，叫我千万别找美玉谈借钱的事，还骂我没有自知之明。”
付燕青觉得有些好奇，“这话怎么讲？”
“他说是为了美玉，不想我因为借钱的事，而影响我在美玉心中的形象，因为一旦开口借钱，而且不是小数目，姐妹关系就会变得不平等，其实我也明白，毕竟当年我帮美玉的时候不过出了两万元而已，而我借这么大笔钱，一时半会儿也还不了，有点硬逼着人家报恩的意思，所以我也就没提这事，毕竟这么多年的姐妹情谊，我也不愿为了钱令我们中间多根刺。”
“原来是这样。”
付燕青突然对罗敏聪越发好奇，对他们母子的经历也越发好奇。
“罗敏聪对陈美玉是不是言听计从？”
“是啊，那孩子虽然在外边惹是生非，但他很听美玉的话——那些年，美玉一个人带着他，在餐厅打工吃了很多苦头。我当年也没料到美玉后来突然就嫁进豪门……”
钱芙甄接着讲了下她知道的一些情况。
陈美玉早年间做过罗中天的情人，但她当时以为自己能嫁给他，却没想到罗中天娶了门当户对的另外一个女人，也就是他后来的原配妻子。陈美玉气不过，隐瞒了刚刚怀有身孕这件事，才嫁给了后来的丈夫。
捐肾事件发生后，陈美玉被丈夫抛弃，不得不离了婚。这之后，她去找过罗中天一次，却没见到人，但无意中听说罗中天原配妻子得了绝症，活不到年底。

这之后，陈美玉便再没找过罗中天。她要等到他的原配病死后，才打出儿子这张王牌，到时候富豪才可以名正言顺续弦，她也可以名正言顺嫁进豪门。她深知罗中天重男轻女的天性。
可惜事与愿违，罗中天的原配苦苦熬了将近七年才死，而陈美玉一个人带着儿子也苦苦熬了将近七年。她那时候才找到罗中天，让“顾伟聪”跟罗中天做了亲子鉴定，而后顾伟聪才改名为罗敏聪。
“虽然是姐妹，但我不得不说，美玉这人一向心机重，她熬了很多年，一直熬到罗中天的原配病死，她才去找老罗，那之前富豪根本不知道自己还有个儿子。老罗重男轻女，恰恰只有一个女儿，得知自己还有个儿子欣喜若狂，有钱人最看中血缘，既然认了儿子，原配也病故了，也就明媒正娶了美玉。”
原来还有这么戏剧性的一幕。那间孤儿院出来的这几个人，现在都还混得不错，既然能改写命运，人生有些传奇色彩也就不足为奇了。付燕青心想。
“好吧，先这样。”他终止了谈话。
钱芙甄离开后，付燕青回到了办公室。过了一会儿，贺嘉推门而入。
“怎么样？”
“你既然那么关心，刚才为什么要回避？”
“毕竟是熟人，又是长辈，在这种地方见面始终不太好。”
“你不是知道凶手是谁吗？还跑来问我干什么？”付燕青斜睨着贺嘉。
“我想问她到底有什么困难，昨晚答应了陈美玉，好给人回话。”
“你这么说的话，钱芙甄应该就不是凶手——那么案发当天下午，杜传武的车钥匙被偷，她爽快地把车钥匙给你，看来只是巧合了？”付燕青进一步试探道。
“嗯。”贺嘉无奈地点点头。
总还是能找到你小子的破绽。付燕青接着把审讯的过程大致讲述了一遍。贺嘉了解情况后，打电话陈美玉说清楚了事情原委。
草婷急匆匆跑进办公室。
“老付，有人来报案了。”
“报案？我这儿又不是报案大厅。”
“熟人。”
“熟人又怎么样……”付燕青觉得不对劲，“赶紧说，别磨蹭。”

31 舆论失控
付燕青叫人把莫兰从报案大厅带了过来。罗志文也跟着走了进来，坐在草婷的旁边。
“大叔，你来干什么？”草婷斜睨着矮胖子大叔。
“看美女不行啊。”
切！草婷皱了皱精巧的鼻尖，鄙夷地瞥了中年大叔一眼。侧脸一看，贺嘉在一旁也目不转睛盯着莫兰。她今天身穿白色紧身体恤，下身配一条浅蓝色牛仔裤，素颜淡妆的清纯风格，让火辣性感委婉的陈仓暗度了。反倒是更有韵味。
付燕青也观察着眼前这位“问题美女”。她在与男人交往这个问题上显得没有章法，但她身上又不断释放出某种吸引异性的魔力，尤其是吸引那种没安好心的男人。
——我女儿如果还在世的话，我会怎么教她跟异性相处呢？唉……
男人都是色狼。草婷见一向正直的付燕青也两眼放光，她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这难道就是女人天生的同性相斥吗？我是在妒忌吗？
“你瞧老付，都看哭了……”罗志文捂着嘴偷笑。
“你们中年大叔都不是好东西！”草婷低声鄙夷道。
贺嘉低声说：“老付是想起了自己女儿。”
草婷恍然大悟，躁动和不安瞬间消失了。罗志文也收起了揶揄的笑脸。
“莫医生，你遇到什么麻烦事了吗？”付燕青请她坐下说。
莫兰神色紧张地点点头。
“是李君……”她接着说明了自己的困扰，李君自从被覃思思拒绝以后，又开始纠缠莫兰。求爱被拒后，他竟然开始了死缠烂打，玩起了跟踪和电话恐吓。
“竟然发生了这种事？”付燕青倒是有些出乎意料，“他都怎么恐吓你呢？”
“我其实从手机上把他拉入了黑名单，可后来每天晚上过了十二点，我的手机都会有些陌生座机号打进来，然后什么声音都没有，只能偶尔听到人的喘息声，弄得我精神衰弱，我实在受不了了才来报警。”
“你早就该这么做了。”付燕青接着说，“不过目前这种情况，我们有些难办。”
“是不是没有证据证明是他？”莫兰犹豫不定的样子。
“没错。”付燕青点点头，“不过我会试着跟他谈谈——你能确定打电话的人就是李君吗？”
“除了他，我实在想不到还会有谁。”莫兰忧心忡忡地说，“特别是命案发生后的第二天晚上，我在电话里拒绝他后，他当时跟我说了一番话。”
“什么样的话？”
“他说——‘原来你就是那种贱女人，吃硬不吃软，你就喜欢那种坏男人，喜欢男人对你粗暴……他当时把话说的很难听……”莫兰羞愧切沮丧地低下了头。
“好，我下来会做做他的工作——”付燕青接着话锋一转，“对了，关于那命案那晚，我还有个问题我想问问你。”
“什么问题？”莫兰抬起头，神色越显紧张。
“罗敏聪跑来骚扰你，他都对你说过些什么呢？”付燕青接着解释，“我这个问题没有别的意思，纯粹是想多找些线索，希望你能全部都说出来。”

“这个重要吗？”莫兰两只手握在一起放在大腿上，两个大拇指相互揉搓。
“我们想要尽可能多的了解罗敏聪死前的情况，任何蛛丝马迹都不想错过。”
莫兰点了点头，样子感觉羞涩别扭。她讲述的大致内容如下。
那晚，罗敏聪直言不讳提出想跟她一起睡，但她立即拒绝了，还掏出防狼喷雾防身，但罗敏聪并没有因此而退缩，而且还叫保镖在门口把风，而后样子极为凶狠地威胁她。
“我当时说——有这么多人住在同层楼，叫他别乱来，我还打算报警的……可他却一点都不害怕，还哈哈大笑起来……”莫兰似乎回忆起什么，脸色变得有些惶恐。
“后来怎么样？”
“他突然变得凶神恶煞，那个样子就像要吃人一样，他还说——他不止杀过狗，还亲手杀过人，如果我不答应他的话，他就会——”莫兰的声音有些颤抖。
“会什么？”
“会像对付仇人那样对付我。”莫兰接着说，“我当时真的害怕极了，因为他当时的样子真的好害怕。”
付燕青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回想起前不久很火的新闻，关于罗敏聪逼陪酒女嗑药致死一事。虽然查无实证，但这事曾轰动一时。
“这些话会不会是他为了威胁你而故意夸大呢？”
莫兰摇摇头。
“我不确定——但是我在医院工作，见过类似的表情——有一次一个男人在医院大厅差点捅死了一个医生，他在行凶前的表情跟罗敏聪那晚说话时很像。”
“我相信你说的。”贺嘉的嘴角竟然露出了一个浅浅的酒窝。
付燕青注意到贺嘉的表情，顿时眉宇之间出现了两道缝隙。这小子满意的笑了，笑什么呢？
“好，你先回去吧——”付燕青接着说，“李君那边我会好好做做他的思想工作。”
“对，这事交给我来办——”罗志文也挺热心，“老话说的好，感情是不可以勉强的，强扭的瓜也不会甜嘛。”
不会吧？瞧你们一个个那德行。草婷内心又多了团火，她不屑地望着莫兰的背影。不就是胸大屁股翘嘛，有多了不起。自己下意识昂首挺胸。
“有些事是不能勉强的。”罗志文凑过猥琐地说。
“你……”
这时候，付燕青桌上的内线电话响了。
“喂……什么？有这种事……好，我马上看看。”
付燕青走到电脑跟前，打开了浏览器。短短一会儿时间，罗敏聪遇害的新闻被四处转载。
“我们三令五声给各大媒体打过招呼，怎么还是有不听话的狗仔队！”付燕青气得直跺脚。
“这么大的新闻，捂不住的——谁都可能为了丰厚的线索红包泄露劲爆消息，何况现在网媒竞争大，还有他娘的什么自媒体，有关部门不是不许私人办媒体吗，真他娘前后矛盾！”罗志文习惯性抱怨道。
“不行，我得让上头赶紧处理这事，将舆论势态控制……”